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渡很快就查到了和尾坂部惠有关的“那种事”。

第二天早上，二渡现身北楼地下的拘留管理室。佐佐木胜利正对着手上的便条往黑板上写数字。他每天早上的第一项工作，就是给本县各个警署打电话，统计最新的拘留人数。人权组织发来的问询函被拆了订书钉，散落在办公桌上。对方似乎盯上了“官便”，也就是提供给被拘留者的盒饭，对其营养价值百般质疑。桌上堆满了相关的书籍，看来佐佐木正忙着处理这个问题。

二渡把佐佐木带去厚生课的小卖部。小卖部深处摆着圆桌，算是个简易谈话区。

二渡兜着圈子打听，佐佐木却连声音都没压低，随口说道：

“那姑娘被人侮辱了。”

二渡哑口无言。

“侮辱”，连专注警务工作的二渡都知道这背后的意思。

五年前，尾坂部惠在县北的露营地遭人强奸。在树林里被陌生男子袭击时，她正在四处寻找可以当柴烧的木头。与她同去露营的是当时的未婚夫。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反正婚事到头来还是黄了。前岛提到的“那种事”大略如此。

——真叫人郁闷。

二渡长叹一声。闪过脑海的种种灰暗想象中并非没有“强奸”二字。但得知小惠真遭遇过那种事，他还是觉得胸口堵得慌，跟灌了铅似的。

“抓到人没有？”

二渡稳住心神问道。佐佐木摇了摇头。

“强奸犯用连裤袜罩着头，不是很年轻。线索就那么点儿，一点物证都没留下。他都没留下体液。”

听到这儿，二渡更难受了。

只要罪犯留下体液，就能验出DNA，血型就更不用说了。诚如前岛昨晚所说，尾坂部的判断无比正确。罪犯开始反过来利用警方的侦查取证知识了，甚至有人为了逍遥法外在作案时压制住了男人最终极的欲望。

“那部长当时……”

被二渡这么一问，佐佐木扭头“哼”了一声，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哪儿知道。

佐佐木在最受瞩目的重案组待过许多年。他深感自豪，认为侦破重案才是刑警的天职。他还是警部补，比同年入职的二渡差了两级，却有几分为此骄傲的心态。谁知四年前，他被突然调走了。他认定，自己是被尾坂部踢了出去。

佐佐木默默喝着咖啡，摆出一副对组织不抱任何期望的神情。每个部门都有一两个这样的人，哪怕迎来人事调动的季节，他们也淡定如常。

忽有笑声传来，二渡望向窗口，只见一群交通巡视员恰好路过，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什么事这么好笑。

二渡忍不住去揣摩尾坂部当年的心境。

最疼爱的女儿被强奸了，罪犯迟迟没有落网。而他自己就是侦查工作的最高指挥官——

二渡心头一凛。

他想起了尾坂部的履历。

五年前，正是尾坂部就任刑事部部长的年份。那小惠的案子岂不是和尾坂部没能侦破的女白领奸杀案发生在同一年吗？

二渡转向正要起身的佐佐木，抬手制止。

“五年前是不是发生过一起女白领凶杀案？”

“对，但我没参与调查，是前岛那个班负责的。”

“跟老部长女儿的案子发生在同一年？”

“那年有七起类似的案件。”

“类似的案件？”

“强奸犯没射精的案件有七起，第七起就是你说的女白领凶杀案。”

“是同一人干的？”

“不知道。有‘连裤袜罩头’这个共同点，但都没留下物证。”

“可——如果女白领凶杀案是最后一起，那罪犯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不是很高吗？搞不好他是因为女白领看到了自己的脸或别的什么原因把人给杀了，怕得不敢再作案了呢。”

“查案子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二渡与佐佐木在北楼的入口分道扬镳。

佐佐木懒洋洋地扭着头，走下通往地下的昏暗楼梯。

聊案子时，佐佐木拾回了几分刑警时代的风采。但刑警理应在第一时间心生疑窦：为什么二渡一个搞警务的要打听这种事？他却全然没有要深究的兴趣。

二渡一边上楼，一边思考。他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是在踩刹车阻拦那即将成形的结论。

女白领凶杀案悬而未决，而凶手也许就是袭击尾坂部爱女的强奸犯。四十多年的刑警生涯结束时，凶手依然逍遥法外——尾坂部会作何感想？

结论打从一开始便昭然若揭。

揪出罪犯——

尾坂部仍在追查此案，他还当着他的刑警。他是想赶在六月之前，赶在小惠结婚之前逮捕真凶。

赖着不走的真正原因显而易见：尾坂部在利用“专务理事”这个职位。

尾坂部家围着一圈光叶石楠，并没有停车位。换言之，他没有私家车。他是骑自行车和摩托车走访调查的老派刑警，搞不好都没驾照，所以他需要一辆带司机的公务车。有了车，便能随心所欲前往本县各处。他的“侦查”，离不开协会的车——

二渡想起了秘书处的巨幅白色地图。

那一条条如毛细血管般布满地图的红线，并非为了炫耀自己的工作量。说不定，那正是尾坂部的侦查轨迹。

——不对，等等。

二渡止步于楼梯的转角平台。

那尾坂部具体在做什么呢？二渡没有办案经验，对此全无头绪。莫非他是打着考察非法倾倒的幌子，暗中调查各处的案发现场？刑侦领域确实有“现场百遍”的说法，可跑去五年前的犯罪现场又能有什么新收获呢？难道他是在往返考察地点时顺便做些走访调查不成？

再查又能怎样？案发后，警方肯定派出了百余人不分昼夜地开展侦查。而当时指挥侦查工作的不是别人，正是尾坂部本人。即便如此，罪犯还是没落网。

——事到如今，他还能凭一己之力做些什么？

尾坂部步入深山，孤身伫立于昏暗兽道的画面浮现在二渡眼前。

二渡确信自己终于锁定了尾坂部拒不退位的真相，却怀着万般无奈走完了剩下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