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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18警察 作者:尤·奈斯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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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卡翠娜说。他们站在白克利亚街一栋黄色屋子门口的台阶上,寒风飕飕,吹得他们全身发抖,“他打电话给被害人说杀警凶手又犯案了?” “这招既简单又聪明,”贝雅特说,确认钥匙无误,转动门锁,推开了门,“被害人都接到某人假装成刑警的电话,这人叫他们立刻前往命案现场提供协助,因为他们熟知过去在当地发生的命案,可以趁证据还没遭到破坏时帮忙做出正确判断。” 贝雅特率先进门,她对这间屋子很熟悉,身为刑事鉴识员她不会忘记犯罪现场的环境。她在客厅停下脚步。阳光从窗外洒入,在光秃褪色的木地板上形成一个歪斜的长方形。多年来这间屋子都没什么家具,命案发生后,这家人已经把大部分的家具都搬走了。 “有意思,”奥纳说,站在窗前,眺望屋外的森林以及应该是白克高中的建筑,“凶手利用他自己创造出来的歇斯底里来当作诱饵。” “如果我接到这种电话,一定会觉得合情合理。”卡翠娜说。 “这就是为什么被害人前往现场却没有武装的缘故,”贝雅特继续说,“他们都认为危险已经结束,警方已进驻现场,所以他们才慢慢来,途中还跑去加油。” “可是啊,”侯勒姆说,嘴里塞满瓦莎牌饼干和鱼子酱,“凶手怎么知道被害人不会打电话给同事,发现其实没有命案发生?” “凶手可能叫他们在接到进一步通知之前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贝雅特说,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饼干碎屑,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这也很合理,”卡翠娜说,“资深警察一定不会觉得讶异,他们知道充满疑点的命案最好能尽量维持低调行事。” “为什么?”奥纳问。 “因为凶手认为尸体还没被发现的话就会降低警戒。”侯勒姆说,又咬了一口薄脆饼干。 “哈利只不过是看看报纸,”卡翠娜说,“就轻而易举地把这些都推敲出来了?” “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是哈利了。”贝雅特说,听见电车在马路上辘辘驶过的声音。她望出窗外,看见伍立弗体育场的屋顶。这栋屋子的窗户过于单薄,无法阻绝三环线公路的车声。她想起当时天气很冷,他们穿着白色连身工作服,身体都冻僵了,也想起当时她发现身处这栋屋子却无法停止发抖,并不只是气温低的缘故,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栋屋子会空这么久。潜在房客或买家可能也感觉得到屋里的寒意,而且当时有关命案的经过和谣言四处流传。 “说得也是,哈利就是哈利,”侯勒姆说,“他推敲出凶手用什么方法来引诱被害人,不过我们早就知道被害人是自愿前往现场的啊,所以这对调查工作来说也称不上是一大进步,不是吗?” 贝雅特走到另一扇窗户前,扫视这个区域。戴尔塔特种部队可以躲藏在附近的森林、地面上地铁轨道的凹陷处,或是两边的邻居房子里,简而言之,他们可以包围这栋房子。 “他总是可以在你绞尽脑汁以后提出非常简单的看法,让你觉得为什么自己想不出来。”贝雅特说,“碎屑。” “什么?”侯勒姆说。 “饼干碎屑。” 侯勒姆低头看了看地板,又看了看贝雅特,然后撕下笔记本的一页,蹲下去把饼干碎屑扫起来。 贝雅特一抬头就看见卡翠娜询问的眼神。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贝雅特说,“你在想为什么要这么小心?这里又不是犯罪现场。但这里的确是犯罪现场,每起悬案发生的地方永远都是犯罪现场,有可能发现潜在证据。” “你真的指望在这里从锯子手身上找到线索?”奥纳问说。 “没有。”贝雅特说,查看地板,“这里的地板一定是刨过了,当时这里血迹很多,一定会渗到木头里,光擦洗是洗不掉的。” 奥纳看了看表:“待会儿我要看诊,哈利还给了什么建议?” “有件事我们从未跟媒体说,”贝雅特说,“当时我们在这间客厅里发现尸体的时候,必须先确定尸体属于人类。” “噢,”奥纳说,“我们有必要继续听下去吗?” “有。”卡翠娜口气坚定。 “尸体被锯成一小块一小块,乍看之下很难分辨。凶手把乳房放在那个玻璃柜的架子上。我们只在现场发现一样证据,那就是锯子刀身的碎片。还有……你们如果对其他细节有兴趣,可以看看这份报告。”贝雅特拍了拍自己的肩背包。 “哦,谢谢。”卡翠娜说,露出微笑,但又觉得自己露出的笑容过于甜美,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 “在这里遭到杀害的被害人是个少女,这里就是她家,”贝雅特说,“当时我们发现凶手的作案手法跟翠凡湖命案很像,但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件案子一直没破,而且发生时间是在三月十七号。” 客厅十分安静,隐隐可以听见树林另一头的学校操场传来欢乐的喊叫声。 侯勒姆率先打破沉默:“再过三天就到了。” “对,”卡翠娜说,“哈利那个变态是不是还建议我们设下圈套?” 贝雅特点了点头。 卡翠娜缓缓摇头:“为什么我们都没人想到?” “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引诱被害人到命案现场的。”奥纳答说。 “关于凶手的作案手法和这里可能是下一次的犯案地点,”贝雅特说,“哈利也有可能判断错误。自从第一名警察遭到杀害以后,就已经过了好几起东部地区悬案的发生日期,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可是,”奥纳说,“哈利看出了锯子手和其他命案的关联,也就是缜密的计划加上肆无忌惮的暴力。” “他称之为直觉,”贝雅特说,“但他的意思是指——” “根据未整理事实所分析出来的结果,”卡翠娜说,“也称为哈利法则。” “所以他说三天后凶手会再下手。”侯勒姆说。 “对,”贝雅特说,“而且他还预言了另一件事。就跟史戴一样,他指出凶手上次作案时把被害人绑在车上,再让车子滑下山崖,手法跟原始命案更为相像,这显示凶手的杀人技术越来越纯熟。从逻辑上来推断,凶手下次作案应该会选择同样的凶器。” “锯子。”卡翠娜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典型的自恋型连续杀人犯。”奥纳说。 “哈利确定事情会在这里发生?”侯勒姆问,做个怪脸,环视四周。 “事实上这是哈利最不确定的一点,”贝雅特说,“因为其他命案现场凶手都可轻易到达。这栋屋子虽然空了很多年,没人愿意住进锯子手曾经作案的地方,但大门上了锁。凶手虽然曾经在翠凡湖的吊车小屋破门而入,但这栋房子有左邻右舍,把警察引诱来这里的风险相对提高很多,因此哈利认为凶手可能改变作案模式,把被害人引诱到别的地方。但我们还是会在这里设下圈套,看看警察杀手会不会打电话来。” 众人听完都陷入沉默,因为贝雅特用了报纸上给凶手冠上的绰号“警察杀手”。 “那可能的被害人是?”卡翠娜问道。 “这里有,”贝雅特说,又拍了拍肩背包,“锯子手凶杀案调查人员的名单在我这里,他们都接到通知说当天要待在家里,手机开着,不管谁接到电话都要保持冷静,答应对方他们会前往指示的地点,这样就好。接着他们会通知勤务中心,说明自己要去的地方,然后我们就会开始行动。如果地点不在白克区,而是在其他地方,戴尔塔小队会立刻出动。” “所以如果连续杀人犯打电话来,我们必须保持冷静?”侯勒姆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办法演得那么好。” “其实不需要特地把惊慌隐藏起来,”奥纳说,“正好相反,如果一个警察接到同袍遇害的电话,声音却不颤抖,对方才会感到奇怪。” “我比较担心戴尔塔小队和勤务中心。”卡翠娜说。 “我知道,”贝雅特说,“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很难避开贝尔曼的耳目,所以现在哈根正在告知他这件事。” “那他发现我们这个小组以后要怎么办?” “如果行动成功,这只是一桩小事而已,卡翠娜。”贝雅特不耐烦地抚摸垂坠在耳垂底下的纽扣,“我们走吧,没必要冒着可能被看见的风险,一直待在这里。还有,不要在这里留下任何东西。” 卡翠娜朝门口踏出一步,却愣在原地。 “怎么了?”奥纳问。 “你们没听见吗?”她低声说。 “听见什么?” 她抬起一脚,眯起双眼,看了贝雅特一眼:“那个嘎喳嘎喳的声音。” 贝雅特发出令人意外的轻笑声,接着又重重叹了口气。来自史盖亚村的侯勒姆拿出笔记本,又蹲了下来。 “哎呀……” “怎么了?” “这不是饼干屑,”侯勒姆说,倾身向前,朝桌底望去,“而是嚼过的口香糖,原本粘在桌子底下,可能因为太干了,所以有一部分脱落下来。” “会不会是凶手粘在那里的?”奥纳打个哈欠说,“一般人会把口香糖粘在电影院或巴士的座位底下,但不会粘在自己家里的餐桌底下。” “很有意思的理论,”侯勒姆说,拿起口香糖碎块就着窗前光线查看,“如果只是嚼过以后几个月,我们还可以从里面的唾液找出DNA,但这个已经完全干掉了。” “快点,大侦探,”卡翠娜咧嘴一笑,“把它放到嘴里咬一咬,告诉我们是什么牌子的——” “够了你们,”贝雅特插口说,“快出去吧。” 阿诺尔·福尔克斯塔德放下茶杯,看着哈利,抓了抓自己的红胡须。哈利看见阿诺尔来上班时从胡须里挑出云杉的针叶,因为他住在森林里的小屋,骑自行车来上班,那片森林竟然还离奥斯陆市中心很近。有些同事给阿诺尔贴上激进环保人士的标签,只因为他留长胡子、骑自行车,还住在森林里,但阿诺尔大加驳斥。其实他只是个喜欢安静的吝啬怪胎而已。 “你最好叫她自制一点,”哈利说,“这样比较……”他找不到言辞来精准表达自己的意思,可能这个词并不存在,如果存在的话,应该介于“恰当”和“不会让人觉得尴尬”之间。 “难道哈利·霍勒竟然会害怕一个喜欢坐前排又爱上讲师的小女生?”阿诺尔咯咯笑说。 “……恰当而且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这件事你得自己解决,哈利。你看,她来了……”阿诺尔朝学校餐厅窗外的广场点了点头。西莉亚·格拉夫森独自站在一群正在谈天嬉笑的学生旁边几米,抬头看着天空,目光正跟随某样东西。 哈利叹了口气:“也许我应该过一阵子再处理这件事,统计数据显示,这类对老师的迷恋事件,百分之百都很短暂。” “说到统计数据,”阿诺尔说,“听说哈根派人在国立医院看守的那个病人死于自然因素。” “听说是这样。” “FBI统计过这些数据,他们调查了在接到正式传唤和开庭的这段时间,检方关键证人死亡的案例,发现在被告面临十年以上刑期的重大案件中,证人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比例死于所谓的非自然因素。这个数据促使许多证人的尸体被重新检验,结果数字一口气提升到百分之九十四。” “所以呢?” “你不认为百分之九十四的这个比例很高吗?” 哈利凝视着广场,只见西莉亚依然看着天空,阳光洒落在她仰起的脸庞上。 他低低咒骂一声,喝完剩下的咖啡。 甘纳·哈根坐在贝尔曼办公室的靠背椅上,抬头看着警察署长,一脸讶异。他刚才跟米凯说他违抗命令设立了一个小组,并计划在白克区设下圈套。他之所以讶异是因为署长罕见的好心情竟然没被这个消息破坏。 “太好了,”米凯高声说,拍了拍手,“我们终于可以先发制人。那我可以把这个计划和地图交代下去,好让我们大干一场了吗?” “我们?你是说你要亲自——” “对,我想这场行动由我来领导比较合理,甘纳。这种大规模行动的决策会涉及高层——” “只不过是一栋房子和一个人——” “这场行动牵涉的范围那么广泛,我身为最高领导人当然要亲自出马,而且这场行动一定要保密,这点非常重要,你明白吗?” 哈根点了点头,心想之所以必须保密是为了避免无功而返。但话又说回来,如果这场行动成功逮捕到凶手,媒体一定会大幅报道,到时米凯就能顺势居功,告诉媒体说这场行动是由他亲自领导的。 “明白,”哈根说,“我会跟进这件事。那么锅炉间的小组也可以继续工作喽?” 米凯哈哈大笑。哈根心想究竟是什么事可以一夕之间让米凯心情大好?他看起来似乎年轻了十岁,减轻了十公斤,自从上任以来就深深蹙起的有如一道深沟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你可别得寸进尺,甘纳。我喜欢你的构想并不代表我喜欢下属违抗命令。” 哈根耸了耸肩,但仍直视署长那冰冷嘲弄的目光。 “我要先冻结你这个小组的一切活动,等待进一步通知,甘纳。这场行动结束以后,我们得好好谈一谈。在这期间,如果我发现你们进行一次计算机搜索或打一通手机电话来调查这件案子……” 哈根心想,我年纪比他大,也比他优秀。他继续抬眼看着米凯,知道心中升起的反抗和羞愧情绪使得他脸颊泛红。 他提醒自己说,制服上的金色阶级标识只不过是装饰品。 接着他垂下双目。 夜色已深,卡翠娜·布莱特看着面前的报告。她不该做这件事的。刚才贝雅特打电话来说哈根要他们停止所有手边工作,这是米凯直接下达的命令。因此卡翠娜现在应该在家里,躺在床上,手边有杯菊花茶,身边有个爱她的男人,观赏她爱看的电视剧。现在她却坐在“锅炉间”里看命案档案,找寻可能的瑕疵或线索,指出有哪里不对劲,或是有暧昧不明的联结。这联结是那么的暧昧不明,跟愚蠢只有一线之隔。但真是这样吗?通过警方的计算机系统很容易就能调出安东命案的报告。关于车辆搜索的描述非常详细,让人看了昏昏欲睡,那么她为何会停在这个句子上?警方从安东车上找出的可能证据包括一把雪铲、一个打火机,再加上一块粘在驾驶座底下的口香糖。 报告里附上了安东身后留下的遗孀劳拉·米泰的联络方式。 卡翠娜迟疑片刻,还是拿起电话拨打这个号码。接起电话的女性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带有一种安眠药所带来的昏沉。卡翠娜自我介绍,并出言询问。 “口香糖?”劳拉缓缓复述,“没有,他不吃口香糖的,他习惯喝咖啡。” “那么开那辆车的其他人有没有吃?” “那辆车就只有安东在开。” “谢谢你。”卡翠娜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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