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少年游

江湖  作者:华发生

(一)撞树成大名

长茅坪是一个贫穷的小镇。然而即将名震江湖的狗侠,就在这里出生。即将名震江湖?是的,狗儿他爹坚信此事,因为狗儿和他爹都有一项奇功——铁头功。

狗儿出名是由于那次见义勇为。当时,狗儿和乡邻入城回来的路上,突然跳出几个拦路的蟊贼,狗儿大怒,一头撞向路边那已三百年的乌桕树。“咚”的一声,几个人都抱不住的大树竟然被拦腰撞断!压死了几个蟊贼,剩下的几个吓得面无血色,跪地大喊“饶命”。

狗儿说,你们到四十里外的知府衙门自首去吧。几个蟊贼谢天谢地,一溜烟儿走开。这些蟊贼在公堂之上把狗儿的本领描述得天花乱坠。知府大人好奇心大起,便派衙差到长茅坪寻访狗儿。盛气凌人的衙差在看了狗儿头撞大树的表演后,立刻放下架子,满脸堆笑。

知府大人闻之大喜,派人抬着轿子迎接狗儿入城,一路上吹吹打打,整个长茅坪都沸腾了起来。知府大人请狗儿给县里的捕头们传授捉贼秘诀。可狗儿为他们示范撞树的时候,他们却面色苍白。于是,狗儿“匪贼克星,铁头英雄”的名声开始流传。

其实,狗儿他爹也有个铁头。狗儿他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铁头有什么好处。直到他第一次进城,在城郊附近看见一辆失控的马车横冲直撞,眼看就要撞上路边的祖孙二人。老爹急中生智,一头撞上马车。马车被撞翻,马也被拉倒在地。车的主人从车中爬起,大喊:“你把我的马车撞坏了,快赔银子!”老爹心中有气,拍拍光秃秃的脑袋,说:“你要不要试一试?”那人吓得丢下马车,逃之夭夭。

老爹在一片称赞声中离开,忽然身后有人大叫:“阿弥陀佛!”老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和尚。那和尚双手合十,道:“老衲乃少林寺的光光大师,刚才见施主使出少林寺的铁头神功,请问尊师是谁?”

老爹不识几个大字,怎听得明白光光大师文绉绉的话,不过那个“师”字倒听得仔细,拍拍脑袋笑着道:“俺是粗人,哪有啥老师?”

光光大师道:“那你的铁头功是偷学回来的?”

这回那个“偷”字,老爹可是听得明白,心中有气,怒道:“你咋冤枉俺做贼?俺给你光头的面子,不跟你计较,走啦!”

光光大师挡住他的去路,道:“铁头神功,天下只少林寺一家。你若不是偷学,又怎么会这等奇功?”

老爹愠道:“俺的头咋啦?俺的头天生长在俺身上,俺难道割掉不成?”

“天生?”光光大师目瞪口呆,多少人苦练几十年也没有练成的铁头功会有天生的吗?即便是自己,也是四十余年勤修苦练才得以练成。

老爹不想跟他纠缠,正欲离去。光光大师又一次拦住他,道:“此事奇怪,施主可否跟我回少林寺一趟,查个明白?”

老爹火冒三丈:“查你个头!”

“不,不,是查施主的头。”光光大师忙道。

“滚吧!”老爹一拍脑袋,一头朝他撞过去。

光光大师早有准备,俯腰低头,迎着老爹的光头撞上去。“砰”的一声巨响,两颗铁头如巨木相撞。

“死秃子!”老爹双手捂着脑袋蹲下,大声喊痛。一看手上竟然沾满了血,再用手一抹,发现自己的头丝毫未损。而光光大师的头顶却尽是血迹。光光大师想不到自己的铁头功竟然输给了一个乡下人,赶忙吃药丸、擦拭血迹。

老爹没钱赔给人家,只好讪讪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光光大师长叹道:“有这等神功,足可以在江湖中扬名立万了!”说完,飘然而去。老爹不懂“扬名立万”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这话是在夸自己的头在“江湖”很吃香,于是十分高兴,也不进城了,直接去找他的“江湖”。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江湖在哪里,找了很多天都没找到。那真是一个遥远又令人神往的地方啊!老爹常常望着远处叹息,怎么找江湖比找媳妇还难!然后臭骂:“该死的秃子,不把位置说清楚,叫人怎么找?”可他从来没有怀疑大秃子骗他,因为当他问一些轻裘配剑的少年时,他们的眼里总是闪着异样的光芒。

那定是一个到处都是金银珠宝、珍馐美食的地方!

后来老爹老了,但他还是没有找到江湖。后来,他有了狗儿。为什么叫狗儿?其实,也挺冤枉的。老爹不曾念过书,狗儿他娘催促他给孩子取名字的时候,他一直想不出来。一着急,看见门外走过一条大黄狗,便脱口叫道:“狗儿!”于是,“狗儿”便成了他儿子的名字。

老爹开始不知道狗儿的头也像他的头那么硬,甚至比他的头还硬得多。狗儿十岁那年,和老爹在地上模仿顶牛。两颗脑袋一撞,向来无敌天下的老爹的头,竟然撞出一个肉包!从此,老爹再也不敢和狗儿顶牛。

再后来,老爹死了。临死前,老爹告诉狗儿,江湖是个好地方,他们这种人可以在那个世界享福。但他一辈子也没有去过。狗儿道:“爹,你放心,我会去看看的。”看到狗儿认真的眼神,老爹才舒口气,安心死去。

狗头哭了三日三夜。之后,他尝试去找江湖,可和他老爹一样没找到。

这回撞死几个蟊贼,反而令他威名远播。村里的小伙子都仰慕狗儿,一个个都剃成了光头。这还不够,还学着去撞树。可当这些人对着一棵小树,紧闭双眼想要撞去之时,却猛然刹住。也有人真的撞过去了!树没断,头却破了,人也傻了。

撞了一段时间,大家终于明白,只有狗儿的头才可以乱撞。其他人不要轻易模仿。

于是,从前那些瞧不上狗儿的姑娘,开始向他抛媚眼;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整天围在他身边。

狗儿成了长茅坪的老大。

老大归老大,狗儿可没有仗着老大的身份去欺负别人,尽管他整日东撞西撞的,可他绝对不撞穷苦百姓。他认为上天给他一颗铁头,是让他为那些穷苦的兄弟姐妹出气的。

邻家大伯的女儿阿花昨日被马财主抓去抵债。狗儿大怒,一头撞穿马财主家的墙壁,大叫:“马世仁,出来!”

忽然院里跳出来三个大汉围住狗儿。马财主奸笑,这可是他花了四百五十两银子请回来对付狗儿的护院。

一个护院擂着胸口说道:“在下铁拳无敌领教高招!”说罢便一拳朝狗儿脑袋打来。狗儿暗笑,低头迎去。铁拳无敌蓦地瞪大眼睛,拳头好似打在铁板上,忽然握住那只打人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好痛,好痛!”

马财主一跺脚,心疼地喊:“一百两银子!”

第二个护院也跟上来,喊道:“老子钢腿无敌领教领教你的铁头!”狗儿忍不住笑了,凡是自称无敌的家伙定是雷声大雨点小。也是低头迎去。只听“咔嚓”一声,腿断了。钢腿无敌抱着腿在地上滚来滚去。

马财主高呼:“又一百两银子!”

最后一位护院上场,这人不紧不慢,目光有点冷,拱手道:“在下神剑无敌,剑法天下第一,阁下敢否以头接我一剑?”

狗儿不屑地说:“马世仁,你的护院一个比一个强,是否一个比一个贵?”

马世仁得意道:“当然,这位护院花了我二百五十两!”

“二百五?哈哈,怪不得这副德行!”狗儿笑道,“马世仁,下次你得请一万两以上的护院才能对付我!”

马财主脸色大变,看着神剑无敌,那眼神仿佛看着一锭金元宝。

神剑无敌一剑朝狗儿的脑袋劈来!他不信狗儿骨肉之头,敢迎他的剑!

但狗儿真的敢。

“二百五十两呀!”马财主抱头大喊,只见神剑无敌的剑断为两截,鲜血从他的虎口处往下流。狗儿摸摸自己的头,没有任何变化。

“放人!立刻放人!”马财主命令下人放走阿花。阿花躲在狗儿背后放声大哭。

“别哭,有哥在!”狗儿像打胜仗的将军,带着阿花走出马府大门。

马财主损失颇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第二天,狗儿家里来了三名官差。这些官差知道狗儿铁头的厉害,所以一进门就显出一副伤心又为难的样子。

狗儿说:“别哭,有话尽管说。”

官差甲哭着说:“狗爷爷啊,兄弟上有高堂,下有妻房,你就原谅兄弟一回吧!”

官差乙哭着说:“狗爷爷啊,兄弟自小没爹没娘,不过兄弟那微薄的薪水,却助养了八位孤儿、九位老人,这饭碗丢不得啊!”

官差丙哭着道:“狗爷爷啊……”

“行,行!”狗儿最怕别人哭,“说,你们要干什么,我都听你们的!”

“当真?”三位官差皆为欢喜,三人互相看着对方,齐声道:“抓你!”

狗儿被官差抓走了。

时值下午,日头正猛,四人走了半日,已是大汗涔涔,不想走进衙门却有一股凉意。狗儿不禁赞叹,人道衙门官府是避暑胜地,果真如此!

马财主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了,喝道:“贼狗儿,这回你必死无疑,大人,用刑吧!”

知府白大人收了马财主五百两银子,自然得替他主持公道,一拍惊堂木道:“狗儿,你可有独闯马家,打伤马家的护院?”

“是,大人。”狗儿供认不讳。

“啪”,白大人又一拍惊堂木,道:“既然认罪,那便无须多言!”马财主耸着肩膀,在一旁奸笑。

白大人感叹:“江湖中人自以为本领高强,就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任意妄为。他们所谓的替天行道,其实目无法度,其心可诛,其人可灭,最是可恨可恶!”他用了一大堆词语作为本案的结案陈词,粗鄙不文的狗儿听不懂,但有两个字却让他兴奋起来。

江湖!

狗儿没有忘记老爹临终的嘱托,到江湖去过好日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听白大人说“江湖中人”,便以为白大人就是江湖中人,那他一定知道江湖在什么地方了!

狗儿拍着胸膛,神秘兮兮地叫:“大人,我们是自己人!”

白大人一愣。

狗儿继续说道:“大人,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那我也不用多说,大家心知肚明就是,我想你应该会明白。”

白大人怔了一会儿。狗儿急切地想让白大人带自己去“江湖”,意欲讨好,便展开笑容。谁知白大人却是一脸坏笑。

“大人,日后我们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狗儿喋喋不休地道。

白大人听得冷汗涔涔。难道狗儿全知道了……白大人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打他三十大板!”

“是!”官差甲和乙上前押住狗儿。马财主“嘿嘿”狞笑。白大人骂道:“笨蛋!我说打马世仁!”

“什么?”马财主惊讶地道,“大人,我已经……”

马财主张开五根手指。白大人虎起脸孔,冷笑道:“区区小数,如何洗脱你诬告良民的罪状?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片刻,马财主便被打得哭爹喊娘。狗儿感激地对白大人笑笑,道:“多谢大人帮我教训这个恶棍,果然是江湖中人!”

白大人“哼”了一声,脸色铁青。白大人表面清廉,暗里却与飞云山里飞云寨的那伙贼人纠缠不清。狗儿说大家是同道中人,以为狗儿识破他的那些勾当,在公堂上要挟他对付马财主,是故白大人做贼心虚,倒戈相向。

白大人心中不快,走往内堂。狗儿紧紧跟在后面。

“大人,大人,帮帮忙……”

白大人愤怒地回头,骂道:“狗儿,做人要厚道,不要得寸进尺!”狗儿一怔,白大人收敛怒气,把家丁唤进来,悄悄说了几句后家丁又飞快出去。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默不作声。不一会儿,家丁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有几锭银子。白大人推给狗儿,道:“你赢了,这里有五百两银子,拿去吧!”狗儿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只觉得眼睛快要花了,不禁欣然接受,心里称赞江湖中人果然豁达,出手这么大方,可惜他不肯带自己到江湖中去。

看着狗儿兴高采烈地离去,白大人的眼睛要喷出火来。

(二)花钱入大牢

飞云寨的老大叫刀疤九。刀疤九其名是因为他脸上有九条刀疤。每一条刀疤都是他的死敌送的,而刀疤九给他们的回礼则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刀疤九的下面还有八位当家,按刀疤多少排序,刀疤越多,在寨中的地位就越高。当然,不是任何人的脸都可以有刀疤。曾经有个不知死活的喽啰在脸上划了几条刀疤,刀疤九勃然大怒,一刀就把他了结了。

还有,不是任何当家想不要刀疤就可以不要的。刀疤三、刀疤四、刀疤五和刀疤一脸上本来没有刀疤,刀疤九道:“做当家的,脸上没有刀疤哪够霸气?一定要有。”刀疤五听了,连忙取出匕首,在脸上划了五下。刀疤三和刀疤四犹豫再三,刀疤九大发雷霆:“划不划?再不划的话,就在脖子上划吧。”刀疤三和刀疤四闻言色变,也连忙用匕首划了脸。只有刀疤一不忍毁掉自己的脸,拒不执行。各位好兄弟脸上都有刀疤,哪容他一枝独秀?一哄而上把他按在地上。刀疤九一刀下去,长长的一条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脖子。

这一日,刀疤九接到白知府的飞鸽传书。

“他妈的!”刀疤九看完信气得把信狠狠地掷在地上,“阿七,阿八!带几个弟兄去把他干掉!”

刀疤一躲在暗角里,发出一阵冷笑。

“你笑什么?”刀疤九瞪了他一眼。刀疤一自被毁容之后,行为便变得诡异。

狗儿虽去不了江湖,却平白得了许多银子,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子。可过了一会儿,他不禁又愁眉苦脸。这么多银子他怎么花呀?

阿花看见狗哥注视着钱袋发愁,问:“狗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没钱了?我这儿有今天卖花挣的钱,你先拿去吧!”狗儿拿出白知府赠送的五百两银子,摆在阿花面前。

阿花看着狗儿,仿佛理解了狗儿的痛苦,两人一起蹲在地上思考、发愁。

良久,阿花想了个主意:“不如到城里去请教别人,看怎么花这些银子?”

城里熙熙攘攘好多人。

“大叔,如果你有五百两银子,你该怎么花?”狗儿问。

陌生人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愣了半天骂道:“神经病!”

狗儿和阿花又见前面有位公子,狗儿上前笑嘻嘻地问:“这位哥儿,如果你有五百两银子,会怎么花?”

公子反问:“如果本公子给你五千两银子,你又怎么花?”

狗儿愣住,好难回答的问题!公子大步走开,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白痴!吃喝嫖赌便是!”

狗儿眼睛一亮。

阿花脸色一变,道:“不许!”

失败了。狗儿和阿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骂人,这回他们决定问一个女人。狗儿看到一位戴银簪的姑娘经过,便立刻跳到她面前问道:“姑娘,好姑娘……”

狗儿还没有说完,姑娘便喊道:“救命呀!”说着撒腿就跑。

连连碰壁,这让狗儿一头雾水。

“不干了!”阿花终于忍受不了,大声说道,“把钱还给知府老爷,反正你不会花,省得惹来一身麻烦!”阿花的话一下子惊醒了狗儿!

“对!”狗儿如卸千斤担,一拍大腿,“这就是说书老四那厮所讲的‘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对,还给他!阿花你真聪明!”

阿花被赞,笑眯眯地道:“那你自己去好了,我先走了!”阿花哼着歌儿,一会儿就转过小巷,消失在狗儿的视线之内。

刚转过小巷,一只手忽然捂住阿花的嘴巴。阿花挣扎了几下,就全身无力,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进衙门的话,需要击鼓鸣冤。狗儿身上没有冤情,所以就不能走前门。那就找后门吧,可找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正当狗儿发愁的时候,一条黑狗摇着尾巴从身边走过,身子一低,便从那堆乱草没入墙壁后面。

狗儿奇怪,拨开乱草一看,原来此处有个狗洞!他忽然明白了,马财主能轻易走进衙门,原来是从这儿进的!他往狗洞里探了探头,太窄了,于是用头往破洞一磕,碰掉一块砖。连续磕了几下,狗洞变宽了,身子也可以通过了。

狗儿通过狗洞进了白府的后院。他打量四周,好多房间,白大人不知在哪一间呢?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从大树后跳出五个执刀的蒙面人,拦住狗儿。

狗儿怒喝:“什么人?”大人屋里有强盗,莫非白知府给贼人洗劫了?

站在最前面的人冷笑道:“好条秃狗,送死送到阎罗殿!”

狗儿又怒道:“你们是什么人?”

后面的人拍拍胸口,傲然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哎哟!”前面的人打了他胸口一拳,“笨蛋,他问你就答,那还蒙着脸干什么?”

那人负痛,连道:“是,是,阿八说的是!”

阿八骂道:“秃狗,你今天死定了!我们受人所托杀了你。你不要怨恨我们,只怪你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你要明白,如果你把别人不该说的事情说了出去,别人就不能活在世上。人都怕死,别人不想死,那只好选择让你死。你也不想死,可你不死,别人就死定了。你能保证你不说出去吗?不能!只有死人才能保证。所以,思前想后,还是杀了你最好。你一个人死,总比多个人死好。”阿八是飞云寨最讲道理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要把道理讲清楚,这样别人即使死了,也不会去阎罗王那里告他的状。

阿八觉得自己对狗儿讲得很明白,脸上都是得意之色。

说实话,狗儿没听懂他说的话,但觉得他讲话蛮好听的。狗儿喜欢讲道理的人,他怕别人认为他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所以一个劲儿地点头。

但是,道理归道理,当阿八那一刀砍过来的时候,狗儿却不会蠢到拿脖子相迎。

阿八一刀砍在了狗儿的头上,刀钝了,但狗儿的头却没事。他回头怒骂:“阿七,还不一起!”大家反应过来,齐齐举刀过来砍狗儿。他们知道狗儿铁头的厉害,所以刀一直往狗儿身上招呼。可狗儿也知道自己除了脑袋,其他地方都不厉害。所以他不停地转动脑袋去迎接劈来的刀。

多年来他早已学会近身打架的时候,如何利用自己的脑袋获胜。按道理,人的脑袋长在脖子上,活动极为有限,对方刀剑无眼,用脑袋对敌确实很难。

以前狗儿也做不到。但因为总受村里那群小浑蛋的欺负,打得多了,便学会了。

初时,小浑蛋们的木棒还能打在狗儿身上,后来狗儿仔细观察他们身上各处,从而判断其下一步如何出手,便用头去迎。在这些打闹之中,他练成了用头保护身体甚至攻击敌人的神功!

阿七、阿八感到十分奇怪,手中的刀朝着狗儿身上的不同位置砍去,可每一刀都剁在了狗儿的头上。五把好刀统统成了破铜烂铁,现在,轮到狗儿出头了!

阿七、阿八见他的光头撞来,便把三个弟兄抓来挡在身前。阿七、阿八觉得有一股力量撞了过来,挡也挡不住,几个身子叠在一起,向后飞去!

这时,后院来了好几个官差,刚才的打斗惊动了衙门。狗儿看见知府白大人,道:“大人,这群强盗我已经帮你制伏了!”

谁知,白知府面若冰霜,喝道:“绑了!”

“是!”七八个官差用铁链缚住了狗儿。狗儿摸不着头脑,只能喊冤。白知府冷冷地道:“私闯官府,意图不轨,罪不可赦!给我押入大牢!”

不容分说,狗儿含冤莫白,被四名官差强行拖往大牢。白知府瞪了眼躺在地上的阿八等人,骂了一句:“真废物,指望你们办事,比登天还难!”

大牢又黑又湿。狗儿听说大牢里关押的非人即鬼,看来不假。

“咦?你也来了?”有人说道。

狗儿仔细一看,认得他们是上次路上收买路钱而后去自首的几个蟊贼,不想现在竟然和他们关在一起。几个蟊贼上前感谢狗儿大恩,他们本是流离失所的难民,无所依靠,才落草为寇。可是这一带都是飞云寨的势力,在这地方收买路钱,还得上缴大半给那些头领们。所以他们虽然收买路钱,可依然温饱无望。可如果不干,飞云寨的头领又不肯放过他们,下场更惨。幸得狗儿那天解救,把他们送进官府的大牢。不想大牢虽是残羹冷炙,却也得以温饱,胜过在外面提心吊胆有上顿没下顿的强盗日子。

说到激动之处,几个蟊贼涕泪横流。蟊贼问狗儿为何入狱,狗儿也说不明白。当他说到白大人后院的阿八、阿七之时,蟊贼老大想了一下道:“听你意思,那两人似乎是飞云寨的刀疤八和刀疤七两位头领。我从前代表兄弟们到飞云寨送钱的时候见过他们。”

“飞云寨的贼人?”狗儿不明白,“我和他们无冤无仇啊?”

蟊贼老大道:“我有一次送钱的时候,无意中见到白知府的亲信到寨上去收债,看来他们早就勾搭到一起了。”

狗儿怎么也想不到,白大人看起来正气凛然,却和盗贼狼狈为奸。狗儿虽不明白为何官匪联手陷害自己,但自己肯定是冤枉的!江湖中原来也有坏蛋!狗儿怒火中烧,抓着铁栅栏,声嘶力竭地大叫:“白知府是个大坏蛋——大坏蛋——大坏蛋——”

声音从牢房传出,越过牢狱通道,飘到后院,钻进坐在书房里写字的白知府耳中。白知府拿笔的手微微一颤,心下大怒,唤来下人吩咐:“让他永远闭嘴!”

扑鼻的饭菜香气从远处传来,狗儿口水直流,那香气越来越近,显然是冲着狗儿的牢房而来。蟊贼老大还算见过点世面,说道:“不好,我听说要处死一个犯人之前,狱卒总会给他送点好吃的,这叫‘断头饭’。恩公,他们这是要害你……”

狗儿恍然大悟,那狱卒端来饭菜,狗儿一头往铁栅栏上面撞去,铁栅栏被撞弯,狱卒吓得打翻了饭菜。

“有的吃你不吃,活该当个饿鬼吧!”狱卒骂道,愤然离去。

不能坐以待毙。逃跑才是唯一的办法。

狗儿把头往墙壁上轻轻一磕,这里不行。磕了数下,选定一个地方,狗儿向后退了几步,猛然发力向前一撞,结实的墙壁被撞出一个大洞。狗儿回头对蟊贼们道:“都走吧,留在这里没好处。”

蟊贼们对狗儿言听计从,与他一起逃出大牢。大牢外面是郊野。狗儿把身上的五百两银子掏出来分给蟊贼们,道:“别当强盗了,回去干点别的吧!”

蟊贼们做梦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兴奋得手脚发抖,还没来得及感谢,狗儿已经走远了。

狗儿一身轻松,终于把银子花出去了!

(三)明月知我心

狗儿走到树林深处,发现林隐之间有一溪涧如带。俯身吸了几口溪水,洗了一把脸,擦了擦光头,把身上缚的铁链放在一块大石上,捡了一块鹅卵石往上面砸。可是鹅卵石碎了好几块,铁链还没有断。

“傻瓜,石头怎么砸断铁链?”背后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

清澈的涧水映着一张貌美如花的脸!狗儿回头一看,真是绝色佳人!狗儿认为阿花已经是个美人了。可与这少女相比,却也黯然失色。

狗儿死死盯着少女,少女见狗儿这模样,羞涩一笑。狗儿心想,如果自己可以娶这位姑娘多好……

“妄想!”那少女忽然一声怒喝。狗儿被吓出一身冷汗:“难道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当然!”那少女嗔道,“我会读心术,你那些坏主意,我都知道!”

读心术?狗儿不信。忽然狠狠地想:“我真的想娶你当娘子!我真的想娶你当娘子!我真的想娶你当娘子!”

“妄想!妄想!妄想!”

少女一连骂了三声,最后忍不住从腰中拔出一柄宝剑,嗔道:“大胆淫贼,本姑娘取你狗命!”

狗儿不想如此一位美人儿出招如此狠辣,不知如何闪避,只好就地一滚,滚到溪水中。他大叫:“我想想而已,又不是真的娶你,用不着取我性命吧?”

那少女咬牙骂道:“想也不能!”剑刺向狗儿!他无法躲藏,急中生智,猛然双手乱泼,水花四起,溅向那姑娘。

少女怕被溪水湿身,连忙收剑躲避。

狗儿叫道:“我不试你的读心术,可以了吧?”

少女冷冷地道:“看你身上戴着锁链,必是从狱中逃出来的犯人,职责在身,定要捉拿你归案!”

狗儿瞪大眼睛:“你是什么人?”

少女道:“你给我好好记住,我就是天下第一女神捕,明月!”

狗儿暗叫:“倒霉!是个捕快,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狗儿看了几眼明月,忽然叹了一口气,转身跑了!

明月骂道:“哪里跑?”

狗儿虽然拼命地跑,可在跑上山坡的时候,屁股还是挨了一剑。狗儿捂着屁股,看到前面山坡陡峭,已经无处可逃,叫道:“明月姑娘,不要再追了,狗儿求你了!”

明月剑指狗儿,说道:“跟我回大牢,饶你不死!”

“死也不回!”狗儿慢慢站起,盯着她道,“你真的不放我走?”

“是的。”明月也很肯定。狗儿急了,忽然想起他们村子打架输了嬉戏的法子,大叫:“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脱裤子啦!”

说罢,狗儿脱下了裤子。明月转过身去,又羞又恼:“快穿上裤子!”

狗儿见这一招如此有效,便说道:“你退后三步!”

明月闻言,乖乖向前走了三步。狗儿连忙拉起裤子,往后狂奔!但他忘记后面是陡峭的山坡。他一脚踏空,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明月听到狗儿的声音,以为他又有什么奸计,踌躇再三,才蹑手蹑脚地探过去。却见坡顶空空如也,狗儿已不知所终。

狗儿从坡顶滚向坡底。虽然他的头帮他顶了许多石头,可他还是感到浑身疼痛。就快到坡底之时,狗儿见前面有一块黄石,心想:难道我将命绝于此?狗儿撞到了黄石上!

“哎哟!”黄石发出一声惊叫。黄石挡住了他继续滚动之势,狗儿趁机收住身体,慢慢停下来!

狗儿站起来看那黄石,仔细瞧瞧,这哪里是什么黄石,分明是一位黄衣僧人。那僧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狗儿心中害怕,慢慢地走过去。

不会把人撞死了吧?狗儿小心翼翼地探他的鼻息。忽然,一只结实的手抓住了他。狗儿心下一惊,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斥道:“你是谁?你的脑袋撞得老衲好痛!”

狗儿没想到自己从高坡滚下撞在他身上,他竟然没事,很是惊奇,忙解释道:“大师,我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了,不是有意撞你的。”

那僧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解释,只是盯着他的光头,喃喃地道:“好熟悉!”他摸着狗儿的脑袋,忽然叫道:“小子,用你的头撞我看看。”

狗儿笑了,这一头撞过去,这和尚至少得卧床三个月,便道:“不行,大师,我这头可以撞断大树,可不能撞你!”

那僧人呵呵笑道:“是吗?那老衲更得一试了!”说罢,往后退七步,摆好架势,准备迎接狗儿的头。

狗儿无奈,他实在不想伤人,只好装模作样地撞去。可和尚重重打了狗儿一下,骂道:“这是在侮辱老衲!”

狗儿心中有气,喊道:“好,那我不客气了!”他左足在地上一蹬,弯腰低头冲向和尚。

“好!”那僧人大叫一声,忽然双掌从宽大的袍袖里面伸出来,手势运转成圆。当狗儿的头快要撞到他身上的时候,那大师的双手搭在狗儿的头顶,双掌飞快转动,以卸去狗儿头上的刚劲。

那大师收掌,呵呵笑道:“不错,果然厉害。若是硬接你这一头,老衲不吐血才怪。你父亲可好?”

狗儿眼中黯然,道:“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两年前。头疼死的。”

“头疼死的?”那大师似乎不敢相信,“令尊铁头神功当世无人可敌,连我也惨败在他手里,怎会害头疼病?来,让老衲看看你的头!”

狗儿蓦地眼中一亮,喜道:“难道你就是少林寺的光光大师?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光光大师微笑着摸着狗儿的光头,慈祥地看着他:“你找老衲何事?”

“大师,”狗儿诚恳地道,“你带我到江湖去吧!去江湖是我们父子的心愿!”

光光大师奇问:“你想行走江湖?”

“是的!”狗儿斩钉截铁地回答。狗儿心中的江湖是一个确切的地方,这点光光大师并不知道。

“好。你的铁头功胜于令尊,足以在江湖大放异彩了。”听到光光大师这般说,狗儿心中狂喜,老爹果然没有骗他,他真的可以到江湖去享福。

光光大师摸着狗儿的头,摸着摸着,忽然眼里充满疑惑,连叫:“不对,不对,你的头不对!”

狗儿有些紧张。光光大师暗忖:“世上有天生的铁头功吗?可会铁头功的人怎么会死于头疼之病?莫非……莫非这本身是……病?”他忍不住又仔细看看狗儿的头,越看越觉得不对,不住摇头。可心中那个想法更加肯定了。

狗儿心中一寒。光光大师见他眼中有些恐惧,便安抚他道:“孩子,别怕,日后上少林寺,会有解决的办法的。”狗儿才松了一口气,蓦地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喊:“淫贼,你给我出来!”狗儿脸色大变。

光光大师问狗儿因何事慌张。狗儿一时难以解释,便随便编个谎言,道:“她是我娘子,我们吵架了,要动刀子!”举起手上铁链,说道,“你看,我不过偷亲了她一下,就给我上了锁链!”

光光大师微笑:“夫妻俩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呢?”

狗儿见明月追近,闪出一个狡猾的想法,叫道:“大师,我缠不过她,你帮我教训教训她!”说罢,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自己连忙钻进草丛藏了起来。

光光大师被推出来,只好高亮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他定睛一看明月,嗯,好漂亮的人儿,狗儿那小子得妻如此,真有福气。

明月横了光光大师一眼,怒道:“你是那淫贼的朋友?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

光光大师道:“是……不是……”他说“是”,是承认狗儿是他朋友;说“不是”,是否认狗儿是淫贼。但明月听起来却是狡辩的意思,她心里不高兴,认定这老和尚也不是什么好人。

明月问道:“你是要阻止我去抓他了?”

光光大师只好点点头。

明月怒道:“那只有剑上见分晓了?”言罢,便一剑刺向光光大师。

光光大师习武数十年,又是个武痴,明月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二三十个回合之后,他的袍袖卷住了明月的长剑,明月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抽出。

“淫僧!”明月忍不住大骂,光光大师向来循规蹈矩,何曾被人骂过“淫僧”?被骂得有点狼狈,连忙松开她的长剑。

“等着瞧!”明月愤然离去。光光大师呆立在原地,反复思虑她为什么叫自己“淫僧”。狗儿此时跳了出来说道:“大师,你真厉害!”

光光大师运起神功,扯断了狗儿身上的铁链。狗儿笑道:“大师,你的武功好厉害啊!可以教我吗?我想拜你为师!”

光光大师呵呵笑道:“你想成为少林弟子吗?”

“行!”狗儿一拍脑袋,叫道,“你看我这头,成为少林弟子不成问题!”

光光大师呵呵笑道:“成为少林弟子不单要有一个光头,更需要一颗向佛的心。”

“那我就当和尚呗!”狗儿不假思索,急忙答应。

“你可想清楚了?”光光大师道,“一入佛门从此六根清静,无欲无求,脱离红尘……”

狗儿摇头,表示不明白。

光光大师滔滔不绝地道:“简单地说,就是不可娶妻,不可喝酒,不可吃肉,不可贪嗔痴,不可爱恶欲……”

狗儿勉强笑道:“大师,我想过了,我的光头太毛糙了,还是不适合当和尚。嘿嘿!”

狗儿眼中不时浮现明月的样子,正想着,明月的剑仿佛刺到眼前,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大师,你教我点对付我娘子剑法的法子,这总可以吧?”

光光大师钻研武学数十载,刚才一战,已试出明月的剑法属峨眉派古月庵的妙妙师太一脉。妙妙师太的剑法精妙绝伦,但明月火候还不够。

“好,老衲教你擒拿三式,可以破她剑招。”光光大师说完递给狗儿一根木棒,“你用这木棒当剑攻击我,我教你几招破她剑法的法门!”

狗儿大喜,毫不客气地击向光光大师,眼看木棒将近大师的身体,大师忽然身形一闪,一只手拿住狗儿握棒的手腕,木棒无从施展。

光光大师道:“看好了,这招叫握腕式!一旦握住对方的手,对方就无法用剑,就像捏住毒蛇的脖子,教它咬你不得!”

“好,好!这招好!”狗儿连连叫绝!

光光大师放开狗儿,狗儿再次发起进攻。光光大师忽然直撞向狗儿,狗儿一愣,他的木棒本要击打他,怎想到他不避反迎?光光大师突然身形一转,一只手抱住狗儿的腰,使狗儿动弹不得。

“看清楚了吗?这招叫揽腰式,敌人所有空当落在手里,还不任你鱼肉!”

“这招更好!”

狗儿又发起第三次进攻。

光光大师背向狗儿,道:“看仔细了,这招最难学,叫抱腿式!”

狗儿的木棒即将打到光光大师身上。光光大师听风辨物,忽然脚下一滑,身形疾转,双手一钩,钩住狗儿的腿。狗儿摔倒在地,还被他压在身下。

“好,好,好!这招最好!”

光光大师这三招是他自创的招数,简单实用,但不属于少林派的武功,是故不算私传。

狗儿反复练习这三式,光光大师这几招以势破势,讲求后发制人,狗儿的反应本就极快,所以很快便学会了。

(四)谁怜刀痕深

狗儿带着光光大师回到长茅坪。

将到家门口,狗儿见自己的土房子被烧成了一片白地,上面还冒着烟。狗儿呆呆地站在原地,欲哭无泪,想不到自己家竟遭此大劫。

狗儿在灰烬中搜索,忽然摸到一个瓶子。光光大师道:“这瓶子居然没被大火烧掉,这里面是什么?”

狗儿把它递给大师,道:“是个药瓶。”

“药瓶?”

“是的,药瓶里原有三颗药丸。爷爷吃了一颗,老爹吃了一颗,我小时候也吃了一颗,现在光剩瓶子,没什么用了。”

光光大师心中诧异,擦掉瓶子表面的一层灰。发现这瓶子乃上等碧玉所制,极其珍贵,穷乡的小户人家怎会有如此稀罕之物?光光大师的指甲刮到一凹凸不平之处,仔细一看,上面刻着一个“百”字,好生惊奇,问道:“这瓶子你们是怎么得来的?”

“听说爷爷救了一个破落书生,那书生把它给了我爷爷。后来一直没回来拿,爷爷有一次生病,胡乱吃了一颗,没想到病就好了。爷爷觉得神奇,便让老爹吃了一颗,后来老爹也让我吃了一颗。”

“治病?”光光大师摇摇头,将瓶子放进袖管,说不定日后可以从这里找到狗儿铁头之谜的线索。

狗儿讷讷地道:“好端端的,这房子怎么会起火呢?”

“是有人故意为之。”光光大师道,“看这情景,房子四周一定布满了火种,不然房子不会烧得这么干净。”

狗儿大骂:“是谁干的?”

“没有烧死你,算你走运!”一个阴沉的声音忽然传来。

光光大师喝道:“哪里来的朋友,请出来相见!”

西边小丘转出来一人,那人青纱蒙面,隐约可以看见他脸上有一条又深又长的刀疤。

光光大师道:“原来是飞云寨的九当家,请问狗儿哪里得罪了阁下?”

刀疤一阴声细气地道:“这火本来是要烧死他的,至于为什么要烧死他,他心里很清楚。”

“老子不知道,赔我房子。”狗儿怒道。

刀疤一冷冷地道:“我可不是老八、老七,我不用刀,我用的是鞭,不怕你的铁头!”说罢,一条长鞭抽在狗儿肩膀上,狗儿肩膀立刻多了一条血痕。

狗儿负痛,对方的长鞭极难闪躲,不一会儿狗儿又中了数鞭。

光光大师道:“狗儿,忘了我教你的三式了吗?”狗儿猛然醒悟,在刀疤一再次抽来之时,身形一闪。刀疤一一鞭打空,然后狗儿趁势拿住他的手腕。

刀疤一没想到他出手如此高明,手腕被制,长鞭无从施展。狗儿初次试招,好生得意,哈哈大笑,一脚踹向他屁股。

“动我屁股?”刀疤一被他踹得向前跌撞几下,顿时火冒三丈。他向来十分爱惜自己的身体,便是寨中兄弟也不敢随便碰他一下,被狗儿这般对待,当真是生气了。

长鞭再次袭来!有了上一次经验,狗儿对长鞭再不害怕,加上天生反应灵敏,竟然看透了刀疤一的鞭法。待长鞭打到之际,狗儿脚步一移,身形一转,已转到刀疤一身后,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腰。

刀疤一大惊失色,怒叫:“无耻!”

狗儿这一招揽腰式本来是想揽明月的腰,没想到现在揽住了一个大男人,更没想到还被一个大男人骂“无耻”,尴尬得不知所措,手上一松。刀疤一挣出狗儿的环绕,反手打了狗儿一个耳光。

狗儿捂着火辣的脸,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这一耳光若是被一位姑娘打倒还好,可偏偏打自己的是一个大男人,真令人不知所措。狗儿感到莫名其妙,转身离开。

刀疤一余怒未消,见狗儿露出背门,便直插向狗儿的心脏!

谁知,狗儿忽然身形疾转,双手一钩,钩住刀疤一最先贴近的腿。刀疤一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狗儿收不住身体,跟着撞了过去。狗儿的嘴巴不歪不斜,正好亲在他脸上的那条刀疤上!

两人默不作声。

狗儿本想将抱腿式用给明月,没想到居然给了这么一个男人。看到刀疤一怒不可遏的表情,狗儿一时之间想不到要说什么,只是讪讪地傻笑,盯着刀疤一脸上深深的刀痕,说:“你的刀痕……挺好看的。好像我外婆家院子里那棵杨柳树的枝条儿。”

“杨柳条儿?”刀疤一全身一震。从前他是一个美男子,自从被毁容,便自惭形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害怕被人嘲笑。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内心充满了孤寂。冷不防被狗儿这么夸赞一句,顿时情感决堤,仿佛被狗儿戳中了最柔弱的地方。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忽然,他一跃而起,飞快向前狂奔。

狗儿和光光大师面面相觑,不知道刀疤一怎么了。

这时,山大婶急忙跑来,哭着喊道:“狗儿,刚才有人说阿花被飞云寨的贼人抓了,这可怎么办?”

阿花被抓了?狗儿大怒:“我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倒欺负到我头上了?干!老子要跟他们干上了!”狗儿决定教训教训飞云寨贼人。当然,这次他拉上了光光大师这个帮手。

飞云寨的势力很大,连绵几十里的山头都是他们的地盘,这里聚集了上万喽啰。官府虽然时有派兵征讨,都无功而返,最糟糕的一次还被贼人趁势打破了州门。若非刀疤九主动撤出城池,回归草莽,怕是还有一番硬仗要打。

然后知府白慕道走马上任,几番较量,飞云寨屡屡败于白知府之手,可官军也攻不破飞云寨的山门。朝廷认为,白慕道虽然不能彻底剿灭贼人,但让他们不敢轻易侵犯州境,从而保境安民,也算难得。因此,白知府的乌纱帽便一直稳稳当当地戴在头上。

但很少人知道,刀疤九攻城、撤退以及诈败都是白知府的命令,白知府才是他们的老大。

飞云山山下的道路一向人烟稀少,但也有一些人抱着侥幸的心理,想偷偷穿过。今天,就有商队想冒这个险,商队一行七人,刚到山脚,草中便出来一伙贼人,将这队人绑到山上去了。

众喽啰才将他们带到半山腰,就看见刀疤九带着剩下的八位当家在那里等候。刀疤九一个箭步上前,给了带头的一个耳光,骂道:“笨蛋!都到这儿了,还不给白老大松绑?”

商队为首那人冷冷地道:“阿九,你怎么老不长记性,你还叫我什么?”

“是,是。”刀疤九一惊,连连道歉,“你看我这嘴笨的,你都进了官门这么久,自然应该叫白大人了!”

是白慕道!他为人小心谨慎,为了掩人耳目与刀疤九共讨大事,只好扮作商人被劫上山来。

刀疤九将白慕道迎到聚义厅,让他坐到首座的位置。刀疤九支开左右,只留下八位当家,小心翼翼地道:“是不是上头又有什么差使,要劳烦白大人的大驾?”

白慕道呷了一口茶,一字一字地道:“九百石大米。”

刀疤九大惊失色,颤声道:“主人是不是想杀我?这么多大米我要去哪里找?白大人,你要救救我!”

白慕道拍拍他脑袋道:“这么好的狗死了,我到哪里去找?我是不会看着你死的。本月九号,朝廷有一批押往河南赈灾的粮食路过本州,是九百石大米。”

刀疤九道:“您是叫我去劫?这可是大人境内,岂不是给您添乱子?”

白慕道鄙视地道:“粮食是由朝中大将游鲲亲自押运,凭你们也想劫走?知道我给你们带来什么东西吗?”

“大人,你是说你们带来的那些箱子?”

“是的。那里面是炸药。”

“十箱炸药!”刀疤九大喜,便是千军万马,也能被炸得粉碎。

“这炸药是尊主给你安排的,价值不菲,如果没用上正途,你也知道后果。游鲲的车队有五千人,若想劫走大米,最重要的是能炸死游鲲。游鲲一死,其五千兵马便不足为惧。游鲲在朝一向与尊主为敌,能炸死此人,实是奇功一件。阿九,你升官的机会到了,做好此事日后甚至可以与我平起平坐,就看你能否把握住!”

(五)云深不知处

狗儿和光光大师潜入飞云寨,找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找到阿花。此刻,刀疤九他们正在与白慕道商量大事,所以并没人发现狗儿他们偷偷潜入了山寨。

狗儿想,他们捉走阿花,一定是喜欢阿花,必会把阿花放在那些上好的房间里,所以他只往那些高雅的房间去。他来到了此处看起来最大的一间屋子,划破窗纸,见里面没人,便推门进去,低声喊:“阿花,阿花!”房间空无一人。墙壁正中挂着一幅大字,写着“九”。

狗儿心道:“这是刀疤九的房间。”

狗儿没有找到阿花,却在桌上找到一沓书信,他让大师看这是不是刀疤九写的情书。

光光大师吓了一跳,双手合十,连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怎可看这个?”

狗儿见他不看,便顺手把书信藏在怀里。他打开门,却没想到正好撞到一个人。狗儿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骂道:“他奶奶的,没长眼睛啊!”这声音好熟悉,狗儿定睛一看,是刀疤八。

刀疤八是来帮刀疤九拿东西的,不想却撞上了狗儿。刀疤八点点头,道:“果然是你。”忽然回身大喊:“来人呀,有贼,快来抓贼啊!”

真是贼喊抓贼,我成了贼,你倒是安分良民。狗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朝他撞过去!刀疤八对他的铁头心有余悸,早有提防,连忙一闪,狗儿铁头撞空。

“阿弥陀佛!”光光大师也走出了房门,“施主莫怪,我们只是上来找人。”

刀疤八一声冷笑,一掌朝光光大师打去,光光大师身形不动,暗运内力护体。刀疤八一掌打下去反使自己后退几步,他知自己遇上了高手,连忙收手赔笑道:“大师有礼!”

“施主有礼!”

“大师造访,所谓何事?”

“我朋友的朋友被贵寨抓了,前来找人。”

“大师!”刀疤八突然高声道,“这你就不对了!天下间有王侯将相,也有僧尼释道,哦,就是像大师您一样,更有我们这些聚啸山林的英雄好汉。就好像花草树木,日月风云,都是世间不可缺少的东西。我们也要混口饭吃啊,怎么办呢,那就抓个人为我们做饭好了!所以你朋友的朋友,既然被我们抓来了,大师你不应该来找。”

刀疤八滔滔不绝说了一堆大道理,可光光大师觉得比佛法还要难懂,不禁有些羞愧,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老衲该怎么办?”

刀疤八一拂衣袖,道:“你走吧。”

光光大师应了一声,恍然大悟,全身舒展,就像经书上说的解脱,转身飞奔下山。

狗儿觉得人家讲话的时候,要认真听,所以他没有插话。待大师走后,他猛然觉得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他一直想不明白。

可这时,他已被飞云寨的人包围,他们盯着狗儿。

忽听一人冷笑道:“好个狗儿,竟然跟到这里来了!说,你是谁派来的?”正是白知府站在人群后面说话。

狗儿知道危险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的身份,哼哼!”他编不出一个厉害的身份来吓人,干脆来个无招胜有招,发出“哼哼”之声,甚是不屑。

白慕道脸色大变,刀疤九等人立刻用飞索将狗儿绊倒,狗儿虽然铁头厉害,但在这斗室之中,全然无法施展。刀疤九等人一拥而上,将他生擒。

“怎么处置他?”刀疤九等人一起看着白慕道。

白慕道沉思一会儿,突然说出一句狗儿怎么也想不到的话:“刀疤一、刀疤二、刀疤三,把他宰了,今晚拿他的狗肉下酒!”

“是!”刀疤二和刀疤三押着狗儿就走,刀疤一跟着。狗儿心里害怕,可却无反抗之力。

“开始宰狗!”

人肉作坊的墙壁上还挂着几只断手断腿,地上是斑斑的血迹,气味极是难闻。狗儿全身被绑,不能动弹,心想还没有救下阿花、扬名立万,也没有娶明月为妻,就这样告别人世,真是枉费此生。

刀疤二把牛角尖刀磨得光亮,怪笑着说:“老子好久没有宰过人了,阿一,你想吃他身上哪部分,我给你新鲜的。”

刀疤一走到狗儿身边,伸手轻轻摸着狗儿的胸口,双眼露出一丝诡异,道:“他的心,我要生吃他的狗心!”阴冷的声音显得格外可怖,狗儿毛骨悚然。

“好!”刀疤二笑嘻嘻地走到狗儿身边。狗儿大叫:“我的心又黑又臭,不好吃!”

刀疤二的牛角尖刀已经对准狗儿的胸口,他拍着狗儿的胸口,道:“从这里下去,挖出来的人心是最新鲜的,啊——”刀疤二突然一声惨叫,整个人如石像般呆立不动。

刀疤三一惊,叫道:“阿二,你怎么了?”他上前一拍刀疤二的肩膀,刀疤二的身体直接倒下了。然后,他看见一柄长剑穿过自己的肚子。

“阿一,你造反了?”刀疤三大喊,“阿一,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尊主不会放过你的!”

“是的,只有死人才不会告密。”刀疤一冷冷地道,“我记得,当年毁我容貌的人里面,你们两个最卖力。”可是刀疤三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了,只剩一双眼睛兀自圆睁着。

狗儿没想到这个人会救他,心内惶恐。刀疤一捂着脸上那条深深的刀疤,低声问:“你真的觉得我的……像杨柳条儿?”

“我……我……我……”狗儿也不知怎么回答,却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我明白了。”刀疤一仿佛找到了答案,提起长剑劈开了狗儿身上的绳索。

刀疤一转身停住,道:“你是游鲲的人吧?你回去告诉他,要小心白慕道。”

“游鲲?”狗儿一个乡下小子,当然不知道这个朝中名将。以为他要自己替他去办点事捎句话,便点头答应。

“趁着夜黑,快下山!夜里巡寨的暗语是‘王八蛋’。”刀疤一说完便走了。

狗儿大难不死,连忙走出作坊。这时,已是半夜,山寨灯火通明。狗儿急急往山下走去。忽然迎面一人向他骂道:“王八蛋!”狗儿一怔,以为被人发现了。

那人喝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祖宗!”狗儿一头撞过去。

“我祖宗?”那人一怔之下,吃了狗儿一头,痛得连话也喊不出就晕了过去。

狗儿舒了一口气,忽然明白过来,刀疤一说的巡逻暗语是怎么回事。

于是,狗儿一见到人,立刻抢先狠狠地骂一句“王八蛋”!

那人一听只道是自己人,便让他过去了。狗儿从山上骂到山下,骂得喉咙都哑了。

狗儿下山后,回头一看,飞云寨甚是热闹。狗儿猛然想起一件事,不禁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大骂:“忘记去救阿花了!”

看来,还得再回一趟飞云寨不可。

长夜将逝,天渐明朗,趁黑摸上去是不太可能的。狗儿躲在草丛中,眼睛眨了两下,便睡着了。梦中,他和明月拜堂成亲,明月美得不可方物,他正要掀起盖头时……

“梦见什么了?”一个很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狗儿一惊,抬头看见一个美人儿,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明月。

狗儿心中赞叹:“真美啊!要是我娘子就好了!”

明月忽然脸色一变,骂道:“死淫贼!”

狗儿不闪不避,一头迎上去。明月本道他会躲避,用力猛了收不住。长剑砍在狗儿头上。明月大惊:“你没事吧?”

狗儿摸着脑袋,嘻嘻一笑:“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明月哼了一声道:“不就是铁头功嘛,没什么了不起的。”

狗儿起身,一沓信件从怀里掉了出来。明月拾起来一看,脸色渐变,盯着狗儿问:“这些书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狗儿只道那是刀疤九写给他娘子的信,自己不会写信,不如趁此机会借花献佛,道:“这些都是我千辛万苦得来的,送你了!”

他想讨好明月,不料她却一脸严肃地问狗儿:“你还知道什么?”

狗儿一怔,立刻想起刀疤一的话,老老实实地道:“夜里巡寨的暗语是‘王八蛋’。”

明月还是很严肃,狗儿只好不停地回忆,猛然一醒,道:“他还说:‘你是游鲲的人吧?你回去告诉他,要小心白慕道。’”

明月点点头,道:“还有吗?”

狗儿猛挠脑袋,想不出什么了,道:“没了。”

“很好!”明月微笑着,忽然出手封了狗儿的穴道,“很感谢你的信。”然后将狗儿遗弃在乱草丛中。可是明月顺带连他的哑穴都点了,狗儿叫也不能,只好默默地看着她离去。

约莫三四个时辰,狗儿穴道自然解开,他起身狂拍身上的虫子。

狗儿对明月不禁又爱又恨,日后娶了她,定不能对她太好,要好好地惩罚她……狗儿想得痛快,很快就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六)独脚劫三军

狗儿找了半天,不见光光大师,又饥肠辘辘,正踌躇无计时,灌木丛中突然蹿出一头野猪,对着狗儿嚎叫,意欲攻击。那野猪瞪着狗儿,狗儿全神贯注,蹲在原地,跟着它旋转。

那野猪按捺不住,突然发起进攻。狗儿伸头去撞,结果可想而知,野猪不光牙齿断截,头盖骨也碎了。

那头野猪至少两百斤重,便是十个人也吃不完,留在此地未免可惜。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原来我驱赶的野猪跑到了这里,还被你打死了!”

狗儿抬头一看,只见一名身材挺拔的男子劲装束腰,甚是威武。男子紫金脸庞,双目淡然,颌下的胡须飘逸,有一股儒雅之气。

狗儿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略带敬重地道:“大叔,你来得正好,我跟你分享这头野猪如何?”

那人“嘿嘿”一笑,道:“呵呵,求之不得。”只见他取出匕首,从身上取出火石,生了个火。狗儿接过匕首,将野猪的四条腿切了下来,到涧边洗去血污,回到火旁,将匕首在火中烧红,炙去猪腿上的毛,将猪腿穿在一根树枝上烤了起来。过不多时,肉香四溢。两人取下猪腿大口吃了起来。

男子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递给狗儿。狗儿喝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狗儿讪讪地道:“不好意思,浪费你的好酒!”

“这是军中秘酿烈火酒,其烈无比,学武之人常喝有助于练功,平常人喝也可以延年益寿。小兄弟喝不惯,不足为奇。”

狗儿听到“军中”二字,马上问:“这位大叔,你可认识游鲲?”

那人的酒葫芦本已送到嘴边,闻言全身一震,严肃地问:“你是谁?找游鲲干什么?”

“我是长茅坪狗儿。有人托我给他捎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你是游鲲的人吧?你回去告诉他,要小心白慕道。’”

“白慕道?”那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好,我帮你传话,但你这句话不可再告诉其他人了。”

狗儿有点惊讶,他本想打听一下游鲲是什么样的人,但那人一个劲儿地灌自己喝酒,只好作罢。不多时,狗儿觉得脑袋晕乎乎的,想睡觉,模糊中听见那人道:“但愿你这一醉直到明天傍晚醒来……”那人的嘴巴好像还在动,却不知他在说什么。

狗儿第二天下午醒了。醒后,狗儿犹觉有些头痛,身上却暖烘烘的。那头没有腿的野猪还躺在原地,惹来了不少蚂蚁、苍蝇。那男子已经不知所终。

狗儿一拍脑袋,恨恨地说:“忘了问人家姓名了!”

狗儿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不经意间竟然走到飞云山下那伙人拦路打劫的地方,却见草丛中人头暗涌,似乎埋伏了不少人。狗儿吓了一跳,以为是来抓自己的,躲在草丛中不敢乱动。

远处一支队伍押着沉甸甸的粮车走来,所有人都是官兵打扮,当中一支大旗上有一个“游”字。

草丛中人影一闪,狗儿认得他是刀疤八。只见刀疤八闪到几名头目那里吩咐,狗儿竖起耳朵听,刀疤八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你们看好,炸药就埋在前面的树下。你们等他走到第十九棵树的时候,便开始点燃引线。记住,迟一棵或者早一棵都不行。迟了,他则已经走过了埋药处;早了,爆炸了,他人还没有到,都属于失败。所以只有在到了第十九棵树的时候引爆才可能炸死他,同时又不会炸坏粮车上的大米。记住,你们要炸死的不是别人,而是当朝虎将游鲲!必须万分小心!”

游鲲!狗儿一惊,那不是自己要捎话的人吗?原来这群贼人想干掉游鲲,似乎还埋了炸药。狗儿顺着大路看去,一名全身铠甲、孔武有力的将军骑着高头白马缓缓而来。再看他的相貌,狗儿大惊,竟是昨日和自己一起吃猪腿、喝烈酒的人!

他好奇心起,避开山贼的注意力,在草丛中穿梭,逐渐接近游鲲。忽然,那将军提缰勒马,回头一招,一名骑着枣红马的官员走了上来。狗儿又是一惊,那不是那个奸官白慕道吗?他们怎么在一起?

白慕道恭敬地笑道:“游将军何故不行?”

游鲲问道:“前面可是飞云山飞云寨?”

“正是。山上贼人凶悍,如附骨之蠹,屡拔不掉,下官实在汗颜!这次押运的大米关系到万千河南灾民的生计,所以只好委屈将军挑这日头最猛的时候、贼人防范最松懈的时候通过此山。”

游鲲笑道:“白大人为国为民,令人钦佩!”车队继续前行。

快到埋炸药的地方了。狗儿大急,该怎么阻止他前进呢?情势危急,狗儿实在想不到办法了,忽然从草丛中跳了出来,放开喉咙大叫:“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由此过,留下买路财!”

打劫的?三军将士路经贼地,早已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听闻有强盗出来,人人手执兵刃,准备迎战。待东张西望,看看是哪路人马时,发现只有狗儿一人,不禁笑成一片。

三军阵前,一人独劫?但狗儿实在不像强盗,没有手下和兵刃,一点凶悍之气也没有,样子可怜兮兮的,更像是个要饭的。士兵们只当他是一个傻瓜。

“鬼呀!”白慕道和埋伏在暗处的刀疤九、刀疤八等人暗自吓一跳,那不是狗儿吗?他不是被刀疤一等人宰了吗?

狗儿这么一捣乱,游鲲不再前进,他对着狗儿笑道:“小兄弟,你要多少买路钱?”

狗儿讪讪地摸着光头,不好意思地道:“其实……其实我只是不想你再往前走,有没有钱倒不要紧。但我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这样说。你明不明白?”

“为什么不可以走?”

“前面树下有炸药……”

白慕道大叫:“游将军,此人乃本府要犯,穷凶极恶,诡异奸滑,不要听他多言,绑起来就是!”说罢两个手下气势汹汹地上前,欲擒狗儿。他晓得狗儿知道他们太多事情,不能让他揭破。因此这两个心腹手下上前不是擒人,而是举刀就劈!

白慕道暗骂:“笨蛋,劈脖子!”是的,两个手下真笨,单刀劈在狗儿头上,刀一下子就钝了。

白慕道怒叫:“统统给我上!”数十人一拥而上。

“慢!”游鲲洪亮的声音响起,“要抓的人是白知府!”只见他的手下举起兵器指向白慕道。

白慕道脸色一变,道:“游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游鲲冷冷地道:“你勾结飞云寨的贼人为祸百姓,本将军已经调查得很清楚。本将军本来对你没有怀疑,若非日前独自一人偷偷巡视飞云山四周,遇见这位兄弟,我还不知被你蒙骗到什么时候!刚刚如非他出来提醒,我恐怕就死在你的炸药之下了!”

白慕道不想此人竟有如此胆色,敢孤身探飞云山,而那时自己正在山上!游鲲在衙门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样子定是装出来的,让自己防范大减。想到这里,白慕道不禁咬牙切齿。

“你以为这就可以没事了吗?掉了这九百石大米,你也不会好过!”白慕道忽然放开喉咙大喊,“点火!”

爆炸声响起后,前军立刻人仰马翻,地上被炸了一个大坑,一棵树倒了下来,压死数人。

爆炸声不绝于耳,埋藏在各处的炸药被引爆,游鲲的兵马大乱,互相践踏,死伤无数。众将士弄不清哪里来的炸药,被炸得队形大乱。

“杀啊——”一阵鸣锣急响,飞云寨各路伏兵杀将出来,这几发炸药已把人心炸慌。游鲲的军队无心恋战,刀疤九等人猛冲下来,官军大败。游鲲拉狗儿上马,快马加鞭离去。

白慕道被救了出来,官军只能扔下粮车逃跑。厮杀了一会儿,官军丢盔弃甲,尽数逃跑。飞云寨追杀了一阵,便不再追赶了。虽然这回没炸死游鲲,可是夺得九百石大米,在尊主面前也可以交代了,只是白慕道身份被揭穿,再也无法在官场享受那金居玉马了,心里未免有点惋惜。

贼人将所有粮车押运上山,兴高采烈,举寨欢腾。白慕道在聚义厅的虎皮交椅上一坐,将狗儿骂了数千遍,直到喉咙沙哑才肯罢休。

刀疤九毕恭毕敬地道:“这次成功劫到九百石大米,小的们也可跟着大人扬眉吐气了。”白慕道骂道:“笨九,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进?你以为把大米劫上山就安全了吗?难道游鲲掉了大米不怕人头落地?他肯定会再次带兵回来抢夺的!你给我好好地做好山寨的布防,不可松懈半分,直到尊主派人把大米运走。”

正说着,外面杀声震天。一名哨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大叫:“游……游……游……游鲲的兵马已经杀上山来了!”

(七)烈烈英雄胆

白慕道从交椅上跃起,惊道:“怎么可能?他刚刚才慌忙逃走,哪能那么快攻山?”

那哨子道:“是……是大米的问题。”

“去你的!”白慕道见他说话含混不清,早已不耐烦,一脚将他踢晕,带头冲到外面。

山寨乱成一片。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众高手,在山寨里面四处厮杀。这些人以一当十,显然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贼人没有一点防备,场面十分混乱。

没过多久,山寨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山下喊杀声震天,游鲲的军队去而复返,趁乱杀上山来。因为有内应配合,上山的那些关卡很轻松便被攻破。

“游”字大旗已经近在眼前。白慕道知道大势已去,马上吩咐:“立刻去把抢来的大米一把火烧掉!游鲲,你丢了九百石大米,你也得被罢官,扳倒了你,我还能将功赎罪!”

白慕道亲自跑到粮车停靠的地方,打算烧米。一到那里,不禁两眼发愣,只见粮车上面的米袋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有些米袋被戳破,里面流出的却是黄沙。白慕道这才知晓上当了,原来粮车除了表面几包之外,其余的米袋装的竟是黄沙。那些突然杀出的高手定是藏在众多米袋之间,或是用了龟息术,直接藏在米袋里,待上山之后便戳破米袋而出!

游鲲故意让贼人将这些粮车劫上山!白慕道他们劫的根本不是九百石大米,而是对方成百上千的高手!白慕道大骂游鲲奸诈。忽然他心一横,立刻吩咐手下去把连日来捉到的平民百姓带上来,作为人质要挟游鲲。游鲲一向爱民,这招一定管用。

不一会儿,一百多位男女老幼被带出来,身上的枷锁、铁链叮当响。他们本是寻常百姓,被捉上山来,或被劳役,或被拉去落草,过着牛马一般的生活。此刻被拿来当作对话的筹码,十分凄惨。

沿山各处据点已被游鲲的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破,贼人或是被杀,或是投降。多年来为祸甚深的飞云寨,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然而,白慕道不这么认为。他本是亡命之徒,只要手上还有筹码,他就会赌下去。毕竟是带过兵的州官,临危不乱,马上聚集山上剩下的所有喽啰。他命手下将那些老百姓推到阵前,背后准备弓箭手,弯弓搭箭对着敌人。

一会儿,游鲲大军已经杀上山顶。两军对峙,游鲲一马当先,见到这许多百姓,收缰停步。游鲲感激狗儿的救命之恩,让狗儿随着自己攻上飞云寨。狗儿看见阿花正被白慕道单独挟持在一边,不由得大怒。几欲冲过去拼命,却被几名军士死死抱住。

游鲲喝道:“白慕道,你何苦伤及无辜?有种和我单挑!”

“古来一将功成万骨枯,游将军功高盖世,自然不会为了几个蚁民,放弃朝廷的重任。我也不会傻到用他们来要挟将军。下官乃一介书生,挡不住将军的神枪。我只要你和狗儿与我的手下来一次决斗!”

白慕道眼中闪过一丝阴险,喝道:“刀疤八、刀疤七、刀疤六、刀疤五、刀疤四你们五人听着!”五人应声而出,顺着白慕道手指的方向,走到那群百姓中间。

游鲲乃一代名将,本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的人,这下也不禁脸色微变。白慕道笑道:“素闻将军神枪天下无敌,刀疤九等五人联手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只是刀剑无眼,若是伤及这些贱民也怪不了鄙人了!一会儿几位寨主和他们比试,哪个贱民敢逃跑,就给我一箭射死!”

白慕道这招好狠,要知游鲲以一敌五也许不难,可在这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中间施展武功却十分难。更何况他不知狗儿武功如何,可能还要分身保护他。一杆枪,既要败敌又要护人。稍不留意,便会丧命。

他回头看了狗儿一眼,狗儿热血上涌,跳了出来,高声叫道:“游大哥,我不怕死,我和你一起上!”

游鲲见狗儿年纪轻轻,却能置生死于度外,颇有侠肝义胆,大为赞赏,道:“好兄弟!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了!”

狗儿本就尊敬游鲲,被他一赞,豪气顿生,叫道:“好,我跟大哥上阵杀敌,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白慕道大喝:“开始!”

刀疤五、刀疤六最先动手,两名无辜百姓立丧刀下。刀疤四、刀疤七、刀疤八也纷纷抽出兵刃,准备杀人。

“住手!”狗儿大喝一声,一头撞向刀疤七。游鲲本担心他不会武功,见他这一出头,武功稀奇古怪,但却可以硬接刀疤七的单刀,知他学有铁头功,略微放心,连忙舞起银枪冲进人群。枪如游龙,枪尖急点,如数点寒星射向刀疤四。

刀疤四立刻钻入人群,将一名老伯推向前撞向枪尖。游鲲大惊,硬生生收住银枪。可这一停滞,肩头中了刀疤八一剑,鲜血直流。其余几位寨主立刻欺身直上,一轮急攻。

几位寨主充分把握游鲲的弱点,一会儿见刀疤五被逼紧了,刀疤六便一刀架在一名百姓脖子上,叫道:“我要杀人了!”使得游鲲不得不救人。游鲲何曾不知道他们的阴谋,只是他断然不能不管这些无辜的百姓。

刀疤六把刀架在一名年轻人的脖子上。游鲲怒火中烧,一枪刺向刀疤六。刀疤六侧身闪开,眼里露出一丝狡黠。游鲲一惊,却见精光一闪,躲避不及,胸口中了一刀。

刺伤他的却是那个所谓的年轻人,游鲲心里一沉,这群百姓里面有很多是假扮的,可如此多的人,真假如何分辨?狗儿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连中了好几刀,身上鲜血淋漓。游鲲的部下也看出将军此刻的凶险,暗里打定主意,就算日后将军责罚也好,待会儿情况不妙的时候,就一拥而上,就算误杀这群无辜百姓也没有办法。

游鲲一枪刺空,忽然身边闪出两人,一左一右,拿住他的双臂,使他动弹不得。刀疤八哈哈一笑,疾步上前,一刀当头劈下!

事出突然,游鲲的部下一阵骚动,挽救已是不及。狗儿惊叫一声,撇开刀疤七,想要来救,但背后连中两刀。

就在此时,传来一声佛号,一双肉掌不偏不倚,正好夹住了劈向游鲲的刀。刀疤八大吃一惊,不知道眼前什么时候出现一位和尚,这人不是那个被自己赶下山的光光大师吗?

光光大师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所有人都是一愣。游鲲乘机奋力一挣,摆脱缠绕,一枪刺向刀疤八。

刀疤八眼里充满疑惑,盯着光光大师:“你怎么回来了?”随后刀疤八眼一翻,倒在地上,那滔滔不绝的大道理再也说不出来了。光光大师双掌合十,念起往生咒。

面对突然死亡的刀疤八,其他人都是脸色一变。游鲲环视四周,把那些脸色大变的“老百姓”记在脑海里。枪似飞龙,骤然卷起,“啊啊”几声惨叫,已有几名假扮的老百姓中枪身亡。

“放箭!”白慕道见奸计被人识穿,也顾不得那么多,想乱箭齐发,将游鲲射杀。

光光大师脱下僧袍,在手中挥舞,如一堵铁墙,挡住漫天箭雨。那边,狗儿大喝一声,率先冲进来。游鲲的部下齐声呐喊,一起冲杀过来。这时那些细作已被游鲲杀死,刀疤七等人被围在中间无法逃走,或被杀死,或被生擒,余下的百姓都被救了下来。

原来光光大师那日被刀疤八的长篇大论说得头昏脑涨,隐约觉得刀疤八的话是对的。强盗是世间一物,任何人也不能剥夺他们的存在,做强盗也没什么不对啊?这像一个佛学上的大难题,他想啊想,跌跌撞撞地在山寨周围乱走,好似行尸走肉。当他走到一个山坳里,突然冒出几个打劫的飞云寨喽啰,他看着这几个喽啰,心里记着“强盗也是世间一物,不可剥夺”,于是毫不反抗。他一贫如洗,没有钱财,但身体强壮,几个喽啰便将他劫上山来做苦工。他倒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在飞云寨干了几天苦力,谁也不知他是身怀绝技的一代高僧。

白慕道推着一大群百姓站在游鲲面前的时候,他正好在其中。本来他决定乖乖当俘虏,看见刀疤八等人在人群中胡乱杀人,也只是双手合十,一动不动。忽然,一抹鲜血打在他脸上,耳边仿佛传来西天佛祖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光光大师立时大彻大悟,要放下屠刀的,正是这些强盗!

白慕道知道大势已去,连忙抓起阿花,招呼刀疤九和刀疤一一起逃走。然而已经没有退路了,几个人一起退到聚义厅,死死关上大门。

整个山寨就剩这个地方了,众军士齐拥过来用肩膀去撞大门,一时之间竟然撞不破。狗儿拍拍光头,向游鲲道:“大哥,让我来,你帮我一把!”说罢,狗儿退后几步,忽然发力向着大门狂奔。游鲲心领神会,待狗儿冲到身边,借势发劲,将狗儿使劲推向大门上的窗户!

狗儿的铁头撞破了窗户。白慕道、刀疤九、刀疤一押着阿花正准备从秘道逃走。刚打开秘道口,忽见一件巨大的东西破窗飞了过来,压在四人身上。四人被狗儿压倒,一齐掉进秘道。然后,他们头顶那块石板自动合上。

过不多时,众军士合力撞开大门,但是聚义厅已空无一人,白慕道等人连同狗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八)江湖处处家

阿花从秘道滚下来,早已昏死过去。当她醒来,忽然发现一只大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她一惊:“狗哥哥!”然而握住她的不是狗儿,是那个阴险的白慕道。她发现刀疤九和刀疤一也从地上爬起来,就是不见了狗儿,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秘道一直通向后山,四人从山上滚下来早已晕头转向,浑身疼痛。白慕道恨狗儿入骨,临走时把这个女子带在身边,就是为了伺机报复。一个人要成功,有时只需要一个支撑点就够了,关键是你能不能把握这个点。别看白慕道现在输了,可他知道自己还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这个女子也许就是关键。

突然树丛中跳出来一人,大叫:“阿花,阿花!我找到你啦!”

阿花见到狗儿,连忙挣扎,忽被刀疤九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狗儿大怒:“快放开阿花!”

白慕道吩咐道:“阿九,阿一,上去宰了他!记住,避开他的头,攻击其他地方!”刀疤九和刀疤一分别上前,刀疤九道:“不错,我用地堂刀法,削他狗蹄,看他怎么办!”

刀疤九就地一滚,便滚到狗儿脚下,又快又狠,一刀剁向狗儿的脚。这地堂刀法又叫滚地堂,本是阵前步兵对付敌人战马的方法。

狗儿的腿不是铁腿,一削便会断,他发现光光大师教他的擒拿三式此时根本派不上用场,急忙闪躲,爬上旁边一棵大树。

刀疤九冲树上大骂:“小子,有种你下来!”

狗儿明白刀疤九这套刀法躺在地上打才能发挥作用,自己上树之后它便成了屠虫之技。

狗儿大喊:“丑鬼,有种你上来!”

“你下来!”

“你上来!”

刀疤九站了起来说道:“臭小子,我就上去宰你!”狗儿准备趁他上来之际,一头将他撞下去。

忽然,刀疤九脸上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难以置信,他低头,一柄长剑已经穿身而过。刀疤一!刀疤一趁他一心对付狗儿,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给了他一剑。刀疤一大叫一声,猛然抽出长剑,鲜血飞溅!

刀疤九始终不敢相信这个寨中共事多年的兄弟会出卖他。刀疤九大叫:“为什么?为什么?”

刀疤一摘下黑纱,只见他白皙的脸上现出一条丑陋的疤痕。

“原来你一直恨我……”刀疤九本身也是美男子,只因与人争斗的时候,被人在脸上留下刀疤,可是看见兄弟们一个个俊朗不凡,他心中妒忌,就故意说英雄豪杰脸上都要有刀疤。让大家脸上也留下人不人、鬼不鬼的刀疤,以平衡自己的心理。看到刀疤一那条丑陋的刀疤之后,他忽然明白刀疤一为什么要杀他了。

刀疤九不禁仰天长笑!

刀疤一戴上纱巾,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湖水:“很多时候,我都会梦见你劈在我脸上的这一刀。我常常惊醒痛哭,可是这也不是非杀你不可的原因——”他看了一眼树上的狗儿,声音忽然有些哽咽。

这个世上,只有狗儿会真诚地赞美他脸上那条丑陋的刀疤。就凭这一点,狗儿就是他唯一的朋友,哪怕是为狗儿死掉也值得。虽然在狗儿心里,自己未必是朋友,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就为了那一句不可多得的赞美,就什么都值了。

刀疤九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刀疤二和刀疤三的离奇失踪定然是刀疤一下的毒手,狗儿也是他放走的。

“刀疤一,哈哈!刀疤一,你个王八蛋!”这是刀疤九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刀疤一转身离开。他一路不停地奔跑,跑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应该不会再看见狗儿了。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了。他冲到一条山溪旁边,扔下纱巾,用溪水使劲洗脸,他要把那条可怕的疤痕洗掉。他的脸都被擦肿了,还是洗不掉。他伤心地坐在地上,是的,洗不掉了!这个梦魇,一辈子都会跟着他!

他好想大哭,可一个人最伤心的时候反而没有眼泪。

“哭哭啼啼,怎能成大事?”忽然,小溪倒映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刀疤一吓了一跳,这个人来去毫无声息,轻功实是惊人。

“你是谁?”刀疤一按住剑柄,做好准备。

那人戴着斗笠,脸隐藏在阴影里,令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那人冷冷地道:“刀疤一心狠手辣,连结拜兄弟都可以杀死,尊主对你的作风十分欣赏。”

刀疤一大惊:“你是‘百家姓’的人?”百家姓是一个神秘的组织,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遍布其势力,谁也不知道其幕后的尊主是谁。而身为州官、寨主的白慕道只是里面的“白姓堂”堂主。刀疤一知道自己背叛了组织,他反而感到释然:“你要动手,就快点吧。”

斗笠人冷冷笑道:“错了,白慕道无德无能,尊主早就想找人取代他了,一直以来都在物色人选。刀疤一,你就是尊主要找的人,你以后就是白姓堂堂主了。这是白姓堂的花名册,以后这些人、这些地方都归你了!”说罢,斗笠人将一卷黄色皮册抛给刀疤一。

刀疤一接过。

“说,”那人眼中精光四射,“你从此姓什么?”

刀疤一冷汗涔涔,恭声道:“姓白。”

刀疤九死了,刀疤一跑了。狗儿、白慕道和阿花半晌儿才反应过来,白慕道脸色大变,狗儿笑嘻嘻地跳下树来,连阿花也是满眼笑意,显然她知道狗哥哥打得赢这个官老爷。

白慕道掐着阿花恐吓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掐死她!”然而,他的手出卖了他,谁能相信那只筛糠般的手可以掐死人?

狗儿笑着摸摸光头,慢慢逼近白慕道。

“慢!”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在狗儿背后响起,回头一看,却是明月!狗儿见到意中人,十分欢喜,道:“明月,你来得正好,你是捕快,他是大坏蛋,快抓住他!”

明月轻移莲步,慢慢走近。白慕道忽然展开笑颜,笑得狗儿莫名其妙。明月走到狗儿身边,忽然抽出长剑,轻轻架在狗儿脖子上。

白慕道哈哈一笑,推开阿花,叫道:“狗崽子,你知道她姓什么吗?”

明月低下头,道:“我姓白。”

狗儿恍然大悟,明月姓白,白慕道姓白,他们是一伙的!

原来白慕道知道明月会读心术,刚才自她出现便教她怎样对付狗儿。白慕道笑道:“不错,真不枉我当年送你上峨眉山跟妙妙师太学艺……”话犹未了,他的眼睛忽然瞪得比嘴巴还大!

因为明月已经放开狗儿。白慕道看着明月,怒道:“你干什么?”

明月道:“妙妙师太不光教我武功,她还教我正道公义。她常说,学武之人武功第二,人品第一。所以我艺成便投身六扇门。叔父,你还是及早悬崖勒马,自首吧!”

白慕道骂道:“无知的笨丫头,你以为我犯的罪还能被赦免吗?”当年因为懒得照顾兄长遗孤,白慕道便将明月送到妙妙师太那里,顺便培养自己的势力,不料这丫头到头来反要踩自己一脚,真是可恶也!

明月长剑指着白慕道,眼泪流过她的脸庞:“早前师父对我说,若碰到你,就得亲手抓了你。因为你罪恶滔天。对不起了,叔父,跟我走吧!”

白慕道叹了口气,忽然伸出两根指头,轻轻一捏,夹住了明月的长剑。这个表面文质彬彬的白大人,竟然身怀绝技!

这似乎在明月的意料之中。

“师父说得对,你果然是百家姓的人!”明月说。

白慕道松开手指,猛地扯开衣襟,只见他的胸膛横七竖八满是疤痕,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凶悍:“不错,我一直隐瞒我的身份。我就是刀疤九他们的老大——刀疤十!只是我这十条刀疤不在脸上,而在胸膛!”

白慕道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叫道:“这十条刀疤,就是十条命!这么多年我不用武功,是因为没必要,当我再次动武的时候,便是救自己的时候。”他招手示意两人齐上。

明月回头对狗儿道:“答应我,不要害他性命。抓住他就行。”狗儿见她眼中有泪,只得一个劲儿地点头。

“不知死活的家伙!”白慕道双掌飞舞过来,明月挺剑直上。谁知白慕道的身形极快,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不到三个回合,竟被他一手扼住喉咙,凌空提了起来!狗儿大惊,赶忙上前。明月几乎喘不过气来,挣扎道:“快走……你不是他的对手……他的武功太可怕了,逃命去吧!”

狗儿不想独自逃命,他用最快的速度撞向白慕道。只听白慕道哈哈一笑,狗儿也被他一只手举了起来。

狗儿看明月的头已偏向一旁,全身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了!狗儿全身一阵冰凉,忽然向白慕道的左眼吐了一口唾沫。

眼睛是人的敏感部位,一口唾沫令白慕道闭上眼睛,手上的力气就弱了。狗儿趁着这一丝空当,猛地挣脱,转而撞向白慕道的头!

这一撞,白慕道脑袋迸裂。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最后可以救他一命的武功根本就没有施展的余地。

狗儿用尽全力一撞后,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

良久,一个光头出现在狗儿眼前,狗儿一眼就认出是光光大师。原来飞云寨被扫平,游鲲写好奏折派人向朝廷报捷,除留部分人整治山寨之外,其余人全部被派来搜寻狗儿。光光大师单独寻找,最快找到狗儿。

狗儿忍不住大哭起来:“大师,我娘子死了!”光光大师闻言快步赶到明月身边,一摸脉门,笑道:“没事。晕了而已!”

光光大师运功为明月疗伤,明月很快醒来。狗儿忙冲到她身边。

光光大师道:“狗儿,你杀了白慕道和刀疤九,这回注定要名扬江湖了!”

明月醒来看到白慕道的尸体,不禁哭出声来,忽然转而骂狗儿:“我叫你不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他?狗儿,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明月一跃而起,向着树林深处跑去。白慕道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可那毕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刚跑出去,一名中年尼姑正好出现在她后面:“阿月,阿月,你怎么了?”可明月没有听见呼喊,径直跑了。那尼姑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光光大师和狗儿。光光大师看见她,脸色一变。那尼姑正是明月的师父妙妙师太。

妙妙师太对着光光大师道:“你欺负我徒儿?”

狗儿叹道:“不是他,是我。”

“是你?”妙妙师太怒道,“你这小子难道比我徒儿武功高?”

妙妙师太一掌拍向狗儿的光头,然而就像是拍在铁板上一般,手掌竟然隐隐作痛。她大吃一惊,转而大怒,她与光光大师斗气比武几十年,从未赢过,不想他的徒弟的铁头功也是这般厉害。

妙妙师太冷冷地道:“好啊,光光,原来你的徒弟这么厉害,我的徒弟输给了你的徒弟……”

妙妙师太眼睛一瞟,看见地上被点穴不能动的阿花,便一把卷起,夹在胳膊下,向明月的方向追去,留下一句话:“光光,这是我收的第二个徒弟,将来一定能打赢你的徒弟!”

光光大师想解释,可她已经走远了。两个光头面面相觑,怅然若失,狗儿忽然仰天长叹:“明月恨死我,阿花离开我,我怎么活下去?”

当然,他不会寻死,他想到了江湖……对,去江湖!只有江湖了!

“大师,快带我到江湖去,我不想在这里了。”狗儿说。

光光大师摸摸他的脑袋,道:“不用了吧?”

狗儿急了,道:“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光光大师瞪大眼睛:“但你已在江湖之中了啊。”

“什么?”狗儿的眼睛从来没有瞪过这么大!

此可谓,不识江湖真面目,只缘身在江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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