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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31警察 作者:尤·奈斯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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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揭穿总是很尴尬,”患者说,“但有时揭穿者的处境更尴尬。” “揭穿什么?”奥纳说,吞了口口水,“不过就是刺青,那又怎样?又不犯法,很多人都有……”他朝恶魔的脸孔点了点头,“……这样的刺青。” “是吗?”患者说,拉下T恤,“所以你看见它的时候才一副像是要昏倒的样子?” “我不懂你的意思,”奥纳用紧绷的声音说,“我们要不要谈谈你的父亲?” 患者放声大笑:“你知道吗,奥纳?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没认出我,我都不知道是该引以为傲还是该失望才好。” “认出?” “以前我们见过,当时我被控性侵,你负责判断我的心智是否正常。你经手过的这种案子一定有数百件,反正你只花了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不过呢,从某方面来说,我希望我给你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奥纳看着患者。他对眼前的这个人做过心理评估?要记得每位患者是不可能的,但通常他至少会记得他们的长相。 奥纳打量他。下巴底下有两道小疤痕。原来如此。他曾以为这位患者动过拉皮手术,但贝雅特说瓦伦丁一定动过大型整形手术。 “可是你让我印象深刻,奥纳。你了解我。你不会在细节上拖延,你只是继续往下钻,问到对的事,也问到丑陋的事。你就像是个好按摩师,知道哪里找得到肌肉纠结的地方。你找到了痛点,奥纳。这就是我回来找你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再一次地找到痛点,找到那个在我心里翻搅的东西,把它驱逐出去。你办得到吗?还是你已经失去耐性了,奥纳?” 奥纳清了清喉咙:“如果你骗我的话,我就办不到,保罗。” “可是我没骗你啊,奥纳。除了工作和老婆之外,其他都是真的。哦,对了,还有我的名字。除此之外……” “平克弗洛伊德乐队?那个女人?” 奥纳面前的男子摊开双手,微微一笑。 “为什么你现在要告诉我这些,保罗?” “你不用再叫我这个名字了,叫我瓦伦丁就好。” “瓦什么?” 患者咯咯一笑:“抱歉,可是你的演技真的很差,奥纳。你明明知道我是谁,你在窗户里看见刺青的时候就知道了。” “为什么我应该知道?” “因为我是瓦伦丁·耶尔森,我就是你们都在找的那个人。” “都在找?” “你忘了上次你在电话里跟那个警察说瓦伦丁·耶尔森在电车车窗上涂鸦,我就坐在这里听吗?当时我还跟你抱怨,结果那节咨询你算我免费,难道你忘了吗?” 奥纳闭上眼睛几秒钟,把一切都屏除在外,告诉自己哈利很快就来了,他不可能走得太远。 “对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改成骑自行车来做咨询,”瓦伦丁说,“我想电车应该会有警察监视才对。” “尽管如此你还是来做咨询。” 瓦伦丁耸了耸肩,朝背包伸出了手:“只要戴上安全帽和护目镜,几乎谁都认不出来,不是吗?你也没起疑心啊,你认为我只不过是保罗·斯塔夫纳斯。再说我也需要咨询,奥纳。所以我觉得很遗憾,咨询必须告一段落了……” 奥纳看见瓦伦丁的手从背包里伸出来,不由得捂住嘴巴,倒抽一口凉气。钢质金属在光线下闪烁光芒。 “你知道这叫作求生刀吗?”瓦伦丁说,“对你来说这个名字可能不是太贴切,可是它的用途很多元。比如说这个……”他用指尖抚摸锯齿状的刀锋,“……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这是干吗用的,只是觉得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可是你知道吗?”他再度露出丑陋的浅笑,“他们觉得害怕是对的。当你拿这把刀划过喉咙,就像这样……它会钩住你的肌肤,然后撕扯,接着下个锯齿会撕裂里面的组织,比如说血管周围的薄膜。如果主动脉被扯开……那可就精彩得很,我告诉你。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保证你不会有什么感觉。” 奥纳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希望这只是心脏病发。 “所以只剩下一件事,史戴。我可以叫你史戴吗?既然我们已经快走到了尽头。你的诊断是什么?” “诊……诊……” “诊……断。诊断(Diagnosis)在希腊文里面的意思就是‘通过知识’不是吗?我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史戴?” “我……我不知道。我——” 瓦伦丁接下来的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奥纳就算想试着举起一根手指也来不及。瓦伦丁从他眼前倏然消失,接着话声就从背后传来,就靠在他耳边。 “你当然知道,史戴。你行医多年,见过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当然不是完全像,可是很相似,我们都是瑕疵品。” 奥纳已看不见那把刀,而是感觉到它。它抵着他因为鼻子用力喷气而不停颤动的双下巴。人类可以移动得这么快简直违反常理。他不想死,只想继续活下去。他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没有空间容得下其他思绪。 “你……没什么不对劲,保罗。” “我叫瓦伦丁,放尊重一点。我站在这里,准备让你流血至死,我的老二却充血勃起,你还敢说我没什么不对劲?”他在奥纳耳边大笑,“快点,诊断是什么?” “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们同时抬起头来,朝门口望去。这句话是从门口传来的。 “时间到了,出去记得付钱,瓦伦丁。” 那个占满门口、肩膀宽阔的高大人影走了进来,手里还拖着一样东西。奥纳过了片刻才看出那是什么,原来是接待区沙发上方的杠铃。 “你这个条子少管闲事。”瓦伦丁嘶声说。奥纳感觉刀子紧紧抵住脖子。 “警车就快到了,瓦伦丁。一切都结束了,快把医生放开。” 瓦伦丁朝那扇面对街道打开的窗户点了点头:“我可没听见警笛声。滚开,不然我立刻就杀了医生。” “我不这么认为,”哈利说,举起杠铃,“没了他你就没了挡箭牌。” “这样的话,”瓦伦丁说,奥纳觉得手臂被折到背后,令他被迫站起,“我就带医生跟我一起走。” “那我跟他交换。”哈利说。 “为什么?” “因为我是比较理想的人质,他很可能因为惊慌过度而昏倒。再说你挟持我以后,就不用担心我会玩什么花样。” 一阵静默。窗外传来微弱的声音,可能是遥远的警笛声,也可能不是。刀子上的压力减弱。奥纳终于又可以呼吸了。突然他觉得微微刺痛,并听见有个东西被割断。那东西掉落地上。是他的领结。 “你敢动的话就会像这样……”瓦伦丁在他耳边低声说,接着又对哈利说,“那就照你说的做吧,条子。可是你要先把杠铃放下,然后面对墙壁站着,双脚张开——” “我知道该怎么做。”哈利说,放开杠铃,转过身去,双掌高高贴在墙壁上,张开双腿。 奥纳只感觉手臂一松,接着就看见瓦伦丁站在哈利后方,把哈利的手臂折到背后,用刀子抵住他的喉咙。 “走吧,帅哥。”瓦伦丁说。 他们走出了门。 奥纳终于可以大口吸气。 窗外传来随风起伏的警笛声。 哈利看见接待员面露惊恐之色。他和瓦伦丁朝她的方向走去,宛如一只双头巨怪,再从她面前经过,不发一语。哈利在楼梯间故意放慢脚步,但身体侧胁立刻一阵刺痛。 “你敢耍花招,这把刀就会刺进你的肾脏。” 哈利加快脚步。他感觉不到血,因为血跟肌肤的温度是一样的,但他知道鲜血正在衬衫里头往下流。 两人来到一楼,瓦伦丁踹开了门,把哈利推出去,始终用刀子抵着他。 两人站在史布伐街上。哈利听见警笛声传来。一名戴着太阳眼镜的男子牵着一条狗从他们面前走过,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手中的白色拐杖不断敲打人行道。 “站在这里。”瓦伦丁说,指了指禁止停车的标志,柱子旁锁着一辆越野自行车。 哈利站在柱子旁,他觉得衬衫变得黏黏的,身体侧胁阵阵作痛。刀子抵住了他的背。他听见钥匙声响,接着是自行车锁的咔咔声。警笛声越来越近。接着刀子突然不见,但哈利还来不及反应、跳离现场,他的头就被往后一扯,脖子上箍住了一个东西。他的头敲上柱子,眼前一阵金星乱冒,不由得挣扎着吸气。钥匙声响再度传来。压力松开,哈利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把两根手指插在他的喉咙和箍住他脖子的东西之间。天杀的。 瓦伦丁在哈利眼前从容地跨上自行车,戴上护目镜和安全帽,伸出两根手指对他行了个礼,双脚踩动踏板。 哈利看着瓦伦丁的黑色背包消失在街上。警笛声的距离剩下不到两条街。一名自行车骑手从哈利面前经过,头戴安全帽,背上背着黑色背包。接着又是一名自行车骑手,没戴安全帽,只背黑色背包。妈的,该死。警笛声像是从他脑子里传出来似的。哈利闭上眼睛,想着古老的希腊逻辑游戏:有样东西正在靠近,距离一公里、半公里、三分之一公里、四分之一公里、百分之一公里。倘若数列是无穷尽的,那么这样东西永远不会抵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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