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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繁花积木花园 作者:白月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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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者既凛天威,死者亦归王化,想宜宁帖,毋致号啕’,这句话的大致意思就是说,活人和死者都各自得到了归宿,可以安宁了。诸葛亮写下这篇《祭泸水文》,再献上七七四十九个代替人头的面团,终于平息了泸水的愁云惨雾,大军得以安然返回。这就是馒头这种食物的由来。” 祝嵩楠说完,从副驾驶座上探过头,眯着两只小眼睛,似乎在等待喝彩声。然而,面包车里一片寂静,没有人理会他的这番科普。 “怎么?你们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是有点意思。” 大哥总算带头打起了圆场。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能第一个承担起调节气氛的重担,所以尽管他年纪不是最大的,也被我们叫作“大哥”。他本名叫齐安民,是个非常可靠的人,也是我们的副社长。 “不过,照你这么说,馒头最早是杀牛羊做成的?” “是啊,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嘛!七擒孟获之后,在战争中死亡的阴魂过多,南蛮的土著让诸葛亮用四十九个人头祭祀,被他以‘岂可杀生人以祭死人’为由拒绝,于是杀牛宰羊,代替人头。你们有没有认真听啊?” 祝嵩楠这个人,虽然平时大方亲切,但最容不得别人不听他说话,一旦不听,他就爱发脾气。明明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却是最像老干部的家伙。不过,他毕竟是个有钱人家的儿子,出手阔绰,日常的社团活动少不了他关照,所以我们也只好由着他。当然了,他的学识确实渊博,这点还是很让我佩服的。 “认真听啦,所以我才会问这个问题嘛。你说要杀牛宰羊,包到面团里,才能做成馒头,可是我们今天吃的馒头不都是没有馅的吗?” “对呀!我也想问来着,我还寻思你们这儿的馒头和我们那儿不一样呢!” 说话的朱小珠和我一样是外地人,印象中是来自北方的。我刚才其实也有这个疑问,还以为只有我们东南沿海的馒头没有馅呢。既然和祝嵩楠同为本地人的大哥也发出了这种疑问,看来并不是地域上的差异。 “事物总是会发展的嘛,两千年前有馅,现在没有馅,不也很正常嘛。” 坐在最后排的奚以沫突然出了声。一直以为这小子在睡觉,原来在偷偷听着。 “以沫,还晕车吗?” 在旁边照看他的大哥问道。 “晕,晕得很厉害呢。本来我是想先睡一觉,托某人的福,这下梦里估计全是馒头了。” “别这么说嘛。要不开窗透透气?” “不要。这土路上都是沙子,要是开窗,不出几分钟,我们车里也得‘愁云惨雾’咯。” “你小子倒是每句话都听得很清楚嘛!”祝嵩楠抬高了声调,老实说听不出是开心还是生气,“放心,已经出门快一小时了,七星馆马上就到了……不对。” 他看向车子前方,语速突然变得缓慢了。 “这路看起来不大对啊。庄凯,你确定没走错吗?” 庄凯没有搭话,他厚实的背影看上去像一堵墙。 “哎呀,这边……不大对劲,你刚才是不是没有左拐?” “哪个……刚才?” “就是前面的……哎呀,搞错了搞错了。”祝嵩楠急躁起来,“这肯定走错了,我不记得有这条路的。” “大概是在第五次擒孟获的时候经过的那个路口吧。那回可真是憋屈,孟获还没起兵呢,就被自己人绑了。我听到这儿也觉得委屈,所以错过一个路口,情有可原啦。当然,更委屈的应该是那个绑了人的手下,都把孟获绑给诸葛亮了,谁会想到人家又给送回来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混呀……” 奚以沫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要是在平时,这两人估计早就吵起来了,好在现在他俩一个正忙着找路,没空搭理人;另一个晕车,也少了七成气力,总算是没有吵起来。 在祝嵩楠的指挥下,庄凯慢吞吞地倒车。这位身高一米八的壮汉是出了名的慢性子,就连说话都像冒着烟的拖拉机,只会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吐出来。他和我一样,是外地人,平时活动的时候很少说话。但他身强力壮,任劳任怨,又是我们中仅有的三个有驾照的人之一。今天早上,祝嵩楠先亲自开车送社长和学姐他们去了七星馆,又把车开回来接我们。考虑到他实在是太累了,庄凯便主动请缨,负责开第二趟。也就是说,他还是颇有人情味的。虽然现在迷了路,但又不是故意的,谁也不好责怪他。 不过,也得亏祝嵩楠还有力气指挥。我只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已经开始感到舟车劳顿了,而他一个人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现在又说了一路的故事——可以想象,载着学姐她们上山的时候,他的嘴巴也是闲不下来的。而且,根据我平日里对他的印象,他也是有点儿路痴的,要记住这些山路,想必费了不少功夫。做到这份上,居然还是不觉得累,不愧是我们任劳任怨的“精神社长”。相比之下,那个真正当社长的钟智宸,真是个甩手掌柜…… 哎呀,不好。不知道将来这篇博客会不会被社长看到。我还是少说两句吧! 总之,上山的路估计还要走好久。一想到晚上还有不少事,我就觉得有休息一下的必要了。幸好我不像奚以沫,不论是车、船还是飞机,我从来都是“如履平地”,完全不会觉得头晕。于是,我把脖子往窗户上一靠——如果坐在我边上的朱小珠不是女孩子,我就往她肩膀上靠了——就这样半强迫自己进入了梦乡。 “余馥生,该起床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小珠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飘进我的鼻子里。我一个激灵,赶紧睁开双眼。 “我们到啦。” 车子正停在一片泥土地上——居然不是铺好的石砖,这让我有点意外,我本以为七星馆是个更豪华的地方。这时除了我以外的五个人都已经下车了。 “不好意思!” 我大声道歉,然后赶紧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宽广的私有土地,若干个圆柱形的房子交错矗立。它们清一色都是相同的造型:纯黑,三层楼,一层和二层是较小一圈的圆柱形,三层则稍微比另外两层大一圈,并且连接着一根数米高的烟囱。烟囱呈台柱的形状,越往上越细,顶端还有一小段红色的挡风板,看上去就像燃烧的火苗。这个形状,像极了古代的…… “像极了古代的油灯!” 朱小珠抢在我前面发出了感叹。 “正是。这就是仿造诸葛亮点‘七星灯’的传说,建成的‘七星馆’。” 祝嵩楠得意扬扬地向我们介绍。 这时,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油灯”上打开了一扇门,看上去就像油灯的添油口被人拨开了,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怎么这么久?” 身为我们中唯一一位已经步入社会的成年人,周倩学姐率先上前表达关切。 “不小心迷路啦。庄凯拐错了一个弯。” 祝嵩楠毫不犹豫地转嫁责任。大哥赶紧解围道:“也怪我们大家不小心,山上的路看起来都差不多嘛!” “哎呀,真是辛苦你们了。赶紧先进来歇着吧。” 两拨人中最成熟的两个人彼此客套着,仿佛这里不是祝嵩楠家的馆,他们两个才是负责招待的主人。不过,祝嵩楠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子,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别的什么都不承担。这种性格有时候烦人,有时候倒也很可爱。 我们排成一排走进“油灯”。路上,祝嵩楠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七星馆和七星灯都是取自北斗七星,所以我们家的七星馆也用这七颗星星的名字来给它们命名,分成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座馆。其中,那四个‘天’字开头的叫‘魁’,剩下三个叫‘杓’。所以七星馆也分成两个部分,左边这四座馆之间彼此用木质长廊连接,右边三个也一样,中间就只有石头路了。而整座馆的出入口,只在靠近中间的‘天权馆’和‘玉衡馆’,也就是石头路两侧的馆各有一个,其他五座馆是没有自己的馆门的。当然,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直接从一楼翻窗出来。” “为什么这么舍不得造门呢?” “不知道,应该是风水上的考虑吧。”出乎意料地,祝嵩楠第一次爽快地承认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毕竟这不是我家造的,只是二手的嘛。” 据说七星馆是某位大富豪生前所造的,在富豪去世之后,他的家人辗转将馆出售给了祝家。不管是大富豪还是祝家,都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可能有钱人就是这样的吧。 天权馆的一层空荡荡的,除了正中间的旋转楼梯,什么东西都没有。木头长廊倒是修建得很古朴。穿过长廊,进入天玑馆,就看见社长钟智宸双手抱胸,像个老大爷似的立在那里。两位女生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嚯,终于到啦。”他重复了一遍和学姐一样的台词,“出什么事了?” 我们把迷路的说法又重复了一遍,社长倒没什么表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说“这种小事我不计较”。 “你们参观完啦?” “嗯,真不赖。这里的前任主人真的是诸葛亮迷啊。” 祝嵩楠满意地“哼”了一声,好像夸的是他一样。 “虽然我也只来过两三次,但已经对馆里的东西了如指掌咯。那么就先从二楼的展览厅开始——” “稍等一下吧,嵩楠。他们才刚到吧?至少先让大家放一下换洗衣物吧。” “噢噢,说得是,说得是。还是大哥想得周到。” 能让祝嵩楠态度如此恭敬的,在这世上也只有大哥了。其实大哥自己也是坐第二班车刚到的,但他却脱口而出“他们”,似乎是只想着我们其他人的方便了。就因为这样,我们才这么尊重他。 我们顺次走到了第三座馆——天璇馆。这里和前两座馆不一样,一楼呈圆形散开布置了许多客房。祝嵩楠顺带为我们介绍了七座馆各自的用途:在左边的四座馆中,天枢馆是存放杂物的仓库,天璇馆是客房和仆人房,天玑馆和天权馆是放置私人藏品和会客的地方;右边的三座馆则偏向馆主个人的生活起居,玉衡馆是厨房和餐厅,开阳馆是主人居住的地方,摇光馆则是主人办公的地方。除此之外,所有馆的三层都有某个专门的用途,不能随意进入。 “……话虽如此,现在这里没有主人,我爸也很少来这里,所以大家可以随便选住的地方。开阳馆也不止一个房间,要住哪里都可以。” “我就选了住开阳馆,毕竟我可是社长。” 在这应该客套的时候,社长不知好歹地插嘴。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当上社长的,靠他爸爸吗? 最后的结果是,社长、周倩学姐和祝嵩楠三个人住开阳馆,其他七个人住天璇馆。我们约定,各自挑选房间,放好行李,就重新在大厅集合。 我只带了一个背包,很快就收拾好了。回到大厅的时候,只看见先到的秦言婷和林梦夕等在那里。这两人是坐第一班车来的,自然不需要再去放行李。不过,怎么社长和学姐也跑回房间了啊,虽然早就听说这两人关系亲密…… 跟两位女孩子在一起,多少让人有些不自在。虽然大家都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社团的伙伴,但是平时每周最多见一次面,谈不上多熟。而且,林梦夕和钟智宸社长他们是一个小团队的——和大二才入社的我们几个不同,林梦夕早在周倩学姐毕业前就认识她了,据说那时候就经常参与社团活动。在我们之中,她的能力也是最强的。她精通韵律,每次活动都能带来好几首古体诗作品。只是,社团活动毕竟不是专业考核,大家聚在一起,目的无非还是在学业之余放松玩乐。在这方面,沉默寡言的林梦夕就很难吃得开。至于秦言婷,她是和我同时入社的,但总是有点让人难以接近的气质。 “余馥生同学,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带着一股凛然之气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回过神来,发现秦言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跟前。 “是,是的!那个,你是,秦言婷同学,没错吧?” “是我。”她朝我微微颔首,“每周社团活动的时候坐在角落的那个。很高兴有人记得我。” “啊哈哈。我倒是也很高兴有人认识我啦。” “谁会不认识你呢?每次活动都参加的人可不多。而且,你上个月填的那首《浣溪沙》,我可是印象深刻。” 我感觉自己的脸“唰”地红了。 “那都是打油诗一样的东西,还是忘掉的好啦……” “‘李广射石今有愧,正龙拍虎古无征’……我对‘正龙拍虎’这个词特别感兴趣。” “哎呀,真的还是忘掉好啦,你怎么还背下来了啊!我要羞死啦。” 不久前有个叫周正龙的人在新闻上说,自己拍到了已经灭绝的华南虎的照片,这件事在舆论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最终证实那似乎只是这个人为了骗取国家奖金而炮制的假照片。不过,“正龙拍虎”可不是我的原创,是网友们创造的新成语,用来讽刺那些招摇撞骗的行为。秦言婷看上去像是个大小姐,看来还不习惯网络这种新鲜事物。 “听你的口气,你觉得李广射石的典故,也是造假的了?” “那当然了。箭怎么可能射入石头里呢?不过,李广的事情并不是他为了利益而编造的,所以我认为他若是生在今天,面对被神化的自己,也会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我觉得这个想法很有意思,特别是‘正龙拍虎’这个成语。都说语言是在不断进步的,而这个词又颇有些新意,或许几百年以后,也会变成汉语成语中的一分子呢。” “我可不这么认为。现在这个时代变化得比古时候要快多了,一件事情还没被人们记住,新的事情可能就冒出来了。如今要演变为成语流传下去,可比古时候要难得多了。” 这是我随口说的,其实我并不是这么想的,现在有博客这种便利的东西,要将事物流传下去不是应该更简单吗?不过,我必须得找个台阶下。我可不想因为网上看来的成语,而被她捧成大文豪。 “你果然很有想法。不过,我相信有些东西还是能够被流传下去的。等你参观完七星馆,应该就能明白了吧?诸葛亮这个人留下了许多传奇,每一个都要比‘李广射石’离奇得多。我们百姓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故事的,而且会一直将之流传下去。” 她说完,自顾自地退到边上去了。 最后一个回来的是祝嵩楠本人,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终于开始参观传说中的七星馆了。不过,实际上可以参观的只有天玑馆和天权馆两间而已。 展品自然全都是有关诸葛亮的——正如之前所说的,七星馆的前任馆主是个不折不扣的诸葛亮迷。我们海谷诗社不仅仅是大学的诗歌社团,里面的大多数成员也都很喜欢古典小说,《三国演义》更是其中的热门。而祝嵩楠本人则是“三国迷”中的“三国迷”,用流行的话来说,我私下称他为“最牛三国迷”。当他得知社长计划在连休期间组织社团出游之后,便全力鼓动大家来他家的七星馆做客。 天玑馆二楼的两间副展厅,其中一间直线陈列着代表诸葛亮生平各种事迹的古典挂画。根据祝嵩楠的说法,似乎是请人专门画的。第一幅图画的是一个儒生模样的人骑着马,在石头阵中进退两难,阵阵仙气则从远方飘向天空,诸葛亮那羽扇纶巾的形象隐隐现于其中。画上还题有一首诗: “功盖分三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这自然是天下闻名的八卦阵了,而诗则是杜甫的《八阵图》。之后的几幅画,有画诸葛亮火攻蛮兵的,有画诸葛亮焚香操琴的,有画士兵戴着鬼面具操控木马的,有画诸葛亮点灯作法的,最后还有一张图,画着三位将军抱头逃亡,诸葛亮则端坐于车上。这几幅画分别表现得应该是七擒孟获、空城计、木牛流马、五丈原,以及遗计退司马懿的典故。 “羽扇纶巾拥碧幢,亲提士马出南方。瘴烟罩地经泸水,火日飞天守战场。三顾深恩酬汉主,七擒妙策制蛮王。至今溪洞传威德,为选高原立庙堂。” “瑶琴三尺胜雄师,诸葛西城退敌时。十五万人回马处,土人指点到今疑。” “六出祁山用计谋,军粮递运到西州。剑关险峻驱流马,斜谷崎岖驾木牛。心地玲珑人莫测,性天广大鬼难筹。谁那继此神仙术?古往今来赞武侯。” “拨乱扶危主,殷勤受托孤。英才过管乐,妙策胜孙吴。凛凛出师表,堂堂八阵图。如公全盛德,应叹古今无。” “长星半夜落天枢,奔走还疑亮未殂。关外至今人冷笑,头颅犹问有和无。” 全部都是出自罗贯中的《三国演义》里的诗句。 另一间副展厅里陈列了许多风水用品,道袍、法剑、面具、八卦镜等一应俱全,据说摆放位置也有讲究。不过,我们一行人中没有人对风水特别感兴趣。 至于主展厅,则是被布置成了军帐的样子,两边两排柱子,左边挂“蜀”字旗,右边挂“汉”字旗,侧面的兵器架上备满斧钺钩叉。正中央的主座上,放着一把羽扇,桌上则摆着一架古琴,左摆香炉,右设一只木筒,里面插着几块军令牌,恩威并济。由于道具做得都很还原,看上去真像是回到了古代一样。主副展厅都没有窗户,应该是为了保护藏品。 天权馆也是相似的布置,副展厅里放了些书画作品,主展厅则换成了朝堂的造型,相比之下倒是空荡了许多,除了代替兵器架的仪仗架以外,就只剩一张上朝用的桌子。值得注意的是,朝堂的角落里摆着一只空鸟笼和一段沉重的锁链,各自积满灰尘,似乎别有深意。 “‘可怜后主还祠堂,日暮聊为梁甫吟’,馆主既然是诸葛亮迷,想来对刘禅也有些意见吧。”奚以沫冷笑着说——他似乎只有在这种场合才爱说话。在《三国演义》里,刘备的儿子刘禅被描绘成无能的皇帝,把父辈们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枉费了丞相诸葛亮鞠躬尽瘁的一片苦心。 “也不能这么说,蜀汉的领土少,兵力弱,本来就难以讨伐中原的曹魏势力,而且后主对诸葛亮也算是言听计从了,和他互不对付的,主要是诸葛亮的接班人姜维……” 祝嵩楠的辩护有气无力,似乎只是为了不让奚以沫得意才刻意还嘴的。的确,尽管对于诸葛亮和刘禅的关系,后人讨论出了很多种观点,但这里的鸟笼和锁链,确实足以说明前任馆主自身对刘禅的态度是否定的。在这点上,不论他如何解释,也难以赢得辩论。 走出天权馆,又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了。这时我才发现,七座馆后面还修了一片浅浅的池塘,如果在夏天,这里一定很适合乘凉观星吧。走过石板路,就到了兼任餐厅和厨房的玉衡馆。想必建造者的意图就是这样的:客人在客房放好行李,参观两座展厅,最后进入餐厅用餐,整个路线恰好是一条直线,十分合理。 可惜的是,祝家没有在七星馆安排仆人,所以今天的晚饭只能我们自己做了。祝嵩楠像变魔术似的,从二楼的厨房里变出一排烧烤架来。 “晚上吃烤肉吧!” 上山前,他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们“晚饭早有准备”,没想到是这个意思。不过,大家都对这个提议感到满意。我们在池塘边架起烧烤架,社长和庄凯则从面包车上搬下一大堆食材和啤酒。原来这两人也早就是同谋了……不对,大概这件事是社长提议的,庄凯只是临时被叫来干苦力的。 烤肉架不允许所有人一齐下手,所以我们自动分成了“烤肉组”和“吃肉组”。周倩学姐和朱小珠首先主动请缨——她们两个似乎都有烧烤的爱好。大哥则自然而然地提出帮忙,还用眼神示意我这边。我也觉得如果让两位女生负责烤肉有些过意不去,至少男女比例也要是二对二才合适;然而偷瞄了一圈,祝嵩楠自称还有节目要准备,不知道跑哪去了,社长和奚以沫都是没办法拜托的家伙,庄凯则只顾坐着发呆,看来只能我自己上啦! 我们手忙脚乱,终于把第一串鸡翅烤焦的时候,祝嵩楠回来了。奇怪的是,他的脸黑乎乎的,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搞什么鬼呀?你的‘余兴节目’就是扮黑脸张飞吗?” 大哥叫了起来,社长则是幸灾乐祸地哼起了去年的流行歌:“您是西山挖过煤,还是东山见过鬼……” 大家都哄笑起来。祝嵩楠却没有像平时一样急于挽回自己的颜面,而是笑嘻嘻地回答:“我就是去挖煤了,你们很快就能看到成果啦。” 不出几分钟,七星馆的上空忽然亮了起来。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七座馆顶上的烟囱,此时都发出了耀眼的红光,还有滚滚黑烟直冲上天。 “着火了!” 朱小珠叫起来,马上被祝嵩楠敲了一下。 “别咒我家啊,什么乌鸦嘴!看清楚了,那是七星灯哦。” 确实是七星灯。七座建成油灯外形的馆,此时烟囱同时发亮,就像七盏油灯各自被点燃了灯芯一样。 “难道每座馆的三层都是这个用途吗?” 大哥第一个反应过来,祝嵩楠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三层可是这里的‘吸烟室’,大哥下回也能去享受享受——开个玩笑。总之,所有馆的三层都是一样的构造,包括一间燃料室、两间灯室和一间通风室,烟囱都接在通风室上。当然了,建筑物的隔热性能很好,绝不会酿成火灾。至于烟囱发出的光亮,其实是LED灯的效果。” “什么嘛。还以为真的着火了。” “都特意点火了,为什么发光的部分还要用LED灯?不嫌麻烦吗?” “人家自有人家的考量。”祝嵩楠终于重新回击了,“点火是为了满足七星灯的要求,烟囱上的灯是没有开关的,只有烟雾探测器检测到起火了才会自己亮起来,持续九个小时。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在烟囱里点火,那当然是因为太危险了,必须在安全的环境内燃烧才行。” “可以理解。我听说这次奥运会的圣火也是这样的设计,在内部准备小的火苗,防止上面的火被吹灭。” “完全不一样吧。圣火的外部可是真的火在烧,这个是LED灯呀。” 社长似乎终于找到一个炫耀学识的机会,结果被奚以沫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如果以为奚以沫总是和祝嵩楠拌嘴,是因为两人关系不好,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对任何人其实都是那种轻蔑的态度。 “可是我看三楼没有窗户呀,没有氧气要怎么燃烧?” “烟囱就是通风管道,那上面有抽风机的。大概是这样吧,我听我爸说的。” 面对大哥,祝嵩楠突然就没了底气。 “所以你刚才真的是挖煤去啦?” “是的,燃料都是用煤……都是前任馆主用剩的,我爸其实看不上这些把戏。但我想,难得大家一聚,就弄出来看看。” “不错不错,嵩楠有心了。” 周倩学姐带头鼓掌。祝嵩楠似乎觉得自己的努力总算得到了认可,出了口气,开心地抢走了我手里刚烤好的玉米棒。 “咳咳。大家听我说。” 手举啤酒的社长突然端起了架子,那副样子真有点他爸爸的派头。 “那个,今天,我们海谷诗社的朋友们,相聚在这里,首先,我们要感谢嵩楠同志的,盛情款待!” 他刻意进行频繁的断句,还用力说出最后四个字。跟他最为熟悉的周倩学姐立刻鼓起掌来,我们也只好配合。 “其次,要感谢,一路上帮忙组织活动的周倩同志,以及,任劳任怨的庄凯同志!最后,要感谢参与活动的,每一位社员!本来,这次活动,是预计在‘五一劳动节’的小长假期间,进行的。但是,很不幸,我病倒了。俗话说,‘身体是劳动的本钱’,因为我个人的问题,拖累了大家开展‘劳动’,这个错误,我已经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和深刻的检讨,非常抱歉!”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我却很清楚,那次生病完全是因为他和其他系的女孩子出去喝酒,宿醉之后导致的。 “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我们把活动推迟了一周,选择在这个周五,来到这里。还好,大家周五都没有课,周倩学姐也刚好今天能请假,这是巧合,但往大了说,也可以认为是命运的安排。满打满算,我们现在,还是有一个三连休的小长假嘛!哈哈!” 让周倩学姐请假怎么也能叫“命运”呢?人家这么做也是有牺牲的啊。而且,据我所知,庄凯可是推掉了每周五的打工来参加聚会的。社长的这番发言真是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但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断他。没有必要为了一点意气,去弄出一些难以收场的事情——大多数受害者都会有这样的思维,结果继续成为受害者。个人来说,我并不喜欢这种想法,但我也不是多么勇敢的人,愿意替别人出头。所以,我只好把心里的不满写到博客里…… 不知不觉,社长已经把话题推进到感谢自己的父亲租车给我们了。他真是三句话离不开爸爸。毕竟,像他这样的官僚子弟,现如今所拥有的绝大部分资本都是父辈给予的。离开了父辈,他大概就没有能做成的事情了吧。只是,他出的那点赞助,跟祝嵩楠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居然还要特意提起。如果不是他搬出这辆破面包车,祝嵩楠大概会准备更好的车辆吧?结果因为没办法拒绝社长的“好意”,大家只能挤破面包车了。 祝嵩楠和社长,其实都是“家境好到我们难以想象”的人,只是两人对其他人的态度截然不同,一个是真的大方而不计较,另一个则希望你对他所有的小恩小惠感恩戴德。这大概就是这俩人在我心中的地位截然不同的原因吧。 最后,社长让我们干杯致意。接下来就变成一瓶一瓶地劝人喝啤酒的环节了。我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尽可能躲得远远的。其他人倒都是一副很上道的样子,很快就喝成一片了。 “诸葛亮确实是大英雄;但是《三国演义》里,最突出的个体,应该是关羽。” 醉意上来之后,社长又开始说些自己的理解了。几分钟以前,因为他的一句“来了这里,就要多讨论三国”,大家的话题就这么被限定了。 “斩华雄,斩颜良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再到后面的……唔,单刀赴会,全都是一枝独秀的场合。相比之下,其他角色很少有这种机会。而且,诸葛亮从不失手,即使失手,也是手下坏了事,比如失街亭,或者老天不给面子,比如上方谷;但关羽不一样,他在华容道放了曹操,也被传为美谈,也就是说,作者对关羽的包容度更高。在关羽死后,作者一连写了好几首诗称颂他呢。梦夕,是怎么说的来着?” “‘气挟风雷无匹敌,志垂日月有光芒。至今庙貌盈天下,古木寒鸦几夕阳’……” 林梦夕听话地小声应答。她刚刚被社长半强迫地灌了不少啤酒,此时脸蛋已经红扑扑的了。看周倩学姐的反应,这似乎是常有的事情。不过,她连这种《三国演义》边角里的诗句都能背下来,真是了不起。越是觉得她了不起,我就越觉得她不该被这样欺负…… “你说得完全不对啊,社长大人。”奚以沫毫不留情地开口反击,“首先,要说诗,诸葛亮死后,罗贯中可是给他安排了满满一页的赞诗,比关羽要多得多了。再说,根据《三国演义》的原文,诸葛亮早就夜观星象,算到曹操在赤壁之战里死不了了,所以他才把关羽派去伏击,因为他知道不管派谁去,曹操都能跑掉,不如让肯定会主动放人的关羽去,送他一个大人情。就是说,这一段也还是在夸诸葛亮的。” “我倒觉得放走曹操也不是大错。”周倩学姐也接口,“不能以今人的价值观评判古人,或许以成败论的角度来看,放走曹操是大罪一桩,但对于以‘忠义’为第一的古人来说,这其实是一种道德水平很高的体现。” “哼,道德水平啊,尽是些愚弄大众的说法。” 社长似乎对学姐没有站在自己这边感到非常意外,脸色也阴沉下来,竟说出了平时肯定不会说的话。 “因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嘛。大家想想,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的时候,罗贯中是怎么称赞他的?‘忠义慨然冲宇宙,英雄从此震江山’。他和刘备、张飞重逢的时候,又是怎么说的?‘今日君臣重聚义,正如龙虎会风云’。甚至直到他去世以后,也是说他‘无忘赤帝’‘不愧青天’。毛宗岗说关羽‘义绝’,就是重‘义’到了极点的意思,但是那种‘义’跟我们今天说的仗义又是不大一样的,它永远是和‘忠’绑定的,‘忠义’才是一个完整的词。侠客讲义气,最终的目的也是为国为民,‘义’只是实现的一种手段,而且是一种更容易被普世所接受认可的手段。关羽投降曹操,其实是欲扬先抑,之后用千里走单骑回归刘备阵营,来进一步突出他的‘忠义’。曹操给他的待遇不可谓不好,如果他就这样投降了曹操,在‘义’上也并非说不通,但于‘忠’就有违背。所以他最后还是必须回归刘备阵营,这就说明‘忠义’是高于‘义’的。不过,到了华容道的时候,‘忠’和‘义’终于产生了冲突,因为放走曹操确实会有很多危害。所以才要加上‘占星’的元素,说明曹操不死是命中注定,才能让关羽的‘义释’显得更正当一些。” 说完这一长串,祝嵩楠喝下一口酒,又滔滔不绝起来。 “不过,要我说,《三国演义》里确实有一个完全脱离集体主义的个人英雄主义者,那就是曹操。他早年暗杀董卓失败后,逃到父亲的朋友家,只因为怀疑人家要杀自己,就把对方全家屠尽。结果发现是误会,对方只是想杀猪。可是误会解开之后,他没有一点儿后悔,立刻把剩下的老人也杀了,以绝后患,还说了那句经典名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可是赤裸裸的自我中心式的发言啊。不过,他给自己的自我中心主义披上了集体主义的外衣,让人以为他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攻打袁术的时候,军中没有粮草了,士兵们有怨言,他就找来管粮食的小吏,说要‘借你头一用’,把人杀了,解释成此人贪污军粮,现在已经正法,于是士兵就没有怨言了。拥护这种行为的人,会强调情况的极端性,坚持‘只有这样才能稳定军心’,好像杀了小吏,就没有任何损失了一样。但事实上,在那种情况下,不管采取哪一种行动,都一定会有人受到损失。曹操采取的策略,是对他个人来说损失最小的一种,仅此而已。被杀掉的小吏也好,饿着肚子的士兵也好,本质上都是集体在买单。所以,那些强调大局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在用集体主义绑架个体的家伙罢了,当需要其他人牺牲时,他们会说是为了大局,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又动别的脑筋……”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社长的声音里已经有几分醉意,“古时候的人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呢?古时候是君主制,中央集权制,对吧!所以天下都是皇帝的所有物咯。皇帝治理有方,那只不过说明爱惜他自己的财产;皇帝昏庸无道,就会被人推翻,失去自己的财产。你说的个人损失、集体损失,是建立在所有人都平等的情况下,但当年怎么会有这种概念呢?为了整个势力卖命,和为了军阀首领本人卖命,根本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即使是诸葛亮,他始终打着的也是‘复兴汉室’的旗号,并非‘拯救天下苍生’吧。所以他连年发动战争,也只是为了夺取权柄而已,哪有那么‘为国为民’。” 祝嵩楠摇头:“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而去对抗暴政的一方,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诸葛亮能够成功,对百姓难道就没有半点实惠吗?当年曹操南下进攻荆州,刘备仓皇出逃,竟然有整整十万民众愿意跟着刘备,拖家带口地一起逃跑,史称‘刘备携民渡江’,不只是《三国演义》,连《三国志》也记载了此事。这还不足以说明,曹魏集团统治下的百姓,日子过得不如蜀汉吗?根据史书,在曹魏统治下的百姓,承担的赋税是汉代的四倍!不仅如此,曹操还制定了‘军屯制’的法令,将百姓收编为平时种地、战时充军的奴隶,称为‘士’,不仅一生为奴,而且子孙后代也不能获得自由身,逃亡者甚至会被灭族。《晋书》里讲了个例子,说有个叫赵至的人,是‘士’的儿子,他不甘心像父亲一样当奴隶,于是装疯卖傻,用火烧自己的身体,如此做了一年,直到官吏以为他真的疯了,才出逃到外地,用假身份‘漂白’成自由人。可是,当他历经千辛万苦,当上大官返乡,想要好好孝敬父母的时候,才发现母亲早已病逝,他过度悲伤,竟吐血而亡。如此残酷的统治,为什么不可以推翻呢!” 说到这,似乎是觉得话题有些太严肃了,祝嵩楠停了一会儿,忽然低头一笑:“不过,说到统治的正统性,我倒是想到一个有趣的观点。这是我前段时间从朋友那里听到的假说,说出来给大家当笑话听听,就当成是痴人说梦吧!他说,诸葛亮试图统一天下是应该的,因为诸葛亮就是汉朝的皇帝!” “啊?为什么?” “他给出的理由非常玄乎。首先,史书记载,诸葛亮出生于公元一八一年,死于公元二三四年;而汉献帝也生于公元一八一年,死于公元二三四年。” “这算什么,我俩要是同生同死,我就是你了?” “还不止如此。他还说,十六岁以前,诸葛亮是个默默无闻的人,在史书上一点表现也没有;而某天他突然声名鹊起,自号‘卧龙’。汉献帝刘协儿时聪慧过人,董卓见到他,立刻认他为天子之才,把他摆上了皇帝的位置。年轻时的汉献帝也非常强悍,甚至曾在曹操上朝时当面指责他独揽大权的行为,吓得曹操‘汗流浃背,自后不敢复朝请’。但成年之后,他突然就变得软弱无为,毕生受到曹操摆布。两人的转变都发生在同一时期,而那个时期刚好发生了‘衣带诏’事件,汉献帝与几位忠臣图谋刺杀曹操,结果失败,曹操杀了一批大臣。如果汉献帝的计划并非刺杀曹操,而是制造混乱、自己趁乱出逃呢?他利用这个时机逃到南阳,留下一个替身充当傀儡,而在这次事件中,和汉献帝亲近的大臣又都被曹操杀掉了,除了曹操,其他人很难分辨留下来的这个是不是真的汉献帝。至于曹操,他当然不能主动说出‘皇帝跑了’这种话,只能将错就错,维护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名分。当时,诸葛亮突然自号‘卧龙’,龙在古代就是皇帝的象征呀!” “太扯了,那庞统自号‘凤雏’,难道他想当皇后?” 奚以沫两次出言讥讽,但祝嵩楠不慌不忙地回击:“‘凤雏’是可行的,因为古人本来就有以男女之爱来比喻君臣关系的习惯,屈原的作品里就经常有这种写法。而且,如果诸葛亮是汉献帝的话,还能解释很多事件……” 祝嵩楠滔滔不绝地举了许多例子,虽然听上去都有些附会,但确实都落在了他想论证的点上。 “你的意思是,诸葛亮和汉献帝其实是换了身份,真正的诸葛亮此时变成了汉献帝?” “是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凭空造一个身份出来还是很困难。如果汉献帝变成了诸葛亮,那原来的诸葛亮就得有个去处。他们两个很可能在长相上有相似之处,所以才能完成替换。自此,平庸的诸葛亮就成了龙椅上任人摆布的傀儡,而聪慧的汉献帝得以用新的身份完成夺回江山的伟业。” “那样的话,真正的诸葛亮不会太可怜了吗?被迫接受不属于自己的傀儡命运……” “没有办法呀,用刚才讨论曹操时采用的说法,这就是为了集体利益,而不得不被牺牲掉的个人吧?不,应该是为了皇帝一个人而牺牲的个人。不是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他说到一半,突然传来了“哐”的一声响。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发出声音的位置。竟然是一直很安静的林梦夕。 “那也是那个人自愿的……” 她直勾勾地盯着祝嵩楠,脸上挂着不知道是惊恐还是愤怒的表情。她平时几乎从不表露自己的情感,以至于此时此刻,我们还不是很能准确地把握到她的情绪。不过,我还没喝醉,因此能清楚地注意到,她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正轻微地颤抖。 “喂,梦夕,你喝多了。” 社长快速出声打断她。仔细一看,他表情严肃,似乎酒一下子醒了不少。 林梦夕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把身子缩回座位上。气氛一下子被弄得有些尴尬,好像不是在讲三国的话题了。好在大哥立刻发挥了气氛调节的作用:“我这块香菇烤黑了啊!谁要吃烤焦的?” “谁要吃烤焦的!” 祝嵩楠跟着重复了一遍,但意思截然不同。如此一来,倒也有几分喜剧效果,不愧是和大哥最有默契的人。 那之后,大家聊起了其他话题。社长提议众人效仿古人,行“飞花令”,结果自己连第一轮都没接完,反倒变成他展示自己酒量大的表演了。周倩学姐则作了一首现代诗——在我们之中,只有她和庄凯是“现代诗派”的,可惜庄凯入社时她已经毕业了。她开玩笑说,这下子“现代诗派”的成员就保持了“动态平衡”。 “海谷诗社至少还是得有一个人是我们这边的,不然怎么对得起它的名字呢!” 她开了个这样的玩笑,我才知道,原来“海谷”是徐志摩早年用过的笔名。身为海边长大的人,第一次见到这个社团名的时候,我还觉得十分亲切,却从没想到它是这么来的。 晚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大家才逐渐散了。不胜酒力或睡意缠身的人,一个个自行回了房。我算是比较坚挺的一派,一直坚持到后半场,也就是只剩五个人的时候,才推说困了,逃离了酒桌。 回到房间,我立刻拿出藏在书包里的笔记本电脑。这可是我的宝贝。绕着墙壁找了一圈,没找到宽带接口——本来也没指望这种地方会有。只能先把博客写好,然后设置成待发送状态了。 做完这一切,我躺回床上,盯着黑漆漆连成一片的天花板出神。老实说,在这以前,我从未和朋友一起出来旅行,新鲜感此时还未完全退去。现实中的七星馆和想象有点出入,应该说是正经呢,还是传统呢?总之,虽然是有钱人造的奇妙建筑,却令人没有疏离感。或许此时,我已经被七星馆里静如止水的气氛同化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点火烧过的缘故,房间里暖洋洋的。思考没有持续很久,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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