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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驻马听江湖 作者:华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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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夺功 地上卧着一匹高头白马,颈部背侧长着浓密的鬃毛,毛色血红,长长地披在脖子上,被风吹动,如熊熊跳动的一丛火焰,乍看像是一头威猛的雄狮,走近一看,又觉得不对,它首昂耳抿,额隆眼突,长尾摇摆,这就是一匹骏马。 这到底是一匹骏马,还是一头雄狮? 在这似马似狮的家伙旁边,有一对少年情侣,男的叫徐怀方,女的叫华婵。二人来到这乱石城外后,稍稍歇息。徐怀方脸带笑容,俯身在那家伙耳边低语几句,那家伙立刻站了起来,轻轻地蹭着他的胸口,极是亲热。它四蹄挺拔,膘肥身健,体形匀称,是一匹十分罕见的宝马,只是它体形巨大,比一般骏马高出一头,而且还拥有类似狮子的叫声。 他扶起华婵,佯作责怪:“都说过雪狮除了我,谁也不认,这回你信了吧?” 华婵摸摸膝盖的伤口,心里面不得不服。这伤口是她刚才偷偷爬上马背被摔下来所致。徐怀方告诉过她,这马名叫雪狮,传说是天马与狮子交配所生,所以长得既像马又像狮子。徐怀方和它形影不离,一同闯荡江湖,他把雪狮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徐怀方把她搂在怀里,笑道:“宝马如义士,不受人辱。我自小与它相识,才有骑它的福分。自它跟我开始,就只认我这张脸,别人骑它,它是宁死不从。你看我从来不带马鞭,它与我情若兄弟,我要快要慢,它自然会明白。谁像你一上去就用剑鞘打它?它心里恼怒得很,当然将你抛下马背了!”徐怀方目视远处,悠然道,“伯起大哥跟我说,他一生阅马无数,雪狮秉性刚烈,堪称马中第一。” 华婵全身一震:“伯起?传闻中那位天下第一相马师伯起?”这人据说是伯乐的后人,相马的本领举世无双。只要他说这是一匹好马,便会有无数人千金竞买,而且绝对会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只是这人行踪飘忽,且很少以真面目示人,认得他的人少之又少,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传说里的人物。 徐怀方点点头,道:“伯起大哥是我的忘年之交。他每次见到雪狮,都忍不住要和它聊聚多个时辰,然后拿出珍藏的陈年美酒与我俩共饮。” 徐怀方忽然声音低沉地说道:“雪狮乃马中绝品,带到疆场上厮杀实在可惜了。小婵,你是华老将军的千金,他现在乱石城苦战不下,我若不去为他立点微功,想来他也不肯把他心爱的女儿嫁给我这个江湖浪子。此行事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寻找伯起大哥,从此纵情山水,逍遥快活吗?” 华婵知他向来独来独往,无拘无束,这次为了自己甘心屈就军旅,本就感动,同时也对伯起这位奇人充满好奇,对今后的日子神往不已,便点头应允。 徐怀方大喜,抱她上马,向前飞奔。半日后,离乱石城不过两三里,杀气便远远地压了过来。二人爬上了疆场附近的一座雪丘山顶。雪狮与山丘浑然一色,山风将徐怀方灰色的披风吹得沙沙作响,从山下望上去,就像一只凌空振翅的鹰! “咚!咚!咚!” 三通击鼓后,四面八方响起了激烈的喊杀声、助威声以及刀枪相击之声。广袤的疆场上,黑色的砾石、冒烟的焦土、猩红的旌旗、映雪的刀枪,构成一幅残酷的图画。古老的城墙剧烈颤抖,无数兀鹰在城头盘旋,紧紧地盯着那些已经倒下或者即将倒下的尸体。 徐怀方向下俯视,只见乱石城下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两支军队厮杀在一起,战场中一面旗上绣着斗大的一个“华”字。徐怀方问道:“小婵,领军的人是你的父亲吗?”华婵定睛一看,只见一名少年将军左冲右突,很是威猛,便道:“不是,是我大哥华昭。”徐怀方见他身手不凡,是个厉害的角色,点点头。这时,敌阵中冲出一员虎将与华昭缠斗,敌兵高声齐呼:“二大王!二大王!”正是乱石城的二大王蒋天虎。 “怀方,你看我大哥能拿下蒋天虎吗?” “难说,令兄的枪法比蒋天虎要高,”徐怀方顿了一顿继续道,“令兄的马虽是宝马,但是太老了,如今喘气颇艰,只怕当不起这长时间的厮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华昭一枪快似一枪,蒋天虎几乎无力招架。 忽然“嗖”的一声,一支箭从敌阵射出!华婵怒喝:“无耻贼寇,冷箭伤人!”好在华昭早有准备,连忙弯腰纵马,意欲躲开。可惜他的红枣马已经疲惫,动作迟缓。“哧”的一声,箭插在后蹄上,红枣马倒在地上。蒋天虎大喜,纵马舞刀,想要取华昭性命。蒋天虎的长刀一刀刀地向华昭剁去,华昭在地上又爬又滚,狼狈至极。 徐怀方凛然道:“小婵坐稳。”雪狮心领神会,发出一声怒吼,猛地张开四蹄朝百丈高坡狂奔下去!蹄声如雷,在空山中回荡,顷刻间化作隆隆大响,重重叠叠地交汇在一起,仿佛有千军万马从高山上冲下来。 两边将士齐抬头望去,只见山上的雪花和灰尘连成一片,滚滚飞溅,宛如雪崩。待看清楚后,才知那片白光前面飞奔着一匹快马,马上坐着一位手持银枪的少年,而他前面又坐着一位明艳动人、娇憨可爱的女子! 奔跑之中,雪狮颈上的鬃毛如烈火狂烧,及至半山腰已是红光大盛,如同一个光球将他们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状若火麟天降,威震全场。雪狮冲入阵中,双方兵士吓得退开,让出一条大路。蒋天虎才一刀劈下华昭的马头,待抬头看时,一点银光从那光球中疾射而出!蒋天虎吓出一身冷汗,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徐怀方的银枪已刺中他的喉咙。他临死前只有一个念头:“好快的枪,不,好快的马……” 徐怀方将他高高挑起,双方将士看得清清楚楚,知他是来帮华老将军的。他这一枪让原本僵持不下的战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朝廷这边士气大振,三军将士齐声呐喊,华婵大叫:“各位,请随我们杀过去!”乱石城城主蒋天龙在城头观战,突见这疆场上出现一位女子,好似仙女下凡,不禁。 雪狮纵横驰突,一下子踏死数人。敌军的马匹见到雪狮似乎很害怕,顿时阵脚大乱。众将士精神倍增,立刻拼杀过去。敌军无心恋战,立刻回城。大军一直杀到城下,只见城门紧闭,羽箭滚石纷纷落下,也就停止了进攻,一时间刀戟齐举,欢声雷动。徐怀方骑着白马,在阵前踱步,威风至极。三军将士难掩大胜的喜悦,不禁拥着徐怀方二人齐声欢呼。 华昭穿过人丛,指着城头破口大骂。蒋天龙冷冷一笑,把手一挥,一轮急箭立刻将他逼退。见此,华婵跳下马,奔到华昭身边,大叫:“大哥——” 华昭一愣,道:“是你?” 忽然背后将士簇拥着一名白发老人前来,华婵大喜道:“爹!” 来人正是三军统帅华老将军。华婵一看父亲,见他两鬓如霜,苍老了许多,不禁愕然。原来华老将军征战沙场大半辈子,这次奉旨领兵征剿乱石城的叛军,却久攻不下,心急如焚,多年军旅生涯积聚的旧病复发,卧榻多日,此次还是带病上阵的。 华老将军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女儿,又惊又喜。华婵回头叫道:“怀方,你还不来拜见我爹?”徐怀方连忙下马跪拜。华老将军久经世故,一看便知他二人的关系,又见徐怀方英雄年少,心中很是欢喜,不禁哈哈笑道:“真是我的好女婿!”华婵脸一红,把头埋在爹的肩上。 返回营帐,将士们大摆庆功宴,祝贺华老将军获得猛将。徐怀方枪挑叛军二大王,功劳不小,华老将军心中大悦,当着众将的面,封徐怀方为“左先锋”,华昭为“右先锋”,两人在军中地位不相上下。徐怀方生于草莽,面对众将的恭维、敬酒,实在难以习惯,可看在华婵的面儿上只好勉强唯诺。 华老将军笑道:“怀方,你的战马可真不错!”以华老将军的眼光,一眼就看出雪狮不同凡响。 “当然!”华婵抢着道,“伯起先生品评此马,赞为神物,评为天下第一!” “伯起?”众将议论纷纷,要知道伯起的大名天下同钦,他的相马之术在军界可是赫赫有名,真不知徐怀方有什么奇缘可以结识这等高人。 华老将军特意问道:“可是伯乐传人,伯起先生?”华婵有心要显情郎的威风,得意地道:“就是他。” 华昭忽然站起身来,道:“我醉了,告辞。”大家都知道他是为今日没能打败蒋天虎心感不悦。华老将军望着他走出营帐的背影,叹道:“这孩子终归还是任性。”他知道这儿子自命不凡,可是今天徐怀方救了他一命,他不拜谢就罢了,还如此无礼。 徐怀方走出营帐,回到自己的帐篷,雪狮就拴在外面。忽见华昭轻手轻脚地靠近它,意欲从后面爬上去。他知道雪狮抗拒生人,连忙叫道:“不可!”华昭尚未登上马背,雪狮已有警觉,猛地飞起后蹄,将华昭踢翻在地。徐怀方连忙上前,一边抚慰雪狮,一边向华昭赔礼道歉:“世兄,没伤着你吧?” 华昭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灰尘,哼了一声,道:“今日要不是这马,你能那么轻易地杀死蒋天虎吗?”徐怀方一愣,今日确实是借着马力迅速冲到蒋天虎身前,趁他措手不及,一枪将他刺死。然而,两将相遇,马力占优,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华昭冷笑道:“我与他厮杀半天,使他力疲枪乱。结果却在阵前狼狈丢驾,让你捡了个便宜,我的枪不比你慢,只是你的马快!” 华昭愤然离去。徐怀方伫立良久,长叹一声。见雪狮身上颇脏,便提来一桶清水为雪狮洗刷。雪狮的毛发滑亮,那些沾在它身上的污秽一擦即脱。他喃喃地道:“雪兄,我知你爱干净。放心,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的。” “傻瓜,你在发呆吗?”华婵从帐篷里出来,站在一棵老杨树下说道。 华婵想起徐怀方今天立功之事,不禁全身舒畅,道:“怀方,今日你杀了蒋天虎,全军将士包括我爹都十分敬佩你呢。” 徐怀方苦笑:“夺了你大哥的头功,恐怕他不高兴了。” 华婵嗔道:“他是个小气鬼,别理他。” 乱石城的二位大王是同胞兄弟,老大蒋天龙,老二蒋天虎。蒋天虎被杀后,城中正在举丧,孝衣白幡铺天盖地。 过了几天,乱石城城门大开,蒋天龙率领一队兵马出城挑战徐怀方,要为弟报仇。徐怀方出阵迎敌,他本以为蒋天龙会先来一番恶骂,岂料蒋天龙第一句便问:“你身边的那位女子呢?” 徐怀方愣了一愣,喝道:“与你何干?” 蒋天龙冷哼一声:“我弟弟是被你们二人所杀,我欲报仇,自是把你们一起生擒活捉,方可解恨!” 徐怀方大怒,大丈夫恩怨分明,蒋天虎明明是被自己一枪刺死,他竟然要加罪于华婵,真是可恨!更何况,谁也不能伤害华婵! 徐怀方催马上前,一枪刺了过去。 蒋天龙奋力上前,与他相斗。徐怀方枪马均快,蒋天龙只觉眼花缭乱,五十个回合之后,便觉体力不支,虚摆一枪,纵马便逃。雪狮快捷无比,瞬间已跟在蒋天龙身后,徐怀方瞄准他的后心一枪刺去。 这时,华昭赶来,对着蒋天龙大喊:“休跑!”袖中飞出一只流星锤,恰巧打在徐怀方的枪尖上,使得枪尖歪向一旁。 表面上华昭这一锤似乎是误打误撞,坏了徐怀方的枪法。但徐怀方心里清楚,这一锤的力道和准道是有备而发,他定是怕自己杀死蒋天龙,夺了这功名,所以才故意出手阻止。他是华婵的兄长,徐怀方不想和他计较。这时蒋天龙身后的五员大将将徐怀方团团围住,他以一敌五,毫不慌乱。 蒋天龙本想从西郊回城,忽听蹄声嘚嘚,看是华昭追来,只好回头再战。华昭的长枪将他的长刀挡住,道:“蒋大王,听我一言!” “说!”蒋天龙知他恨自己那日偷放冷箭,恐他会出什么坏主意,故小心提防。华昭微微一笑:“大王区区一城何以抵抗天兵?兵败城亡是早晚的事情,不如由在下牵线搭桥,大王归降朝廷,也可图个功名,光宗耀祖!”蒋天龙被他触动心事,他何尝不知自己胜算甚微,但忽然眉头一皱,喝道:“杀弟之仇,不共戴天,我宁可玉石俱焚!”说罢,策马便逃。 华昭摇摇头,回了大营。徐怀方已斩下乱石城五员大将的首级,排列在旗下,仿佛是在炫耀赫赫战功。听见有将官在偷偷议论:“华老年事已高,你看这未来的将军之位,是属于华先锋还是徐先锋呢?” “一个是一脉同根,一个是东床快婿,难分高下啊!” “什么难分高下?将军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你看这徐先锋一来便屡建奇功,华老将军欢喜得很!这将军之位归谁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华昭不禁眉头一皱,众将见他回来,连忙收声散开。他径直进入大营,向华老将军复命。然后向徐怀方连声称贺,稍带歉意地道:“今日帮了个倒忙,徐兄万莫见怪。”徐怀方笑而不答。 华老将军本想一鼓作气,拿下这座城池,奈何墙高城固,叛军之前又在附近州府掠夺许多粮食,一时之间竟对它毫无办法。而皇上屡屡派使催促,最近还降下严旨要在七日内破城,虽然这次获胜,可华老将军还是愁眉不展。华昭说破城在短期内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如趁着我军军威大盛、敌军丧胆,派人前去招安。华老将军没有办法,只好写下招降书一封,派人射向城头。 三日后,乱石城派出信使。华老将军见敌军三日后才回复,想是城中讨论激烈。他接过书信一看,脸色铁青,将回信掷在地上。那信使见华老将军发怒,吓得全身发抖。华昭捡起信纸一看,忽然哈哈一笑,对那使者道:“回去告诉蒋天龙,我们同意了。”那信使喜出望外,连忙叩谢而出。 华老将军看着儿子,道:“你怎么能答应他?他虽说是接受招安,可是要左先锋徐怀方亲自前去谈判。怀方杀了蒋天龙的弟弟,蒋天龙恨他入骨。这番司马昭之心,不言自明!” 华昭笑道:“父亲,若是他们真心归降,不管谁去都一样。孩儿斗胆请命,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归降!”他看着华婵,“二妹,你敢不敢与我同去?”华婵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见他替情郎出头,心中欢喜,立刻一口答应。华老将军见劝阻不及,为防范起见,派徐怀方的先锋营在离西城十里路外的地方设防。徐怀方不想逆华昭的意,只好吩咐华婵千万要小心,悻悻地带兵离去。 华氏兄妹带着数十名随从,去到信上所说的西城郊外白石街。街头有一凉亭,蒋天龙正在亭中举杯独酌。华昭叫道:“蒋大王,使臣来了,你为何不来迎接?” 蒋天龙冷笑道:“来的不是我想要的人,朝廷这招安的诚意也太薄了!” 华昭道:“你若诚心归顺,谁来当这个使臣都一样!”蒋天龙忽然一拍手掌,数百军士立刻从四面走出来。“杀弟之仇,岂能不报?先把这位姑娘抢来当我的压寨夫人吧!” 华昭有心来说降,未带他的银枪,只有腰间一把佩剑。连忙拔剑招架,马上相斗,兵器一寸短一寸险,华昭不敢恋战,护着华婵杀出重围。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二人要同时脱身甚是艰难。华昭在华婵的马上砍了一剑,喝道:“二妹,你先走!”那马负痛,狂奔而出。 华婵一回头,只见华昭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犹自奋力杀敌。知他为救自己才陷入敌阵,好生感动,蓦地想起徐怀方的先锋营离此处很近,便策马赶去请他前来救援。 跑出四五里,看见徐怀方正在先锋营操练军士,连忙大叫:“怀方,快去救我大哥!”徐怀方见她狼狈地奔来,瞬间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带着三百校刀手急急赶去西城郊外的白石街。 (二)夺马 前面人影憧憧,华昭正被蒋天龙等人包围。徐怀方大喝一声,飞枪快马,挟着一片雪花刺来。蒋天龙举刀相迎,接住徐怀方的银枪。双方各自架马再战,徐怀方马快,蒋天龙赶不及回马,只好鞭马向前避他。但是徐怀方这次回马的目的并不是为他,而是华昭。包围圈崩了一个缺口,徐怀方冲到华昭身边,向他伸出一只手来:“快上来!”华昭拉住他的手,纵身一跃便坐在他的后面。徐怀方大叫:“华兄坐好,我们杀出去!”正要杀出去,忽然腰间一麻,全身僵硬,五指无力,长枪掉在地上,竟是被人封了穴道。 徐怀方大吃一惊,叫道:“华昭,你……” 华昭哈哈一笑,将他提起,扔到地上,自己也下了马。徐怀方带来的三百校刀手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何事。突然,无数敌兵从四边的街巷中蜂拥而出,华昭大喝:“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敌兵人多势众,三百校刀手已成瓮中之鳖。华昭笑道:“多谢二妹了。”华婵一愣:“什么?”却见徐怀方被人五花大绑地押了下去。华婵背后一麻,也被人封了穴道,一人从她身后转出,正是蒋天龙。他走到华昭面前,躬身行礼,道:“华公子好计谋,蒋某从此鞍前马后,永远追随华公子了!” 华昭笑道:“徐怀方杀害令弟,他若不死,蒋大王如何肯归顺朝廷呀!”华婵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早已串通好来陷害怀方,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害怀方! 华昭知她心思,道:“二妹,我为什么要擒徐怀方?只怪他太过嚣张,屡屡在我面前争功。他的枪比我快吗?不是,是他的马太快了!哼哼,这么好的宝马让他这种胸无大志的人骑,实在是可惜,所以雪狮也应该易主了!” “什么?”华婵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的话,听他的意思,他害怀方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雪狮?华昭看出她眼中的疑惑,笑道:“二妹,你不懂,雪狮在我眼中不光是一匹马,它还是我的功名前程。一匹宝马进可斩敌首级,退可逃命保身,百万军中纵横驰骋,建功立业,这干系可大着呢,顶得上数千精兵!古往今来,哪位英雄好汉胯下没有一匹好马?项羽的乌骓,关羽的赤兔,名马配英雄,雪狮这等世间宝马自当为我所有!” “你疯了,为了区区一匹马,你就要害我们?” “二妹,为人杰者,生当封万户侯!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一位英雄豪杰不是踏着一层层的尸骨上去的?天纵奇才,如不建功立业、名震千古,如何对得起自己?” “砌词狡辩!”华婵一声冷笑,“你是妒忌,你妒忌怀方文才武略都胜你一筹,你觉得他是你锦绣前程不可逾越的一堵高墙,所以你要除掉他!你这个心胸狭窄的卑鄙小人!” “不错!”华昭怒火中烧,“既生瑜,何生亮!怪就怪他生不逢时,怪就怪他不该来这乱石城中,怪就怪他不该拥有这么一匹举世宝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有什么比我厉害,仗着一匹宝马使得军中众将的心都向着他,说将来的将军之位非他莫属,嘿嘿,你大哥我疆场厮杀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人作嫁、寄人篱下的吗?” 蒋天龙冷笑道:“怪就怪他不该杀我二弟,我兄弟二人占领乱石城这弹丸之地,本就无法与朝廷长久抗衡。苦撑这些时日,只为让朝廷知道我们的厉害,日后招安也能保终生富贵平安。可是,他既然杀我兄弟,就是逼我和朝廷干到底!华公子大仁大义,私下与我商讨,我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杀掉徐怀方,为我兄弟报仇!令兄牺牲徐怀方一人,是为大局着想。” 华婵蓦地明白,华昭之所以请命前去招安,又把自己拉往一同前去,其实双方早已暗中定下计谋,演一场戏。华昭假意为救自己陷入埋伏,然后以自己为诱饵,引怀方前来相救。她信以为真,神情紧张,使得怀方毫不怀疑就赶来厮杀。华昭想办法跳上雪狮,稍微施点伎俩就可以制服他了。她大喝:“华昭!怀方是爹封的左先锋,你陷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无罪,无罪!”蒋天龙嘻嘻一笑,忽然脸色一变,捡起徐怀方的银枪,掉转枪头,对着胸前肋骨猛地一插,鲜血狂溅。这一枪痛得他冷汗直流,可他居然一声不吭。华昭看罢,得意地道:“我奉命招安乱石城,蒋大王正欲举寨投诚,岂料徐怀方突然带领三百校刀手,伪称奉将军之命斩草要除根,企图杀死蒋大王以绝后患。因为兵微将寡,而我等众将齐心,才把他擒住。二妹不知道我这样说,爹会不会相信呢?” 华婵心中一凉,怀方的三百校刀手已全部被斩杀在地,而蒋天龙及其部下众口一词咬死是怀方发难在先,又有蒋天龙的枪伤做证——徐怀方的丈八小银枪的枪头有三个小银钩,所以伤口与其他枪伤不同,极易辨认。而自己与怀方亲密的关系人所皆知,说什么也难以使人信服,真是百口莫辩。 “胡说!”华老将军的一声怒吼,震得帐中众将的耳朵嗡嗡作响。只见他大怒道:“皇上宽厚仁爱,胸襟博大;朝廷海纳百川,招贤纳士。蒋将军既然诚心归降,吾等自当抛弃前嫌,以兄弟视之,老夫怎会派人去杀你,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蒋天龙捂着那包扎好的伤口,求道:“末将真心归降,请将军为末将做主!” 华老将军好言抚慰:“蒋将军放心,老夫定当秉公处理。” 众将见将军认定徐怀方有罪,知道华昭已占尽上风,纷纷出言附和。 “徐怀方早前杀了蒋天虎,必是怕蒋将军归降之后于己不利,便先下手为强,铲除后患。” “唉,年轻人虑事不周,最易干傻事。” “按朝廷律例,冒充军令,擅杀降将者,杀无赦!” 有人虽然心里存疑,可也不敢出声。这一开口,便是与华昭——华老将军的独子较劲,那无疑是拔虎须。再加上华蒋二人把早已准备好的证据一一列出来,给人一种铁证如山的感觉。 父亲果然相信了……华婵心里虽早有准备,可还是感到一阵难过,她有些奇怪父亲为何只听华昭一面之词就定了怀方的罪,她大叫道:“爹,怀方是冤枉的,是华昭陷害他!” 华老将军叹了一口气:“不用说了,婵儿,我知你对他的情意,可是军法无情啊!”接着虎起脸庞,喝道,“将徐怀方关入囚牢,秋后处斩!”他的“斩”字一落,华婵顿觉天昏地暗,几欲跌倒,泪水一滴滴地掉到地上。蓦地抽出佩剑,哭喊道:“爹,怀方是无辜的,你若不信,女儿立刻死在你面前!”蒋天龙在她一旁,见事出仓促,连忙一掌飞拍过去。华婵中掌身子飞出丈许,晕倒在地,雪白的脖子上沁出点点血珠。 华婵做了一个梦,梦见徐怀方身首异处,忽然尸身从地上站起,一只手提着自己的人头,缓缓向她走近。那人头面容凄苦,目中满是怨恨,忽然张开嘴说道:“小婵,我死得好惨啊!你为什么要和你兄长一起害我,为什么?” “没有,我没有!怀方,怀方!”华婵大叫,从梦中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华婵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看样子似是将军在乱石城的府邸。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一张慈祥和善的脸正对着自己。她哭道:“爹,怀方真是无辜的啊!” “我知道。”华老将军平静地说。 华婵一愣:“那你为什么还要冤枉他?” “他没有死,”华老将军慈爱地抚摩着她的头发,“你大哥机关算尽,布置也天衣无缝,令人不得不信。可我是他的父亲,他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吗?” 华老将军拍了拍手,两名军士架着一名蓬头垢面的犯人进来,正是徐怀方。他满身血污,不知受了多少皮肉之苦,更残酷的是他胸前穿着长长的一条铁链。华婵知道,这铁链穿过琵琶骨,徐怀方今后便再也无法习武了,这是衙门专门用来对付江洋大盗的办法。华婵更加伤心,父亲既然认为他无罪,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法子来折磨他? 她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可是身体虚弱,一时竟站不起来,又跌倒在床。徐怀方缓缓抬头,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眼中柔情无限,竟没半分责怪和怨恨。 他从没怀疑过自己!华婵心中激动,眼泪夺眶而出。两人痴痴地对望着,不知说些什么。其实并不需要说什么,他明白她,她也明白他,两颗心早已紧紧靠在一起了。 华老将军叹了口气:“我不能在营帐中揭穿你哥哥,蒋天龙跟乱石城的关系盘根错节,我首先得稳住他。”话毕,突然转头喝道,“你们还不出来?” “父亲果然厉害,我所做的一切都瞒不过你的法眼。”华昭哈哈一笑,和蒋天龙从帏帐后走了出来。他向徐怀方很是客气地拱一拱手,道:“徐兄,得罪了!”得意之色,依然不减。 华婵脸上充满疑惑,问道:“爹,你既然知道怀方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还要定他的罪?”华老将军摇摇头,走到徐怀方身边,忽然躬身行了一礼,痛心疾首地道:“徐将军,老夫对不起你了!” 徐怀方脸上露出苦笑,道:“华老将军虽然觉得对不起我,可是还是要治我的罪!”华婵仿佛刚刚亮起的希望又再熄灭。 “不错!”华老将军指着华昭,道,“他是老夫的儿子,尚未娶妻,华家三代单传,他是唯一的血脉!”言下之意是决心徇私包庇儿子了。“按朝廷律例,陷害朝廷命官者,杀无赦!难道你要老夫大义灭亲,要华家断子绝孙?那我九泉之下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 华昭道:“早知父亲有心护我,我也不用费此心思,直接给他一刀算了!” “可是,”华老将军忽然脸色一变,“老夫一生执法如山,公正严明,这回破戒,但老夫不能一错再错。徐怀方,今晚你就带着婵儿远走高飞,我对外宣称你已在牢中自尽,对此事含糊敷衍过去,也就不了了之。只是你这一生要永远背负杀将的罪名了!” 徐怀方哈哈一笑,道:“封侯非我愿,浮名何足惜?我此行原本只为立点军功后迎娶小婵,但得小婵与我天涯相伴,什么功名、富贵、武功,在我眼中都是一文不值!”神情豪迈豁达,浑不把满身伤痕和劫难放在眼里。 华昭惊道:“父亲,你要放他们走?”华老将军道:“他已经残废了,还怕他找你报仇不成?” 华昭冷冷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华老将军长叹一声:“华昭啊华昭,你心术不正,朝廷由你来带兵,必定贻害百姓。徐怀方,老夫亦还你一个公道,我会让华昭从此退出军界,回故里务农读书。并让皇上下旨,将他降为庶民,永不录用!” 华昭不敢相信父亲竟会这样对自己,忽闻将军府的后院传来一声马啸,正是雪狮的叫声。声音凄然若绝,显然是在思念主人。华昭脸色一变,道:“父亲,你要把雪狮还给他们?” “这马本就不属于你,为父既然要让你退出庙堂,你要这马何用?”华老将军知他心里放不下,便伸手去拍他的肩头,温言安慰,“为父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呀!” 忽然,华老将军一阵剧痛。只见华昭双手握着一把匕首正插在自己腹中,如注的鲜血汩汩而流。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失声道:“昭儿,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难道在你心中我还比不上一匹马吗?”苍老的手颤巍巍地摸着华昭的脸。 华昭神色凝重地道:“父亲,那不仅仅是一匹马,你应该知道!” 华老将军蓦地心中一阵凄苦,原来这么多年父慈子孝都是假的,在这个儿子的心中,自己和他的功名富贵相比,是那么微不足道! 华昭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猛地用力一推匕首。华老将军发出一阵无奈的惨叫,死神逐渐逼近。他忽然想,华昭做事果断、狠辣,绝非池中之物,可这到底是华家的大福还是大祸?他到死也没想明白。 房中一片寂静,只有华昭的呼吸声。良久,才听见华婵悲痛的哭声。华昭望着父亲的尸体和染满鲜血的手掌,一颗心怦怦直跳,从军多载,他杀过很多人,只是没想到这次杀的却是自己的父亲,脸上不禁露出恐惧和不安的神情。 眼前的事情变化太快,饶是徐怀方见识广博也被这儿子弑父的惨剧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叹了口气。华昭瞪着他道:“你叹什么气?你心里肯定在骂我,我从军多年,本是将军之位的不二人选。是你横出头,才逼我下此毒手!” 蒋天龙过去扶起他,轻声安慰:“华公子乃人中豪杰,古来成大事者,无一不果敢决断、手下无情!” 徐怀方叹道:“这种果敢决断、手下无情确是古今罕有!” 华昭大怒,揪着他的头发说道:“是又如何?我立刻就可以对外宣布‘徐怀方刺杀华老将军’,你罪加一等,等着千刀凌迟吧!” 华婵没想到他用心如此险恶,还想嫁祸怀方,气得大骂:“你这禽兽!” 华昭忽然哈哈大笑:“禽兽?是又如何?那也将是一位功耀千古、流芳百世的禽兽!” 徐怀方冷冷一笑道:“你以为你真的得到雪狮了吗?雪狮乃马中豪杰,你不配骑它!” “是吗?”华昭一脸不屑,后院雪狮的叫声不绝于耳,他揪着徐怀方往后院跑。华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下床,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蒋天龙走在最后,一回头,但见华老将军的尸体还倒在鲜血之中,难以瞑合的眼里充满疑惑。 雪狮系在一棵老杨树上,它不停挣扎,拉得杨树快要被连根拔起。八名军汉围着它不停喝骂,却又怕被它踢伤,都不敢上前。雪狮看见徐怀方,振鬣长嘶,扬起四蹄! 华昭将徐怀方扔在地上,冷笑道:“你看着,再烈的马,我也可以驯服!” 华昭挥手让八名军汉割断套在树上的绳索,他注视着雪狮,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雪狮没被系着也不乱跑,知道来了强敌,不似先前那般暴躁。华昭脚步慢慢移动,雪狮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华婵大叫:“雪狮小心!”话犹未了,华昭凌空跃起,直落在马背上,一把抓住缰绳。华昭曾经驯服过不少烈马,知道降马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便是骑上马背。只有上了马背,各种降马的手段才得以施展。他原本以为雪狮会奋力反抗、怎么也不会让他上去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上去了,仿佛是它故意让自己上去的,颇感意外。 雪狮呼呼地喷着气。华昭骤觉重心一沉,几乎被摔出去,不禁大怒,擂起拳头就往马脖子上打。雪狮吃痛,发疯似的猛踢后腿。华昭知道烈马被驯服之前,必定竭尽全力地反抗,只有在耐力上胜过它,让它知道厉害才可以驯服它。于是他双腿夹紧马身,扬起拳头往马的身上打去。 徐怀方见爱马遭他蹂躏,心如刀割,忍不住破口大骂,然而周围的军汉立刻过来塞住他的嘴。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华昭已累得满头大汗,雪狮也负伤累累,双方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华昭知道它也累了,蓦地双臂紧紧抱住马脖。雪狮知道厉害,猛地发足狂奔,朝老杨树撞去,看起来要同归于尽。华昭吓一跳,不想这马竟这般刚烈,不禁松开了双手,准备下去。谁知雪狮这时突然急停,将华昭整个人抛出马背。 华婵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鄙视,道:“伯起品评雪狮,说骨骼清奇,秉性刚烈,堪称世间第一。这世上除了怀方,谁也别想骑它!” “胡说!”华昭大怒,可心底不得不承认,他与雪狮相抗那么久,的确是感到了它身上的那股宁死不从的烈性。几名军汉见雪狮伤了主人,一边臭骂,一边拿着鞭子猛抽。 “谁让你们动它?”华昭迁怒于人,冲上前,双手左右开弓,众军汉的脸高高肿起。 (三)夺面 雪狮最终也没有被驯服,华昭不禁有些泄气,就好像一个人在荒漠中发现万斤黄金,却无法拿走一般。一抬头,见蒋天龙正看着白马思索,便问:“你在想什么?” 蒋天龙答道:“我曾听闻驯服烈马须用三宝。” “哪三宝?” “鞭子、锥子和刀。马若不听话,便用鞭子抽打它;还是不听话,就可用锥子刺它;如果连锥子也不能使它服服帖帖,那只好用刀将它杀掉。因为这种马通常天生劣性,不肯为人所用,留来无益。” 华昭摇摇头,叹道:“它这不是劣性,是灵性;它不是不肯为人所用,而是不肯为我等所用!”蒋天龙点点头,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华昭眉头一皱:“你有办法?” 蒋天龙呵呵笑道:“既然雪狮只为徐怀方所用,若华公子是徐怀方,徐怀方是华公子的话,那便如何?” 华昭恍然大悟,心中一喜,叫道:“对!” 徐怀方被封了穴道,动弹不得,之后被抬到一间密室放在一张石床上。密室的四面墙上挂着火把,照得室内如同白昼。密室里只留下华昭和蒋天龙二人,华昭笑道:“素闻蒋兄有‘妙手神龙’的称号,今日正好开开眼界。” “不敢,不敢!”蒋天龙取出一个铁盒,盒子里面放着银针、小刀、布条之类的东西,活像江湖郎中的药箱。 徐怀方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床上,心里一阵恐惧。蒋天龙手里拿着一把带锯齿的小刀,嘿嘿狞笑,一只手捂住他的脸,一只手拿着小刀轻轻划下。徐怀方感觉脸上一阵疼痛,原来蒋天龙正在用小刀割他的脸!小刀从他左边鬓边、耳际划下,沿着脸庞一直经过下巴,再沿途直上,经过右边脸庞、鬓边、耳际,最后到达额头,与左边刀痕连成一圈。 蒋天龙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像是在一块璞玉上雕刻一件绝世杰作。小刀来回晃动,徐怀方只觉疼痛难忍。半晌,蒋天龙放下小刀,从盒子里取出一些黄色的药膏,敷在刀痕上。蒋天龙又从盒子中取出一些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刺向徐怀方的脸。这些银针内藏机关,一推针顶的按钮,藏在针尖的软质小钩便会伸出来,银针刺入肉中,剧痛袭来。 蒋天龙根据脸上不同的结构,刺下不同的银针,又拿起一旁的药碗,在里面撒下许多不同颜色的药粉,加上清水不停地搅拌。药调好后,他将针全部拔出来。 之后,他戴上特制的手套,将药液轻轻敷在徐怀方的脸上。药液铺完,蒋天龙舒了一口气,叫道:“大功告成!” 华昭笑着扶蒋天龙坐在石桌旁,倒酒对饮,高声笑谈。 徐怀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面具”“人皮”之类的词语,而脸上一会儿如被火烤,一会儿如被冰敷;一会儿虫咬,一会儿刀剜……他想伸手将脸上的药擦干净,奈何全身不能动弹,只能承受这种折磨。 那些药液渐渐凝固,仿佛和脸上的皮肤连在一起。徐怀方不知那药液在脸上究竟敷了多长时间,只听蒋天龙道:“一会儿把药膜洗干净,就可以得到公子想要的东西了!” 忽然,有一双手按了按那层药膜,然后带着药膜猛地一掀。徐怀方只觉一阵痛苦。那药膜离开脸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仿佛被带了下去! 徐怀方被带走数个时辰了,华婵心里焦急万分。忽然,房门的铜锁被人打开,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那人脸色苍白,是徐怀方! 她欢天喜地朝他扑过去,紧紧地抱着他:“怀方,怀方!” 徐怀方没有说话,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华婵哭喊道:“怀方,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你已经……”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哭了一会儿,华婵心里隐隐觉得徐怀方的表现有点不对劲。 此时,华昭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满脸笑容,甚是满意地道:“不错,连他最爱的人也分不出真假。蒋兄你这人皮面具真是完美呀!” “什么?”华婵一愣,连忙推开那人。那人哈哈一笑,伸手在脸上一扯,扯下一张人皮面具。这哪里是徐怀方,分明就是蒋天龙! “我与徐怀方的身材相去甚远,令妹都没有看出来。若是华公子戴上这面具,雪狮一头畜生如何能分辨?它再有灵性,可一看这是徐怀方的脸,也会乖乖让你骑上去的!” 说罢,把人皮面具交给华昭。华婵望着他手中的人皮面具,颤声道:“这是怀方的脸?你们剥了怀方的脸?” “正是。”华昭笑道,“没有这张脸,我如何可以骑上雪狮驰骋天下?” 华婵听后感到一阵晕眩,几欲跌倒。 蒋天龙笑道:“只是公子每次上马之前都得戴上面具,有点麻烦。” 华昭哈哈笑道:“那么容易就可以骑的马就不是名马了!” 华婵大叫一声,去抢他手中的人皮面具。华昭早有准备,一记擒拿便拿住了她的手腕,说道:“你想见他?好,我带你去!”说完便拉着华婵走到后院,雪狮依旧被拴在老杨树上。两名军汉提着一名犯人站在一旁,那犯人受尽折磨,站都站不住。他头发垂下,遮住了脸。透过发缝,依稀可见他脸上模糊绯红,极是骇人。正是被夺了脸的徐怀方! 华婵挣脱华昭,跑到徐怀方身边,推开两名军汉,紧紧地抱着他。他眼光一闪,惊慌失措地颤声道:“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见到徐怀方被弄成这般模样,华婵又是难过又是愤恨,哭道:“怀方,我是华婵,无论你变成啥样,我都是你的华婵!” 华昭冷冷地道:“雪狮就在他身边,但已经不认得他了!” 华昭戴上人皮面具,白马见到主人,欢喜得连连啸叫,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摩擦。华昭面露微笑,毕竟是取自真人人皮所制的面具,逼真程度与原来无异。加上他的身材与徐怀方相若,嗓音又有几分相似,雪狮哪有能力分辨其中这些细微的差异?他摸摸它的鬃毛,一登脚踏,便跨了上马背。 徐怀方大叫:“雪兄,那不是我!”可是白马如何听得懂他的话语。华昭忽然甩来一条长长的软鞭,紧紧卷住徐怀方的手腕,用力一拖,徐怀方整个人飞出三丈,摔在地上。华婵连忙扑过去,却扑了个空。华昭纵马狂奔,拖着徐怀方在地上滑行。 白马显然很久没和“主人”一起了,这回格外卖力,肆意狂奔,徐怀方沉重的身体没有成为它的累赘。它不知道,地上被拖行的人才是它真正的主人,而马背上坐着的是日前与它恶斗过的坏人。 华昭拖着徐怀方出了后院,在乱石城的大街上飞奔。华婵快步跑出将军府,只见街上行人纷纷闪躲,他们看见徐怀方那可怕的样子,禁不住指手画脚。 待华昭回府的时候,徐怀方已经遍体鳞伤,肋骨断了七八根,性命垂危。华婵捧起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血水染红她那白皙的脸。 众将听闻“徐怀方刺杀华老将军”的消息后,都纷纷赶来将军府,也就是乱石城原来的衙门。众将或是愤怒,或是悲痛,或是唾骂,或是疑惑,闹哄哄一片。华昭将徐怀方关进监狱,派人严加看守,然后自己在前堂披麻戴孝,哭声凄厉。众将见他哭得真切,不断安慰,并拥护他暂代将军之位。华昭假意推辞一番,最后还是坐在了将军的位子上。 众将逐渐离去,华昭还坐在原位。蒋天龙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道:“恭喜华公子荣登将军之位!” 华昭浅浅一笑:“你心急了?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蒋天龙连声称谢,躬身退出。 华昭起身往内堂走去,走廊寂静无声,这是通向华婵房间的地方。她的房间里面没有一点声响,华昭推门而入。亮光一闪,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刺到眼前,华昭听风辨器,一矮身避开,反手一拿,便拿住了华婵的手腕,匕首难以再进。他冷笑道:“你想弑兄?” 华婵大骂:“你连父亲也杀了,你干脆也把我杀了!” “我不能杀你,”华昭眼中闪过诡异的神色,“这乱石城暗流涌动,我还需要你来稳住蒋天龙呢!二妹,徐怀方已经是个废人,而且丑陋无比,你岂能将终身交托于他?蒋天龙携兵归顺朝廷,必可封侯拜爵,你嫁给他定能享尽荣华富贵!” 华婵全身一震,他竟然连自己也不放过!她对他充满蔑视,冷冷地道:“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华昭道:“为女子者,须得三从四德,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哪里可以由你做主?” 华婵心头一阵冰凉,便是因为“在家从父”,她才带怀方回来,希望可以由父亲操持婚姻大事,也因此害了怀方一生。想到伤心处,华婵声音变得哽咽:“我没你这种兄长。” 华昭嘿嘿冷笑,道:“你不答应,我也可以随你。可我不能保证你的徐怀方今日掉了一张脸,明天会不会掉一只手或者一只脚。”一拂衣袖,华昭转身就走。华婵如浸在寒潭之中,身体一阵颤抖。他已经不是人了,他是魔!他连只剩半条人命的怀方都不放过。她明知他是拿怀方的性命来要挟自己,可是一想到怀方还要受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她便心乱如麻。眼看华昭就要远去,她恨恨地说道:“你要我答应你,你得先让我见一见怀方!” 华昭自信地回过头来,似乎对她的回答早已了然。 乱石城的地下牢狱一片黑暗,两名狱卒举着火把引路。打开铁栏,一阵腐臭、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徐怀方蜷缩着身子,窝在枯草丛中,粗实的铁链静静地躺在地上。苍蝇和蚊子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听见人来也不闪开,只有藏在脚边的老鼠慌忙逃向别处。 “光?”徐怀方发出一声惊叫,“不要照着我!” 徐怀方双手挡着脸,脚撑着地往墙上靠去,显然对光万分恐惧。华婵见他已没平日的半点英武,状若疯癫,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连忙熄灭火把,把两名狱卒赶到外面。 “怀方,我是华婵!”她上前紧紧抱着他那冰冷而颤抖的身体。 徐怀方似乎很怕她,怪叫连连,用力推开华婵。华婵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哭道:“怀方,怀方,你不认得我了吗?” 华婵忽然将嘴唇伸过去,紧紧吻住他。她的唇柔和而温润,泪水从脸上一直滑落到唇边,有一股淡淡的咸味,有一种辛酸的柔情。 徐怀方的身体不再颤抖,也渐渐有了温度,他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抱住,轻声道:“小婵。”他的神志开始恢复正常。 大牢里一片沉寂,经过这么多惨变,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二人只好静静地抱着对方,感受彼此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狱卒的声音:“喂,不要待太久,华将军在外面候着呢!” 相聚如此短暂,就到分离的时候了吗?华婵悲痛地叫道:“怀方,怀方,我不能离开你!” 徐怀方想对她一笑,可脸上立刻一阵疼痛。“小婵,我求你做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华婵点头说道:“不管什么事情我都答应你。” “拿出你的匕首,”徐怀方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地道,“杀了我!” 华婵大惊道:“不行,我不能让你死!”徐怀方凄凉一笑:“小婵,我对不起你。我多想和你一起去找伯起大哥啊!松荫竹畔,吾抚琴汝弄箫,或伯起大哥击节附歌,雪狮幽游其间……可我武功全废,受伤太重,已是药石难治,何况你大哥绝对不会放过我。与其死在他手里,我宁愿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手中!小婵,大丈夫岂可活得蝇营狗苟?”那狱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微弱的烛光渐渐逼近。华婵已哭成泪人。 “快,小婵!”徐怀方催促她,“杀了我,骗取他们的信任,你就有机会逃离这罪恶的乱石城了!”忽然他高声大喊,“贱人,你别想来骗我,你们华家没有一个好人,你大哥、父亲都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你滚,给我滚!” 声音传出牢外,显然是说给那些狱卒听的。华婵知他从来没有怨恨过自己,她擦了擦眼泪,缓缓拔出匕首,雪亮的锋刃在黑暗中闪动。只是这一刀如重千钧,要刺下去,实是千难万难。 马厩和地牢相隔不远,雪狮的啸声传来。它正在奇怪主人今晚为何偷懒,不来为它洗刷身上的尘垢。 徐怀方叹口气,低声道:“雪狮只认得我的脸,别的一无所知,完全上了华昭的当。你是救不了它的,你逃出乱石城后,就去找伯起。只有他才能教你解救雪狮的法子!”继而又高声喊道,“华婵,你再不滚,你就不得好死!”虽是骂人,但话语中却透露出乱石城是个危险之地,要她尽快离开的意思。 华婵拿着匕首在离徐怀方身前一寸的地方停住不动。徐怀方忽然靠过来,一口咬着她的肩膀。这一口用尽全力,牙齿直没入肉,鲜血汩汩而流。华婵知他心意,他要给自己留下一个印记。她没有动,任由他咬。 牢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急。 “什么事?什么事?”狱卒们一边叫,一边拿着火把照亮这间黑暗的牢房。 “快杀!”徐怀方沉重而严厉地喝道,华婵一咬牙,匕首插入他的腹间要害。模糊的视线中,她感受到他那最后的一眼柔情。徐怀方倒在了情人的脚边,双目慢慢合上,脸上带着一丝安详。 狱卒打开铁门,火光通明,只见华婵肩上血流如注。 “差一点就咬到了喉咙。幸好,幸好!”狱卒安慰呆若木鸡的华婵。华婵把匕首从徐怀方的身体中拔出,大喊一声,疯也似的跑出了牢狱。刚跑出地牢的大门,猛烈的阳光射了过来,华婵一阵昏眩,晕倒在地。 (四)夺命 华婵被关在城西的一座小楼中。过往的婢女发现,自从华小姐从地牢出来后,便一直沉默寡言,总是呆呆地望着天上的白云,目光仿佛追随着某个翩翩的影子去到很远的地方。 华婵和蒋天龙的婚期越来越近。 大婚之日,将军府上下张灯结彩、鼓乐喧天,人来人往,极是忙碌,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这乱石城城主与华家千金的婚事,早已街知巷闻,全城轰动。 华婵坐在铜镜前,任由婢女为她梳妆打扮。 “小姐今天好漂亮啊!一会儿准把新郎官给乐坏了!” “就是,我看天上仙子比我们小姐还差好远呢!” 华昭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知道即使徐怀方对她恨之入骨,她也不会爱上蒋天龙。他不期望她会欢天喜地地嫁给蒋天龙,只要她不在大婚之时问吊寻死、闹事丢架,乖乖地坐上花轿就行了。自此华蒋两方联手,不管庙堂江湖,都可任他掌握。 花乐渐近,接新娘的花轿想是已到府外。 “吉时已到,该扶小姐出来啦!”媒婆催促道。 “走吧,以后好好地对待你的夫君。”华昭说。 凤冠已戴,霞帔已盖。媒婆和婢女扶着小姐一步一步地出了将军府。大红灯笼之下,蒋天龙已在轿旁恭候多时。 “起轿!”唱官叫了一声,队伍便在一阵喧天的花乐之中,热热闹闹地前行。华昭骑着雪狮,在轿旁护送华婵出嫁。大街上人群挤挤挨挨,都想要一睹这场华丽的婚礼。全城的酒楼都被包了下来,让城中百姓免费吃喝,共同参加这次婚宴。蒋府中贺客如云,觥筹交错,喧哗热闹。听闻迎亲的队伍已到府外,更是一阵欢呼。鞭炮声震天般响,纸屑如花,漫天纷飞。 大家都陶醉在这场盛大的婚宴中,满城百姓、士兵醉倒一片,连华昭也在将官们的敬酒中喝得醉醺醺。 蒋天龙一身酒气,摇摇摆摆地撞入新房。他看着那静静坐在床边的新娘子,忍不住畅快地大笑。 “娘子,自从那日在城头看见你和徐怀方共乘一骑在军中疾驰的时候,我便被你的倩影弄得神魂颠倒。你不要以为我和你哥一起陷害徐怀方,我是为了替我弟弟报仇。徐怀方的生死,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我心里只有你!为了你,我把整座乱石城献给了你哥!我出主意让你哥割下徐怀方的脸,就是为了让你对他完全死心!” 他揭开新娘的盖头,见她面无表情、神情呆滞。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任何可以伤人的利器,于是放心了。华昭说得没错,她果然已经麻木了!心中大喜,急忙抱起新娘子,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一阵风吹来,吹熄了红烛。在蒋天龙兴奋且没有防范的时候,华婵从发堆中拿出一根细小的银针。罗帐中闪过一丝微光,银针插入了蒋天龙的咽喉。 华婵穿好衣服,擦干眼泪。徐怀方死去的一刻她便想随他而去,选择活下来就是为了为他报仇,为他救出雪狮。为了完成他的遗愿,她可以忍受所有屈辱!她逃出新房,路过马厩之时,看到雪狮就被拴在这里。她知道雪狮不会让她骑,只好去寻伯起。 她逃出乱石城,一回头看到城中盛放着璀璨的烟火,其时明月当空,照在她的脸上,甚是惨然…… 华婵一走就是两年,音信全无,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是生是死。两年的光阴转瞬即逝,校场上空飘着棉絮般的雪花,和两年前乱石城下的那场雪是那么相似。 “落!”华昭大喝一声,两马交错,手起枪落,正中对手胸前的护心镜。那人的护心镜立刻碎裂。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若不是华昭的枪尖裹了一层厚厚的碎布,这一枪定然要了那人的性命。可是也只有那人心里明白,华昭这一枪暗带狠劲,已把自己的练功气门破掉,今生今世想要习武已是不可能了。明明是“校场比武,点到即止”,不想对方竟然下此毒手。那人羞愤难当,怒瞪着华昭,胸口一阵剧痛,猛地吐了一口鲜血,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这已经是第二十七个挑战者了。 华昭拱一拱手,笑道:“承让,承让!”对于任何一个可能威胁他将军之位的人,他都不会手下留情。他勒马挺枪,傲然环视。小银枪,白雪马,英姿飒爽,他跟徐怀方越来越像了。 一名兵士喊道:“还有没有上前挑战的?” 良久,校场上寂静无声,再无一人入阵挑战。主持校场的是兵部尚书刘大人,他走到华昭身旁道贺:“世侄英雄年少,天下谁出其右?老夫看这将军印,是非你莫属了!” 华昭回礼道:“大人谬赞了!”当日蒋天龙死后,他的不少部将便反了。幸亏他临危不乱,指挥有度,虽然城中一战不免尸积如山,但最终还是让他平息了叛乱。而且趁机收编了乱石城的兵马,又继承父位,南征北战,平定了多处叛乱,军功之盛,朝中已无人可比。朝中将官老的老、隐的隐,在青年将才中他可算一枝独秀。接受将军印,统领天下兵马,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他偏以名望不足以服众为由,请旨要在校场中技压群雄,方肯接下这统率天下兵马的将军印,目的就是为了证明他的枪法才是天下第一。 他偶尔也会想起逃走了的华婵,担心她会回来报复,但转念一想,自己有银枪和雪狮,她一个弱质女流,何足惧哉? 他扫视着校场中的那些围观者,目光像两把利刀,胆小者吓得退后几步。他哈哈大笑,顾盼自雄。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奇怪的清啸,刺耳无比。雪狮感到一阵不安,身子起伏,微微跃起。华昭连忙控辔吆喝,才把它制住,环视四周,怒道:“是谁在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人群向两边分开,只见一名灰衣女子立在当地。那女子面容憔悴,满脸皱纹,已斑白的头发干瘪瘪地扎在一起,看起来有四五十岁。华昭看清来人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华婵,原来是你!这两年你是怎么过的,看起来怎么像个叫花子似的?” 那灰衣女子正是华婵,她神色庄重,叹道:“相思入骨,肝肠寸断,怎不教人未老先衰?” 华昭喝道:“你来干什么?不怕我杀了你?” “你害怀方、弑父亲,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她声音不大,可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因此她说出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四下一片哗然。 华昭心里一寒,知道她冒死混入这校场中,定是想揭发自己的丑事,让自己身败名裂。多年谋算,他早已变得心狠手辣,所以他先下手为强,喊道:“虽然你是我的亲妹妹,可你大婚之夜谋杀亲夫,折损朝廷大将,早已罪无可赦!今日我便要大义灭亲!” 一夹马肚,白马一声长啸,他挺起长枪朝她的心脏刺去!枪快马更快!天下间基本无人能躲得过这怒马长枪,但她好像根本就没有躲开的意思,她眸中怒火中烧,口中发出一声又一声奇怪的啸声,十分尖亮。 华昭知道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可以将内力运用到声音之中,杀人于数丈之外,可那需要内力十分深厚才行。以华婵现在的功力绝对做不到,他坚信华婵的啸声不会对他的生命构成威胁! 突然,雪狮发出一声愤怒的啸叫,场中众人的心脏随着雪狮的叫声怦怦直跳。华昭心头涌出一阵不祥之感。雪狮忽然一个急刹,华昭整个人飞出马背,重重摔在地上。蹄声嘚嘚,雪狮狂奔而来,巨大的铁蹄向他踏下!他惨叫数声,不敢相信这忠于自己两年多的白马竟然会突然出卖它。雪狮嘶叫不绝,眼中凶光毕露,显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雪狮对他狂踩乱踢,华昭左腿被他活活踩断!那白马仿佛被施了妖法,疯狂攻击华昭。场中众人诧异万分,都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他被雪狮蹂躏。 华昭在地上爬行,可雪狮的铁蹄依然不断地往他背上踏去,他向着远处的人群伸手求助:“救我,救我!” 可抬起的那只手忽然咔嚓一声,手腕竟被雪狮活生生咬断! 雪狮将那只断手扔在地上,昂首长啸,悲愤激烈,如传说中的麒麟饕餮一般凶猛!这时,华婵出现在它身旁,轻轻地抚摩着它的鬃毛,似是安慰,而自己眼中却泪已盈眶。 华昭这位赫赫有名、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一瞬间被雪狮弄得断腿、脱手,变成一个废人!成也此马,败也此马!他忍住痛苦,狠狠瞪着华婵,不明白为什么,他死也不会瞑目! 华婵持软剑已抵住他的咽喉,杀他只是瞬间。她的声音很平静。 “你知道伯起为什么将雪狮评为当世第一吗?乌骓、赤兔雄绝当世,不仅是因为其快,更因为其忠义。楚霸王兵败垓下,自刎乌江,乌骓马随之跳进滔滔江水殉主;关王爷败走麦城,失手被擒,赤兔马宁愿绝食而亡不降东吴。雪狮既然能称为当世第一名马,它的忠义岂会输给两位前辈?它既然认定怀方,这一生一世便只会忠于怀方。虽然你用面具欺骗了它,但当它知道真相之后,便会为怀方报仇雪恨了!”马犹如此,人又何尝不是?这一生再苦再累,她的心永远属于怀方。 华昭全身发冷,脸如白纸:“我一向小心翼翼,每次上马下马都戴上面具,它如何得知真相?” “伯起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相马师,能分出马之庸烈,是因为他有一项祖传的秘技。” “什么秘技?” “马语。”华婵淡淡地道,“他不但会听马说话,也会说马语,是故观其形、体其心,才无愧天下第一相马师的称号,也才能品出天下第一宝马。” “马语?”华昭不敢相信世上竟有人会这种技能,回想她适才那阵自己以为毫无威胁的古怪啸叫,难道真是马语吗? “伯起与雪狮多次长谈,识其脾性,惊为绝品,才评之为第一。我逃出乱石城,按怀方的指示找到伯起,伯起大怒,本要亲手来取你性命。可是我想亲自为怀方报仇,他便把这项从不外传的秘技传给了我。刚才雪狮冲向我的时候,我对它道:‘雪狮啊,你背上之人不是你的主人,你真正的主人在两年前已被你背上的这个人害死了!’想来这两年,你对它的照顾与怀方相去甚远,它也有所察觉。一听我用马语与它交谈,便深信不疑。唉,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华昭,你没想到最后为怀方报仇的是你钟爱的雪狮吧?” 华昭知道大势已去,此刻命悬她手,忽然连声求饶:“二妹,放过我,我已成了废人,你可怜可怜我,留下我这条命延续华家的香火吧!” 华婵冷冷地瞪着他,软剑慢慢地往前伸,剑尖已经贴近这个与自己一母所生的亲兄长的脖子。 这个人,为图名马陷害自己心爱的情郎; 这个人,为图功名富贵将自己的亲生父亲一刀杀死; 这个人,将自己下嫁于蒋天龙,使自己失身蒙羞; 这个人,在此前一刻怕她揭发他的丑事欲一枪将她刺死! 而现在,她只需要轻轻用力,将剑尖送前些许,便可了结他的性命,为怀方和父亲报仇! 可是……她忽然长叹一声:“连马也会分辨善恶是非,人何以堪?”剑尖在他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便不再往下刺。这种人难道死了比活着好过吗?杀他又有何用?收起长剑,把他挂在腰间的人皮面具夺来捧在手中,这是怀方的脸!她的手不禁剧烈地颤抖,她忽然将它戴在脸上,然后露出幸福的笑容,她跟他终于血肉相连,永世不分了! 华昭捡起长枪做拐杖,从地上挣扎爬起,朝着他的部下大吼:“来人啊,射死她们!” 两排弓箭手一排站着、一排跪着,全都弯弓搭箭,瞄准华婵和雪狮。华昭大叫:“放箭!”华婵跨上雪狮,雪狮腾空而起,跃起几丈高,跳过两排弓箭手,朝着校场外面绝尘而去。 乱箭穿空,华昭惨呼一声,那些羽箭正好射在他身上,密密麻麻,活像一只刺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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