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机关宿舍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柘植家的房子位于四楼的尽头，在铁门后等待他的，是美铃那张眉头紧锁的脸。

“老公——”

柘植撂下一句“回头再说”，拿着电话子机躲进里间。

他听腻了美铃的抱怨，这一个多月的牢骚都与陶艺课有关。机关宿舍是警务课课长夫人说了算，这位夫人沉迷陶艺，拉着各家女眷一起上兴趣班。美铃对此深恶痛绝，纤纤玉指是她唯一的骄傲，用手指捏泥巴对她而言就是无尽的痛苦。说“那就别去了”，她又不敢，怕被排挤；说“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混过去了”，她便沉默不语，随即披头散发地摔东西。

初遇时，美铃的外表和性情是那样水灵，柘植在第二次约会时便开口求婚。事到如今，他也从没怀疑过自己曾为她痴狂。一眨眼，十年过去了。美铃日渐憔悴，开始一味将烦躁发泄在他身上。柘植的心境也越发复杂，他选对人了吗？莫非他当年只是被“精英领导远房亲戚的女儿”这个名号撩起了野心？目睹新堂风光不再的此刻，他真的没有为如意算盘落空而暗暗咂嘴吗？

工作归工作，家庭归家庭。刚结婚时，他曾如此告诫自己。奈何现实与情绪早已混为一谈。

——开干。

柘植强行斩断杂念，打开县议会名簿，拨通佐久间议员的号码。

“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我是县警局的柘植。”

“哦哦，柘植警官啊——”

佐久间的声音从一开始就带着歉意。

“我找鹈饲老师问了，可什么都没问出来。他还瞪了我一眼，反问我‘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这样啊……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就是气氛有点尴尬。鹈饲老师怕是要搞个大手笔。”

结束通话后，柘植连抽了好几根烟。心情再烦躁，他都不会在上班的时候抽。因为本部长正在戒烟，所以警务部部长和秘书课课长也都跟着戒了。

柘植只得挨个拨打名簿上的号码，但保守阵营全军覆没。他甚至一咬牙一跺脚，找知心的在野党议员打听了一下，却也是全无收获。

他怀着凝重的心情来到起居室，正在布置餐桌的美铃回过头来。

“老公——”

“嗯。”

我懒得听——本以为这个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美铃却不管不顾，凑到他耳边说道：

“守夫好像被人欺负了。”

“啊……？”

“让他拎包，还排挤他——”

柘植愣住了。

他瞪大眼睛，望向儿童房，儿子守夫蜷着的后背映入他的眼帘。那小手正在移动桌游的棋子。

“守夫——”

他下意识喊道。八岁的西瓜头转了过来，战战兢兢，全无锐气，许是误以为自己惹爸爸生气了。

柘植哑了火。

小小的村子，小小的世界，上小学和初中的那九年里，一个蛇眼男孩将他牢牢捏在手心。当年的他肯定和眼前的守夫一样，吓得瑟瑟缩缩。

——把挡路的家伙统统杀光！

但他没说出口。他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宽慰自己那软弱得显而易见的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