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自我的危机
1.永恒轮回

解剖无聊  作者:马克·金维尔


解剖无聊

还有尼采的“永恒轮回”,他说我们这一生会以完全同样的方式不断重复直到永远。真棒!那意味着我又要坐在那儿看完“白雪溜冰团”。这可太不值了。还有另一位伟大的悲观主义者弗洛伊德。我做了很多年的心理分析治疗,但啥也没解决。我那位可怜的心理医生沮丧得不行,最后跑去卖沙拉了。

——伍迪·艾伦,《汉娜姐妹》


我们该如何重视无聊体验中反复出现的绝望?在这一章节,我想以一种能进一步阐明当代无聊情形的方式来探讨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不仅涉及个人与具体消极体验的关系,以及(通常基于媒体的)试图缓解这种体验的尝试,而且包含使我们得以用这种方式解析无聊感的结构性社会条件。我指的是利用界面来应对或延缓不断重复的潜伏的或即将产生的无聊的小循环。但更重要的是,事实上,正如各种类型的技术沉浸一样,界面并不是中立的。相反,它所谓的中立是一个更大的自我隐藏计划的一部分,这一计划与意识形态(自我)欺骗的标准形式(如马克思的“虚假意识”和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密切相关。一个特定的媒介或工具在其设计效果的特点上并非不偏不倚——与之类似,界面是人工环境的一个体现,是这个赛博格生活世界的一个方面,是具有特定倾向的。我们冒着不必要的形而上学式的风险,将这些倾向定义为“欲望”,然而我们在界面并没有真正体验到我们所渴求的。但我们已经看到,界面所包含的复杂关系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甚至塑造了我们的欲望。依靠特定的媒介,界面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渴求”我们继续做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我们完全可以将其视作只有一个显著特征的算法,这个特征呈现的形式多种多样,但本质上总是一样的,也就是我们应该继续为其注入活力。

这可能已经足够令人心烦意乱了,哪怕我们能够充分集中注意力来揭示界面的基本结构也无济于事。像劲量兔子[北美电池品牌劲量的营销图标和吉祥物。]一样进入似乎永动不止的状态——尽管大部分动作实际上都在手持屏幕上完成——这近乎不可思议,甚至令人恐惧。在1997年的电影《这个杀手将有难》(Grosse Pointe Blank)中,一名职业杀手[约翰·库萨克(John Cusack)饰。]向被吓坏了的心理医生[艾伦·阿金(Alan Arkin)饰。]承认,他经常做关于“电视机械兔子”和“电池兔子”的噩梦。医生惊骇万分地说:“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非常非常恐怖的梦。”杀手马丁(Martin)想知道原因。“马丁,这是个可怕的梦!梦见那只兔子真令人难过。它没有大脑,没有血液,没有灵魂!它只是不停地敲打那些毫无意义的鼓,不停地敲啊敲!”在某种程度上,界面就是如此,但实际上更糟,因为尽管有人声称存在为敲鼓的兔子提供能量的电池,但电池电量终会耗尽,兔子也会停止。而当我们浏览脸书网页或在屏幕上滑动翻页时,情况可不是如此,因为这时,我们自己成了提供能量的电池,而世界就是提供推送内容的原材料资源。

上文的例子提供了一些线索——当整体关系的机械性开始影响这个特定的平衡局面中假定存在的人类灵魂时,可能会发生什么。在迪伊的小说《一千次原谅》中,曼哈顿律师本(Ben)和妻子试图评价这段显然无爱的婚姻,在这个疗愈性的场景下,他们也同样承认自己感到了极其严重的无聊。妻子认为,自己牺牲了相当大的才智和抱负,一直在为赚钱养家的丈夫提供一个安定的郊区家庭生活;而丈夫却困惑、惊恐地看着自己正在被这种晚期资本主义生活的结构吞噬。旁观者或许能看出,他是“获得”和“消费”这种新自由主义规范的受害者,是赚钱、财产和资历的推土机逻辑的受害者。然而本没有这样的理论工具可以使用,所以他开始对一位比他年轻得多的下属展开了笨拙的性追求。这段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有些模棱两可——他们从未发生过性关系,虽然女下属的确曾在旅馆里为他脱光了衣服——但其他事情是明确的。本不知道这位女下属是有男朋友的,所以二者相遇后,本被揍了一顿,后来又醉醺醺地开车撞向了路边,出了车祸,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和婚姻。为了摆脱无聊的束缚,代价可真大。

而伍迪·艾伦的作品则每一刻都是一种心理治疗。在电影《汉娜姐妹》中,主角刚刚明白一只耳朵突然失聪并不是由脑瘤造成的,而是由他典型的偏执臆想造成。之后,他走在街上,召唤出尼采和弗洛伊德的灵魂,并且回忆了一次真实的诊疗体验,以突显日常生活的残酷特征。这才是一个能读会想的人!然而,这同样无药可医;永恒轮回只是忍受无聊的另一种方式,而不是尼采想要的对“命运之爱”的考验。弗洛伊德的悲观主义就其风格而言,也并不是对人类处境的洞见源泉,只是一系列残酷时刻中又一个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刻。沙拉台——没有比这更明确的20世纪80年代中产阶级的快乐标志了——是一种铤而走险的解决方案,但这是对心理医生而言,而不是对病人!无聊展开了它的黑色翅膀,覆盖了整个场景,投下似乎无从逃脱的ennui阴影,哪怕带着困惑,稀里糊涂地和比你年轻二十岁的同事调情,或在曼哈顿西区高速公路上边开车边喝下一瓶伏特加,也无济于事。

或许还有另一条出路。在伍迪·艾伦的作品中,颇具特色的画外音(这种广受讽刺的电影手法在这部电影中随处可见)诉说着人物的内心独白。这声音继续沉思道:“也许诗人们是对的。也许爱是唯一的答案。”这里的“唯一”用得恰到好处,因为表明爱就是答案,能传递一种宽慰感,仿佛事情有了解决之道。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光有爱是不够的,但就答案而言,也许这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无论如何,这样更好,毕竟不断接受哲学治疗的干预并不能给一个可怜人——或者至少像伍迪·艾伦作品中的角色一样的人——增加什么深刻的见解,甚至会对他原本的洞察力造成破坏。

好吧,或许是这样。这就是我们将再次探究的问题——如果无法永久地探究下去,至少在本书结束之前,我们还会回到这个问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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