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气氛告诉柘植，本部长回来了。

秘书课课长坂庭昭一在进门右手边的小房间，这个房间常被用来“暂时隔离”那些不想让本部长见到的访客。桌上摆着两个茶托，看来他刚接待完一位不受欢迎的访客。

“课长——”

柘植在门口喊了一声。正在沙发上翻看笔记本的坂庭回过头来，顿时脸色一变，想必是看到了柘植的严肃表情。

“怎么了？”

“大事不妙。”

柘植带上房门，与坂庭促膝而坐。

“‘炸弹’……什么内容？”

“不知道。”

“拦得住吗？”

“恐怕很难，鹈饲动了真格。”

坂庭抱着胳膊，仰望天花板。

“问题是‘炸弹’的芯子……”

“他会不会是打探到了哪位领导的‘事故’？”

柘植话音刚落，坂庭便把脸转了回来，却又移开了目光。

“事故”——警察职员的丑闻。

七年前，坂庭也出过“事故”。

他喝醉了酒，动手打伤了一名出租车司机。那个司机恰好是柘植的高中同学。柘植受坂庭之托介入调停，最终令双方达成和解。监察课对此事无知无觉，所以坂庭此刻才能坐在这里，还能在与同辈的晋升赛跑中领先一步。

今年春天，坂庭还了这份人情。

他把柘植调来了秘书课。人事权掌握在警务课手中，但秘书课近在本部长脚下，享受“特殊待遇”。只要坂庭这个课长有心，就能打着本部长的旗号，随心所欲地挑选课员。

柘植雀跃不已。他本就是警备课的精锐，职级稳步提升。但秘书课是本部长直辖，分配给他的又是议会事务，这大大激起了他的野心。在他看来，精通议会事务并获得议员的信任，无异于获得了不擅长与外界谈判的警察组织渴望的特殊技能。坂庭也曾长期负责议会事务。他不算机灵，却坐上了秘书课课长的交椅，这正说明以本部长为首的本厅特考组希望与本地议会建立良好的关系。

然而，议会是一把“双刃剑”。在议会取得成功，意味着明日的平步青云。可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既然鹈饲不肯说——”

坂庭沉思片刻后，看向柘植的眼睛。

“你有熟人在监察课是吧？”

“对。”

监察课的新堂监察官算是柘植的媒人。还在警备课的时候，他在新堂的介绍下娶了新堂远房亲戚的女儿。

“那就去监察课问问。他们要是不肯说，你就说是本部长下的命令。”

“好。”

“还要再找议员们打听打听——”

丁零，短促的铃声响起。坂庭条件反射般地抬起身子——本部长有请。

“交给你了。”

坂庭撂下这一句话便冲了出去，边跑边整领带。

柘植在小房间的角落里拿起听筒，打内线电话逮住监察课的新堂，约他在天台见面。照理说，他该在夜里上门拜访，奈何事出紧急。

上天台一看，新堂还没到。

柘植坐在混凝土浇筑而成的“故乡台”一角。那是一座直径约两米的圆形平台，按方位刻着本县各市、镇、村的名称，显然仿照了警视厅警察学校的“望乡台”。郁闷苦恼的时候，学生们就来这里遥望故乡——

柘植只在八年前来过一次。但他没有望向故乡的村庄，而是盯着东京所在的方向。还记得那天碧空如洗。

“哟——”

新堂现身天台。只见他停下脚步，点了一支烟。

“监察官，您又抽上了？多伤胃啊！”

“伤不着，反正也没剩多少。”

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自从因胃溃疡住院手术，并被调往监察课，昔日的警备课精英便风华不再，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说不定他已经死了心，没有了往上爬的冲劲。

“说正经的吧，突然找我什么事？”

柘植简要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炸弹’……？”饶是新堂也面露惊色。

“最近出过会被他当把柄用的事故吗？”

“没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故……真没有。”

监察课并没有掌握这方面的丑闻。莫非鹈饲要针对的是县警局组织的结构性问题？但这建立在大量的调查之上。如果鹈饲四处打探消息，警方定会有所察觉。问题是，新堂没听到一丝风声。

那就说明，还是领导丑闻的可能性更高。监察课也并非无所不知，坂庭那次就瞒得很死。而鹈饲有可能通过议员的人脉打探到这种情报。不，鹈饲炮轰县警局绝非出于义愤，报复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这意味着他也有可能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大做文章，仿佛那是什么昨天才发生的新鲜事。

新堂在三点整起身，随即遥望远方，用自言自语的口吻说道：

“最好再找警务课打听打听……”

“啊？”

“找‘王牌’吧。说不定，他手上有监察课不知道的猛料。”

柘植目送消瘦许多的新堂远去，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张面孔。

警务课调查官二渡真治，人称“王牌”，精通人事。他四十岁时便升任警视，刷新了D县警局的纪录。

柘植参与警务工作的时间不长，还没跟二渡打过几次交道。但每次听到那个名字，他都会心生烦躁。为什么县警局上下对二渡的评价如此之高？

二渡确实厉害，但他的强大是对内的。对外呢？他在县政府和县议会根本吃不开。事实胜于雄辩，毕竟重建县警局主楼的计划已经被搁置了三年之久。

柘植仍坐在故乡台上。

——看我的。

他要动员以三崎为首的保守阵营，让停顿已久的重建计划走上正轨。届时，他定会成为D县警局有史以来第一个不到四十岁的警视，并为“王牌”之名的易主埋下伏笔。

柘植走下主楼的楼梯，缓步穿过二层的走廊。

警务课的门开着，深处的办公桌后，有一道纤弱的溜肩身影。那人有着稳重的长脸盘、挺拔的鼻梁。刹那间，他的目光扫过柘植，带着出乎意料的犀利。

柘植无视了新堂的忠告。

鹈饲的问题，秘书课自会解决。二渡的目光，丝毫没有动摇柘植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