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例会在焦虑与烦躁中拉开帷幕。明天便是一般质询环节，鹈饲将在下午走上讲台。

在过去的三天里，柘植每天都杀去K市拜访鹈饲家，却只记住了保姆的长相和声音。他甚至无法判断，鹈饲是装不在家，还是真不在家。

“告诉本部长了吗……？”

“还没，什么都没说。”

柘植和坂庭又一次来到秘书课的小房间密谈。事已至此，拉拢怀柔这条路是铁定走不通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搞清“炸弹”的内容。

无论鹈饲的问题有多大的杀伤力，只要能提前打探出内容，就能为本部长写好答辩稿。哪怕只是应付一时的回答，也能给人留下“本部长冷静应对”的印象。可要是对方发动突袭，问得本部长哑口无言、满头冷汗、不知所措，县警局便会名誉扫地。

柘植心急如焚，却不得不伏案苦干。因为本部长将下属写好的答辩稿都打了回来，上面用红笔写满了批注。不难看出，他煞费苦心地抹去了带有官僚色彩的措辞。然而，等待他的并非有良知的质询，而是一场震撼县警局的“爆炸恐怖袭击”。

傍晚时分，柘植和坂庭再次促膝密谈。

“去这儿碰碰运气——”

坂庭沿桌面推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D市某公寓的地址和房号。夜总会女公关大场绢江——坂庭显然也在以柘植带回来的情报为线索，东奔西走。

“是绢江的房子？”

“不，在鹈饲名下，绢江时不时去一下——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你可一定要想办法打听出质询的内容啊。”

坂庭语气紧迫。

坂庭本也无须央求，因为柘植的立场与他同样尴尬。一旦败在鹈饲脚下，无论他乐不乐意，都只能给坂庭陪葬。

“柘植，靠你了！”

坂庭塞给柘植一个纸袋，里面装着高级洋酒。

晚上九点——柘植拎着纸袋，来到公寓八层。如果绢江也在，怕是很难进门了，所以他特意选了这个霓虹灯闪烁的时间段。

房门上方的墙上有一片凸起的金属，像是摄像头的支架。柘植按门铃的手指微微发颤。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身着浴袍的鹈饲探出头来。

“怎么是你——”

那张不好亲近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困惑。虽说鹈饲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很少有公众人物能在与女公关的爱巢遭遇突袭时保持冷静。

要是在这儿吃了闭门羹，那就全完了。柘植横下一条心。

“老师，请给我一点时间——谈完就走，不会让绢江女士撞见我的。”

鹈饲瞪大那双小眼睛，摘下眼镜，咬牙切齿地盯着柘植。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占用您十分钟——求您了。”

“……”

“老师——”

“进来吧。”

柘植深鞠一躬，追着鹈饲的背影走进起居室。

“就十分钟。你要敢赖着不走，我就给知事打电话。明白了吗？”

话音刚落，鹈饲手中的无绳电话骤然响起。他不禁咂嘴。

“喂——嗯，是我……什么？”

鹈饲瞥了一眼柘植，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电话说道：

“等等，我换个地方。”

看来是不想让外人听到的事。他对柘植说了一句“走不走随你”，随即消失在卧室，还带上了门。

被独自撂在起居室里的柘植坐立不安。

——怎么搞的？赶紧说完出来啊。

柘植瞪向卧室的门，目光却往下一瞟。

鹈饲的公文包就摆在沙发旁。

他瞬间心跳加速。

柘植抬眼看了看卧室门，随即看回那公文包。但他没有就此放松警惕，而是再次观察卧室门。

不等他下定决心，身体便行动起来。他保持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弯着腰走了几步，竖起耳朵听卧室里的动静。鹈饲的声音传来，像是正全神贯注地谈论着什么。

柘植又后退几步，单膝跪在沙发旁，眼睛盯着卧室门，手伸向公文包。冰凉的触感传至大脑，他轻轻拉开拉链。

包里的文件映入眼帘，柘植心跳如擂鼓，简直无法喘息。

他用汗湿的手指夹住文件，从外往里翻。关于环境激素的资料、中小企业破产数据、人寿保险宣传册、别的资料、备忘录、后援会名簿、资料、同学会名簿、资料、资料、资料——

没有。没有“炸弹”。愣是没有一张关于警察的资料。

——混账！

卧室传来响动，柘植闪回沙发。说时迟那时快，门开了，鹈饲再次现身。他似乎立刻察觉到了柘植的不对劲。

“怎么了？”

“呃……”

柘植的后背早已湿透。

“十分钟早就到了，你该走了。”

“不问出您的质询内容，我说什么都不能走！”

柘植语气强硬，仿佛是想甩掉心头的愧疚。不，他是孤注一掷了。公文包里并没有“炸弹”，它只存在于眼前这个人的脑子里。

“求您告诉我吧，只给概要都行！”

“明天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无论如何都要问个清楚！”

“你急你的，关我什么事？”

柘植紧咬下唇。

他心想，原来这就是杀意。他想狠狠揍鹈饲一拳，想把鹈饲从沙发上拽下来，拳打脚踢。

然而，下沙发的是柘植自己。他双膝并拢跪了下来，双手扶地，告诉自己“这是在演戏”，身体却因愤怒与屈辱颤抖不止。

“老师——是我不懂事，求您告诉我吧！求您了！”

柘植把额头贴近地毯。他脸颊烫得冒火，血流在太阳穴涌动。和地毯相隔的几厘米便是他的自尊，但他连仅剩的自尊都抛下了。化纤的臭味是那样呛人。他的心绪逃离此地，蛇眼男孩和守夫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他转身又逃。他是那样想念蓝天，想念那一日怀着熊熊燃烧的雄心壮志，抬头仰望的一碧万顷——

“要是爱跪，那你不如就去竞选吧。”

柘植猛然抬头，怀里却被塞了那个装着洋酒的纸袋。鹈饲抿嘴一笑。

“明天会议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