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4

警察  作者:尤·奈斯博

侯勒姆驾驶他那辆沃尔沃亚马逊开到维格兰雕塑公园门口,停在大门旁的一辆警车前。公园里的网球场都有人在打球。

贝雅特跳下车,脑袋十分清醒,尽管她昨晚只稍微睡了一下。在陌生人的床上很难入睡。是的,她依然认为他是陌生人。她认识他的身体,但他的内心、习性和想法对她而言依旧是个谜,而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耐心或兴趣去探索。因此每次她早上在他的床上醒来都扪心自问:你真的要这样继续下去吗?

两名倚着警车的便衣警察直起身,朝贝雅特走来。她看见警车前座坐着两名制服警察,另有一名男子坐在后座。

“就是他?”她问道,感觉心跳加快的美妙感受。

“对,”一名便衣警察说,“素描画得很好,简直一模一样。”

“电车呢?”

“我们让它继续往前开,上面几乎爆满。不过我们记下了一位女士的联络数据,因为当时出现了一点骚动。”

“哦?”

“我们亮出证件,要他跟我们走的时候,他跳上走道,抓起一台婴儿车挡住我们,还大叫要电车停下。”

“婴儿车?”

“对,难以置信对不对?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

“他恐怕还干过更坏的事。”

“我是说,怎么会有人在早上的高峰期推婴儿车上电车。”

“好吧。不过后来你们逮捕他了?”

“婴儿的母亲大声尖叫,死命抓住他的手臂,我才有办法赏他一拳。”那警察秀出流血的右手指节,“既然拳头有用,何必亮出手枪,你说对吧?”

“很好。”贝雅特说,尽量让口气听起来是认真的。她俯身朝警车后座望去,但只看见自己在早晨阳光中的倒影。“可以降下车窗吗?”

车窗无声地降下,她冷静呼吸。

她立刻认出他来。他没看她,只是直视前方,双眼半闭,看着奥斯陆的早晨,仿佛还在做梦,不想醒来。

“有没有搜他的身?”她问道。

“第三类接触,”便衣警察咧嘴而笑,“他身上没带武器。”

“我是说,你们有没有在他身上搜到毒品?有没有检查他的口袋?”

“呃,没有,为什么?”

“他叫克里斯·雷迪,外号阿迪达斯,因为贩卖冰毒而前科累累。既然他想逃,那他身上一定有毒品,所以把他脱光搜身吧。”

贝雅特直接走回亚马逊。

“我以为她会辨认指纹,”她听见便衣警察对刚才走过来加入他们的侯勒姆说,“没想到她还认得出毒虫。”

“奥斯陆警署档案库里的每个人她都认得出来,”侯勒姆说,“下次看仔细一点好吗?”

侯勒姆坐上车子,看了她一眼。贝雅特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活像头性情乖戾的老牛,双手交抱,怒气冲冲,瞪视前方。

“星期天我们会逮到他的。”侯勒姆说。

“希望如此,”贝雅特说,“白克利亚街那边都布置好了?”

“戴尔塔小队勘查过现场,找到了适当的位置,他们说四周都是森林,要搞定很简单,不过他们也进驻了附近的房子。”

“参与原始命案的每位人员都接到通知了?”

“对,他们整天都会在电话旁待命,接到电话就会回报。”

“也包括你,毕尔。”

“还有你也是啊。对了,为什么哈利没有侦办那件案子?当时他还是犯罪特警队的警监。”

“嗯,当时他不适合。”

“在酗酒?”

“卡翠娜要怎么安排?”

“她会驻守在白克森林,在那里可以把房子看得一清二楚。”

“她在那里的时候我要定时跟她用手机联络。”

“我会跟她说。”

贝雅特看了看表。九点十六分。他们驾车驶上托马斯海芬提街和碧戴大道,并不是因为这是前往警署最近的一条路,而是因为这条路风景最美,还能打发点时间。贝雅特又看了看表。九点二十二分。再过两天就是行动日。星期天。

她的心跳依然很快。

已经开始跳得很快。

一如往常,约定时间到了之后,尤汉·孔恩让哈利在接待室等了四分钟才出现,他先跟接待员交代了几句明显多余的话,才把注意力放到坐在接待室里的两个人身上。

“霍勒,”他说,很快地打量哈利的脸色,判断对方的心情,才伸出手,“你带了自己的律师过来是吗?”

“这位是阿诺尔·福尔克斯塔德,”哈利说,“他是我同事,我请他一起过来见证我们的谈话和协议。”

“明智之举,”孔恩说,口气和表情却显示他其实不这么想,“请进请进。”

他在前领路,很快地看了看表。他的手表甚是娇小且女性化,令人意外。哈利明白这个暗示:我是个忙碌的律师,处理这种小事的时间有限。办公室十分宽敞气派,弥漫着真皮的气味,哈利心想这味道应该来自书架上依时间先后排得满满的《挪威判例期刊》精装本。此外哈利还闻到熟悉的香水味。西莉亚坐在一张椅子上,半朝向他们,半对着孔恩的大办公桌。

“这品种快绝迹了吧?”哈利问道,坐下前伸手抚摸办公桌面。

“标准柚木。”孔恩说,在办公椅上坐下,仿佛坐在雨林里的驾驶座上。

“以前是标准,现在已经要绝迹了。”哈利说,朝西莉亚微微点头。她的回应是缓缓合上眼皮又张开,仿佛她的头绝对不能移动。她扎着马尾,头发绑得非常紧,使她的眼睛被拉得比平常更细小了些。她身穿套装,看起来像是要去上班,神色似乎颇为冷静。

“那我们就开始办正事吧?”孔恩说,十指相触,摆出一贯的姿势,“格拉夫森小姐表示当晚大约午夜的时候,她在警大学院你的办公室里遭到强暴。目前的证据包括抓痕、淤青和撕裂的洋装。这些都已拍照存证,可当作呈堂证供。”

孔恩看了西莉亚一眼,确定她支撑得下去,才继续往下说。

“性侵危机中心的验伤报告的确未发现任何撕裂伤或挫伤,但通常很难发现,只有百分之十五到三十的案例才算是暴力攻击事件。此外没有发现精液的痕迹,因为你头脑很清楚,知道要在体外射精,也就是射在格拉夫森小姐的肚子上,然后你叫她穿上衣服,把她推到门口撵出去。很可惜她不像你头脑那么清楚,没有留下一些精液当作证据,反而在莲蓬头底下哭了好几个小时,尽力洗去所有的污秽痕迹。对一个年轻女生来说,这种反应不令人意外,可以理解,而且十分正常。”

孔恩的声音带有一丝愤慨的颤抖,哈利认为这应该发自肺腑,并非刻意做作,同时用来表示这番证词在法庭上将会多有效果。

“但性侵危机中心的人员必须用几句话来描述被害人的心理状况,这些人员都是专业人士,非常熟悉强暴案被害人的行为反应,而这些描述法官一定会非常重视。相信我,本案的心理观察支持我客户的声明。”

孔恩脸上掠过一丝几乎是抱歉的笑容。

“在仔细讨论详细证据之前,我想先知道你是否考虑过我的提议,霍勒。如果你认为我的提议是正确之举,而且我非常希望你这样认为,那么我已经把协议书写好了。不用说,这份协议书将保密。”

孔恩递了一个黑色真皮档案夹给哈利,同时用强有力的眼神看了看阿诺尔。阿诺尔缓缓点头。

哈利打开档案夹,扫视那张A4大小的纸。

“嗯,我要从警大学院辞职,以后不再跟警务事宜有牵扯。而且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谈论有关西莉亚·格拉夫森的事。只等签名了,我看。”

“这一点也不复杂,所以如果你经过深思熟虑,知道怎么做最好……”

哈利点了点头,朝西莉亚望去,只见她坐在那里,身体十分僵硬,回望着他,脸白如纸,毫无表情。

阿诺尔轻咳一声,孔恩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露出友善目光,同时刻意以一种随兴姿态调整一下手表。阿诺尔递出一个黄色档案夹。

“这是什么?”孔恩问道,接过档案夹,扬起双眉。

“这是我们对协议书的建议,”阿诺尔说,“你可以看见,我们建议西莉亚·格拉夫森立刻终止在警大学院的课程,日后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从事和警务事宜有关的工作。”

“你是在开玩笑吧……”

“而且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跟哈利·霍勒联络。”

“这太荒谬了。”

“为了双方着想,我们提出的交换条件是,我们将不会对这次的不实指控和企图勒索警大学院员工之事提出起诉。”

“这样的话,我们法庭上见,”孔恩说,连刻意的夸大口气都免了,“即使你们会因此而自食恶果,我还是很期待提出起诉。”

阿诺尔耸了耸肩:“到时候你恐怕会有点失望,孔恩。”

“那就看看到时候失望的人是谁。”孔恩已站了起来,扣上西装外套的一颗扣子,表示他要去开会了,这时他和哈利目光相对,迟疑片刻。

“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阿诺尔说,“请你看一下协议书的附件。”

孔恩又打开档案夹,翻阅附件。

“你可以看到,”阿诺尔继续说,“你的客户在警大学院上过有关强暴的课程,非常清楚强暴案被害人在心理上会有什么反应。”

“这又不代表——”

“可不可以请你少安毋躁,再看下一页呢,孔恩?你会看见一份暂时算是非正式的签名证词,当晚有个男学生站在门口外面,目睹格拉夫森小姐离开,他说格拉夫森小姐看起来很愤怒,而不是害怕,且并未提到任何有关衣服被撕破的事。相反,他说她看起来衣着整齐,也没有受伤的样子。而且他承认他非常仔细地打量过她,”阿诺尔转头望向西莉亚,“我想这应该算是种赞美吧……”

西莉亚依然僵直坐着,但双颊发红,双眼眨个不停。

“如你所见,格拉夫森小姐从这位男同学面前经过之后,最多不到一分钟或是六十秒,哈利·霍勒就走上前去,站在男同学旁边,直到我抵达校门口,把霍勒载到鉴识中心,这是在……”阿诺尔做个手势,“下一页,对,就是那里。”

孔恩看了之后在椅子上瘫坐下来。

“报告指出霍勒身上没有任何犯下强暴案之后会附着在身上的东西,指甲底下没有皮肤细胞,双手和生殖器上都没有别人的生殖器分泌物或阴毛。这表示格拉夫森小姐所言的抓伤和侵入的声明完全是谎言。此外,霍勒身上也没有任何痕迹显示格拉夫森小姐曾经反抗过他。唯一的发现只有他衣服上有两根头发,既然她曾经靠在他身上,这是很自然会发生的事,请看第三页。”

孔恩并未抬眼,翻到下一页,目光在页面上跳动,三秒后嘴唇做出咒骂的口型。于是哈利知道挪威法律界的传说是真的,孔恩阅读一页A4文件的速度无人能及。

“最后,”阿诺尔说,“你可以看看霍勒在据称的强暴行为过后短短半小时内,射精量仍有四毫升,通常男人在半小时后第二次射精量不到十分之一。简而言之,除非哈利·霍勒的睪丸非常特别,否则他不可能在格拉夫森小姐所声称的那个时间射精过。”

在接下来的静默中,哈利听见窗外的汽车喇叭声、吼声、笑声和咒骂声,显然路上堵车严重。

“这一点也不复杂,”阿诺尔说,胡子里的嘴巴露出试探的微笑,“所以如果你经过深思熟虑,而且……”

刹车被放开,液压系统发出喷气声。这时西莉亚猛然站起,椅子发出巨响,她离开办公室,砰的一声把门甩上。

孔恩低头坐在椅子上,片刻之后才抬头,直视哈利。

“抱歉,”他说,“身为辩护律师,我们必须接受客户之所以说谎是为了脱罪。可是这个……我看人应该更精准一点才对。”

哈利耸了耸肩:“你又不认识她,不是吗?”

“对,”孔恩说,“可是我认识你。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应该认识你才对,霍勒。我会请她签字。”

“如果她不签呢?”

“我会跟她解释做出不实指控的后果,还会被警大学院退学。她又不笨,你知道的。”

“我知道,”哈利说,站起身来,叹了口气,“我知道。”

外头的车辆又开始移动了。

哈利和阿诺尔走在卡尔约翰街上。

“谢谢你,”哈利说,“但我还是很纳闷你的反应怎么会那么快。”

“我有过一些OCD的经验。”阿诺尔微微一笑。

“什么?”

“就是强迫症,有这种倾向的人只要做出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行动远比后果来得重要。”

“我知道什么是OCD,我有个心理医生朋友就说我也快接近强迫症了。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那么快就想到我们需要找个证人,还得去鉴识中心?”

阿诺尔咯咯一笑:“这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说,哈利。”

“为什么不行?”

“我可以说的是,以前我处理过一件案子,那件案子里有两个警察把一个男人打得半死,那人打算提出起诉,但是那两个警察做了类似我们这次做的事,最后扳倒了他。其中一个警察烧毁不利于他们的证据,使得剩下的证据变得很不充足,于是那人的律师建议他放弃起诉,因为这样只会徒劳无功而已。我想同样的手法也能应用在这次的案子上。”

“好了,你把我说得好像我真的强暴了她一样。”

“抱歉,”阿诺尔大笑,“我只是隐约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而已。那个女人是个嘀嗒作响的定时炸弹,学校的心理测验应该在准许她入学之前就先把她刷掉才对。”

两人越过伊格广场。哈利的脑际闪现出许多画面,包括某年五月一位女友的笑容,那时他还年轻,此外还有躺在圣诞锅前的一具尸体。这座城市充满回忆。

“那两个警察是谁?”

“有一个层级很高。”

“这就是你不肯跟我说的原因?而且你也有份?良心不安?”

阿诺尔耸了耸肩:“任何不敢为正义挺身而出的人都会良心不安。”

“嗯,这个警察有行使暴力的历史,还有烧毁证据的嗜好。这种人可不多。我们在说的这个警察不会叫楚斯·班森吧?”

阿诺尔不发一语,但他矮胖的身体突然一震,这便足以让哈利明白了。

“班森是米凯·贝尔曼的影武者,你所谓层级很高的人就是指贝尔曼吧?”哈利朝柏油路面吐了口口水。

“我们聊点别的好吗?”

“好,没问题。去施罗德吃午餐?”

“施罗德?他们真的有……呃,提供午餐吗?”

“他们提供汉堡,还有用餐环境。”

“这看起来很眼熟,莉塔。”哈利对女服务生说。莉塔在他们面前放下两个烧焦的汉堡,上头铺着苍白的煎洋葱。

“这里什么都没变,你知道的。”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楚斯·班森,没错。”哈利说,转头望去。这个方形空间里几乎只有他和阿诺尔两个人,尽管禁烟令已经颁布好几年了,餐厅里依然有烟味。“我认为他埋伏在警界担任烧毁者已经很多年了。”

“哦?”阿诺尔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摆在桌上的动物尸体,“那贝尔曼呢?”

“当时他负责缉毒,我知道他跟一个叫鲁道夫·阿萨耶夫的人打过交道,这家伙贩卖一种名叫小提琴、类似海洛因的毒品。”哈利说,“贝尔曼同意阿萨耶夫垄断奥斯陆的毒品市场,条件是毒品走私率、街上的毒虫数量和用药过量致死率必须下降,这些都让贝尔曼风光一时。”

“风光到当上警察署长?”

哈利犹豫地咬下第一口汉堡,耸了耸肩,意思是说“也许吧”。

“那你怎么不把你知道的这些事说出来?”阿诺尔小心翼翼切了一块应该是肉的物体,之后索性放弃,看着哈利。哈利只是眼神空洞地回望着他,嘴巴不停嚼动。“怎么不伸张正义?”

哈利吞下食物,用餐巾擦了擦嘴:“我手上没证据。再说,那时我已经不干警察了,那些都不关我的事了,现在还是不关我的事,阿诺尔。”

“嗯,我想也是,”阿诺尔叉起一块肉,拿起来检视,“但既然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也已经不干警察了,那病理医生为什么还把鲁道夫·阿萨耶夫的验尸报告寄来给你?”

“嗯,你看到了?”

“因为我去信箱拿信的时候都会顺便帮你拿,因为我也爱管闲事。”

“味道怎么样?”

“我又还没吃。”

“你就放胆试试看嘛,又不会少块肉。”

“这句话奉还给你,哈利。”

哈利微微一笑:“他们查看眼球后方,结果找到了我们一直想找的东西,有根大血管上有个小针孔,有人趁阿萨耶夫昏迷时把他的眼球压到旁边,从眼角的地方注入空气。这会立刻导致失明,接着是脑部出现血块,而且难以留下痕迹。”

“吃起来还算不坏,”阿诺尔露出苦笑,放下叉子,“你是说你们已经证明阿萨耶夫是被人谋杀的?”

“不是,死因依然难以断定,但针孔证明了可能发生过什么事。这当中的谜团当然是怎么有人能够进入病房。值班警察坚称他看守的那段时间没看见有人经过,没看见医生,也没看见任何人,而注射的行为却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上锁病房之谜。”

“或者事情其实很简单,比如说这位警察离开岗位或睡着,却不承认,这是很可以理解的。再不然就是他间接或直接涉及了谋杀。”

“如果是警察开小差或睡着,那凶手不就得碰运气?通常凶手应该不会去碰运气吧?”

“对,阿诺尔,应该不会。但这个警察有可能被诱离岗位,或是遭人下药。”

“或是被贿赂。你得把这个警察叫来讯问才行!”

哈利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行?”

“第一,我已经不干警察了。第二,这名警察已经死了。他就是在德拉门市郊死在车里的那个警察。”哈利自顾自点点头,拿起咖啡啜饮一口。

“该死!”阿诺尔倾身向前,“那第三呢?”

哈利打个手势,请莉塔买单:“我有说还有第三吗?”

“你刚才说‘第二’的口气好像是还有下文。”

“嗯,我得把挪威语说好一点才行。”

阿诺尔侧过了头。哈利在这位同事的眼中看见疑惑的目光,仿佛是说,既然你没有要办这件案子,为什么还讲了这么多关于这件案子的事?

“快吃啊,”哈利说,“待会儿我还要上课。”

太阳划过苍白天际,以优雅姿态落在地平线上,把整片云彩染成橘色。

楚斯·班森坐在车上,心不在焉地听着警用频道,等待夜幕降临,等待上方那栋屋子亮起灯光,等待看见她,即使是一瞥也足够。

有什么事正在酝酿。他从通话方式就听得出来,就在低调的例行公事进行之际,有件事正在发生。频道里出现简短而口气强烈的零星回报,仿佛他们被告知除非必要否则不要用无线电联络。重点不在于他们说了什么,而在于他们没说什么,以及那种避而不谈的方式。频道里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对话,内容关于监视和运输,却没提及地址、时间或人名。以前大家常说警用频道是奥斯陆人气第四高的当地电台,但那是在频道加密之前。然而今晚警方说话的方式就好像害怕泄露什么一样。

又来了。楚斯调高音量。

“呼叫〇一,这里是戴尔塔〇二,没有动静。”

戴尔塔小队。精英特种部队。这是个武装行动。

楚斯拿起望远镜,对准客厅窗户。要在新房子里看见她比较困难,因为客厅外的阳台会挡住视线。过去在旧房子,楚斯只要站在树林里,直接就可以看见客厅,看见她赤足盘腿坐在沙发上,拨开金色鬈发,仿佛知道自己正被人观看似的,美得令他泫然欲泣。

奥斯陆峡湾上方的天空从橘色变成红色又转变成紫罗兰色。

那天晚上他把车子停在奥克班路的清真寺旁,天际一片漆黑。他走到警署,别上证件,以免值班警察看见他。他打开通往中庭的门,从容地走到地下室的证物室,用三年前他复制的钥匙把门打开,戴上夜视镜。过去他替鲁道夫·阿萨耶夫担任烧毁者的时候,曾打开证物室的灯,结果引起警卫的注意,于是后来他都使用夜视镜。他手脚很快,找到该日期的证物箱,打开封存袋,拿出从勒内·卡尔纳斯的头部取出的九毫米子弹,换成他外套口袋里的子弹。

他唯一觉得奇怪的是他觉得证物室里似乎还有别人。

这时他看着乌拉。她是否也感觉到了?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时从书上抬头望向窗外?仿佛外头有什么东西正在等着她。

警用频道又传来说话声。

他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也明白他们在计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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