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一共有十六个房间，找出所有房间的钥匙花了点时间。我们一层一层走上去，梅伊打开一个个房门，又一个个关上。我们走进一间间落满灰尘的房间，她拉开窗帘，告诉我在每个房间分别需要做什么。

虽然我希望自己手里能有些更好的工具，但大多数都是些小问题，很容易就能处理。我想起自己的大工具箱，它被收在地下室里，在海的另一头。好些衣橱的门都只剩一条链子撑着了，锁、门把手，还有窗把都需要修一修。我同时还要检查管道、开关、线路、插头和插座的情况。

每个房间都有各自的装潢，但它们的共同点是壁炉上面都有一面镀金框装裱的镜子，床的上方则是一幅画着动物和猎人的森林画作。已经很久没有供暖了，房间里飘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墙已经开裂，许多地方受了潮，天花板上的漆也剥落了。可能因为年代久远，每个房间里墙上的壁纸黏合处都已经脱胶，壁纸耷拉了下来。

我没有和梅伊说起油漆的事情，心想这太难处理了。相反，家具倒是质量都很好，总体上来说，整个旅馆的状态还不错。

“和这个国家的其他东西比起来，确实还不错。”梅伊强调道。

我建议先给房间都通通风，这样墙壁也能干燥一些。地板上都铺着手工编织的地毯，但已经很破旧了。我说，应该把它们都卷起来，拿到外面去掸掸灰。

我们卷起了第一张地毯，眼前出现了漂亮的绿松石地砖，上面特别的几何图饰连绵铺展，让人想起了迷宫。

我拿着地毯，和她站在原地，就在房间的正中央，盯着地上的方砖看。

“是啊，我觉得我们正在老城区的中间，”她解释道，“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图饰，或者以前是有的，就像这些方砖上的一样。绿松石色是这个城市的标志性颜色，它们以前都是在附近的一个采石场里被发现的。”

这和我找到的马赛克墙的相关信息一致，不过没有人知道那堵墙，也找不到一点儿踪迹。

梅伊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眼睛始终盯着地上的砖。她说自己的父亲是古文字学家，而他有些朋友是考古学家。我努力不让自己回想起坐车来旅馆路上经过的那个国家档案馆废墟。她没有再说关于地砖的事情了，而是坐到了床上，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手掌里。

“我爸爸以前是国家档案馆古文字学系的系主任，他就是在那里遇害的。我们后来获准去运回他的遗体，他们就把他丢在街角。”

她又一次陷入沉默。

“一颗子弹打在他头上，我们没有让孩子看他外祖父最后的样子。”

我把卷好的地毯竖起来，靠在房间的角落里，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她面前。

“妈妈为了离开等待得太久了。”她低声说道。

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身穿裙子，蓝色的衬衣最上边的几个扣子轻轻地开了。我该告诉她吗？告诉她，有些时候，人们也会铸剑为犁？这是不是无法想象？告诉她，哪怕曾经是野兽，也有重新变成人的一天？还是说，这完全是不可能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擤了擤鼻子。

“突然之间，整个国家就到处塞满了军队，某个悲伤的日子，一瞬间，战争就开始了。”她说，“流言四起，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停了片刻，又开口说：“我们不知道该相信谁，因为所有人口径一致，但他们又忽然受到敌军的袭击。他们说敌人杀了无辜的女人和小孩，他们还拿出了受害人的照片。大家都说没得选了，只能起来反击。”

她摇了摇头。

“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呢？突然之间，所有人都互相仇恨。”

梅伊说的话让我想起了妈妈。从恶的心里诞生了复仇的欲望，这是她经常说的。她还会说：是仇恨滋养了仇恨，是鲜血换来了鲜血。

“死亡不是问题，”她继续说道，眼睛盯着我看，嘴唇轻轻颤抖着，“我从来不害怕被打死，或是被消灭。但是一旦被他们抓住，你会死一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