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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23警察 作者:尤·奈斯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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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奔越警院的走廊,经过挪威画家弗兰斯·维德贝里(Frans Widerberg)的画作。 她就站在健身房门口,身穿紧身运动服,准备进行技击训练。她双臂交叠,倚着门框,目光跟随哈利移动。哈利正要对她点头打招呼,却听见有人大叫:“西莉亚!”她便进门而去。 哈利来到二楼,把头探进门内,看见了阿诺尔。 “课上得怎么样?” “不错啊,但学生好像非常想念你那些来自所谓现实世界,又跟课程无关的骇人范例。”阿诺尔说,继续按摩他那只有毛病的脚。 “反正谢谢你帮我代课。”哈利露出微笑。 “没问题,你去忙什么事那么重要?” “我得去病理组跑一趟,那个病理医生同意掘出鲁道夫·阿萨耶夫的尸体进行二次检验。我把你说的FBI统计数据用在死亡的证人身上。” “很高兴我说的话派上用场。对了,你又有访客来了。” “不会是……” “不是,既不是格拉夫森小姐,也不是你以前的同事。我请他在你办公室稍等。” “那是谁?” “应该是你认识的人,我给他泡了咖啡。” 哈利直视阿诺尔,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去。 哈利办公室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是体重增加了点,鬓角多了几丝白发,但依然留着稚气刘海。他身上穿的西装看起来像是借来的,目光机敏锐利,阅读一页文件只要四秒钟时间,有必要的话还可以在法庭上引用每一个字。简而言之,尤汉·孔恩就是贝雅特所说的法律上的解决之道,即使挪威法律是对手,这位律师都有办法打赢官司。 “哈利·霍勒。”孔恩说,声音听起来相当年轻。他站起身来,伸出了手,“好久不见。”他用英语说。 “还不够久,”哈利说,跟孔恩握了握手,用钛金属手指捏住他的手掌,“每次你出现都代表有坏消息,孔恩。咖啡还可以吗?” 孔恩也用力回捏哈利的手掌,他所增加的那些体重一定来自肌肉。 “咖啡很好喝,”他露出会意的微笑,“一如往常,我带来的都是坏消息。” “哦?” “我不常亲自出马来见对方,但我希望在一切都化为白纸黑字之前先跟你私下碰面。事情是有关西莉亚·格拉夫森,你的学生。” “我的学生。”哈利复述。 “难道不是吗?” “从某方面来说是的,但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她是属于我个人的学生。” “我会尽量挑重点说,”孔恩说,噘起嘴唇,露出微笑,“她直接来找我,而不是去报警,因为你们出于恐惧一定会彼此声援。” “你们?” “就是警察。” “我已经不属于——” “警方雇用了你很多年,而且身为警大学院员工,你依然是警务体系的一分子。重点是她怕警方会劝阻她,叫她不要对这起性侵案提告,而且她如果起身对抗,有可能对她的事业造成长期的伤害。” “你在说什么啊,孔恩?”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昨天晚上将近午夜的时候,你在这间办公室强暴了西莉亚·格拉夫森。” 接下来的静默中,孔恩仔细观察哈利。 “我不是刻意针对你,霍勒,可是你脸上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更加强化了我客户的可信度。” “这还需要什么强化?” 孔恩十指相触:“我希望你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霍勒。我们如果告发这起强暴案,将案件公之于世,会让你的生活天翻地覆。” 哈利想象法庭上的模样,孔恩身穿律师袍,伸出手指指着坐在被告席上的他,字字句句都在控诉他的不是,一旁的西莉亚勇敢地拭去眼泪。非职业法官一个个都不可置信地张开了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旁听席上冷锋压境,速记员手中的铅笔在本子上永无止境地书写。 “现在之所以是我坐在这里,而不是两个警察拿手铐准备押着你穿过走廊,从你的同事和学生面前走过,唯一的原因是这个方式也会让我的客户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我相信你知道是什么代价,她永远都会背负着送警察同袍进监狱的恶名,大家都会说她是个告密者。我知道警界里有这种潜规则。” “你电影看太多了吧,孔恩。警方很乐于厘清强暴案,才不会去管嫌犯是谁。” “再说打官司对一个年轻女生来说是很折磨的,尤其是大考就要到了。况且她不敢去报警,又得深思熟虑一番才来找我,很多刑事鉴识证据和生物迹证都流失了,这代表官司会打得更久。” “那你手上有什么证据?” “淤青、抓痕、撕破的衣服。如果我要求对这间办公室进行地毯式搜索,一定可以找到跟她衣服上同样的微迹证。” “如果?” “对。我不只是带来坏消息而已,哈利。” “哦?” “我还带来了另一个选择。” “我想应该是魔鬼的选择吧。” “你是个聪明人,霍勒。你知道我们没有掌握绝对证据,可是强暴案通常都是这样的不是吗?总是双方各执一词,最后双方都成了输家。被害人受到怀疑,大家都认为她行为不检点、做出不实指控。加害人则被认为是侥幸逃脱。有鉴于这个双输局面,西莉亚·格拉夫森向我提出一个愿望、一个提议,我毫不犹豫地就支持她。先让我卸下原告律师的角色,霍勒,我建议你也支持这个提议。因为她清楚表示,除此之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去报警。” “哦?” “是的。既然将来她想成为维护法纪的警察,因此现在她认为自己有责任善尽公民义务,让强暴犯受到惩罚。但惩罚不一定要由法官来做,这点对你来说比较遗憾。” “所以她还是很有原则的喽?” “换作我,我会少说点带刺的话,多说点感恩的话,霍勒。我大可以建议她去报警的。” “你到底想怎样,孔恩?” “简而言之,就是请你辞去警大学院的教职,以后再也不要跟警界有任何关系,让西莉亚可以在这里安心完成学业,不受你打扰。日后她当上警察了也是一样。你只要说一句不利于她的话,这个协议就宣告无效,我们会立刻报案。” 哈利把双肘放在桌上,双手抵着头,按摩头部。 “我会做好协议书,”孔恩说,“你的辞职可以换取她的沉默,双方对此事都必须保密。如果你打破保密协议也很难伤害到她,她做的这个决定会得到同情和了解的。” “而我如果同意协议,就会被认为有罪。” “你可以把它视为止损,霍勒。以你的背景,很快就能找到工作,比如说去当保险调查员,薪水还比在警大学院当老师更优渥,这你得相信我。” “我相信你。” “很好,”孔恩打开手机盖,“这几天你什么时候有空?” “明天就有空。” “很好,明天下午两点在我公司碰面。你以前去过,还记得在哪里吗?” 哈利点了点头。 “太好了。祝你有美妙的一天,霍勒!” 孔恩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哈利猜想他平常在做提膝、卧推和引体向上。 孔恩离开后,哈利看了看表。今天是周四,这周萝凯会提前一天回来。班机下午五点半降落,哈利说他会开车去机场接她。一如往常,她说了两次“不用啦,你不用来接我了”,就接受并道谢。哈利知道她很享受回家的四十五分钟路程,享受两人的闲聊、静谧的气氛,为美好的夜晚揭开序幕。随着乡间景致在车窗外掠过,她会用兴奋的语调述说《国际法院规约》规定只有国家才能向海牙国际法庭提交裁决的真正用意是什么,或是谈论联合国所拥有和缺乏的合法权力。或是他们会谈起欧雷克,比如他最近做了些什么,每天看起来都有起色,昔日的欧雷克渐渐回来了,他打算念法律,去考警大学院。他们也会谈起他们有多么幸运,幸福有多么脆弱。 他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拐弯抹角,几乎什么都说。但哈利从不会说自己有多害怕,害怕做出他无法实现的承诺,害怕自己无法成为他想成为的那种人,为了他们必须成为的那种人。他惶惶不安,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永远都对他这么好,不知道别人是否真能让他快乐。 他觉得自己现在能跟萝凯和欧雷克在一起,只是一时的机缘巧合而已,对于能否维持下去他没有信心,也觉得这像是个难以置信的美梦,随时可能醒来。 哈利揉了揉脸。也许美梦只能做到这里而已,醒来的时候到了,无情的刺眼晨光终于亮起,现实终于来临,一切都会回到过去那样,冰冷、艰苦、孤寂。哈利打了个冷战。 卡翠娜·布莱特看了看表。九点十分。外面可能是乍暖的春夜,但地下室里还是冷冽潮湿的冬夜。她看见侯勒姆抓了抓红色络腮胡,奥纳正在本子上写字,贝雅特捂嘴打了个哈欠。他们围坐在一台计算机前,观看贝雅特拍下的电车车窗照片。他们讨论过车窗上的涂鸦,认为无论它有什么含意,都不太可能帮助他们逮到瓦伦丁。 接着卡翠娜又跟他们提起她在证物室里觉得有别人一事。 “应该是那里的工作人员吧,”侯勒姆说,“不过,呃,好吧,他们不开灯是有点怪。” “要复制一把钥匙是很简单的。”卡翠娜说。 “说不定不是字母,”贝雅特说,“而是数字。” 众人朝她望去,她仍凝视着计算机。 “是1和0,不是i和O,就像二进制代码。1代表是,0代表否,是不是这样,卡翠娜?” “我不是程序设计师,”卡翠娜说,“不过你说得没错,1代表开,0代表关。” “1代表行动,0代表不做,”贝雅特说,“做、不做,做、不做,1、0,一排又一排。” “就像法国菊的花瓣。”侯勒姆说。 众人坐着沉默不语,只听得见计算机风扇运作的声音。 “矩阵停在0,”奥纳说,“不做。” “如果他打算停手,”贝雅特说,“那他做完这件案子以后就会收手。” “有时连续杀人犯会停止杀人,”卡翠娜说,“就此消失,再也没有消息。” “那是例外,”贝雅特说,“0或非0。谁认为警察杀手打算停手,奥纳?” “卡翠娜说得没错,这种事的确会发生,但这家伙恐怕会继续犯案。” 恐怕,卡翠娜心想。她差点冲口而出说她怕的正好相反,眼看凶手就近在咫尺了,她怕他会停手。这个险值得一冒。是的,在最糟糕的状况下,她愿意牺牲一位警察同袍来逮到瓦伦丁。她的这个想法虽然令人不悦,却是事实。再死一名警察是可以容忍的,让瓦伦丁逍遥法外却难以容忍。她说出无声的咒语:再干一次,你这浑蛋,再下手一次。 卡翠娜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见屏幕显示病理组来电。 “嘿,我们化验了强暴案的这块口香糖。” “是……”卡翠娜感觉心跳加速。那些微不足道的推测都滚到一边去吧,这可是具体证据。 “恐怕我们找不到任何DNA。” “什么?”这感觉就像被人浇了一桶冰水,“可是……可是那里面充满唾液啊。” “有时结果就是这样。当然我们可以再化验一次,但现在这些杀警案……” 卡翠娜结束通话。“他们在那块嚼过的口香糖里什么都没找到。”她低声说。 侯勒姆和贝雅特点了点头。卡翠娜似乎察觉到贝雅特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门上传来敲门声。 “来了!”贝雅特高声说。 卡翠娜看着那扇铁门,非常确定来的人是他。 那高大的金发男子回心转意了,他来拯救他们了。 铁门打开。卡翠娜咒骂一声。来人是甘纳·哈根。“怎么样了?” 贝雅特高举双臂:“今天下午在十一号和十二号电车上都没发现瓦伦丁的踪影,探访民众也没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今晚我们派了警察搭上电车,可是明天清晨的可能性比较高。” “大调查组的人来质问我为什么派警员去电车上,他们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跟杀警案有关。” “流言传得可真快。”贝雅特说。 “有点太快了,”哈根说,“一定会传进贝尔曼的耳朵里。” 卡翠娜盯着屏幕瞧。模式。这正是她的专长,过去她曾发挥这个专长,协助追查到雪人。所以说,1和0,两个数字一组,会不会是10?一组号码同时出现好几次。好几次。好几…… “所以今天晚上我得跟他报告瓦伦丁的事。” “这对我们的小组会有什么影响?”贝雅特问道。 “瓦伦丁出现在电车上不是我们的错,很显然我们必须行动,然而这也让我们这个小组完成了任务,我们确定瓦伦丁还活着,提供给了警方一个主要嫌犯。如果不逮到他,他可能会出现在白克利亚街的那栋房子里。各位,现在就让其他警察接手吧。” “会不会是poly-ti?”卡翠娜说。 “你说什么?”哈根柔声问道。 “奥纳说我们会把潜意识里想的东西写出来,瓦伦丁写了很多个10,一个接一个。‘很多’的另一个说法是‘poly’,数字10是ti,所以是poly-ti,跟politi很像,也就是警察。这可能表示他打算杀更多警察。” “她在讲什么?”哈根问说,转头望向奥纳。 奥纳耸了耸肩:“我们正在解读瓦伦丁在电车车窗上的涂鸦,我的解读是他写的是‘死’,但如果他喜欢用1和0呢?人脑是个四次元迷宫,每个人都进去过,但每个人都找不到路。” 卡翠娜穿过奥斯陆的街道,朝基努拉卡区的警察宿舍走去,完全没注意到周遭的日常活动和笑声,兴奋的人们正赶着去庆祝短暂的春天和周末,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 如今她知道为什么他们都那么执着于这个白痴的“密码”,因为他们都迫切地希望一切都可以串起来,具有某种意义。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线索可以继续追查,所以明知道白费力气还是一直往里头钻。 她的视线落在前方人行道上,用鞋跟在柏油路面上跺脚,配合她不断复诵的咒语节拍:“再干一次,你这浑蛋,再下手一次。” 哈利将她的长发握在手里。长发依旧乌黑亮泽,十分浓密,感觉像是握着一捆绳索。他把长发拉向自己,让她头向后仰,低头看着她纤细后弯的背、宛如蛇般弯曲的脊椎、沁出汗水而散发光泽的肌肤。他再度冲刺。她的呻吟声仿佛是来自胸腔的低频轰鸣,是一种愤怒又沮丧的声音。有时他们的做爱过程十分温和、冷静、慵懒,有如一支曳步慢舞。有时则像战斗,就像今晚。她放肆的情欲似乎只会引发更多情欲,就像现在。这感觉就像拿汽油去灭火,只会助长火势,让它一发不可收拾。他经常会想,天哪,这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的洋装躺在床边地上。那是一袭红色洋装。她穿红色洋装非常诱人,几乎达到罪恶的地步。她打赤脚。不对,她不是打赤脚。哈利倾身向前,吸入她散发出来的芬芳。 “不要停。”她呻吟说。 鸦片。萝凯跟他说鸦片的苦涩气味来自这种阿拉伯植物表皮所流的汗珠。不对,不是汗珠,而是眼泪,是为了禁忌之爱而逃离至阿拉伯的公主所流下的眼泪。密耳拉公主。密耳拉(Myrrha)这个名字就是没药(Myrrh)之意。她的生命在悲伤中走到尽头,而圣罗兰为了制作一升眼泪得付出高昂成本。 “不要停,握住……”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他小心翼翼地捏住,感觉她纤细颈部的血管和绷紧的肌肉。 “再用力一点!用——” 他依她所言捏得更用力,她的声音突然中断。哈利知道现在氧气已停止运送到她的脑部。这是她的癖好,这样做也令他无比兴奋,因为他知道这可以令她无比兴奋。但这时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他感觉她在自己股掌之间,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他低眼望向她那件红色洋装,感觉压力在体内攀升,再也忍耐不住。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她。她张开四肢,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她的头发变了颜色,他看清楚原来她是谁。她双眼上翻,脖子满是淤青,刑事鉴识员用手电筒照射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哈利放开手,但萝凯已到达高潮,她肌肉紧绷,犹如鹿倒地似的全身颤抖。接着她像死了一般,额头抵着床单,口中发出苦涩的呜咽声,就这样跪倒在原地,仿佛正在祈祷。 哈利抽了出来。她发出抱怨的声音,转头用谴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通常他会等到她准备好要分开之后才抽出。 哈利很快地吻了吻她的脖子,轻轻下床,拿起她在某个机场给他买的保罗·史密斯内裤,从挂在椅子上的威格牛仔裤里拿出一包骆驼牌香烟,下楼到客厅,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窗外。夜色甚黑,但尚未黑到看不见天幕下的霍尔门科伦山轮廓。他点了根烟,背后传来她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接着便感觉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和脖子。 “怎么了吗?” “没有啊。” 她在椅子扶手上坐下,把鼻子抵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肌肤依然温热,散发出萝凯和做爱的气味,以及密耳拉公主的泪水气味。 “鸦片,”他说,“香水取这个名字挺惊人的。” “你不喜欢?” “没有,我喜欢,”哈利朝天花板喷了口烟,“只不过味道还满……强烈的。” 她抬头看着他:“到现在你才跟我说?” “以前我从没这样想过,现在我其实也没多想。” “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关系?” “什么?” “是不是因为香水里的酒精味?” 他摇了摇头。 “可是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说,“我了解你,哈利。你心烦意乱。看看你抽烟的样子,像是要吸起世界上最后一滴水。” 哈利微微一笑,抚摸她背部起的鸡皮疙瘩。她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既然不是戒酒的事,那就是另一方面的事。” “另一方面?” “警察那方面。” “哦,那个啊。”他说。 “是因为杀警案对不对?” “贝雅特来找我谈过,她说她已经先跟你说过了。” 萝凯点了点头。 “她还说你的口气听起来是同意的。”哈利说。 “我说由你决定。” “难道你忘了我们的承诺吗?” “没有,但我不能逼你信守承诺,哈利。” “如果我答应加入调查呢?” “那你就打破了承诺。” “那么后果是?” “对你、我和欧雷克来说,我们关系破裂的机会大增。对三起杀警案的调查工作来说,则是破案的概率大增。” “嗯,前者是一定的,萝凯。至于后者是个很大的问号。” “也许吧,但你很清楚无论你要不要替警方工作,到最后我们的关系可能还是会破裂。这条路的陷阱很多,其中之一是你觉得没办法发挥天生所长,脾气变得很暴躁。我听说过有男人在秋天的打猎季节来临前正好家庭关系破裂。” “你是说猎驼鹿季,而不是鸟类?” “对,这对猎物来说是一大福音。” 哈利吸了口烟。他们说话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仿佛在讨论购物的事。他们都是这样说话的,他心想,她喜欢这种说话方式。他把她拉过来,在她耳畔低语。 “我想保有你,萝凯。我想保有这一切。” “是吗?” “是的,这样很好。我认为这是世界上最棒的事。而且你知道什么事情会激发我。你还记得史戴的诊断:上瘾的人格特质,接近强迫症。不管是酗酒还是打猎,都没什么差别,我的头脑会依循既定的轨道打转。我只要一打开门,立刻就会去那里,萝凯。可是我不想去那里,我想待在这里。该死,我光是说说而已就已经要飞到那里去了!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欧雷克和你,是为了我自己。” “好啦好啦,”萝凯抚摸他的头发,“那我们说说别的事好了。” “好。所以他们说欧雷克可以提早出院?” “对,戒断症状已经消失了,他的斗志似乎从来没这么强烈过。哈利?” “是。” “他跟我说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她的手持续地抚摸他。他希望她的手可以永远抚摸着他。 “哪天晚上?” “你知道的,医生治疗你的那天晚上。” “哦,他跟你说了?” “你跟我说你是被阿萨耶夫的药头开枪打伤的。” “这样说也没错,欧雷克的确是他们的一分子。” “我比较喜欢原来的版本。也就是欧雷克后来在犯罪现场发现你身受重伤,沿着奥克西瓦河跑去急诊室。” “可是你没相信过这个版本吧?” “他说他冲进急诊室,用枪把一个医生押去那里。” “那医生一看到我的状况就原谅了欧雷克。” 萝凯摇了摇头:“他说他还想告诉我其他的事,但那段时间的事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海洛因的确会造成这种结果。” “但我想现在你可以把其他的部分补上了,你说呢?” 哈利抽了口烟,憋住一秒再吐出:“我希望说得越少越好。” 她拉了拉哈利的头发:“那时我相信你是因为我希望相信你。我的老天,哈利,欧雷克开枪打伤你,他应该去坐牢才对。” 哈利摇了摇头:“那是个意外,萝凯。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只要警方找不到那把敖德萨手枪,没有人能把欧雷克跟古斯托命案或其他人联系起来。” “什么意思?那件案子欧雷克已经被无罪释放了,你的意思是说结果他还是涉案吗?” “不是,萝凯。” “那你是在说什么,哈利?” “你确定你想知道吗,萝凯?真的想知道吗?” 她认真地看着哈利,不发一语。 哈利静静等待,望向窗外,看着山脉的轮廓环绕这座平静安全的城市。其实这座山是休眠火山,整座城市就建筑在其边缘。其实很多事只不过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看,看你知道多少真相。 “不想。”她在黑暗中低声说,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 哈利心想,保持无知、快乐过生活比较简单。关键就在于压抑,压抑关于敖德萨手枪的谎言,管它是否为谎言,反正通通锁在柜子里就好了。压抑无须他负责的三起命案。压抑一个红色洋装拉到她的腰际、遭拒绝学生的憎恨眼神。不就是这样吗? 哈利按熄香烟。 “我们回床上去好吗?” 凌晨三点,哈利从梦中惊醒。 他又梦见了她。梦中他走进一个房间,发现她在里面。她躺在地上的一张脏床垫上,正在用一把大剪刀乱剪身上穿的红色洋装。她旁边放着一台携带型电视,正以晚了两秒的速度转播她的一举一动。哈利环目四顾,却没看见摄影机。接着她拿一片亮晃晃的刀刃抵在大腿内侧,张开双腿,低声说:“别这样做。” 哈利朝背后摸索他刚才关上的门,虽然摸到门把,却上了锁。接着他发现自己全身赤裸,朝她走去。 “别这样做。” 听起来仿佛是来自电视的回音,晚了两秒钟。 “我只是要去拿钥匙。”他说,但声音听起来仿佛是在水底说话,而他知道她没听见。她把两根、三根、四根手指放进阴道,他看着她整只纤长的手没入阴道。他又朝她踏出一步。她的手抽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把枪指着他。那是把闪亮亮、湿答答的手枪,上头有条线宛如脐带般延伸到她体内。“别这样做。”她说,但他已跪在她前方,倾身向前,感觉枪口冰凉愉悦地抵着他的额头。他低声说:“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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