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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火花积木花园 作者:白月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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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之后,我下意识地寻找墙上的挂钟,却只看见一片空白。这时,我才想起自己现在不在宿舍,而是身处深山的七星馆内。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看,九点出头,和我平时自然醒的时间差不多。 前一天晚上成功避开了酒局,所以现在脑袋还算轻盈。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那帮家伙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想必现在都还没睡醒吧。 我本是这么以为的,没想到洗漱完,走到约定好一起吃早饭的地点——玉衡馆时,竟发现那里已经坐了四五个人。 “馥生,你醒了。” 大哥两手撑在昨晚没用过的餐桌上,神色凝重地看着我。社长和周倩学姐坐在他的左手边。这个情形首先就很不对劲——平时应该是社长占据主导地位的,但此时他竟然低着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而习惯照顾人的周倩学姐,此时也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顶着一张失魂落魄的脸,呆滞地看着正前方。 “怎么了?” 一定是出事了。问出这句话以前,我就有这种意识。说来也真的很奇怪,虽然“第六感”这种东西从科学角度尚未得到证实,但此时的我心中早已警钟大作,我几乎可以确信,发生了某些不可挽回的重大事件。 我的目光扫向餐厅的角落。朱小珠抱着脑袋蹲在墙角,好像正在打哆嗦,而其他人居然都没有上前照料她的意思。也就是说,问题没出在她身上。而秦言婷则是默然无语地站立在门边,似乎对其他人充满戒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喝酒喝到最后的是社长、周倩学姐、祝嵩楠和林梦夕。前三个人似乎是真的乐在其中,只有林梦夕像是想走而脱不了身的样子。那么,她被灌醉到现在还没睡醒,也是很有可能的。然而大哥的下一句话立刻把我的猜测击得粉碎: “梦夕死了。” “嗯?”我愣了一下,“是酒精中毒吗?” “不是。怎么说呢……可能是被人敲了头吧。” “可能?敲了头?” “嗯。我们发现她被人摆成奇怪的样子……” 听到大哥的描述,周倩学姐突然小声啜泣起来。 “那个,咱们出去说吧。” 大哥咳嗽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顺便拍了拍社长的肩膀,应该是示意他安慰一下周倩学姐。但社长还是呆若木鸡,一动也没有动。 我跟着大哥走出玉衡馆。他头也不回地越过天权馆的大门,朝天枢馆的方向直线走去。我紧跟在他身后。说来也奇怪,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理解刚才说了什么—— 林梦夕死了。而且,似乎不是自然死亡。 我们的同伴,在同一个社团里的朋友,昨晚还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现在死了。 一股酸楚突然涌上我的鼻腔。怎么回事?说到底,我和林梦夕也只是有几面之缘而已,并不算多么熟悉。但听闻她的死讯,我竟然会如此震惊。 “就在这里。” 他在天枢馆的门后停住了。一幅奇妙的画面呈现在我们两个面前:林梦夕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四肢朝四个方向舒展开来,看上去像一个汉字“介”。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衣着也相当整洁,一如她生前给我的印象。在她的身旁,摆放着许多长度将近两米、宽度十几厘米的木板条,排列成了一个圆形,将她围在正当中。 “是谁……干的?” 我挤了挤喉咙,最后只能发出这句疑问。 “不知道。早上学姐和以沫两个人发现的,当时就是这个样子了。” “学姐和奚以沫?” 明明朋友的尸体近在眼前,我却问出了一些无关的问题。那大概是自我保护的手段。虽然林梦夕的尸体状况不算惨烈,但我还是迫切地想要将注意力从那上面移开。 “是的。学姐是为了做早饭而早起的,以沫的话,听说本来就习惯早起。”大哥一定也和我一样,很想转移话题,所以立刻接过了话,“他们两个发现尸体以后闹了一番,把社长和我叫起来了。当时八点多吧。之后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起来了,你应该是最后一个。” 没想到我才是起得最晚的那个。真是太尴尬了。 “报警了吗?” “没有信号。毕竟是山里,听说基站还没建好。” “那就开车下山吧。其他人呢?” “庄凯和以沫出去找人了,嵩楠……不见了。” “不见了?” 我机械式地重复着。 “对。学姐最早去找的就是社长和嵩楠,但嵩楠却不在房间里。而且,我们开来的那辆面包车也不见了。现在庄凯和以沫正在这附近寻找车子的踪迹……”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林梦夕死了,七星馆的少主祝嵩楠则和车子一起失踪。单看这个情况,即使我对祝嵩楠本人没有什么意见,此时也很难不去产生些糟糕的联想:该不会是祝嵩楠杀害了林梦夕……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有各种猜测。”大哥迅速识破了我的想法,他举起一只手,竖在我们之间。“但还是请先别急。我可以向你担保,嵩楠也是我们的一员,他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明白。” 说完,我们不约而同地迈起步子,快步回到玉衡馆。谁也不愿意和尸体一直待在一起。 馆里的气氛和刚才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周倩学姐被我刚才那番不知好歹的发问所调动起的情绪,现在似乎已经重新安定下来,她正反过来拍着社长的背。虽然是这种时候,我还是不得不暗想,社长也太没出息了。 “我们回来了。” 十几分钟后,奚以沫领着庄凯推门而入。两人看上去灰头土脸的,而且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 “找不到吗?” “不,找到了。” “找到了?” 大哥一拍桌子:“在哪儿?找到什么了,嵩楠,还是车子?” “严格来说,都找到了。” “那为什么没一起回……” 大哥突然住口了。奚以沫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坏掉了。嗯,人和车子,都坏掉了……” 其他人都没能马上消化掉他这句风凉话的含义。但是,明白内情的庄凯摁住了他的肩膀。他用力地将自己连成一片的一字眉拧成一团,嘴巴里挤出沉重的声音:“注意分寸。” 随后,他看向大哥说:“男生,跟我来。女生,先留着。” 大哥沉重地点了点头。谁也没见过庄凯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怒气,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社长,你也留下吧,留个男生以防万一。馥生,你还能行吗?我和庄凯去也可以……” “我没问题。” 我决定逞一下强。虽然知道肯定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我不想被人看成是和社长同一个级别的男人。 我们朝着和刚才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开了七星馆区域,走进坑坑洼洼的土路。过了几百米的距离,突然出现一处陡峭的断崖。负责带路的庄凯和奚以沫在崖边站定,示意我们朝下看。我伸出头一看,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险些直接趴倒在断崖边。 崖下是一辆被烧得几乎只剩骨架的面包车,从大小上来看,一定就是我们乘坐的那辆了。它不仅经过了焚烧,而且车头严重变形,似乎是一头栽在了岩石上。最可怕的是,在驾驶座的位置上,明显能看到有个像是某种生物的残骸的物体…… “在下山路的反方向,一开始我们没往这里找,所以花了不少时间。车子已经完全冷下来了,应该是昨天晚上烧的。不幸中的万幸是,下面基本都是岩石,没有酿成山火,否则我们就真的危险了……虽然现在也有点危险。还有,我们两个下去确认过了,怎么说呢,虽然专业知识不大够,但从形状上来看,那应该是人类没错。” “形状?你观察了?” 大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奚以沫,后者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是的,我凑得很近,尽力观察过了。” 他说完,一直在克制的庄凯也忍不住了,转身扶着树喘起粗气来。大哥扭过头,低声说了句“实在辛苦你了”,便不再说什么。 “怎……怎么样?出什么事了?” 回到餐厅时,社长正像一根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一副努力支撑大局的模样。虽然他一直是个有些讨人厌的家伙,但这时也显露出了几分担当。 “车子烧掉了,里面还有具烧焦的尸体——” “不都说了让你注意分寸吗!” 我忍不住吼了一声。吼完,我自己也吃了一惊。若是在平时,我是绝不会去顶撞其他人的,哪怕是素来言语刻薄的奚以沫,我也不愿意冒犯。但今天是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异常事件,让我变得不正常了吗? “怎么会……嵩楠也……” “还不确定那是不是祝嵩楠,我只说那是一具焦尸而已。” 看来我的警告完全没有起到作用,奚以沫依然我行我素。但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我顺势扫视了一下餐厅,除了林梦夕和祝嵩楠,其他八人都在。虽然我没有亲自辨认那具尸体,但根据排除法,那应该只能是祝嵩楠才对。奚以沫不至于搞不清楚这一点,干吗还要故意说些刺激我们的话? “你,你别说些不明不白的话,除了祝嵩楠,还会是谁?” 社长也质问起来,但他那胸口夸张起伏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正在虚张声势的河豚。 “唔,我说的话有那么难理解吗?因为从外观上难以下结论,所以我不能确定死在车里的是不是祝嵩楠,仅此而已。你们难道就那么希望这里的主人横死荒山吗?” “当然不是那样!但是,那还会是谁?你数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人都在餐厅里了,就只有祝嵩楠和林梦夕不在,难道你想说那具尸体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吗?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 “这话可不能说死。”奚以沫眨眨眼,“我们不过是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子,就到这里了,昨天的这个时候,你还在温暖的家里吃着早饭吧?那么你能保证,从昨晚到现在,不可能有一个不认识的人溜进这里,然后偷走我们的车,一头撞死在悬崖下?”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用词实在是太刻意了,简直像是故意在挑拨我们的神经一样。被他这么一说,蹲在墙角的朱小珠突然跳起来,原本清秀的脸上挂满眼泪和鼻涕:“不要再说了!我们快点下山吧!” “说实话,我也很想这么做啊。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车子已经被烧毁了嘛。” “报警,叫警察,报警……” “那也做不到。齐安民,你刚才试过了吧?” “试过了。”大哥看着奚以沫,一脸的恼火,“打不通。” “那我们怎么办?” 社长张大了嘴,似乎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他身旁的周倩学姐已经起身去安抚朱小珠了。朱小珠在短暂的情绪爆发后,立刻就重新变得软弱了,此刻正趴在学姐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不知道。我们大概算是被困住了吧。遗憾的是我和祝嵩楠一样是个路痴,不知道下山该怎么走。就算知道,步行也比开车要慢多了,而且这一路上还得穿过好几片林子,遇上野兽也有可能吧?” 大家都看向庄凯。除去祝嵩楠,他应该是唯一认得路的人了。 “庄凯,你行吗?” 大哥拍了拍庄凯垂在身体侧面的手臂。庄凯沉吟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我不确定。太远了,我来的时候就迷路过一次,我担心又搞错方向。而且,确实有野兽……” “是吧?所以我说,还是顺其自然嘛。”奚以沫悠闲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我们原本的安排是周日回去,最迟到周一,就该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上山接我们的。两天以后,只需要待到两天以后,就没问题了,‘宁停三分,不争一秒’,我可不想为了争取那么点时间而大费周章。” “说得轻巧……” 我正想反驳他,社长却先我一步服软了:“是,是啊。你说得对,是这个道理。意识到出事以后,我爸爸马上就会派人来救我的。你们安心吧!我爸爸,我爸爸办事非常快的,非常快!他会把这件事的优先级排得很高的……” 被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沉默了。难道就要我们面对两具尸体住上两天?我感到难以理解,但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这两人。本以为刚刚显露出领导担当的社长,可以和大家统一战线,去对抗奚以沫的危言耸听,没想到他竟然是第一个放弃思考、投靠他那边的。我顿时体会到了蜀汉亡国之际,大将军姜维面对刘禅的无奈: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这时,一直没有加入讨论的秦言婷朝这边走了过来。她快步走到奚以沫正对面的位置,伸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奚以沫同学,我也赞同你的说法,等待救援,对于我们这些普通大学生来说,的确是眼下最合理的行动。也就是说,我们八个人,接下来要在这座馆里留守两天。你认为要达成这个目标,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食物的话,我早上已经检查过了,厨房里有不少罐头,还都是进口货,我想大户人家也是会准备应急口粮的吧。” “不是食物,”秦言婷拨开搭在肩膀上的侧马尾,用食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是清醒的头脑和彼此之间的信赖。为了应对突发恶性事件,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保持冷静,团结协作,树立一个共同的目标。然而,这是很困难的,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所以,我们必须得注意彼此的言辞和行为,避免刺激同伴,进而导致团体内部出现裂痕。你非常聪明,一定能理解我要说什么吧?” “完全理解,我们的骑士小姐。你希望我尽量不要把残酷的真相就那么直接呈现给温室里的花朵们,让他们保持那为数不多的理智。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我可以努力克制,毕竟我也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段日子呢。” “你这浑蛋……” 我捏紧了拳头。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挑衅别人,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自以为是的人。然而,秦言婷飞快地朝我瞥了一眼,示意我不要冲动。很奇怪,明明在这之前我们几乎没有交流,此刻我却能立即心领神会。 “你能理解就最好不过了。那么,让我们和平共处吧。”她从奚以沫的手中夺回话语权,又适时地把它交还给社长,“接下来,钟智宸社长,我们该如何处理剩下的事情呢?” “剩下的事情?”社长傻傻地反问。 秦言婷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远离周倩学姐和朱小珠的位置,低声对我们说:“有关梦夕同学的问题……总不能一直让她躺在那里吧。” “啊,啊啊!对,对,是的。那个,我们先把她搬回自己的房间里吧。庄凯,齐安民,余馥生,你们谁愿意帮忙?至少要三个人,啊,当然包括我,不过如果你们三个都愿意的话,你们三个搬也可以……” “我可以。” 我快速地回答,庄凯也点了点头。于是,大哥做了总结:“没事,就我们三个去吧。”我们其实都看出来了,社长害怕看到尸体。 “那,那就拜托你们了哦!我就和秦言婷在……哎,你也去?” “我也去。” 秦言婷丢下这话,比我们还先一步走出了大门。三个男人赶紧小跑跟上。只见她径直走到林梦夕陈尸的位置,从口袋里掏出一台小小的数码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拍照。这是我刚刚从学姐那里借来的相机。有人去世,就得交给警察处理。等到他们开展调查的时候,现场的情况一定很重要,但又不能把梦夕同学就这样丢着不管。在‘破坏现场’和‘亵渎尸体’之间,我们不得不选择一种罪过,既然大家选择了前一项,我想这些照片应该多少能起到一点弥补作用。” “你……你想得很周到。辛苦你了。” “你们几个才是,辛苦你们出力气了。待会儿处理好之后,有人愿意陪我去看一下被烧毁的车子吗?我想给那边也拍几张。” “没问题吗?这个,那边的状况……挺严重的……” “没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就不能只想着逃避。” “那就由我带你过去吧。你稍等,我们先搬人。庄凯,你拿这边,馥生,你过来这里。” 我在大哥的指挥下托起林梦夕单薄的左肩。她的身体瘦弱而轻盈,仿佛稍微用力就会受伤。为什么这样的女孩要遭受这种命运? “说起来,你们知道她的死因吗?” 安置好尸体后,我忍不住发问。 “我和奚以沫简单检查了一下,应该是脑袋后面被砸了,有凹陷的痕迹。” “被砸了?会不会是不小心摔倒……” 这话说完,另外两人都用有些无奈的表情看着我。想来也是。如果是意外摔倒,又该如何解释那个仿佛被人刻意摆成的姿势,以及那些木板呢? “这么说来,那些木板是哪里来的?” “嗯,应该是昨天下午开始在那里的……你应该还记得吧,天枢馆是仓库,放一些杂物,本来那些木板就是放在里面的。但是昨天下午,嵩楠带着社长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像发现仓库里有点受潮,还进了些老鼠,会啃木头的那种。他担心东西放坏,就拜托社长帮忙,趁天黑之前把木头堆在外面晒太阳。社长懒得把木板搬那么远,就直接打开窗户,一根一根丢出来了,然后和周倩学姐一起把木板排成一排,刚好是在西面,晒了一下午。这是昨晚吃饭的时候嵩楠和我说的。” “当时木头是排成一排的?” “对,因为要晒太阳嘛。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对了,学姐好像摆完之后还拍了照片,也许待会儿可以看看。” “也就是说,是有人故意把尸体和木板摆成这个样子。这也许有什么含义呢……” 大哥愣了一下,立刻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别胡思乱想了,能有什么含义呢。往好了考虑,没准梦夕只是出了意外,然后我们中有人把木板……” 他停住了,似乎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安慰我。不,更多是想安慰自己吧。今天早上的大哥,看上去真的比平时老成了很多。那一定是因为他正在硬撑,强迫自己去抚慰大家的情绪。 但是,即使再怎么掩饰,大家心里其实也都心知肚明。林梦夕死了,不论她的死是他杀还是其他原因,她的尸体都被人用怪异的方式处理了,这一点绝不会错。藏在这种怪异方式背后的,是赤裸裸的恶意,而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这份恶意。面包车和第二具尸体的出现,则为恶意的弹药库点上了起爆的火花。 任谁都会觉得,七星馆里很可能混入了杀人凶手,只是谁也不愿意第一个把这种猜想挑明。 到了午饭时间,没有人组织用餐,我只好自行去厨房翻找。长方形的铁盒与圆柱形的玻璃罐,密密麻麻堆满了架子,看来确实如奚以沫所说,暂时不必担忧食物问题。其中,有一些食物已经被其他人拿走了,架子上留下一个大大的空,露出金属质感的墙壁。我挑了几盒丹麦生产的午餐肉罐头,又拿了一只内部漂浮着黄桃的玻璃罐子,把它们一股脑塞进带来的双肩包里。算不上是有营养的午餐,但应该足够吃饱。 离开的时候,恰好碰见周倩学姐和朱小珠两个人结伴来取食物。朱小珠看到有人出来,“噫”地叫了一声,宛如惊弓之鸟。 “不好意思!” 虽然没做错什么,我还是立刻道歉。学姐一面安抚着朱小珠,一面又反过来向我道歉。 “抱歉啊,这孩子吓坏了。我们只是来吃东西的。” “没关系,我也是一样。喏。”我拉开双肩包的拉链,展示给她们,“我准备拿回房间吃,万一有吃剩的就先放着。” “这主意不错,你真细心。不过,这里没有冰箱,可别放坏了。” “不会的,别看我这样,胃口也不小哦。” 我试着开了个玩笑,然而朱小珠还是像看见陌生人的小狗一样,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学姐见状苦笑道:“小珠有点太疑神疑鬼了,她一直说杀人狂什么的,担心有人在食物里面做手脚……” “下毒吗?”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主动说出这种危险的词语,没准会进一步降低朱小珠对我的信任度。虽然和她不熟,但我也不想被人误会。好在她似乎没有更激烈的反应,我便继续说下去:“不会的吧。就算真有那种可能……大家各自吃罐头,也没办法下毒啦。” “有可能的。还是有可能的。日本在昭和年代,就曾经发生过‘毒可乐杀人事件’和‘格力高投毒事件’,那些罪犯就是用注射器把氰化物注入零食里,从外包装上完全看不出……而且,直接在罐头侧面抹毒,也能让人中毒……噫!不要!我不要吃那种东西!我不要嘴里含着苦杏仁味死掉!我最讨厌杏仁露了!” 朱小珠低着头,念咒般快速说出这些话,最后还来了一次小爆发。该怎么说呢,虽然她现在是情绪最不稳定的一个,但好像平时还挺喜欢看犯罪类电影的?这反应,到底该说她是叶公好龙呢,还是说,她表现出的恐慌,其实是为了“扮演”推理电影里的受害者,然后入戏太深呢…… “你说得不错,日本确实发生过这类事件。而且,咱们国家这些年来也有几件著名的投毒案,最严重的南京汤山投毒案足足造成了四十二人死亡,十分惨烈。”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谁来了。除了奚以沫,没有人会在这种场合下若无其事地顺势讨论毒杀话题。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都发生过投毒案,清华大学的‘朱令案’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还是悬案一桩。可见,那些脑袋聪明的家伙,耍起阴招来就是危险呀。去年在北京好像还有一起高校投毒案,用的就是你说的注射器。不过,他们都没有选择氰化物,而是不约而同地使用了铊盐。你们明白为什么吗?” 朱小珠竟然理他了:“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对他们来说,铊盐比氰化物更容易取得。在推理小说刚刚兴起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多世纪以前,氰化物还被人们当成杀虫剂使用,非常容易获得,所以得到了以阿加莎为代表的作家们的青睐。而在日本频繁发生投毒案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氰化物则是电镀工厂常用的化工原料——似乎现在也还是这样?总之,对那些凶手而言,只有氰化物触手可及,他们才会去使用。但高校的学生可就没有接触工业废料的机会了,对他们来说,用来做实验的铊盐要更容易得到。” “那是对理工科的学生而言吧。我们这里,大部分人是文科生吧?” 学姐这么一说,我突然明白了。她是想借由毒药来源的话题,让朱小珠打消“食物有毒”的顾虑。可是,这个话题似乎是奚以沫引起的,难道他早就打算好了,在用这种方式安抚朱小珠吗?我不由得死死盯着他的脸,但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没错,我不否认,除非早有预谋,否则对于这里的任何人来说,取得毒药都是十分困难的。当然,这只是针对凶手在我们之中的情况。” “就算凶手不在我们之中,他要取得毒物也不容易。如果真的有人想把我们都杀了,那只要夜里放把火就够了,用不着下毒。” “‘也不容易’这种说法可不严密,谁又能说得准呢?我听网上说,现在就连给小婴儿吃的奶粉里,都有可能含有化工原料。保不准,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吃进了毒药,再过一百年就会毒发身亡呢。”奚以沫大摇大摆地走向柜子,抽出一盒午餐肉,“不过,至少现在这些罐头应该是安全的。我脑海里有一个假设,能够证明这一点。” “什么假设?” “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是最后三个,其他人都已经听过了。” “那怎么不早说!” 如果不是学姐拉住我,我的拳头没准已经挥到他的脸上了。 “是什么事呢?告诉我们吧。”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挂画。昨天在天玑馆二楼的展厅里,不是摆了六幅挂画吗?八阵图、七擒孟获、空城计、木牛流马,还有两张五丈原的挂画。我刚才逛到那里,发现墙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全都不见了吗?” “倒也不是‘全都不见’,还剩下两幅。不过,它们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上。” 奚以沫用桌角撬开罐头,毫不在意地伸出两根手指,挖出一块午餐肉,丢进嘴里大口嚼着。直到这块肉吃得差不多了,他才继续开口:“‘八阵图’的挂画被挂在林梦夕的房间门把手上,‘七擒孟获’的挂画被丢在了断崖下面。” “‘八阵图’和‘七擒孟获’……” “没错。之前不是搞不清楚那些摆成一圈的木板代表了什么吗?现在很清楚了,那是诸葛亮的八阵图。《三国演义》里写,夷陵之战的时候,诸葛亮用石头摆成八卦阵,有变幻莫测的神奇能力,堪抵十万雄兵,敌人一旦进入就难以离开,东吴大将陆逊被困在其中,险些丢掉性命。而平定蛮王孟获的最后一场战役里,孟获派出三万藤甲精兵,用油浸泡过的藤甲刀枪不入,却被诸葛亮用火烧了个精光,三万人被烧得不成人形,场面惨烈到诸葛亮自己都看不下去,才有后来用馒头在泸水祭奠死人魂魄的事情。是不是刚好和这里发生的两件事情对应上了?” “但……谁会做这种事情!” “今早一片混乱,他们四个去搬尸体以后,人就都散了,谁都可以找时机溜进去偷挂画,再去现场布置好的。” “你是说偷挂画的人在我们之中吗?” “还不愿意承认吗?这里有个杀人凶手,把林梦夕和祝嵩楠杀了,分别比拟成‘八阵图’和‘七擒孟获’的情况,再配上挂画。当然,我确实不能百分之百断定这个人在我们之中,但就算他是外人,也一定潜伏在七星馆,而且还没离开。更糟的是,他手里还有四幅挂画哦。” “怎么会!我,我们还有八个人,难道他还要杀四个人吗?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我不想死啊!”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朱小珠又号啕大哭起来。学姐一面拉住她,一面追问奚以沫:“那,你说食物里没毒,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仙。我只是没办法从剩下的‘空城计’‘木牛流马’‘七星灯’和‘退司马懿’里,想象出符合毒杀的场景罢了。如果要毒杀的话,用‘七擒孟获’不是最合适的吗?毕竟当时蜀军在南蛮可是遭遇了‘哑泉、柔泉、黑泉、灭泉’四大毒泉,吃了不少苦头呀。” 放在平时,他说的完全不是什么可信的理由,但此时我们都沉浸在挂画失窃的打击中,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我也隐隐觉得,如果真的有人恶劣到将杀人行为和挂画相比拟的话,那这个人或许真的不会用下毒这种粗暴的手段杀人…… “反正饭还是要吃的,吃了不一定死,不吃一定会饿死……你们如果还不放心,就趁现在多囤一些罐头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吧。” 奚以沫盘腿坐下,开始专心享用他的午餐。从结果上来说,他确实减轻了我们对毒药的顾虑,但并不是用好言相劝的方式,而是仿佛我们趴在独木桥上瞻前顾后的时候,从后面放了一把火。 吃过午饭,我下楼来到餐厅,发现社长、大哥和秦言婷聚在那里,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情。 “大家怎么了?” “啊,馥生,吃过了?我们在讨论挂画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大哥拉开身边的一把椅子,我一边入座,一边点头。 “奚以沫告诉我了。” “那个浑蛋,真是啰哩吧唆的,明明我才是社长,他却不先来告诉我,还说什么‘因为你住得太偏僻了’……” “没关系啦,我和学姐她们才是最后知道的。” “那当然!难道还非得最后一个告诉我,才甘心吗?” “别计较这些事情了,钟智宸社长。现在应该是你像个男人一样做决定的时候。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要不要搜查房间?” “搜查房间?” “没错,我们正在商量要不要搜查每个人的房间,看能不能把挂画找出来。” “你也怀疑拿走挂画的人在我们之中吗?” 我其实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从主动提议拍照的那一刻起,我就意识到,秦言婷是个兼具怀疑精神和行动力的人,她会主动考虑任何可能性,并设法求证。 “往坏了说,是的;但往好了说,这也许能洗清我们所有人的嫌疑。不觉得很合理吗?” “齐安民,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嗯,我的意思是,我同意搜查房间,但是我怀疑这么做并没什么用。” “为什么?” “如果我是凶手,拿走挂画以后,我应该也能预料到大家想要搜查房间。所以,我不会直接把挂画放在房间里,而是会藏在其他的地方,或者至少做一些伪装。也就是说,我们不大有希望依靠简单的搜查来抓住凶手。但是,这就像是美国和苏联之间的军备竞赛一样,比起结果,更重要的是‘我做了某事’的过程……即使搜查房间获得收获的可能性很小,但也有直接靠这种办法找出凶手的可能性存在,虽然我不愿意相信我们之中有人杀了人。拿三国的典故来做比喻的话,这就像是蜀国大将魏延向诸葛亮进献的、偷袭魏国首都长安的计策‘子午谷奇谋’,尽管成功率非常低,可一旦得手,就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这样啊,你是这样想的啊。这个,我也赞同的,我也不相信我们当中有人杀了人。可是,搜查房间就意味着要怀疑每一个人吧,你们说,这样合适吗?朱小珠那副样子,你们也都看到了;学姐呢,其实也是在强撑着。这种情况下去搜她们的房间,她们会怎么想?秦言婷,我们之间最重要的是信赖,这话是你说的吧?” “我是说过这话,但信赖不是无条件的。自证清白之后,可以加深我们对彼此的信赖。” “你这就是犯了理想主义的毛病。无端遭受怀疑,还让她们怎么信任你?这次通过把自己的房间亮出来,洗清了怀疑,那下次要是被人蒙上不容易洗清的怀疑,该怎么办呢?人总会担心这些事情,人嘛。” “钟智宸社长,你也是人,你不要把大家都想得低你一等。”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办事也要看实际情况,对不对?”社长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气氛,又拿出自己最熟练的官腔了,“而且,往好了想,挂画的事情,也许就是恶作剧,不代表之后还会死人。这种恶作剧嘛,很恶劣,当然很恶劣——但也罪不至死,对不对?咱们得辩证地看待。就算在谁的房间里搜出了挂画,难道就能直接施以私刑吗?这样不好,我们没有证据,不能说明人家真的杀了人。” “你为什么断定挂画失窃是恶作剧?” “这个,也是我刚刚碰巧想到的。祝嵩楠坐的车子,是坠崖之后烧起来的,对不对?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祝嵩楠昨晚杀害了林梦夕,害怕之下开车逃逸,结果慌不择路,摔下了山崖?”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这种猜测在我心里不是没有产生过,但没想到会率先从社长嘴里说出来。 “你不能因为祝嵩楠同学不在这里,就如此——” 秦言婷说到一半停住了,似乎也想不出该如何反对社长的观点。就连一直非常拥护祝嵩楠的大哥,这时也只是低着头,没有出言反驳。看来大家都和我一样,早就猜测过这种情况。 “对吧?你们不能否认这种可能吧?我听奚以沫说了,祝嵩楠他也有点路痴呢,他只会按照既定的路线开车,昨天来这里的路上,庄凯拐错了一个弯,他就找不着路了。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他对这里的地形也很不熟悉。那么,他杀了人,心里一慌,就有可能开错方向,把车子开下断崖,对不对?” “但怎么会那么巧呢?车子是坠毁在下山路的反方向的,也就是摇光馆北面的位置,而我们下山的路是在西南面,他这完全是南辕北辙不是吗?”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一个人迷了路,肯定会找地图来看,下山找不到方向,他也应该先设法明确方向,比如拿指南针看一下之类的,怎么会随便朝一个方向就闷头开呢?” “余馥生,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对,我就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一点,才确信祝嵩楠是自己搞错了开车的方向。来来来,我画给你看。”他用手指在桌面上比画着,“摇光馆,开阳馆,玉衡馆,这三座馆是连成这么一条折线,对不对?然后,这是天枢馆、天璇馆和天玑馆……” “啊!” 我盯着他那肥短的手指,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吗?看吧,很好懂吧?” 社长得意扬扬地指点着。 “北边的三座馆和南边的三座在形状上其实是非常相似的。而下山路是在西南面,从那里下山的话,左手边看到的景象,和在开阳馆右侧看到的景象几乎是一样的,甚至连烟囱的位置都差不多!我不知道这种巧合是无意形成的,还是建筑师有意为之,毕竟很多爱风水的老头都讲究中心对称嘛。总之,如果要下山,那么朝北走和朝南走,其实是差不多的。 “而且啊,我还有一项证据。北斗七星这个东西,我们的祖先一直很重视,它最重要的功能嘛,就是为人们指明北极星的位置,从而判别方向。在天文学上,将天璇星和天枢星连起来,延长线就会指向北方。而在七星馆里,存在一个矛盾,代表这两颗星星的天璇馆和天枢馆,它们的连线确实指向下山的方向,但却不是北方,而是东南方向;而另一头,开阳馆和摇光馆的方向,倒刚好指向北方。所以,如果祝嵩楠是路痴,对下山的路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记得是和北极星相同的方位的话,那他就很可能在使用了指南针之后,把延长线指向北方的两座馆当成路标,朝那个方向走了……” “但为什么会这样?前任馆主不是一个非常看重风水的人吗?为什么他不让天璇馆和天枢馆像真正的北斗七星一样指着北方?” “我猜还是因为风水。根据民间传统,睡觉是不能头朝北睡的,因为只有墓穴里的死人才会头朝北。七星馆的整体形状就是北斗七星,而天璇馆和天枢馆所指的方向,就相当于七星馆的‘头’。作为用来居住的宅邸,‘头’朝北,对前任馆主而言是忌讳吧。” “很有趣的观点,可惜不对。” 眼看连我也快要被说服了,神出鬼没的奚以沫突然冒了出来。他一边旁若无人地用小指的指甲抠着牙齿,一边从楼梯上款款走来。 “不对?你,你说什么不对,你说哪里不对?” 社长看起来气急败坏,几秒前的他就像一个充满了气的大皮球,此刻却被奚以沫用剔过牙齿的牙签顺手扎破了。 “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人类并不会只依靠东南西北来辨别方位。在北侧的路和西南侧的路之间,存在着一个最本质的区别,而只要祝嵩楠是正常人,都会用那个区别来判别道路——就是那片池塘。” 原来如此!确实,如果走北面的路,一定会注意到那里有个池塘,而下山的那条路是见不到池塘的。这样一来,他就会意识到自己走错路了。 “这……这也不好说!也许他杀完人,匆忙之下没注意到左侧的池塘呢?而且晚上天那么黑,看不见池塘也有可能!”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据七星馆的设计,昨晚点起每座馆三层的灯室以后,烟囱上的LED灯要亮上九个小时,光线足以让他注意到池塘。而且,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吧——祝嵩楠曾经亲口说过,他在下山的时候会把‘有没有池塘’当成判别方向的依据。这是昨天我们坐第二班车上山迷路,他和庄凯下车查看道路的时候,回头告诉我们的。” 竟然还有这种事。大概是在我在车上睡着的时候提到的吧。 “祝嵩楠不可能会在逃亡的时候自己开车撞下悬崖,因为他一定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池塘在不在。要么,他是被人杀害后伪装成那个样子的;要么,那具尸体就不是他。” 奚以沫淡淡地做出总结。我居然有些佩服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了。他能够立刻指出池塘的问题,可见早在社长之前,他就先一步发现了七星馆形状上的对称之处,然后又自己在心里推翻了衍生的推理。 反观社长,完全变成了斗败的公鸡,紧紧咬着嘴唇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是漂亮的推理,奚以沫同学。那么,你支持搜查房间吗?” 秦言婷立刻将话题拉回来。这时我才意识到,刚才社长提出这段推理,就是为了把话题从搜查房间上引开。为什么他要这么做,难道最不愿意被搜查房间的,其实是他自己? “不支持。” 奚以沫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被人搜房间。就这么简单。” “这可算不上理由。” “算不上吗?我觉得很充分了。要不要做一件事情,看的并不是它是否正确,而是它是否能满足自己的需要。我并不需要搜查别人的房间,也没有暴露自己房间的癖好。” “找出凶手难道不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需要吗?” “‘所有人’?至少不包括我。” “你不要骗人了,你明明连祝嵩楠是不是意外身亡的问题都考虑过了,其实你也在思考谁是凶手吧?” “那只是我为了打发时间做的事,或者说是一种游戏。而且,如果你非得定义一个‘所有人共同的需求’的话,那也不是‘找出凶手’,而是‘存活下来’才对。如果你们真觉得还会有恶性事件发生的话,难道不是应该对其他人更加戒备吗?自己的房间可是唯一安全的地方,死守那里、不让其他人进入,才是上策。” “啧。” 秦言婷放弃了对抗。 最终,大家还是没有搜查房间。我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听信奚以沫的说法,但他确实让我的内心产生了动摇——我相信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这么一来,搜查房间就无法进行了,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每一个人,必须要得到足够坚定的支持,否则就不可能顺利开展。 大家依然是各自行动,我回到房间里,继续写博客。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看着昨晚大家一起玩闹的记录,我不由得心生悲戚。 如果可以连上网络就好了。和警察取得联系,我们就能立刻离开这里。以前的人没有网络,是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的呢?在海上的话,可能会使用漂流瓶,陆地上则是派出信鸽——可我们没有信鸽。我们总是依赖现代文明的成果,当它们失灵的时候,就会不知所措。 不过,就算我现在能把这篇博文发上网,又能怎么样呢?看到这篇博文的人,是会立即赶来帮助我们,还是会把这当成一个故事,随意品读呢?就像“正龙拍虎”一样,日渐发达的信息系统,使得每个人都获得了发布信息的权利,那么虚假的杂音自然会越来越多。经由这种真真假假的洗礼,以后的人们只会被训练得越来越冷血吧。他们会变得难以信任别人,认为别人遇到的好事是吹牛,别人遇到的坏事是欺诈;而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又开始极力呐喊,努力强调自己的客观性和真实性。所以大家才会拒绝别人搜查自己的房间,因为他们都相信自己不会被杀,而其他人则可能在侵入这片领地时不怀好意。前段时间,有个叫彭宇的人,在马路上扶起了摔倒的老太太,却因此被诬告成撞倒老太太的人,必须支付巨额医药费。在这样的宣传之下,人们只会越来越自私,而不去考虑自己以外的人是死是活。 我就这样整理着这些胡思乱想,熬过了这个难熬的周六。 晚饭依然是各自取罐头。考虑到之后还得撑一天,我决定在还有选择权的时候,尽可能充分地休息。但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怪事。我房间的窗户正对着树林,就在我把手伸向窗帘的时候,突然看见一道淡紫色的光从那里隐隐亮起。我眨了一下眼睛,那道光就像薄雾般悄无声息地散去了。这是一种有些奇妙的感觉——尽管我没能看到它消失的瞬间,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到它在空气中弥散的波动。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我是个很健忘的人,在我的印象里,自己基本上每个礼拜都会做几次梦,可是每次在睡醒之后的几分钟内,梦里的事情就会像掉入水中的盐巴块一样,飞快地溶解消散掉,一点儿痕迹也找不到。但是,唯独对梦的印象我不会忘掉,那是个畅快的好梦、恐怖的噩梦,还是具有启示的预知梦,这些想法,我能记得个大概。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拥有和我同样的毛病,但总之,拜此所赐,每次忘记梦的内容,我都会很懊恼——如果完全不知道忘了什么倒还好,偏偏知道那是个好梦。 可是这次我没有忘。只在一瞬间目击到的光线,竟然一直在脑海里保持着固定的形态,没有马上消失。直觉告诉我,外面可能真的有什么东西。 反正还没换上睡衣,出去看一趟也不费事吧。我离开房间,经过天玑馆和天权馆,绕了一大圈,才赶到窗口对着的位置。地面上能明显地看出一条黄土和绿草的分界线,应该是兴建七星馆的时候,工人把这一片的树都给砍掉,又仔细地割了草的缘故。换作是我,应该会顺便铺上石砖的,不知为何前任馆主没有这么做。 以这条线为边界,另一头有一大片树林,叫不出名字的乔木一棵棵立着,彼此之间略微保持一些距离,树冠却挤成一片,遮蔽了月光,稍微深一点的地方就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了。随着微风吹过,隐隐能听见啮齿类动物发出的窸窣声。虽然气氛有些阴森,但也没什么称得上异常的状况。在我的知识储备里,山里应该没什么能发出紫色光线的事物。也许真的是我看错了吧。 这么想着往回走的时候,我注意到池塘边竟然站着一个人。我放轻脚步,一点点挪了过去。一位长发及肩的女子正背对着我,身穿的大红色长摆袍子一直垂到脚踝上方;白色的月光从侧面照下来,能看见她身边轻轻散落的尘埃。 她转身看向我。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余馥生同学。脚步声根本藏不住嘛。” “啊。是……是你啊。” 原来是秦言婷。她放下了一直扎着的辫子,我差点儿没有认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也是看到紫光才出来的吗?” “不,我只是在观察这片池塘。之前我很好奇,如果七星馆平时没有人管理,为什么池塘不会干涸?现在我确定了,这片池塘其实连着地下水,真是巧妙的设计。我不知道什么紫光。那是什么?” “是……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 “你看起来不太自信啊。明明白天你是最有精神的那个。” “我又没做什么。都是社长他们在指挥……” “我说的不是指挥。我觉得,你是这里最感性的一个,因为你在积极地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当其他人说了让你不满的话时,你总能第一个直观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是在调侃我吧。” “并不是,我是以正面的心态看待你的做法的。说实话,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过去我有多么低估人们心底的理性。从钟智宸到奚以沫,他们一个个都在逃避我们面对的事情,明明朝夕相处的朋友死了,却一点儿也没有探查原因的欲望。他们想的全都是‘今后怎么办’,却很少考虑‘搞清楚已经发生的事情’。我认为那就是理性爆发的表现,在应该产生感性的时候,用理性去扼杀掉它。但你不一样。当我心里对奚以沫的讥讽感到不满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思考如何去反对他的观点,但在思考的过程中,我的自信心就会一点点遭到消磨,最后可能就没有发声的勇气了。但你就像冲锋队的旗手,能够先声夺人,让我能够把想法转化成一个具体的方向:对方那漠视他人感受的说法,是错的。” “这倒和我的感觉不一样,我还以为你是更理性的一派……”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比别人更冲动罢了。她如此褒奖我,实在让我不好意思。 “那只是表面上的装饰,用似是而非的道理来把自己伪装得更加理性、更加能被其他人接受,但本质上依然是为了满足自身感性的需求。”她微微低下头,“是的,我也是在找借口,但现在我可以明说了。我主张调查,是因为‘我想知道真相’,这种念头比告慰被杀害的朋友的念头还要强烈。” “这算不上借口吧,想知道真相也是人之常情。而且,你并没有漠视生命吧,最先提出安置林梦夕尸体的人不也是你吗?” “但‘想知道真相’的说法不具备实用性。如果把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摆出来,一定不会被其他人采纳的。所以我才羡慕你这种思考方式啊。” 秦言婷叹了口气。我感觉当我提到林梦夕的事情时,她稍微别过了一下脑袋,似乎对我提起这件事觉得有点不知所措。这下我更确信她并非放任自己欲望的人,对死亡也有基本的敬畏——这可比把死人说成“游戏”的奚以沫要了不起多了。 “但是我也必须给你一些忠告。直肠子是好人的特征,但好人往往不长命。你应该更加戒备一点。” 说完,秦言婷突然把藏在身侧的右手举了起来。一道寒光从她的指尖划出。 “欸?你,你这是……” 我被她毫无征兆掏出匕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请不要担心,我不是要袭击你。我并不比外表强悍多少,如果我真的想攻击你的话,除非突然袭击,否则大概是没有胜算的。”她晃了一下匕首,立刻又收了起来,“我只是想提醒你,最好准备一些防身的手段。刚才不是说我正在观察池塘吗?因为我意识到,地下水可能是个获取饮用水的良好途径,毕竟七星馆里没有储备纯净水。” “这……这和防身有什么关系?而且,没有纯净水,可以烧啊,我们这两天不都是自己烧水喝的吗?” “是啊,‘我们’都是这样的,因为对我们来说,使用热水壶是很平常的事情,不需要躲藏。但是,如果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呢?” “你的意思是……” “罐头少了。今天中午,我感觉厨房里的罐头消耗得似乎有点快,就特意留意了一下。除去中午就开始在房间里囤罐头的朱小珠,剩下七个人,晚饭前从厨房里拿出来的罐头,加起来有十二个。但是,等到睡前我再去看的时候,厨房里的罐头又少了三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有人偷吃了罐头,不过他没办法当着我们的面煮开水,所以我才到池塘这里来观察。” 秦言婷下了结论: “七星馆里,现在可能有第九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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