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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警察局里的局 作者:横山秀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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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脱、疑惑和恼怒混作一团,友子也搞不懂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将油门踩到底,明知已不必赶路,却不能自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瑞穗的父母家就在山脚下。 友子来家访过几次,但还是头一回在夜里来。这一带家家户户经营乳畜业,每栋房子看着都差不多,也没有路灯和门牌号。友子兜兜转转半天,好不容易找到的时候,都快午夜零点了。 主屋的茅草屋顶上开着排烟窗,许是以前养过蚕。主屋边上连着一栋灰泥墙小楼,二层亮着灯。 友子在门口喊了一声,瑞穗的母亲便鞠着躬迎了出来。连连道歉后,她缓缓转过身去,用饱含怒气的声音喊女儿的名字。 “瑞穗!还不快过来!” 乳白色的连衣裙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刚开始,那人影活像一尊没有呼吸的僵硬假人。 瑞穗拖着脚步,摇摇晃晃走了出来。她的眼睛和鼻子通红,肯定哭了很久。 ——瑞穗…… 友子下意识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随即抬起下巴,似是要把气原路吸回去似的,注视着瑞穗的脸。 “谢天谢地……” 芒刺消失不见,友子心中唯有深深的欣慰。 “组长……对不起……” 细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近乎哭声。 友子勉强忍住泪腺的刺激,却没能压抑住涌上心头的激动,一把抱住了瑞穗。 “傻孩子!吓死我了!” “对不起……” “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瑞穗没有回答,把脸埋在友子胸口。她身上有股崭新的汗味。友子也知道,哭是最累人的重活。 瑞穗的父亲和森岛课长也在客厅,面色凝重。友子看到了门口的车,知道森岛来了。瑞穗依偎着母亲坐下。 “这孩子就是不肯说原因。” 母亲很是无奈地看着瑞穗,却没有松开握着女儿指尖的手,时不时摩挲一下。 瑞穗只是垂着头,僵如磐石,封印了表情。 “瑞穗!”吐着烟的父亲一声怒吼。 “哎呀,平野先生,今晚就先——” 友子急忙插话,森岛也帮腔道:“已经很晚了,今晚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我们也该告辞了——是吧?” 友子点了点头。她当然想问个清楚,但今晚怕是没戏了。再者,她此刻只想一心一意为瑞穗的平安归来而高兴。 “平野——缓过来了给我打个电话哦。” “……” “说好要请你吃豆沙凉粉的。” “喂。” 一旁的森岛低声提醒,还用眼神暗示:还不快撤! 友子与森岛同时起身。瑞穗也慌忙站起,深鞠一躬。她身后摆着一张装在相框里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站在派出所门口敬礼,笑容灿烂。 她躲在父母身后,跟着两人来到门口。刹那间,友子觉得瑞穗向自己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屋外漫天星斗。 友子一边往车的方向走,一边小声问森岛: “平野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嗯。” “坐的电车?” “对,从M站坐过来的。说是在车站给她妈妈打了电话。” “怪了……她为什么不开自己的车回来?” “哎呀,谁知道呢。” 森岛敷衍了几句,钻进自己的车。 仍是迷雾重重。 失恋?也有可能。要不是碰上了什么大事,怎么会难过成那样? 半截身子钻进车里的时候,友子转身回望瑞穗家。 二层亮了灯。她忽然觉得,瑞穗似乎正透过那扇窗户看着自己。 ——好好睡一觉吧。 回程没有迷路,约莫四十分钟就开到了机关宿舍。 半夜两点,家里所有的灯都亮着。玄关、起居室、浴室……电视也没关。一如往常。 友子蹑手蹑脚走去里间瞧了瞧。 八千雄连衣服都没脱,就这么躺在床上睡着了。那张睡脸稚气未脱,一如往日。还记得儿时的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名字,只得拼命嚷嚷:“你听八穷说呀!” 参考书散落在地。桌上摆着收录机、电脑和电视。还有多得能开店的游戏软件和CD…… 她一直在用物质填补时间、代沟和愧疚。总有一天要做个好妈妈——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十五年一晃而过。 友子掖了掖被角,回到起居室。 她热了些咖喱,啃了点面包。 泪水夺眶而出。 友子的手够不到自己的儿子,也够不到手下的女警。主动伸出手去,就会被拒绝、被排斥、被疏远。 无名指上的戒指变得分外可憎。它无法开解自己,也给不出任何的回答。 早上摊开的报纸在桌上纹丝未动。《女警立大功》。一身制服的瑞穗直视着自己。 ——瑞穗……告诉我好不好…… 香水、香烟、记者。 零碎的单词在友子困得逐渐麻木的脑海中飞舞。 首先是……对,香水……瑞穗的房间里有香水味,但车里没有。不只如此,刚才也没闻到。友子紧紧抱住瑞穗时闻到了她身上的汗味,却没有闻到香水味的印象。 瑞穗果然没喷过香水。她没喷在身上,而是洒在了房间里。 ——为什么? 不,不一定是瑞穗,说不定是别人洒的。 ——谁洒的?为了什么? 睡魔来势汹汹,友子放弃抵抗。睡吧,反正明天要再去看看瑞穗的。 友子起身收拾空碗,合上报纸。不,是正要合上时,她的手却停了下来。 目光扫过报道的某一行,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也不知究竟不对在哪里,但她还是继续往下看。 她的目光在半空中彷徨。又从头看了一遍。这一次,她看得如饥似渴。 友子瞪大双眼。 ——啊! 她的发现与瑞穗求助的目光相交。 刹那间,一个假设现于友子脑海。所有的信息都被纳入其中,仿佛每条信息都是成品的零部件。最后轮到了香水,假设也轻而易举地吸收了它。 假设化作结论。 ——不会吧,怎么可能……! 友子盯着报上的画像。 精致的线条是那样黑,乌漆墨黑。 她的膝盖颤抖起来,按着膝盖的手也在抖。友子战栗不止。 难以置信。但大脑在嘶吼,这个残酷至极的结论就是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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