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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特里玛恩贵族案角落里的老人 作者:奥希兹女男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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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场人物 把谜案揭露给记者小姐的角落里的老人 特里玛恩伯爵(死者的叔叔) 菲利浦·勒舍米南(特里玛恩伯爵的继承人) 哈罗德·勒舍米南(被废除的继承人) 詹姆斯·托维(伯爵的管家) 托马斯·索亚(格罗夫纳青年俱乐部的侍者) 查尔斯·柯林斯(法庭上的证人) 1 “哈,这绝对是最奇妙的事!”有一天我说。我刚刚从《每日邮报》里读到这个故事。 “也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角落里的老人一点完他的午餐就反驳我说,“一桩罪行永远会引起另一桩罪行。一旦这个杀人犯也好,贼也好,诈骗犯也好,在小说里,或者光天化日之下干了这桩事,这个作案方法就会马上——可能就在接下来的几天——被一些不怎么富有想象力的混蛋模仿。 “拿这件案子做例子吧,”他慢慢地喝起他那杯牛奶,继续说,“让你觉得很奇妙的这个案子,那是不到一年之前,对不对?在巴黎,有个男人被发现死在出租车里,被人用很独特的方式刺死——就在脖子上从这个耳朵到那个耳朵——估计凶器是一种又长又尖锐的意大利匕首。 “没有多少英国人关心这桩案子。只会傲慢地一耸肩,讥笑巴黎街道治安不良,以及法国侦探的无能。这些法国侦探一直都没有抓到凶手。那个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出租车,甚至都没有搞清楚这个受害者到底是谁。 “但这个案子,”他再次指了指的我的日报,说,“却跑到我们身边。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上个星期,就在我们引以为傲的伦敦大街上,一件十分相似的案子发生了。我不知道你的报纸上有没有把全部细节写全。事情是这样的:上星期一晚上,两个身着礼服头戴礼帽的绅士,在沙夫茨伯里大街上叫了一辆马车。那是大约十一点十五分,如果你记得的话,那是一个典型的十一月天气,天黑有雾,又下着毛毛雨。在午夜演出结束后,附近无数的剧院里,涌出源源不断的人流。 “车夫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两位乘客。他们很快地跳进车里,其中的一个从上面的小口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克伦威尔路。他在雾天允许的速度下,尽快地开车,把他们送到纸条上的门牌号码那里。其中一位绅士给了他不少车费和小费——还是从那个小口里——然后告诉他把他的朋友送到维多利亚街的威斯敏斯特公寓。 “车夫注意到那个‘时髦家伙’,当他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停下来和还在车里的朋友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穿过马路,向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方向快速走去。 “当车夫在威斯敏斯特公寓停下来的时候,待了几秒钟等车费,但那个绅士好像一点都没有要给的迹象,所以司机就透过小口往下看看他。 “‘我以为他睡着了,’他后来和警察这么解释,‘他往后靠在角落里,头偏向窗户那边。我下了车,跟他说话,但他一动也不动。然后我上了台阶,晃了晃他……天啊!——我不想再说了——我们当时靠近一盏路灯,灯就在一步之遥的前面,灯光全部照在那位先生的脸上。他死了,绝对没错。我看见伤口就在他耳朵下面,然后我就立即跟我自己说,一定是谋杀。’ “车夫一秒钟也没敢耽搁,叫来了最近的警察,然后他叫来了威斯敏斯特公寓的一位夜班侍者。那位侍者看了一眼被谋杀的男子,说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也肯定不是该公寓的房客。 “那时,有几个警察赶到了案发现场,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了,天又很黑,但马车周围还是聚集起不少的人。这件事很严重,所以一个警察认为,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跳进马车,让车夫把警察和被杀男子一起带到最近的警察所。 “死因很快就被确认了;这个被残忍杀害的受害者,被一件像古式匕首一样又长又尖锐的东西割破了脖子,从这边耳朵到那边耳朵。那把匕首后来在马车的垫子底下被发现了。凶手一定看准了机会,当受害者的头转到另外一边时就开始行动,就在他左耳下面,敏捷精确得令人惊叹。 “当然,第二天的报纸上登满了关于这件事的新闻;这是一个多好的给国人上一堂道德课的机会啊,关于一件罪案怎样引起另外一件;还有我们多么不应该为这件大伦敦中心发生的犯罪而痛心,即便这个案子似乎已经使进行调查的警察完全陷入了困境,但这都是巴黎人一年前的谋杀案引起的。 “当然,很多报道都是这个论调。读者们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警方肯定毫无线索来找出这个大胆妄为的神秘凶手。 “一件最自然的事情发生了;对于另外一个乘客,车夫只能给出非常模糊的描述。那个在克伦威尔路下车的时髦家伙,在他犯下了这宗胆大包天又穷凶极恶的谋杀案后,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如果细想起来也不难解释,那天晚上雾很大,那个凶手小心地把他的帽子往下拉,盖住了整个前额和眼睛;而且他还有另外一个防护措施,只和车夫从上面的小窗口交流。 “车夫所见到的只是一个刮得很干净的下巴。至于那个遇害者,直到中午左右,晚报的早刊上登有更详细的案件报道和对受害人的描述,他的身份最终被确认了。 “紧接着,消息就像野火一样蔓延传播,晚报上用了最耸人听闻的标题,能赶上用这种标题的新闻他们可真得偷笑了。那个在马车里被神秘杀害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菲利浦·勒舍米南先生。他不仅是特里玛恩伯爵的侄子,还很可能是遗产继承人。” 2 “为了完全了解这件轰动的新闻,你应该熟悉这件被称为‘特里玛恩贵族案’的各种细节,”角落里的老人一边从容地嚼着芝士蛋糕,一边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它的背景故事,当许多细节——读起来像篇爱情小说——第一次公布于众的时候。” 我很好奇,期待地看着他,所以他没有等待我的回答。 “我必须尽量把所有的事跟你讲清楚,”他说,“我是从一开始就被这个案子迷住的,在众多浮出水面的故事里,我只筛选出不容置疑的真相。这个案子里的几个疑点到现在还备受争论,也许会永远都是个谜。但我得把你带到二十五年前,前任特里玛恩伯爵的二儿子亚瑟·勒舍米南阁下正在为了健康和快乐周游世界。 “游历中,他到了法属西印度群岛的马提尼克。两年前那个岛上火山爆发,已经全毁了。不过那时,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叫露西·罗格朗的混血女孩,并爱上了她。这个姑娘有法国血统,也是个基督教徒。但她并不是特别有教养,没受过太多教育。 “关于这一切很难去推想,但有件事很确定,亚瑟·勒舍米南阁下,我们英格兰贵族的儿子,在马提尼克的圣皮埃尔教堂和那个混血女孩结婚了。根据法国法律的规定,结婚的双方必须信仰一样的宗教。 “我想现在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婚姻到底是不是完全合法的——但,根据接下来的事,我们姑且肯定它是的。不管怎么样,亚瑟阁下的行为总像个小混蛋。他很少跟妻子待在一起,很快就对她感到厌烦了。这段婚姻只持续了两年时间,然后他就把她和他们的孩子踢到一边,那时候孩子才一岁。 “他以勒舍米南女士的名义,在当地银行寄存了两千英镑,把这笔钱的利息定期给她,当作她和孩子的赡养费。此后,他就平静地远航去了英格兰,打算再也不回来了。命运协助他完成了这个计划,之后不久,他就死了,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也就此成了秘密,跟着他进了坟墓。 “勒舍米南女士,那里的人都这么称呼她,她仿佛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从来不知道她丈夫在他自己国家里的社会地位。马提尼克的有色人群认为,他给她留下的东西对她自己和孩子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英国伯爵的孙子就这样在圣皮埃尔教堂一位受尊敬的神父的教育下读书写字。露西终生都没搞清楚她丈夫是谁,连试图寻找的动机也没有,对他的下落也全不知情。 “但这个奇怪的故事里,出现了一个戏剧化的情节,”角落里的老人越来越兴奋了,接着说,“如果你记得的话,两年前火山爆发,圣皮埃尔教堂完全被毁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死于非命,房屋和建筑全都变为废墟。勒舍米南女士成了这场天灾的遇难者——不然她会成为亚瑟·勒舍米南夫人了。而在组织逃散的人群中,她的儿子菲利浦最终在英国殖民地圣文森特找到一个避难所。 “好了——你能很容易就猜想出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在那个讲英语的殖民地里,勒舍米南的名头当然家喻户晓。菲利浦在圣文森特没待几个星期,很快就知道了他的亲生父亲不是别人,就是现任特里玛恩伯爵的弟弟;还知道了他是——现任的伯爵已经五十五岁了,还没有结过婚——伯爵头衔和财产的合法继承人。 “剩下的你就都知道了。就在那次火山爆发的两三个月后,菲利浦·勒舍米南给他的叔叔特里玛恩伯爵写了一封信,要求他应得的权利。然后他乘坐一艘法国客轮,沿着勒阿弗尔线经过巴黎来到伦敦。 “他和他母亲都是作为法国的不合法公民生活的,要知道,法国人得到的所有尊敬都是从他们的身份证明文件上来的。当他们住了二十年的屋子在年轻人眼前倒塌的时候,当他母亲在火焰中死去的时候,他成功地得到了这份文件,他终于被证明是个法国公民了。他是露西·罗格朗的儿子,是她和亚瑟·勒舍米南在纯洁圣地圣皮埃尔教堂里糟糕婚姻的结晶。 “后来紧接着发生的事很难猜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的报纸很快就充斥着各种对新发现的特里玛恩伯爵的继承人的含糊揣测。几个星期后,圣皮埃尔教堂秘密婚姻的故事就人尽皆知了。 “这造成了很大的轰动。从国外回来以后,亚瑟·勒舍米南阁下在英格兰住了几年。所有人,甚至连他的哥哥都对他的婚姻毫不知情。 “你一定还记得,已故的前任特里玛恩伯爵有三个儿子,长子是现在的伯爵,次子是风流的亚瑟。小儿子雷吉纳阁下几年前死了,并留有四个儿子,最年长的哈罗德今年二十三岁,他一般都被当作是特里玛恩伯爵的法定继承人。 “特里玛恩伯爵的四个侄子痛失双亲,伯爵把他们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养育成人。他对四个孩子的影响很大,尤其是对最年长的那个,使他具备了优雅迷人的性格。 “有关这位未知侄子存在的新闻,对特里玛恩伯爵来说一定像是晴天霹雳。他的态度坚决、不容怀疑。他拒绝接受这桩婚姻,称之为一派胡言,并宣称这个提出非分要求的人是厚颜无耻的骗子。 “又有两三个月过去了,公众们急切地等着这个混血的索求人的来到。一位所谓的英国贵族,一件轰动事件,一个非一般的提切本案[十九世纪英国著名的案子,一个骗子声称他是某个遗产的继承人。]。大家都怀着揪心的激动,期盼着。 “但在真实生活的浪漫史里,发生的总是那些不被期望的事。提出非分要求的人一年前的确到了伦敦。他只身一人,一个朋友都没有,一个铜板也没有,因为那两千英镑已经在圣皮埃尔银行烧掉了。然而,他找到了一位伦敦的知名律师,那律师预支了他一点钱,并且找了所有的报纸到打算刊登他的公告。 “菲利浦·勒舍米南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亲自向他叔叔恳求,他显然很相信那句古老的格言‘血浓于水’。 “而这一切都只是期望而已,特里玛恩伯爵拒绝见他,仍然宣称这个人是骗子。最终年轻人还是通过秘密行动,买通了格罗夫纳广场公寓的仆人,才得到了和叔叔见面的机会。 “去年新年那天,他塞给特里玛恩伯爵的管家詹姆斯·托维五个英镑,让他帮忙引见。然后,他偷偷摸摸地溜进主人的书房,叔叔和侄子终于面对面了。 “没人知道那次会面里发生了什么。是因为他声泪俱下的煽情,还是伯爵出于公正的目的呢?也许吧,反正伯爵不再反对了。 “不管怎样,从那一刻起,这位新的法定继承人开始接手他所有的权利。在和菲利浦·勒舍米南的律师见过一面之后,特里玛恩伯爵坦率地承认,那个写索求信的家伙真的是他弟弟亚瑟唯一的儿子,那么也是他的亲侄子和遗产继承人。 “更准确地说,每个人都注意到,那个骄傲又暴躁的老人仿佛就是他新侄子手中的泥巴。伯爵看起来已经把他的爱从其他四个小侄子身上全部夺来,并都投放在他弟弟亚瑟的儿子身上。要知道,那四个侄子可一直是被老伯爵当作自己的儿子养大的啊。有些人说,伯爵这样做是为了补偿这个男孩从前的不幸遭遇。 “但围绕着他死去弟弟名字的流言飞语重重地伤害了老人的骄傲之心,这一点他从来就没缓过来。他把自己和朋友们隔离开,只和新侄子一起住在格罗夫纳广场阴郁的公寓里。其他侄子里年长的那个,哈罗德,刚刚满二十三岁,很快就决定要离开他们不再受欢迎的地方。他们自己有一小笔财富,是从他们的父亲和母亲那里继承来的;最小的那个还在上大学,另外两个人已经开始了他们前程似锦的工作。 “哈罗德从小到大一直被当作城里的完美偶像,这个突然的转变对他的打击最大。他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但眼下,一部分是因为出于独立精神,一部分是出于渴望能为他的弟弟们找一个家安顿下来。他买了一个小公寓,并装修了一下。这一点很有意思,这间公寓就在展览路边上,离肯辛顿的自然历史博物馆不远。 “八个月之后,贵族头衔的新继承人在小马车里被人谋杀。哈罗德·勒舍米南则再一次成为未来的伯爵。” 3 “你也知道,报纸上除了马车神秘谋杀案以外,什么都不谈了。每个人的同情都立刻投到特里玛恩伯爵身上。伯爵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后,完全崩溃了。现在病倒在床上,他们说可能永远都不会复元了。 “最开始的时候,有些谣传是关于哈罗德·勒舍米南与菲利浦·勒舍米南之间存在的敌意。后者轻易地获得了特里玛恩伯爵的欢心,又在格罗夫纳广场家族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在那个宽敞却阴郁的公寓里工作的仆人告诉侦探很多可怕的事,那些最初发生在两个堂兄弟之间的事。现在,每个人怀疑的目光都投向这个能够从菲利浦·勒舍米南字的死中获利最多的人。 “无论警察多么小心慎言,与这个精彩案子相关的细节总是有办法溜出来。已经又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在报纸上披露了。就在侦探努力发掘遇难者最后一天是怎样度过的时候,他们得到了最重要的证据。 “托马斯·索亚,格罗夫纳青年俱乐部的大堂侍者,最先说出以下的精彩故事。他说死者是俱乐部的会员,就在遇害当晚,他在那里用了晚餐。 “‘勒舍米南先生用完晚饭后就下了楼,’托马斯·索亚对侦探解释说,‘这时一个陌生人来到俱乐部大厅;勒舍米南跟我一样,立刻就看到他了,而且看起来非常吃惊。“你想要干什么?”他很不客气地说。“跟你说句话,”那个陌生人回答说。勒舍米南先生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他点了一支雪茄,这时陌生人就站在那里盯着他,眼睛里的那种神态我真不喜欢。 “‘跟你说,’托马斯·索亚又说,‘那个陌生人是位绅士,身着礼服,派头十足。不久,勒舍米南先生对他说,“那这边请,”就把他带进俱乐部的一个房间里。半个小时之后,这个陌生人出来了。他看起来激动得面色发红。不一会儿,勒舍米南也出来了;但他却很平静,还抽着雪茄。他叫来一辆马车,叫司机带他去乐瑞斯剧院。’“那个大厅侍者所说的就是这些,而且他的证词也已经被另一个俱乐部的服务员证实了。那个服务员看到勒舍米南先生和这个陌生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那时餐厅几乎没有人。 “‘他们刚走进那间房,’服务员说,‘我就听到了很大的声音,似乎他们争吵得很激烈。尽管我努力地听,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他们当时在大喊大叫,都要把对方的声音盖住。然后我的铃铛就响了,我进了那个房间。勒舍米南先生在一张桌子边坐着,安静地点着一支雪茄。“带这位——嗯——绅士出去,”他对我说。那个陌生人看起来似乎要打他。“你会受到报应的,”他说,然后就抓起他的帽子,急匆匆地奔出俱乐部。“遇到这些乞丐谁都烦,”就在陌生人大步往外走的时候,勒舍米南先生这样跟我说。’ “后来,他们安排托马斯·索亚和那个服务员去偷看了一眼哈罗德·勒舍米南,就在他从展览路公寓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毫不犹豫地认出,这就是那天晚上到俱乐部来的陌生人。 “现在,他们已经掌握了明确的线索,侦探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工作。他们调查了乐瑞斯剧院,但只从那儿得到了很含糊的证词;不过有一点却很有价值,旁边一个剧院门口的门卫说,在演出开始之后不久,他注意到有一位穿着礼服的绅士急匆匆地从他身旁经过。 “他看上去情绪激动得有点奇怪,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说:‘我不能再忍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然后就向沙夫茨伯里大街的方向走去,在大雾里消失了。不走运的是,这个门卫跟车夫一样,无法辨认出那个人。他只是从大雾里匆匆瞟了那人一眼而已。 “尽管如此,但强烈的犯罪动力和这些证据加在一起。你也会想得到,在就谋杀案发生的二十四小时后,最强烈的怀疑已经套在了哈罗德·勒舍米南的头上。大家都普遍认为,即便庭讯还没举行,警察已经准备好了他的逮捕令。” 4 “我想,让这些当时不在庭讯现场的人了解——哪怕是稍微理解一点——这场引起轰动的案子恐怕很难。这些变化莫测又让人啼笑皆非的小变故在拥挤的听众里掀起了一阵阵轩然大波。 “开始的程序很普通。法医出来作证解释致死的原因;那是当然的。匕首被拿了出来,上面有古代外国的花纹,可能是来自东方或西班牙。在英格兰只能在二手店里买到。 “然后就轮到了格罗夫纳广场的仆人,接着是车夫,最后是门卫。特里玛恩伯爵从病床上捎来他的证词,也被宣读了。它并没有为案子添加什么新鲜内容,因为他最后一次见到亲爱的侄子是在惨剧发生当天的下午。 “然后,格罗夫纳青年俱乐部的工作人员重述了他们的故事。他们是第一波掀起轰动的人,后来的事让这轰动达到了顶峰。 “他们两个人都被依次要求在法庭四周看上一圈,能否认出事发当夜去过俱乐部的陌生人。一秒钟都没有迟疑,大厅侍者和服务员都指向哈罗德·勒舍米南。这个人和他的律师一起,坐在法庭中间。 “但有种情绪已经渐渐在拥挤的法庭里散布开了,肯定会发生点儿什么——大家本能地觉得,这件惨案不像外表那样简单,一定有别的谜团隐藏在里面,另外一件比马车谋杀案还奇怪的事。 “关于死者先前的故事也被取证了,他在伦敦的首次亮相,他和叔叔之间的关系,以及他和表弟哈罗德之间的敌意。就这一点,有一个人被带到庭上作证,他觉得他的证词应该能给这件谜案带来点线索。 “那是个五十五岁左右的老人,看上去有点仪表不整,他是一家保险公司的退休文员。 “他说他的名字叫查尔斯·柯林斯,住在卡普汉姆的卡斯顿路。 “他的声音和语调都很适中,他说大概是三年前,他那整天无所事事、一事无成的儿子威廉,突然从家里失踪了。 “‘我们两年都没有他的消息,’查尔斯·柯林斯继续用那种匀速无趣的声音说,带着单调的不快和隐隐的磨牙声,‘但几个星期前,我的女儿去伦敦西边商量一个什么合同——她有时候在舞会上演奏舞蹈音乐——然后在摄政街,她面对面地见到了她的哥哥威廉。他不再跟我们一样穷困潦倒了,’那个老人可怜地说道,‘他打扮得像个公子哥儿,他妹妹跟他说话,他假装不认识她。可她是个厉害的姑娘,马上就猜到一定有什么奇怪的事是威廉想隐瞒的。她跟踪了他一段,整天都没有把眼睛从他身上挪开,直到晚上六点钟的时候,她看见他走进格罗夫纳广场的一座豪宅。然后她就回到家,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和她母亲。’ “我可以担保,”角落里的老人说,“当老人说话的时候,在拥挤不堪的法庭里,你能听到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他说的是真话,没有人有半点怀疑。作为证人,他带来了一个非常有力的证据,以证明他的故事是真的,也让警察们满意。 “柯林斯一家人似乎都很单纯,而且脾气很好。他们中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去干扰威廉,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他变成了‘更好的他’。他们以为他在一个有钱家庭里谋到了职位,现在为住在卡普汉姆的寒酸家人感到颜面无光。 “后来有一天早上,他们在报纸上看到马车神秘谋杀案的故事。报纸上还有对受害人的描述,那时候他还没被识别出身份。‘威廉,’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小儿子米歇尔·柯林斯去了伦敦,在停尸房里看到了被谋杀的人。毫无疑问,那个人不管怎么说都是威廉,即便所有的报纸都坚持说他是什么大贵族的继承人。 “‘所以我给警察写了信,’查尔斯·柯林斯最后说,‘我的妻子和孩子们都获准去看尸体。我们全都准备好在法庭上发誓,那就是我的儿子,威廉·柯林斯,他根本不是什么贵族继承人。’ “然后,老人用一块有颜色的大手绢擦了擦他的前额,离开了证人席。 “你可以想象,法庭简直像炸开了锅。听众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浪漫离奇的舞台剧里,还是在真实的生活中。就在这难以形容的震惊中,另外许多柯林斯家的人,还有几个来自卡普汉姆的朋友,都出来为老人的证词作证。所有这些被准许看遇难者尸体的人,都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定,那就是三年前从家里失踪的威廉·柯林斯。 “你看,这就仿佛是提切本案再现人间,只有一个奇怪的不同之处:骗子死了,而且他所有的证明都那么完美:露西·罗格朗和亚瑟·勒舍米南在马提尼克的结婚证明书,还有他们的儿子菲利浦的出生和受洗证明。但这些淳朴诚实的家伙都发誓说死者是在卡普汉姆出生的,还有他的母亲,她是不可能认错的。 “这就是本案和那件著名案子的不同之处。在这个案子里,在大众的心中,这个被害人的真实身份一直都是个谜——是菲利浦·勒舍米南,还是威廉·柯林斯,这个谜已随着死者进了坟墓。” 5 “但谋杀案呢?”我急切地问他。因为角落里的老人又停顿了下来,又在那根绳子上对那些数不清的复杂的结下手了。 “是啊,谋杀案,当然了,”他坏笑着回答,“这桩奇案里的第二个谜。当然,不管这个遇难者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公众们都确信无疑,就是哈罗德·勒舍米南谋杀了他。他可不知道柯林斯一家是谁,只认得这个把他从叔叔的宠爱中排挤出去,并夺走了他继承权的人。在威斯敏斯特法庭里对他的质问,也是这件无与伦比的案子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看起来,这个年轻人犯下的罪足够可怕,也真是毫无用处。如果那是个骗子的话,就大可不必谋杀他,要能把他的假面具揭下来,该有多简单啊。但奇怪的是,众所周知,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尝试过。 “但谜题又出现了。当哈罗德·勒舍米南被带到法官面前的时候,他却能够驳倒这个针对他的可怕指控。他有很简单但又很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就在格罗夫纳青年俱乐部的暴风雨插曲后,他回到了自己常去的佩尔美街俱乐部。很走运,他在那里一直待到十一点二十分,正是那两个穿礼服的男人在沙夫茨伯里大街进了马车的几分钟之后。 “他有一两个证人能证明这点,真是幸运。说起来,他还真是万事皆顺。他说当时感觉自己情绪极度激动,所以离开俱乐部以后步行回去。如果他离开俱乐部稍早一点的话,他可能就会在时间问题上遇到麻烦了。就这样,他洗脱了嫌疑。 “但就在法官调查的过程中,又有一件奇怪的事跳了出来。谋杀案发的那天,哈罗德·勒舍米南定了去圣文森特的票。他承认他是想去做一些调查,针对的正是这个特里玛恩贵族头衔所谓继承人的身份。 “接着,最后一幕极为离奇的戏就这样拉下了帷幕,留下了两个谜悬而未解:被害人的真实身份,以及凶手是谁。有些人还是坚持认为凶手是哈罗德·勒舍米南。我们应该轻易地抹掉这个假设。因为哈罗德已经决定要自己去调查这件事,就在将要去圣文森特的路上。 “根据这个事实再结合常理来分析,他即便真想把这个人除掉,也得先确认他到底是不是骗子。更何况,有好几个证人看见他在十一点二十分的时候才离开俱乐部。这些证人彼此互不相干,但都说得很肯定。 “另外一个说法是,这帮柯林斯家的人试图敲诈菲利浦·勒舍米南——或者按我们的想法,称呼他为威廉·柯林斯——而且,当他拒绝了他们的敲诈要求之后,他们其中之一就把他杀了。 “关于这个说法,有两个证据无法支持它——首先,是那把作案匕首。那肯定不是一把英国普通家庭可以拥有,并用来杀人的匕首——就他们的家庭状况,用剃须刀和菜刀倒更有可能;第二点,不管那凶手是谁,但有一点无可置疑,他穿着礼服,戴着礼帽,柯林斯家庭的任何人或者他们的朋友都不是能有这种穿戴的人。所以,我们几乎可以坚决地抛开这个说法。” 他开始平静地审视他那根绳子上一排精美的结。 “但根据你说的,到底谁是那个穿着礼服的男人呢?除了哈罗德·勒舍米南以外,还有谁有兴趣把这个骗子除掉呢?”最后,我开口问。 “谁?还有谁?”他轻笑着回答我,“除了那个被骗子耍得团团转的人,还会是谁呢?” “你指的是谁?”我紧张得无法喘气。 “让我们把事情从头分析一遍,”他越来越兴奋,“来说说这件不容争辩的事,那就是权威的证明文件——露西·罗格朗的结婚证书,以及其他的文件——和死者的真实身份不符合。我们先肯定,真的菲利浦·勒舍米南是圣文森特的难民,发现自己原来是个贵族后裔,决意去英格兰。他给他的叔叔写了信,去了欧洲,在勒尔弗尔登陆,到了巴黎。” “为什么是巴黎?”我问。 “因为你和警察以及公众一样,都对这样一件事视而不见,但对我来说,却是整件谜案的基础。那就是一年前巴黎那个原版的谋杀案,也是在马车里,也是用的匕首——那把匕首当时没有被发现——事实上和一个星期前的凶器是同一把。 “但我的观点是,那个一年前犯案的凶手,上个星期重复了他的手段——在巴黎被杀的人是菲利浦·勒舍米南,而在伦敦被杀的人则是他对之吐露心事,还泄露了他的文件的朋友。这个朋友后来拟订了这个大计划,假装成马提尼克的克里尔奥人,也就是英格兰贵族头衔的继承人。” “到底是什么让你想出这个荒诞故事的?”我几乎无法呼吸。 “一个微小却确凿的事实,”他平静地回答说,“骗子威廉·柯林斯到伦敦以后,找了一个律师,把这些重要的文件托付给他,在此之后,他得到了和特里玛恩伯爵见面的机会。然后,疑点就出现了。会面之后,没有问任何问题,没有见到身份证明的文件,特里玛恩伯爵就立刻接受了这骗子为他的新侄子。” “这为什么?”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骗子掌握了特里玛恩伯爵的重大把柄,从而让这个老人完全听他摆布。而且,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合逻辑的推断了——特里玛恩伯爵在伦敦遇到了他的真侄子,并在他夺走心爱的哈罗德的继承权之前,杀了他。 “我关注了一下巴黎谋杀案案发后的事,发现巴黎警方一直都无法确认遇害者的身份。作为一个一文不名的异乡人,他似乎住在某个巴黎周围数不清的破破烂烂的小宾馆里,宾馆老板很容易就能避开警察,所以根本不愿去太平间里辨认尸体。 “但威廉·柯林斯知道谁是凶手,无疑他和死者住在一家宾馆里,所以能够把所有的重要文件搞到手。我想这两个人可能原本是在圣文森特遇到的,或者是在船上。他冒充了死者的身份,穿过海峡到达了英格兰,并和特里玛恩伯爵最终见面。如果伯爵胆敢拒绝他的要求,他就威胁要把谋杀案的真相揭发出来。 “仔细想想这一切,你就会知道我是对的。当特里玛恩伯爵第一次知道他弟弟亚瑟有个儿子尚存世间的时候,他为了搞清楚这件事的真实性来到了巴黎。对他的身份确认无疑之后,就假装对这个年轻人很友好,然后,一天晚上带他上了马车,在路上把他杀害了。 “然后复仇女神以威廉·柯林斯的形象出现了。伯爵不敢告发,害怕会让他的罪行曝光。他怎么可能站出来说:‘我知道这个人是个骗子,因为碰巧是我把我的侄子给杀了。’ “不,他要拖延时间,见机行事,耐心等待,也许会有机会降临。漫长的一年后,他终于忍耐不住了。枷锁越来越沉重。‘不是鱼死就是网破!’那个多事的晚上,他这样跟自己说。表面上看来,他和这个折磨他的家伙关系很好,但从内心深处,他却一直在寻找最后的报仇机会。 “老天很帮他:大雾天,以及哈罗德和骗子在俱乐部里的争吵。你是不是仿佛能亲眼看到这一幕?他在剧院外面见到了威廉·柯林斯,听说了关于争吵的事,然后说,‘跟我到哈罗德家去,我马上就让这个没礼貌的家伙向你道歉。’ “要知道,法国原版的谋杀案已经过去了一年。无疑,威廉·柯林斯根本就没想过要提防这个老人什么。他跟着老人上了马车,然后这个奇妙的传说就结束了,哈罗德·勒舍米南再次变成特里玛恩伯爵头衔的继承人。 “好好想一想,始终要记着,特里玛恩伯爵从来就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意图,要辨别这个骗子身份的真伪。这就是你下结论的基本点,然后你就会看到你无可选择地接受了我的观点,这也是这件双重谜案唯一可能的解释。” 他走了,把我留在原地,继续迷惑,并盯着那张《每日邮报》。在那里,就在长长的关于特里玛恩伯爵神秘案子的扼要重述旁边,有一则简短的声明,内容如下: 我们很遗憾地告诉大家,特里玛恩伯爵的身体状态今天明显更糟糕了,但他尚有一线康复希望。在老伯爵重病期间,哈罗德·勒舍米南先生一直忠诚地侍奉左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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