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乐震得耳膜生痛。

当晚，柘植来到车站后的咖啡馆，等待同年入职的黛义之。他对爵士乐全无兴趣，只是需要足以盖住说话声的声响，于是才选了这儿。

等待时间之长，足以体现出两人的疏远。“走得开就去。”黛在电话里如此说道。他是个教科书般的好好先生，语气并不带刺，却透着明显的疏离。

八年前，柘植曾有机会调入警察厅。警界有所谓的“准特考组制度”，即从地方警察抽调能力过硬的警部补，给予对标特考组的待遇，而柘植恰好满足了这项制度的条件。他犹豫了。去本厅，还是留在县警局？这是一道终极的选择题，类似于“进甲子园劲旅坐冷板凳，还是进弱队当王牌投手”。柘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那座故乡台上走王牌主力的路线。自那时起，他就再也没参加过同届的聚会。既然拒绝了跻身特考组的机会，决意留在县警局，就不能让同届的任何人走在自己前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的柘植已是打遍同届无敌手。和他竞争的，都是大他三四辈的人。

要第二杯咖啡时，店门开了。

“这边。”

柘植抬手说道。黛迈着兴高采烈的步伐而来，叫人看着脸红。

“好久不见啊，柘植。”

柘植不禁苦笑，这人太实诚了。他知道黛没有丝毫的恶意，却也觉得不该对每天在同一栋楼里上班的人打这样的招呼。

黛在搜查二课耕耘多年。不知道的人怕是很难从那斯文的外表联想到，他所在的部门是专门对付高智商罪犯的，负责侦办贪污腐败、诈骗、选举违规操作等类型的案件。

柘植制止了想叙旧的黛，开门见山道：

“你们四年前是不是办过鹈饲贿选的案子？”

“嗯，那叫一个痛快。”

“黛，鹈饲犯过事没有？”

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就是犯了事，我们才会找上门的啊。”

“我问的不是以前，而是现在。他有什么把柄没？”

“你这人啊——”黛叹着气道，“有求于人，总得先给句真心话吧。你要鹈饲的把柄干什么？”

“这……”

柘植吞吞吐吐。倒也不是为了“保密”，而是不想让黛知道自己深陷窘境。

爵士乐越发喧闹，仿佛看准了沉默的空子。

“我最近经常感慨——”黛似在自言自语，“三十岁一过啊，就交不到朋友了。工作搭档什么的还好说，值得信赖的人也不是没有，但他们终究不是朋友啊。没见证过对方的青涩和糗事，又算哪门子的朋友呢？只有在二十多岁成天干傻事的时候认识的人，知己知彼，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柘植终于明白了，黛就是为了说这些才赴了这个约。

上警校的时候，柘植不擅长擒拿格斗，谁都打不过。多亏黛传授的预判技巧，他才拿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场胜利，徒手制服了握着“匕首”的对手。柘植激动不已，要和黛握手，黛则笑容满面——

柘植起身道：

“不好意思啊，劳你特意跑一趟。”

“哎，柘植——”

“我就想打听鹈饲的把柄。”

“行吧行吧，你先坐下。”

黛伸手拿来纸巾盒，抽出一张，用圆珠笔写下几行字。

姓名、地址——

“找这个人问问吧，说不定能有收获。”

“……对不住。”

“得了吧，这话跟你可不搭。”

黛仰视柘植，眼中分明有怜悯之色。他明明比柘植低了两级，怕是得在弱队捡球捡到退休。

柘植抓起纸巾和小票，转身就走，只想尽快逃离爵士乐和身后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