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佩玛诗小姐谋杀案

角落里的老人  作者:奥希兹女男爵

出场人物

把谜案揭示给记者小姐的角落里的老人

德沙瓦斯夫人(一位贵妇)

珀西瓦尔·德沙瓦斯(她的丈夫)

埃文斯中士(一位警察)

露西·佩玛诗小姐(一位老小姐)

帕米拉·佩玛诗小姐(她的侄女)

杰米玛·加德(一个仆人)

米勒先生(蔬菜店老板)

罗宾森探长(一位侦探)


1

“你必须得承认,”一天,角落里的老人对我说,当时我正非常仔细地看完我的《每日邮报》,刚把它丢在一边,“如果再想找出比帕米拉·佩玛诗小姐的案子情节更有趣,氛围更惊心动魄的,那可是难上加难。在这桩彻头彻尾的冷血凶案里,我看见了真实舞台上的几个演员。

“事情很简单:露西·安·佩玛诗小姐一直未婚,是位老小姐。她和她年轻的侄女帕米拉,还有一个年长的仆人住在一起。她们的住所是伯瑞汉姆伍德地铁站附近的一栋崭新的小别墅。老太太一直雇着个佣人,而且那幢小别墅看起来极为整洁干净,这些让邻居们认为她小有财富。但她不喜欢与人交往,很少去教堂,更不会参加什么女子闲谈会、小区茶话会等等社交活动,要知道那个小区可是以这类社交活动久已远近闻名了。

“所以,很少有人了解佩玛诗家的事,只是大概知道老太太曾经过过好日子,她最近把她的侄女接来住。那个侄女在找到这个避风港之前,并没有稳定的工作;有些更耸人听闻的闲话暗示——仅仅是些小道消息——帕米拉·佩玛诗小姐以前是个演员。

“看上去,帕米拉无疑对姑姑强加给她的束缚很难受。她几乎不允许帕米拉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也可以看出她不给这姑娘钱花。因为尽管帕米拉明显对漂亮衣服钟爱有加,但最近总是被迫穿戴那种最朴素的上衣和与之毫不相衬的帽子。

“直到十月的一个星期三,这还都是老生常谈,索然无味。这之后的九天里,这栋伯瑞汉姆伍德的小别墅变成了英格兰所有报纸疑惑的焦点。

“那一天,佩玛诗小姐的仆人杰米玛·加德去了卢顿看她生病的姐姐,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会回来。就在那个下午,帕米拉小姐——非常奇怪地——好像也忽然要进城,把她的姑姑独自一人留在家里,很晚才搭乘地铁回来。那列地铁到伯瑞汉姆伍德已经差几分钟一点了。

“那是一点零五分,宁静小街的邻居突然被惊恐万分又痛苦不堪的尖叫声从睡梦中惊醒。接下来,他们就看见帕米拉小姐从她姑姑的房子里冲出来,使劲乱捶一个邻居的门,同时还在惊恐地高呼着。你可以想象,在伯瑞汉姆伍德那种安静的地方,这幕骚乱会带来什么。所有的脑袋都从窗户里探出来,有几个邻居仓促地胡乱套上件衣服就跑了出来。不幸的消息就如同野火一样传开:帕米拉小姐回家的时候,发现她的姑姑在起居室里死了。

“蔬菜店老板米勒先生是第一个鼓起足够勇气,大胆走进屋子里的人。帕米拉小姐不敢跟着他走进去,她有些情绪失控,用最高的嗓门狂呼乱喊,说她的姑姑被谋杀了。米勒先生,以及大胆跟在他后面的人看到了足以让任何年轻姑娘神经错乱的一幕。

“在起居室的小飘窗前有一张写字桌,抽屉是打开的,纸张散得到处都是;前面是一张椅子,佩玛诗小姐的尸体坐在上面,上身伏在桌子上,脸朝下,胳膊耷拉下来。即便就这样随意看一眼,种种迹象也能充分表明,这位可怜的老小姐是被谋杀的。

“一个有自行车的邻居立刻去了警察局。很快,两个警察到了现场,他们很快就让议论纷纷的邻居离开房间,试图从帕米拉小姐那里获得一些关于这个惨案的明确信息。

“开始的时候,面对警察一系列的提问,她似乎无法给出连贯的回答。不过,在报以足够的耐心和善意后,埃文斯警员最后得到了以下这些证词:

“‘我今天晚上受邀去了剧院;这邀请是很久以前就收到了的,我姑姑那时就说我可以去。当杰米玛·加德说她想去卢顿的时候,我并不认为我应该为她放弃看戏的邀请而得罪我的朋友。我姑姑倒是唠叨了几句,但我还是去了……我是搭乘最后一班地铁回来,又从地铁站直接走回家的。我带着钥匙呢,所以直接开门进了起居室;灯是亮着的,然后——然后——’

“剩下的事情在这可怜姑娘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的全部意识就是她见到了很可怕、很恐怖的景象,然后就冲出去大喊救命。埃文斯警察没有再问她更多的问题,一位好心的邻居自愿要求照顾帕米拉一晚,并把她带走了。警察们留在那里守着尸体和房子,等着警方派更高一级的探员来。”

2

“尽管就像你能设想的那样,”停顿片刻后,角落里的老人又开始说,“伯瑞汉姆伍德沸腾了,但这消息还没传到读报纸的老百姓耳朵里。因为这惨案发生在夜里一点,第二天的报纸只是刊登了一则小简报,说发现一个老太太在伯瑞汉姆伍德被谋杀了,而且现场的状况很反常。然后,晚报上又加了一条,说警方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但这态度一般都被认为,他们掌握了重要的线索。

“庭讯在第二天举行,我感觉这案子会越来越有看头,所以一大早就去了。在我的经验里,一个最开始看上去没缘由的谋杀案往往——会揭露——迟早都会——人性中有趣的弱点。

“我一到伯瑞汉姆伍德就发现,这桩佩玛诗小姐的谋杀案,以及马上举行的庭讯仿佛成了纯粹的谣言发布地和饶舌中心。我到达那里半个小时后,有人说凶手已经被逮捕了,这个消息马上像野火一样蔓延开;五分钟之后,每个人都在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凶手的名字。

“这凶手就是遇害女人的侄女,帕米拉·佩玛诗小姐。

“‘天啊——天啊!’我对自己说,‘我的直觉没有骗我:这案子真的会越来越有意思。’

“直到下午两点钟,我终于能进入那个举行庭讯的小警察局了。我告诉你,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搞到前面的座位,只有在那个位置我才能看清楚到这场社区戏剧的主演们啊。

“帕米拉·佩玛诗就在那儿,有两个警察监看着她。她很年轻,不到二十五岁。指控她的罪名是以惨无人道的方式谋杀了一位七十岁的老太太,这老太太还是她的亲戚,并好心好意给她了一个容身之地。”

角落里的老人停顿了一会儿,从他奇特的爱尔兰大衣的万能口袋里掏出三张小照片,拿给我看。

“这就是帕米拉·佩玛诗小姐,”他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给我看,说,“不看那件她刻意穿上的难看的丧服,她还是既高挑又漂亮的。当然,你从这张照片上看不出她在侦讯庭上是副什么样子。当时,她的脸色死灰;由于恐惧和害怕,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方;手止不住地发抖,像是痉挛,又像是紧张过度。

“很清楚的是从一开始,公众们对她就不存在同情。有一些人嘀嘀咕咕地表示不支持她,看上去仿佛被她察觉了。她似乎露出反感蔑视的表情加以回应。我能在我的周围听到许多冷酷无情的评语;伯瑞汉姆伍德的人发现,因为她出众的长相和秘而不宣的过去,自己明显很难原谅帕米拉小姐。

“法医的证词很简短:佩玛诗小姐被某种利器从背部直接刺穿了左肺。被害时,她肯定是坐在写字桌前的椅子上。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就死了。

“审讯官就这一点很仔细地询问了法医;他想仿佛到了什么很严肃的事,需要医生的回复来给予确认。

“‘那你看,’他问,‘佩玛诗小姐被刺中后,还有可能干任何事情吗?比如说,她还能动吗?’

“‘也许,可能性很小,’医生回答说,‘但她并没有试图从椅子边站起来。’

“‘没有;但比如,她可能会试着去碰手铃,手铃就在桌子上,或者去碰墨水和笔——写下两个字。’

“‘哦,是的,’医生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墨水和笔,或者是手铃就在她手边的话,她可能有这个能力。我怀疑她能不能写任何清晰的字,但这依然可能,绝对很有可能——不过也仅仅有几秒钟而已。’

“你看,多么含糊不清啊,”角落里的老人继续说,“这些博学多才的绅士一般就是这样提供医学证据的。

“然后,埃文斯警察把帕米拉·佩玛诗小姐告诉他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这故事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一个细节。她去了剧院,把姑姑一个人留在家里;她搭乘星期三晚上最后一班地铁一点钟才到家,发现她姑姑死在写字桌前面。

“她当天下午去了伦敦很容易证明;车站主管和侍者看见她走的。但对她不利的是,这些剧院地铁沿线的晚班车往往都很拥挤;晚上又黑又雾蒙蒙的。车站或者车站附近,没有人能作证看见她乘坐她说的那班列车到家。

“还有一件事;尽管帕米拉·佩玛诗对这件事的重要性有充分认识,但她断然拒绝提供那晚和她一起去剧院的朋友的名字。要知道,那个人可能能够帮助她证明,她离开伦敦回家的时间。

“就在这过程当中,我刻意观察了帕米拉的脸。这姑娘被吓坏了——这是毫无疑问的;她颤抖的双手,由于惊恐而瞪大的眼睛,透露出她隐藏着一些不敢泄露的秘密。但她感觉这秘密马上就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这会是谋杀案背后的秘密吗?——这个谋杀案如此恐怖、如此可怕,这个年轻的姑娘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啊!

“然而在侦讯的过程中,最让大家无法理解的是,这件残忍的谋杀案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作案目的。根据目前确认的消息来看,这个老太太没有留下遗产,那么,为什么帕米拉·佩玛诗要蓄意谋杀这位至少能提供她舒适住宿的姑姑呢?警方不愿意在找不到适当动机的情况下,就贸然逮捕凶手,他们找了一位能干的侦探来协助办案。他们找到了数量惊人的证人来彻底了结这个案子。其中的一个就是杰米玛·加德,已故佩玛诗小姐的女仆。

“她全身素黑地上庭,还带着一顶黑纱葬礼帽,帽子顶部由闪烁的黑珠子串成一个冠状。她脸色蜡黄,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站在那里像个冷漠无情的清教徒。

“她看都没看帕米拉一眼。而帕米拉则像只被抓到笼子里的倒霉小鸟,一直注视着她。这个鸟笼看起来可是越来越坚不可摧了。

“就审讯官的提问,杰米玛·加德解释说,就在星期三的早晨,她收到了她姐姐从卢顿的来信,请求她哪天能过去探望她。

“‘因为家里有足够的冷餐,’她说,‘我问女主人,能不能放我一天假,明天就回来。她说可以,帕米拉和她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她没有提到她侄女也要出门吗,就在同一天?’审讯官问。

“‘没有,’杰米玛·加德回答说,‘她没有。后来,在早餐的时候,佩玛诗小姐当着我的面对帕米拉小姐说:“帕米拉,”她说,“杰米玛今天要去卢顿,明天才能回来。这屋子里就咱们两个人了。”’

“‘被告说了什么?’

“‘她说,“好啊,姑姑。”’

“‘没别的了?’

“‘没有了。’

“‘所以,被告也要出门,而且会留下佩玛诗小姐一个人在屋里,但她却一句话都没说?’

“‘完全没有,’杰米玛果断地说,‘如果她说了什么话我应该会听到。我不是非要那天走。哪天走对我来说都可以。’

“她突然闭上了嘴,恶狠狠地瞪了帕米拉一眼。杰米玛那顶黑帽的黑纱小山下,一定潜藏着对帕米拉的某种怨恨。

“‘所以,对于死者和被告之间关于能否去剧院而发生的争执,你一无所知?’过了一会儿,审讯官问。

“‘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杰米玛粗声粗气地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们两个人之间可有许多争执。’

“‘啊?关于什么的?’

“‘基本都是关于钱的,帕米拉小姐太喜欢漂亮衣服了,但为她提供住宿和一日三餐的佩玛诗小姐并没有太多的钱支付她的奢侈品。有位贵族夫人支付给佩玛诗小姐一笔很少的养老金——一星期一镑。佩玛诗小姐其实能要到很多,如果她贪图富贵的话。’

“‘是吗?’审讯官问道,‘怎么会呢?’

“呵,你要明白,这位贵族太太并不总能像她那个阶级要求的那样严于自律。当她还跟帕米拉小姐一样是演员的时候,她们俩是朋友,关系还不错。我告诉你,这两个人还——’

“‘够了,’审讯官严厉地打断她,‘老实点儿,告诉法官关于佩玛诗小姐在那位太太那里得到养老金的事。’

“‘我就是要说这个,’杰米玛说着,又紧闭了一下她的薄嘴唇。‘佩玛诗小姐知道这位女士的一些事,她经常告诉我,她保存着这位女士的一些信件,这位贵族女士肯定不愿意她的丈夫或朋友看到它们。帕米拉小姐渐渐知道了这件事,然后就死缠着她的姑姑,因为她想得到这些信,然后就可以向那个贵族太太敲诈个几百镑了。我听过她好几次索要这些信,但佩玛诗小姐不愿意给她,还把信件锁在写字桌的抽屉里。但帕米拉小姐就是想要这些信,好拿去敲诈,我可怜的女主人就是因为这些信而被谋杀的——她是被这个恶毒的女人杀死的,要知道没有老太太的话她就没有面包吃,就会活活饿死。我告诉你,我说了这些一点儿都不怕。’

“在杰米玛·加德讲述这个离奇故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打扰她。这个故事给佩玛诗小姐可怜的谋杀案突然投来了一束出人意料又亮得刺眼的光。

“这个故事是真的,大家都没有一秒钟的怀疑。问都不需要问,被告人脸上的表情很充分地证明了这点。帕米拉·佩玛诗脸色彻底青了,她身子一歪几乎站不稳,警察不得不扶着她,直到有人给她送来一把椅子。

“而杰米玛·加德呢,她还是那么冷漠、无动于衷。说完证词,她自动站到旁边,像一副蜡黄的肖像画,刚才还怒气冲冲,现在完全泄气了。侦讯庭里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帕米拉·佩玛诗已经像要死了一样,从杯子里小口地啜饮白兰地和水,而这只是为了避免她晕死过去。

“现在,罗宾逊探长走上前了。每个在场的观众都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那表情仿佛是在说,他的证据是最重要的,无人可及。

“‘我给警署发了电报,’他对审讯官说,‘而且星期四一早就坐第一班地铁来了。在简单的法医检查之前,尸体没有被移动过:因为警员们知道,我们不喜欢有什么东西干扰破案。当我靠近观察死者的时候,发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她右手下的一张纸。之前,埃文斯警察看到过它,把它指给我看。死者的手上有一支笔,墨水瓶就在旁边。这就是我发现的那张纸,先生。’

“‘立刻,除了若有若无的纸张摩挲的声音,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在一片死寂中,探长把一张小纸条递给了审讯官,审讯官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向法官。这时,他的脸色变得非常严肃和阴郁。

“‘法官大人,’他说,‘这就是侦探在死者手下发现的那张纸条的内容。’

“在开始读之前,他又停顿了一下,我们所有拥挤的听众全部都屏住了呼吸倾听:

“‘我要死了,杀我的凶手是我的侄女,帕——’

“‘就这些,法官大人,’审讯官把纸条叠起来,说,‘就在这个可怜的老太太要写下凶手名字的时候,死亡夺去了她的生命。’

“接着就是一声痛苦高亢的惊呼。帕米拉·佩玛诗头发乱七八糟,眼睛里闪着要发疯的光。她挥了一下双手,没说一句话,没发出一声呻吟,便毫无知觉地晕倒在地板上。”

3

“是的,”角落里的老人坏笑着说,“这些证据足够绞死二十个人,就绞死这个把自己脖子往绞刑架上套的傻姑娘一个人好了。我觉得,那天每个离开法庭的人,脑子里都完全清楚判决书会是怎样的;审讯官决定延期开庭,又要给法官添麻烦了,他们已经彻底下定决心,判决书上的判决几乎就在唇边呼之欲出:‘残忍的凶手就是帕米拉·佩玛诗。’

“但这个案子最终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延续了公众对它的关注度。第二天早上,谣言开始议论起杰米玛·加德嘴中的‘贵族太太’,那个定期向佩玛诗小姐支付养老金的太太,不是别人,就是德沙瓦斯夫人。

“当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时,每个人——特别是女性——都会耸耸肩,然后说:‘当然了,不然还会有谁?’

“曾经的‘飞鸟仙女’德沙瓦斯夫人是上流社会最时髦的贵妇,也是许多慈善基金的发起人,还慷慨地赞助了一家医院。她拥有的是全伦敦独一无二的别墅。而且,她年轻时的确当过演员,所以当珀西瓦尔·德沙瓦斯男爵和她结婚,他的亲戚们都不太喜欢这个过分妖娆艳丽的姑娘。她居然大胆地闯进了这个古老的贵族家庭。

“珀西瓦尔男爵本身是个极富荣耀的人——因为他的血统身世而荣耀,因为他的社会地位而荣耀,因为他的美好名誉而荣耀。他的无上荣耀逼迫着他的亲戚,以及上流社会不得不接受他年轻漂亮的妻子,至于德沙瓦斯夫人的名誉,没有人知道这位‘飞鸟仙女’在跟这位荣耀的男爵结婚之前做过任何不光彩的事。事实上,所有上流社会的人都认为,如果真有关于她什么不光彩的传闻,那么珀西瓦尔男爵就不可能和她结婚了,更不可能把她介绍给自己的贵族家族。

“现在,德沙瓦斯夫人的名字一下子就出现在每个人的嘴边。人们开始只是小声议论,因为大家都很同情她。她那么有钱,又那么乐于慷慨助人;而且她长相迷人,处事方式也再得体不过了;对她严肃的婆婆非常尊敬,对她尊贵的丈夫则是又敬又畏;她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哪个字眼或表情,就在丈夫面前把她从前和舞台的牵连给泄露出来了。

“不过,第二天,有更多的惊讶在等着我们。在一个头脑清晰的律师明智的建议下,帕米拉·佩玛诗最终决定要冷静下来,正视她现在面临的危险处境,多说说她到现在为止到底做过什么。

“她看上去还是那么憔悴,不过惊吓稍微缓解了一些。她现在做了证词,如果像她说的一样完全是真的,那就直接把对她可怕的诋毁统统洗清了。她的叙述是这样的:在事发当天,她的确去了市里,准备去剧院看戏。她在车站买了一份报纸,然后看了起来。报纸的时尚专版上登了一则消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珀西瓦尔男爵和德沙瓦斯夫人从麦尔登狩猎归来,回到了贝格维亚的马斯顿五十一号府邸。

“‘德沙瓦斯,’帕米拉继续说,‘就是给我姑姑提供养老金的太太的名字。我认识她很多年了,那时她还是个演员。我突然想去看看她,只是叙叙旧情。所以我没有去剧院,而是去了皮卡迪利大街的斯拉特饭店吃了点晚饭,我想我应该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德沙瓦斯夫人在不在家。我在大约八点的时候去了马斯顿五十一号。幸运的是,我立刻就见到了德沙瓦斯夫人。她跟我谈了很长时间;时间真是不短,我都错过了十一点钟圣潘卡若斯站的车。我十点四十五分离开马斯顿府邸,一直在圣潘卡若斯等车等到十二点二十。’

“这些都很合理,也足够清楚,而且她的律师找来了德沙瓦斯夫人作证人。帕米拉·佩玛诗似乎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出口,能摆脱现在可怕的处境。但唯一的问题就是,既然德沙瓦斯夫人是帕米拉的朋友,那么仅仅是她的一面之词,能不能与对帕米拉小姐致命控告里的压倒性证据相抗衡。

“但出乎所有最大胆的意料,德沙瓦斯夫人用她独特的方法解决了疑惑。她衣着华丽,一头金发,神采非凡。她站在这个又小又过时的乡村法庭里,站在穿着简朴裙子,戴着过时帽子的当地妇女中,一切都显得和她那么不般配。而且,她泰然自若,只是短暂又傲慢地斜视了那个姑娘一眼。那可怜姑娘的命运现在可就悬在这个时髦太太的字里行间啊。

“‘是的,’她很轻松地回答审讯官的话,‘我是珀西瓦尔·德沙瓦斯男爵的妻子,住在贝格维亚的马斯顿五十一号府邸。’

“‘据我所知,被告和你相识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审讯官继续问。

“‘对不起,’德沙瓦斯夫人继续说,她的声音十分优美动听,‘我的确认识这个年轻——嗯——人,很多年前,当我还在舞台上的时候。当然,我有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她上个星期三九点左右的时候去拜访过你?’

“‘是的,她来了,目的是敲诈我。’

“这位时髦太太向她面前的姑娘投去深深的厌恶和轻蔑的目光,没错,就是这种目光。

“‘她说了一些荒谬的故事,并声称她有什么信件能够毁掉我的名声,’德沙瓦斯夫人继续说,‘这些信呢,她可以好心地卖给我,不过要几百英镑。起初,她的厚颜无耻简直让我不敢相信,因为,当然了,我对这所谓的信件一无所知。她威胁我说要拿着它们去找我丈夫,然后我——也许这傻透了——建议她先把信给我看看。我不记得下面我们谈了什么,但她离开了,说她会从她姑姑佩玛诗小姐那里拿到这些信。哦,这个人是我小时候的家庭教师,考虑到她一点财产也没有,我就给了她一笔很少的养老金。’

“这时,德沙瓦斯夫人怀着一种漠然的善良之心,掏出香味四溢的高级亚麻手绢,沾了沾她娇弱的鼻子。

“‘那么,星期三的晚上,被告的确和你在一起?’审讯官问,这时,可怜帕米拉仿佛一下子解脱了。

“‘对不起,’德沙瓦斯夫人说,‘她只和我待了一小会儿,她是大概九点的时候来的。’

“‘是的。那她什么时候走的呢?’

“‘我真的说不上来——大概十点左右吧,我想。’

“‘你不确定?’审讯官坚持问,‘想一想,德沙瓦斯夫人,’他很真挚地又加了一句,‘试着去想——一个人的生命,也许,就系在你的记忆上了。’

“‘实在抱歉,’她还是用那银铃般的声音回答,‘如果不是绝对肯定的话,我不可以乱说,对不对?我并不十分肯定。’

“‘你的仆人呢?’

“‘他们当时在公寓后面,这姑娘是自己走出去的。’

“‘你的丈夫呢?’

“‘哦,他看到我和这个姑娘在一起,就去俱乐部了。直到她走,他也没回来。’

“‘飞鸟!飞鸟!你就不能努力想一想?’那可怜的姑娘痛哭起来,她看见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就这样消散了。

“但德沙瓦斯夫人只是稍微挑了挑她那对美丽的弯眉。她说完了证词,退到一边,就要离开法庭。她身后留下令人眩晕的紫罗兰香粉的味道,带走的,也许是这个无辜人最后的一线生机。”

4

“但帕米拉·佩玛诗——”我过了一会儿说。他停了下来,着迷地盯着照片看。照片上是一个非常漂亮,而且身着华美礼服的女人。

“哈,是的,帕米拉·佩玛诗,”他笑着说,“在她生命里这场惊心动魄的戏剧中,还有一幕要出现——还有一幕——结局——那么出人意料,又那么令人震惊。她的那线生机出现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从杰米玛·加德那里,这个人似乎已经断然认定帕米拉就是杀死她姑姑的凶手,却也似乎是第一个证明她无辜的人。

“据说是有人把受害者被刺后写的那张字条拿给她看。杰米玛可不是一个专业人士,她觉得这字很难辨认。

“‘啊,天啊,’她过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说,‘她写字的方式很独特,一般都是用左手写。’

“‘她用左手!!!’审讯官气喘吁吁地说,这时法官和公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盯着那女人的薄嘴唇,又惊讶,又呆滞,又困惑。

“‘是啊!’杰米玛平和地说,‘你们难道不知道她小的时候,右手出过事故,此后就再也不能拿任何东西吗?她的手指似乎瘫痪了,墨水瓶总是在她写字桌的左边。天啊!她完全不可能用右手写字。’“然后,一种奇怪的骤然转变席卷了每个人的情绪。

“背部被刺,肺部被戳穿。她就要死了,怎么可能做这件她这辈子从没干过的事?

“绝无可能!

“不管这凶手是谁,一定是他把纸和笔摆在她手边的,而且也是他写下那残酷的几个字,为了掩盖真相,嫁祸给无辜人——一个还不到二十五岁的年轻姑娘——让她备受指责而且含冤受死。但对于无辜的姑娘来说,万幸的是,这个懦弱的混蛋忽视了一点,佩玛诗小姐的右手瘫痪好多年了。

“侦讯庭又推迟了一个星期,”角落里的老人接着说,“这让帕米拉的律师有足够的时间来搜集证据,证明她的清白。她很幸运,律师找到了两个证人,他们看见她晚上十一点十五分在去圣潘卡若斯的公共汽车上。还有一位乘客十二点二十五和她一起在列车上,直到赫顿才下车。所以,她被无罪释放了,毫发无损。

“但谋杀佩玛诗小姐的凶手还是个谜——那些有损名誉的信件也同样是个谜。它们是否存在呢?所有在场兴味盎然的观众们都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肯定的是,除了清白的帕米拉小姐——她有可能想要它们来实现敲诈目的——那就没有人对它们感兴趣了。不,还有德沙瓦斯夫人。”

“德沙瓦斯夫人!”我惊讶得喊了出来。“你不是要妄下断言说那位优雅的夫人在午夜时分去了伯瑞汉姆伍德,杀死佩玛诗小姐,然后又把罪行推到另一个女人的头上吧。”

“我只是按逻辑推理,如果这是胡说的话,”角落里的老人带着那种无法模仿的骄傲说,“在帕米拉·佩玛诗自己的证词里,她和德沙瓦斯夫人在马斯顿五十一号府邸一直待到十一点,在十一点到十二点二十五之间,没有列车从圣潘卡若斯去伯瑞汉姆伍德。所以,帕米拉的不在场证据也成了德沙瓦斯夫人的不在场证据,这点不容置疑。而且,那位优雅的太太不可能自己去干那种事。”

“那你什么意思呢?”我问。

“你难道要说,你从来就没想过这件谜案里的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吗?”他反过来讽刺我。

“我承认——”我开始有点生气了。

“你承认我还没有教你合情合理地思考,还没教你从事情的起源看起。”

“那你觉得这件案子的起源是什么呢?”

“什么?当然是那些有损名誉的信了。”

“但是,”我争辩道。

“等一下,”他很激动地大喊,并同时开始急匆匆地忙活,忙活那根永恒的绳子。“这些信件的确存在。不然的话,为什么德沙瓦斯夫人要和帕米拉·佩玛诗谈判?如果她一点都不害怕的话,她为什么不立刻就让她滚出去?”

“我同意,”我说。

“很好;不过,她太优雅太柔弱了,不可能干这桩穷凶极恶的案子——后来她把这桩凶案就栽赃给了帕米拉小姐。但谁对这些信有足够的兴趣,并试图为她搞到手呢?”

“到底是谁呢?”我问道,依然困惑,依然不解。

“哈!除了她丈夫还有谁呢,”滑稽的家伙又大叫了,一个刺耳的撕裂声,他把他心爱的绳子扯成两截了。

“她丈夫!”我几乎无法喘气。

“为什么不呢?他很有钱,也有勇气。在那间公寓,很容易就能听到旁边房间的谈话——你要记得,他当时在公寓里,因为德沙瓦斯夫人说他后来出去了。毫无疑问,他听到了所有的事——能毁坏名誉的信件,以及帕米拉敲诈的企图。这一发现对这个一直自视甚高的男人触动该有多大,我留给你自己去想象——他妻子的社会地位会被毁掉,他悠久的姓氏也要因此而蒙羞,他的亲戚们会嘲笑他的愚蠢。

“你能想象出他的样子吗?听见两个女人在隔壁的交谈,然后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把这些不名誉的信件搞到手。他立刻搭乘十点的火车去了伯瑞汉姆伍德。

“请注意,我并没有说他去那里的时候就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很可能他只是想从佩玛诗小姐那里把这些信件买下来。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凶手以外没有人知道。

“谁知道呢?但事实摆在面前。想象一下,这么讲究的贵族男子,要直面这么残忍的犯罪,这个场景多可怕啊。

“但什么促使他最后写了一个假指控,然后把它放在死者的手下呢?只是为了制造恐怖,还是因为他对这个引起所有事端的女孩的愤怒?没人能知道。

“然后,事情办完了,假象也布置好了,他能够搭乘最后一班十一点二十三的火车回城了。列车上一个只身一人的男子,不会有人特别注意他。

“帕米拉被证明是清白的,可谋杀佩玛诗小姐的凶手却还是一个谜。但如果你能仔细想想我的推测,你就会发现没有其他人有可能犯下这起谋杀案。因为没有人会比他更想毁掉那些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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