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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达布林谜案角落里的老人 作者:奥希兹女男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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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场人物 在ABC小店说故事给记者小姐的角落里的老人 珀西瓦尔·布鲁克斯 默里·布鲁克斯(他的弟弟) 亨利·奥兰莫尔,沃尔特·希伯特(律师) 约翰·奥尼尔(布鲁克斯家的管家) 1 “我一直想,这个假遗嘱背后的前因后果,简直就和我读到的那些故事一样有意思,”那天,角落里的老人这么说。在此之前,他沉默了好久,一直在翻来覆去地看他皮夹里的一沓照片,一付陷入沉思的样子。我想他肯定会把其中的一些照片给我看,果不其然,我等了没多久。 “这是老布鲁克斯,”他指着其中的一副照片,说,“他也被称作百万富翁布鲁克斯。这是他的两个儿子,珀西瓦尔和默里。这是一件很蹊跷的案子,不是吗?我个人并不奇怪警察为什么丝毫没有头绪。如果这群受人尊敬的人民卫士中,有哪一个能像写假遗嘱的这个人一样聪明,那我们这里就不会有这么多侦破不了的案子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总是劝你,你应该用你的洞察力和智慧去帮帮那些不知所措的警察们。”我说。 “我知道,”他毫不动容地说,“你是个热心肠,但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只有那些像棋局一样高明的案子才能让我感兴趣。在这里,离奇复杂的一招一式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把对手给将得无路可走——这里的对手就是我们可敬的警察们。到此为止,我们不得不承认,达布林谜案把我们聪明的警察给牢牢地将死了。” “完全将死了。” “和普通老百姓一样,警察们也被这两个案子搞晕了。一件是帕特里克·韦瑟德律师被杀案,一件就是百万富翁布鲁克斯的假遗嘱。在爱尔兰,百万富翁并不多见。毋庸置疑,老布鲁克斯在那儿是个很显赫的家伙,他的腌肉生意实打实值两百万英镑还不止。 “他的小儿子默里是个受过良好教育、很有教养的绅士,他不但是达布林上流社会的宠儿,更是他父亲眼中的宝贝;他英俊,是个出色的舞者和完美的骑士,他是达布林上流淑女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许多达官显贵都极愿意向这位百万富翁的爱子敞开大门。 “不过按道理,年长的儿子珀西瓦尔·布鲁克斯会继承老布鲁克斯大部分的财产,很可能还会分得大半的生意。他也长得很英俊,甚至比他的弟弟还胜过一筹,他也很擅长于跳舞和马术,并且谈吐不凡。但很多年之前,有女儿待嫁的太太们就放弃了对珀西瓦尔·布鲁克斯的希望——他成不了她们的女婿——他对梅丝·弗特丝的迷恋人尽皆知,让人知难而退。这个女人美当然是很美,但行为让人难以苟同。她总是肆意地舞蹈,震惊了从伦敦到达布林的舞场。 “珀西瓦尔·布鲁克斯到底会不会和梅丝·弗特丝结婚呢。这个问题大家都觉得很值得怀疑。老布鲁克斯对他的财产有完全的支配权。如果珀西瓦尔把这位不让人称心如意的妻子娶进费兹维廉豪宅的大门,恐怕他的前景就令人担忧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角落里的老人接着说,“一天早上,整个达布林的上流社会在一片哀痛惋惜中得知,老布鲁克斯经历了几个小时的病痛后,突然在寓所死亡。最开始,人们普遍认为他是中风而死。他死于十二月一号的晚上,可是就在前一天,他还精神抖擞地和人谈生意。 “十二月二号的早报报道了这个噩耗。继案发那天早上之后,同样的报纸又接着报道了另外一条更惊人的新闻,这拉开了一系列爆炸性事件的序幕。宁静又太平的达布林很久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了。这条新闻是这样的:就在达布林首富去世的那天下午五点,他的律师帕特里克·韦瑟德在凤凰公园被杀害,当时他正拜访完他的客户,在从费兹维廉回他自己家的路上。 “帕特里克·韦瑟德和他那位名震四方的客户一样,也是个社会名士。他就这样离奇又凄惨地死了,达布林上上下下都为之唏嘘不已。那位律师有六十岁了,他是被一根棍棒从背后重击后勒死的,凶手然后大概又抢劫了他,因为现场没有发现他的钱、手表和钱包。警方从帕特里克·韦瑟德的佣人那里得知,他那天下午两点钟离开家门,带了表和钱包,肯定也带了钱。 “一番侦查后结果是,这残忍的凶手是一个或者几个身份不明者。 “达布林的轰动新闻还没完呢。百万富翁布鲁克斯的葬礼极为奢华,恰如他的身份一般。珀西瓦尔·戈登·布鲁克斯作为他的长子和唯一的财产继承人接受了他的遗嘱,老布鲁克斯的动产和不动产当时估价为二百五十万英镑。而他的小儿子,默里,在珀西瓦尔追逐芭蕾舞明星的同时,作为父亲忠心耿耿的爱子一直陪伴左右,献出了自己最好的年华。可他在遗嘱里却只分到了微薄的收入,一年三百英镑。而且在达布林腌肉大王‘布鲁克斯和儿子们’公司里,一毛钱的股份也没得到。 “绝对有什么事在布鲁克斯府邸发生过——公众和达布林的上流社会这样徒劳无功地推测。夫人们以及‘羞涩的小姐们’已经在考虑,到底怎样她们才能在下一季轻巧地给默里一个冷眼。那时,所有轰动新闻被一个巨大的丑闻终结了,在接下来的三个月,达布林的每个起居室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这让默里一下子就在上流小姐那里变得人人皆畏了。 “怎么说呢,这个丑闻就是:默里·布鲁克斯申诉要为他父亲一八九一年立的遗嘱作认证,并宣称他父亲临死那天立的那个遗嘱,指定他哥哥为唯一财产继承人的那份遗嘱是无效的,是一份假遗嘱。” 2 “在这个与众不同的离奇案子中,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使案情更加扑朔迷离。我跟你说过,布鲁克斯先生的朋友们一直都很不理解,为什么老爷子如此彻底地切断了爱子的财路。 “你知道,珀西瓦尔一直都是老爷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跑马、赌博、下剧院、上歌厅,在老肉商的眼中,如此的种种,他儿子生命里的每天都在犯恶行。所有费兹维廉府邸的佣人都可以证明,在这对父子之间,有很多次激烈的争执都是因为儿子的赌博和跑马造成的债务引起的。许多人都说,布鲁克斯宁愿把他的钱都捐给慈善机构,也不会愿意看到这些钱挥霍在明星身上,挥霍在歌舞厅的舞台上。 “这件案子的听证会在早春的时候举行。这时,珀西瓦尔·布鲁克斯已经不在赛马场厮混了。他在费兹维廉的府邸定居下来,一个人经营他父亲的生意。他没有依靠任何经理人,而是把他先前浪费在其他杂事上的精力和才干都用在这里。 “默里决定不在这间老屋子里住,触景伤情是人之常情。他在维尔森·希伯特先生家寄住。这个人是那位被谋杀的律师帕特里克·韦瑟德的搭档。这家人住在克里肯利街又小又旧的房子里,很安静,很简朴。在悲伤之余,可怜的默里一定也感觉内心酸楚,从他父亲的豪华府邸,一下屈身在现在这样窄小的房间,吃着简单的食物。 “而珀西瓦尔·布鲁克斯呢,那时他的年收入已经超过了十万英镑,却坚持履行父亲的遗嘱,每年给他的弟弟区区三百英镑。这让旁人议论纷纷,三百英镑还不值他奢华晚宴桌上的一点面包渣。 “正因为如此,这件真假遗嘱案才引起了如此大的关注。与此同时,在最开始接触帕特里克·韦瑟德谋杀案时多嘴多舌的警察们,突然变得一言不发了。警方这种保持缄默的态度引起了公众相当程度的不安。直到有一天《爱尔兰时报》刊登了如下轰动一时的神秘文章。 “‘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的消息,关于韦瑟德先生惨无人道的谋杀案有望取得重大进展。事实上,警方已经掌握了一条骇人听闻的重要线索,他们准备一等遗嘱诉讼案处理完就实施逮捕行动。警方本想保守这个秘密,但却没能保住。’ “达布林的群众像潮水一样涌进法庭,去旁听这件遗嘱大案的辩论。我自己也去了一趟达布林。我成功挤进水泄不通的法庭后,就开始留意闹剧里的几位主角,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准备来好好找顿乐子。那里就是珀西瓦尔·布鲁克斯和他的弟弟默里,两位当事人都一样的英俊潇洒、衣着考究。两个人分别在和他们的律师谈话,显得对案子很有信心又很倨傲的样子。珀西瓦尔·布鲁克斯的律师是亨利·奥兰莫尔,著名的御用法律顾问;而站在默里一边的沃尔特·希伯特,维尔森·希伯特的儿子,是一位风头正劲的年轻大律师。 “默里申请要认证的遗嘱是一八九一年的那份,当时设立这份遗嘱是因为布鲁克斯先生患了重病,有致命危险。这份遗嘱一直由他的律师——韦瑟德先生和希伯特先生保管着。在那份遗嘱里,布鲁克斯先生把他的动产平均地分配给了两个儿子,但他的产业则毫无保留地给了小儿子,小儿子则需要每年支付两千英镑给珀西瓦尔。你现在能明白,为什么默里那么希望第二份遗嘱是无效的了吧。 “老希伯特先生把他的儿子培养得很成器,沃尔特·希伯特的开场白十分聪明。他说,他能够代表他的当事人证明,一九〇〇年十二月一日的那份遗嘱不可能是故去的布鲁克斯先生立的,因为这份遗嘱和他公开出来的态度截然相反。退一步说,即便故去的布鲁克斯先生的确在当天立了一份新的遗嘱,那也绝无可能是珀西瓦尔·布鲁克斯获益的那份。那从头到尾就是一份假遗嘱。沃尔特·希伯特先生提议要传召几位证人来证明这几个观点。 “另外一方面,亨利·奥兰莫尔先生非常巧妙又彬彬有礼地回复说,他也有几个证人能证明布鲁克斯先生的确在故去当天立了一份遗嘱。无论他过去的态度如何,但他在临终那天一定改了主意。因为那份遗嘱是他死后在他的枕头下发现的,有签字和证人署名,所有的一切都合乎规范。 “然后这场辩论就很严肃认真地展开了。话题主要是围绕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约翰·奥尼尔。他是费兹维廉府邸的管家,为布鲁克斯家族已经效力了三十年之久。 “‘我当时正在收拾早餐的东西,’约翰说,‘我听见主人的声音从旁边的书房里传来。天哪,他当时那么生气!我能听到“丢人现眼”、“混账”、“骗子”、“舞女”这样的字眼,还用了一些很不堪入耳的话来形容几位姑娘,我在这里就不重复了。开始我并没怎么注意,因为我也习惯了听我可怜的主人和珀西瓦尔先生这样争执。所以我就下楼把早餐用具带下去。就在我开始清洗银器的时候,书房的铃声忽然特别刺耳地响起。我听见珀西瓦尔先生在厅堂里大呼:“约翰!快点!马上把默里根医生叫来。你的主人不舒服。叫别人去喊医生,你赶快上来帮我把布鲁克斯先生弄上床。” “‘我让一个佣人去找医生,’约翰接着说,他看上去还沉浸在对老主人的追思中,很明显,他很喜欢他的主人,‘然后我就上楼去看布鲁克斯先生了。我看到他当时躺在书房的地板上,珀西瓦尔先生用手臂支撑着他的头。“我父亲晕倒了,”年轻的主人这么说;“帮我把他抱到他的房间去,等默里根医生过来。” “珀西瓦尔先生看上去脸色苍白,很发愁,那绝不是装出来的。然后,我们把可怜的主人弄上床,我询问他我是不是不应该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默里先生,他一个小时之前出去谈生意了。但还没等珀西瓦尔先生给我任何指示,医生就来了。我想我那时已经看到死亡明白无误地写在我主人的脸上。一个小时之后,当我送医生出门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会很快回来,但我知道已经快结束了。 “‘一两分钟后,布鲁克斯摇铃要我过去。他让我马上去找韦瑟德先生,如果他不能来的话,就去找希伯特先生。“我没剩下多少时间了,约翰,”他对我说——“我的心碎了,医生也说我的心脏坏了。人真不应该结婚生子,约翰,因为他们迟早会把他的心伤碎的。”我那时太难过了,说不出话来;但我立即就去找韦瑟德先生,他在下午大概三点钟的时候到了。 “‘他和我主人一起待了一个小时,我当时也被叫了进去,韦瑟德先生对我说,布鲁克斯先生希望我和另外某个仆人一起为他床边那张刚刚签署过的文件作见证人。我叫了大男仆派特·摩尼。布鲁克斯先生先是在那张文件的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韦瑟德先生给我一支笔,叫我把我的名字写在证人那一栏,派特·摩尼也是一样。然后,我们就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他又接着描述了第二天当办丧事的人要把老主人抬出去的时候,在他枕头下发现一张纸条的情形。约翰·奥尼尔认出就是他昨天签过字的那张纸条,就拿着这个去找珀西瓦尔先生,并交到了他的手里。 “回答沃尔特·希伯特提问的时候,约翰十分肯定他从办丧事的人手中接过这张纸条,就直接去了珀西瓦尔先生的房间。 “‘他当时一个人,’约翰说,‘我把纸条给了他,他瞟了一眼,然后就露出十分诧异的神情,但他什么也没说,我也就离开了房间。’“‘你说你认得就是你主人头一天签字的那张纸条,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希伯特先生问道,观众屏住了呼吸。我这时在人群的缝隙里观察证人的神情。 “‘对我来讲,这张看起来和头一天的那张一丝不差,先生,’约翰回答说,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 “‘那你看过里面的内容吗?’ “‘没有,先生,肯定没有。’ “‘头一天的那张你看过内容吗?’ “‘也没有,先生,只看到了我主人的签名。’ “‘也就是说,你只是根据纸条的样子,就断定这张和头一天的是同一张。’ “‘这看上去明明就是同一张嘛,先生。’约翰还是坚持己见。” “你看,”角落里的老人略显激动,他从大理石小桌的那边把身子倾过来,接着说,“布鲁克斯·默里的律师认为事情是这样的:布鲁克斯先生立了一份遗嘱,不知道为什么藏在枕头下面,然后遗嘱掉了下来,就像约翰·奥尼尔说的那样,他把它交到了珀西瓦尔·布鲁克斯先生的手中。但珀西瓦尔先生毁掉了这份,并伪造了一份假遗嘱,把布鲁克斯先生的百万家产都留给了自己。对于这位爱尔兰上流社会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来说,即便他年少的时候曾经劣迹斑斑,这也是一个很糟糕又极为大胆的指控。 “所有的观众都被他们所听到的指控吓着了。我听到身边有不少嘀嘀咕咕的议论,看来公众至少并不支持默里·布鲁克斯先生对他哥哥的大胆指控。 “但约翰·奥尼尔还没有完成他的证词呢,沃尔特·希伯特也要抖点小机灵。他拿出了一张纸条,就是珀西瓦尔·布鲁克斯认证过的那张遗嘱,问约翰·奥尼尔还能不能认出来。 “‘当然可以,先生,’约翰毫不犹豫地说,‘这就是他们在我主人枕头下发现的那张纸条,也就是我立刻交给珀西瓦尔先生的那张。’“然后,希伯特打开这张纸,让证人看仔细。 “‘现在,奥尼尔先生,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你的签名?’ “约翰辨认了一会儿,然后说:‘对不起,先生,’掏出了眼镜,仔细地戴好,又细细地观察那张纸。然后,他费解地摇了摇头。 “‘这不太像是我写的,先生,’最后,他这样说。‘就是说,’他想要进一步解释清楚,‘这看起来很像我的笔迹,但我觉得它不是。’“就在那时,珀西瓦尔·布鲁克斯先生脸上露出了一丝表情,”角落里的老人静静地说,“那表情让我看透了整件谜案,老布鲁克斯先生的病,然后就是遗嘱,还有帕特里克·韦瑟德先生之死。 “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些经验丰富的律师们,双方的律师都算在内,竟然没一个能像我一样得到这条线索,还继续高谈阔论、喋喋不休、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将近一个星期。直到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从一开始就已经笃定的结论——这个遗嘱是伪造的,还是一份粗制滥造的白痴伪造品。约翰·奥尼尔和派特·摩尼两位证人都断然否认那上面的签名是他们的。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那上面老布鲁克斯先生的签名竟十分真实。 “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事实,毫无疑问帮助了这位伪造遗嘱者一个大忙,让他能尽快完工。那就是,律师韦瑟德先生显然意识到老布鲁克斯先生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没有像平常那样找出他专用的、特殊的文件纸,而只是用那种随便在哪个地方都能买到的普通表格纸立的遗嘱。 “当然,珀西瓦尔·布鲁克斯先生断然否认这个可怕的控告。他承认父亲去世后的那天早上,管家的确带着一份文件来找他。然后,他的确瞟了一眼,看到那是一份遗嘱,他感到很惊诧。他申明,他惊讶的原因和遗嘱的内容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因为他当时早已知道父亲会这样立遗嘱。他惊讶只是因为他父亲的遗嘱应该由韦瑟德先生保管,父亲的这些事物一直都由他处理。 “‘我只是粗粗瞄了一眼签名,’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和清晰,‘你要知道,我根本想也没想那会是个假遗嘱,我父亲的签名被模仿得惟妙惟肖,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签名不是他的。至于另外两位证人的签名,我以前就没有见过。我把文件交给巴克斯顿和莫德两位律师,我的事物一般由他们两个处理,他们向我确认这份遗嘱合乎规范。’“有人问为什么他没有把遗嘱交给他父亲的律师,他这样回答: “‘原因很简单,就在我拿到遗嘱的半个小时之前,我从报纸上读到帕特里克·韦瑟德先生头天晚上被谋杀了。希伯特先生倒是韦瑟德先生的搭档,可我个人并不认识他。’ “在此之后,围绕这份重要的文件,有许多专家鉴定了死者的签名,并发表了意见。这些意见非常统一,只不过进一步证实了先前的怀疑。那就是这份一九〇〇年十二月一号签署的遗嘱是伪造的,所以那份一八九一年的遗嘱才生效,在那份文件里,默里·布鲁克斯先生是唯一的遗嘱执行人。” 3 “两天之后,警察以伪造遗嘱的名义逮捕了珀西瓦尔·布鲁克斯先生。 “珀西瓦尔先生提出了上诉,他还是请优秀的法律顾问奥兰莫尔先生作为他的辩护律师。他冷静极了,就像一个自知无辜的人,无法理解为什么有时候正义走偏了方向。布鲁克斯先生,这位百万富翁的儿子,即便执行了前一份遗嘱,他还是一个相当富有的人。一九〇二年的五月,他站在被告席上,这个值得回味的日子应该直到现在还留在他朋友们的记忆里。 “关于老布鲁克斯先生弥留之际和那份假遗嘱的种种证词又重新来过一遍。法庭争论的焦点——那份遗嘱,是完全为了被告的利益伪造的,把其他所有的人都排除在继承权之外。因此,很明显,除了这份假遗嘱的唯一受益者之外,没有人会有心思搞这个。 “珀西瓦尔·布鲁克斯听到法庭上一大堆对他不利的证词,脸色苍白,那双深邃俊美的爱尔兰眼睛上面眉头紧锁。 “他不时地和奥兰莫尔先生简短地商讨几句,那律师看起来像根冷静的黄瓜。你看过法庭上的奥兰莫尔先生吗?他就像狄更斯小说里的人物:乡下口音,胖,脸刮得光光的,一双大手通常不怎么干净,是讽刺漫画家最喜欢画的那种人。他很快就为他的辩护人做了两点辩护,并在这场重要的官司里,从头到尾一直死死抓住这两点,使出浑身解数尽可能让这两点更有说服力。 “第一个关键处在于时间问题。在接受奥兰莫尔问讯的时候,约翰·奥尼尔毫不犹豫地说,他是在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把遗嘱给的珀西瓦尔先生。然后,这位大律师把巴克斯顿先生请上证人席。珀西瓦尔先生收到遗嘱之后,就是马上交给这个人的。巴克斯顿先生也是国王街的一位著名律师,他证明珀西瓦尔先生十一点四十五的时候就在他的办公室。他的两位办公室文员也证明了这一点。奥兰莫尔先生指出,布鲁克斯先生要在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里跑去文具店,买一份遗嘱的表格,抄下韦瑟德先生写的句子,模仿他父亲,还有约翰·奥尼尔以及派特·摩尼的签名。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件事如果经过周密的计划安排和蓄谋已久的练习,克服一大堆困难之后,最终还有可能实现。但在人力的范围之内,另外一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法官还是犹豫不决,奥兰莫尔先生动摇了他先前的臆断,但还不能让他判定珀西瓦尔就是无罪的。但奥兰莫尔先生还有另外一招,他像个剧作家一样,为这场剧的谢幕准备了一个高潮。 “他注意观察法官脸上的每种表情,并揣测他的辩护人还没有完全脱离嫌疑。这时候,他才请出他的最后两位证人。 “其中之一是玛丽·萨丽瓦,费兹维廉府邸的一位女佣。十二月一号的下午四点十五,她正在厨房里准备热水,看护要她送热水到主人的房间去。正在她准备敲门的时候,韦瑟德先生从房间里出来。玛丽端着托盘,站在那里。韦瑟德先生在门口扭头,大声地说,‘现在别发愁了,也别焦躁不安的,试着平静下来。你的遗嘱在我的口袋里很安全,除了你本人之外,没有人能改动一个字。’ “这位女仆的证词能不能算数呢,这挺难判断的。你看,她复述的是一个死人对另一个死人说的话。如果另外一方有证据来反驳的话,玛丽·萨丽瓦的证词就一文不值了。不过,就跟我和你说过的一样,法官对被告罪行的坚信不疑已经动摇了,现在奥兰莫尔先生马上就要把他最后的那丝犹豫不决吹得无影无踪。 “奥兰莫尔先生又把默里根医生请到了证人席。他是医学上的权威,是达布林同行业里的领头人。他说过的话进一步证实了玛丽·萨丽瓦的证词是真的。他在四点半的时候去看了老布鲁克斯先生,老先生跟他说,他的律师刚刚离开。 “尽管很虚弱,老布鲁克斯先生还是很镇定和平静。他当时心脏病突发,默里根先生已经预感到他挺不过去了。但老人当时还有意识,努力对他有气无力地喃喃细语,‘我现在感觉很轻松,医生……我立了我的遗嘱……韦瑟德他……把它放在口袋里……很安全……不至于……’但最后几个单词他说断了,后来他几乎就没有说话。他死前见了两个儿子,但他几乎认不出来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 4 “你看,”角落里的老人这样评价,“你看,这诉讼已经要垮了,奥兰莫尔让它没法站住脚。遗嘱是假的,这一点是真实无疑的,而且是为了珀西瓦尔,而不是任何其他人造的假,是为他和他的利益而造的假。至于他之前知不知道这是份假遗嘱,或者他是不是这假遗嘱的同谋,据我所知,一直也没有任何证据甚至迹象来证明。现在所有的事实都摆在面前,至少关于伪造遗嘱一事,他是无辜的。默里根医生的证词确凿无疑,玛丽·萨丽瓦所说的也十分有力。 “已经有两个证人发誓他们可以证明,当韦瑟德先生四点十五分离开费兹维廉府邸的时候,老布鲁克斯的遗嘱是由他保管的。下午五点钟,这位律师就被发现在凤凰公园死亡。在下午四点十五和晚上八点之间,珀西瓦尔·布鲁克斯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屋子——这一点已经被奥兰莫尔先生确凿地证实了。既然在枕头下发现的那份遗嘱是伪造的,那他在哪里伪造的这份假遗嘱呢,韦瑟德装在口袋的带走的那份又哪儿去了呢? “当然是被偷了,”我说,“被谋杀又抢劫他的那些人偷走了。这对他们来说可能一文不值,而且还有可能成为对他们不利的线索,所以他们很自然就毁了它。” “这么说,你认为这只是一个偶然巧合?”他饶有兴趣地问。 “什么?” “我是指,那么凑巧,韦瑟德偏偏在他携带着遗嘱的时候被杀、被抢劫。而且正好还有另外一份假遗嘱出现了。” “如果真是一个巧合,这的确是挺奇怪的。”我一边沉思一边说。 “非常奇怪,”他不无讽刺地说,同时,很激动地,他那瘦削的指头又在玩弄那根绳子。“绝对非常奇怪。想想整件事。这是个极其有钱的老头和他的两个儿子。其中的一个他非常喜欢,另外的一个整天都跟他吵架。突然一天,一场争执又来了,不过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激烈、凶猛,直接导致了老父亲心脏病突发,这典型是被气过头的结果。在这之后,老父亲修改了他的遗嘱,接着,有一份遗嘱又被证明是假的。 “接着,所有的人,包括警方、媒体和公众,都跳进了同一个思维定式:既然珀西瓦尔·布鲁克斯是假遗嘱的受益人,那他一定是造假的那个人。” “这可是你说过的,去找案子的受益人,”我争执道。 “你说什么?” “珀西瓦尔·布鲁克斯能从中获利二百万英镑!” “你在说什么啊。他根本没有。他所得到的连他弟弟的一半都没有。” “现在的确是这样,但这是因为先前的那份遗嘱生效了,而且——” “而且那份假遗嘱写得那么笨拙,签名模仿得一点儿也不像,这份假遗嘱简直就是要让人一眼认出它是假的。难道这丝毫没有引起你的注意?” “的确,但是——” “没有但是,”他打断了我,“这对我来说就像大白天一样一目了然,从一开始就是。那让老人心碎的争吵并不是像往常一样,针对他的大儿子,而是他视为心头肉,并一直信赖的小儿子。你记不记得约翰·奥尼尔说他听到了‘骗子’,‘丢人现眼’这几个词?珀西瓦尔·布鲁克斯可从来没有欺骗过他父亲。他的种种劣迹都摆在桌面上。反过来,默里一直过着安静的生活,讨好他的父亲,对父亲亦步亦趋,直到最后,像大多数伪君子一样,他露出了真实面目。天知道是怎样丑陋、不名誉的赌债突然被老布鲁克斯发现了,成了这最后一场致命争吵的导火索? “你应该还记得,那时珀西瓦尔一直在父亲的身边,把他送回他自己的房间。那漫长又痛苦的一天里,默里究竟在哪里?当他的父亲行将死亡的时候,他宠爱的儿子、眼中的至宝在哪里?关于那一天的描述里,你甚至听不到他的名字被提起。不过他知道,他狠狠地伤了父亲的心,父亲不会给他留一个先令。他也知道,韦瑟德先生来过,而且很快,在四点的时候离开了这里。 “然后,这个家伙就开始玩聪明的把戏了。他躲在那儿等着韦瑟德经过,然后用棍子敲了他的后脑勺。但这还不能让遗嘱的事销声匿迹。还有可能有别的证人知道布鲁克斯先生立了一份新遗嘱,比如韦瑟德先生的同事,雇员,或者哪个当时碰上的仆人。所以,老头去世后,必须有一个遗嘱出现。 “默里·布鲁克斯不是一个造假专家,这要花费很多年的时间才能精通此道。他造出来的假遗嘱是一定会被发现马脚的——是的,肯定会露出马脚。假遗嘱会被轻易察觉,那就让它被轻易察觉吧,然后有人会发现漏洞,假遗嘱会被判无效,那么,一八九一年的那份完全站在这个年轻混蛋一边的遗嘱就会实现了。至于默里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把遗嘱的受益方完全换成了珀西瓦尔就不得而知了。是他在耍阴谋,还是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不可能有人知道。 “不管怎样,这是这件巨额遗产案里最聪明的地方。这个邪恶的计划虽然庞大,但实行起来却很容易。他有好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去作案。然后,那天晚上,显然是他自己偷偷把假文件塞进死者的枕头下面。像默里·布鲁克斯这样的人才不会害怕冒犯死者呢。这场闹剧余下的部分,你已经知道了——” “但珀西瓦尔·布鲁克斯呢?” “法庭判他无罪。因为没有任何反方证据。” “那钱呢?那个混蛋不会直到现在还在享受他作恶的成果吧?” “没有。他享受了一阵子,但三个月之前他死了。而且他忘记了留一手,立个遗嘱。所以他哥哥珀西瓦尔继承了他所有的财产生意。如果我是你的话,去达布林的时候,会尝尝布鲁克斯家的腌肉。那很好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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