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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太原终于沦陷了靖康之败 作者:赵大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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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钦宗慌了 靖康元年(1126年)八月初三,也就是战斗刚刚打响的时候,宋钦宗做了一个名义上非常重大的人事安排——他召回了河东河北宣抚使李纲,派种师道去巡边。 现在河东激战正酣,他将名义上的总指挥撤回来,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李纲已经暂时性地失去利用价值了。而种师道重病缠身,行走都已相当困难,去哪里都是让人用肩舆抬着,想让他去前线指挥作战也不太现实。因此,这一次任命的所有意义就在于警告李纲,等他回来之后再处分他的逗挠之罪。 八月初七,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颗彗星,这在古代是一种非常不好的征兆。宋钦宗那颗万丈雄心开始有点不安了,他在第二天下了诏书,避殿减膳,听取民间疾苦,希望能够得到上天的谅解,得到一个更好的结果。但是没想到,这些都不管用,他怕什么来什么,随着前线的败绩一纸一纸地传回开封,宋钦宗开始慌了。 当前线全面战败的消息传回开封之后,宋钦宗面对这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几乎失去了主张。八月二十日,侍御史胡舜陟上书,非常直白地对宋钦宗说:“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派人去金国求和,然后动员将士、占据要地、坚壁固守,否则就来不及了。”在奏折的最后,他担心宋钦宗恼羞成怒,特地申明,他是听说河东失利,为皇帝朝夕深思,所说的一片狂言都是出于爱国之心。[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十一收录的胡舜陟奏折。] 宋钦宗没有生气,他也顾不上生气了。他看到这封奏折以后,立刻为自己下达总攻令之前给斡离不和粘罕各发了一封乞和的国书感到庆幸,当天就开始挑选使者。八月二十四日,人选出来了,吏部侍郎李若冰和副手王履出使河东,上次出使金国后被贬到邓州任知州的王云出使燕山。他们将面对面向粘罕和斡离不求和,讨论三镇租税充岁币的事情。 在使者出发之前,宋钦宗又进行了一项重大的人事调整:将此前的两位宰相徐处仁和吴敏罢免,任命唐恪为宰相;罢免枢密使许翰,任命李回和聂昌为枢密使。 罢免宰相,其实是他的亲信门下侍郎耿南仲的一个权力斗争的小伎俩。耿南仲不满徐处仁和吴敏权势太重,李若冰和王云分头出发之前,他找到宋钦宗汇报了一件事:“上次王云从燕山回来,说斡离不认为现在朝廷跟金国的紧张气氛都是两个宰相搞出来的,要和谈可以,先把他们罢免了再谈。”[黄以周等《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五十五。]而罢免许翰的枢密使,显然就是要让他为这一次援救太原失败的军事行动负责,总不能把错误算到宋钦宗自己头上吧。 九月初一,李若冰带着宋钦宗的期待出发了。王云因为要接到命令之后才从邓州赶过来,所以行程比李若冰晚了许多。不过宋钦宗并不担心,当前最紧迫的是太原,而不是燕山。 出发之前,宋钦宗亲自接见了李若冰,并不是交代什么机密要事,而是觉得他的名字起得不好。“若”就是“弱”,“冰”就是“兵”,连在一起的意思就是说大宋的兵很弱。为了获得一个好兆头,宋钦宗给李若冰赐了一个名字叫“李若水”[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十二。],希望他带着“上善”,也就是自己的善意,以及一封态度非常诚恳的国书去山西跟粘罕好好聊聊。国书的内容,当然还是希望能够以租税充岁币,免割三镇,其中不乏检讨因为太原军民婴城固守导致金军“攻围之师不免暴露于野”的卑微之词。[佚名《大金吊伐录校补》八六《宋复遣使告免割三镇书》。] 宋钦宗在开封惴惴不安而又心存幻想的时候,遥远的金上京已经发出了一道改变他命运的命令:八月初七,也就是彗星出现的那一天,吴乞买下令,让粘罕和斡离不起兵伐宋。 这其实是金国的君臣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吴乞买的诏书还没到太原的时候,八月十四日,粘罕就以“金国两路元帅府”的名义,联名斡离不给宋钦宗写了一封措辞极其严厉的问罪书。粘罕在信中斥责了宋钦宗背信弃义固守三镇,以及阴谋勾结萧仲恭和赵轮策反耶律余睹的行为,警告他不要走宋徽宗和天祚皇帝的老路,把自己的皇位都搞丢了。在信的结尾,粘罕明确告诉宋钦宗,他派了“问罪使”杨天吉和王汭前来开封,如果宋钦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派皇叔越王赵偲、皇弟郓王赵楷以及一名宰相来太原认错,并且叫开城门。[佚名《大金吊伐录校补》八四《两路元帅府差官问罪书》。] 粘罕写好这封问罪书之后,本应当时就发出去的,但这时他正在跟张灏的部队作战,就把送信的事情搁置了下来。等到张灏被击退以后,粘罕非常敏锐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北宋朝廷已经很难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有效的救援行动了,而太原城内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跟宋钦宗沟通了。此时不攻城,更待何时呢? 地狱一般的太原城 太原城的实际情况,可能比宋钦宗和粘罕预想的都要糟糕。 自从靖康元年(1126年)六月开始,张孝纯派出来送信的人越来越少,因为他已经找不到有足够体力能够穿过金军层层封锁抵达宋军控制区域的人了。而这些零零星星送到开封的信里,都是张孝纯无奈和无助的请求。 “太原被围八个月以来,城中的居民已经死亡十之八九。牲口已经全部杀尽吃光,守城的士兵早已断粮,大多疲病,靠着铠甲上的牛皮充饥都已经坚持了二十多天。现在金军也知道了城里的情况,攻势更加猛烈。各路援兵毫无消息,城里已经危急到朝不保夕的地步。臣在仓促反侧之间勉强支撑,如果几天之内援军还不来的话,臣就真的守不住了。望阙忍死,死不瞑目。” “臣听说宣抚使、制置使等在全国调集兵马来救太原,但是迟迟不见援军到来,臣猜想可能是朝廷出于万全之计,除了解围太原之外还要收复失地。不过太原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已经等不起了。臣已经给宣抚使和制置使送信,请王师不要顾忌我们城内的守军,不要在乎太原的存亡,按照既定方案全力猛攻就是。臣等一定死守,等待王师到来。” “转告我儿张灏:城里的事情我已经在奏折里写得很清楚了,宣抚司、制置司我也通报了,你只管带好手里的兵听从指挥就行,其他就不要说了。我在这里的情况就好比病危之际而呼大夫不至,其慌乱可以想见也,迫迫切切。” “大夫还不来,现在已病入膏肓,如之奈何?垂死挣扎,只等灵丹妙药来救臣一命了。” “今天收到金贼投到城中的文字,说援军已经被击退。臣虽然不信他们的惑乱军心之语,但确实没有收到援军的消息,颇有些怀疑金贼说的是真的。无可奈何,只能无可奈何。” “本月(看后文疑为八月张灏攻击文水县之时)十三、十四、十五日,城墙上的士兵看到金贼的骑兵从东南沿着城墙朝北疾驰而去,臣怀疑是援兵已经攻过来了。到十六日后,有金贼数十骑从南边依次过来,到二十日有二三十骑从晋祠和榆次方向向北而来,连日往来不定,但是丝毫得不到王师的消息。城里的军民已经断粮很久,又没有逃生的路,颇有一些鼓噪。事势愈危,死亡之期近在朝暮,请速速催促大军星夜前来解围。” “今天申时写好奏折之后,还没来得及发出,东壁报告说有数队金人到城下送信,说汾州、南关、平遥、寿阳等各处援兵都已被杀退。虽然臣不相信这些话,但是援军多次爽约,又一点消息都没有,满城军民更加忧疑。请看在太原府危如累卵、人心反侧的份上,督促大军前来解围,可能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太原被围二百五十多天,外城已经失陷月余,城里已经没有柴火了,早就开始毁屋取木煮饿死的人肉吃了。现在满城军民仅存百分之一二,活着的也是伤病缠身。守城的士兵已经饿得站不住了,兵器都放在一边,只能勉强靠墙站着,更不要说走动御敌了。” “人多粮少,士兵先是吃牛、马、骡,吃完了以后煮弓弩、筋甲,百姓煮浮萍、树皮、糠秕、草根充饥。到后来,妻子、儿子快要饿死的时候,即便再重情义的丈夫、再爱孩子的慈父也只能将妻儿当成食物,甚至都不跟别人交换,免得斤两不同,大家闹纠纷。要不是王禀苦苦支撑,太原旬日之间就被攻破了。”[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十三收录的《封氏编年》。] 张孝纯送出来的消息说得并不全,根据后来幸存者回忆,当时太原城里的惨烈程度远比他奏折里说的严重,说是堪比地狱也毫不为过。 太原从宣和七年十二月十八日(1126年初)被围,坚守到靖康元年(1126年)九月,这二百五十多天里没有收到过城外送进去的一滴水、一粒米、一块肉、一文钱,没有得到过一兵一卒的支援,连宋钦宗隔空发出去的嘉奖令他们都没收到。 在这期间,尽管张孝纯和王禀已经非常努力地规划好了所有物资的使用计划,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宋钦宗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完成对太原的救援。城里的百姓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都被充了军,所有房屋都拆去了相邻的墙壁,全部打通,就为了让全城百姓贫富平均、餐食同等,不得隐藏。坚守半年之后,所有食物全部耗尽,城里只能将老弱全部杀死当军粮。[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十三收录的《靖康遗录》。] 这样的太原,已经脆弱得如同一张窗户纸,只等着金军的最后一捅,便将破碎,再无生存之理。 粘罕终于进城了 靖康元年(1126年)九月初三,经过精心准备的粘罕发起了对太原的最后一击。 金军攻破外城之后,集中力量对边长只有五六百米的内城发起了猛烈攻击。但是他们在城墙上遭到的抵抗并不激烈,因为守城的士兵已经无力作战了,大部分都是眼睁睁地看着金军爬上城墙对他们刀枪相向,几乎算得上原地等死。 金军随后大量涌入内城,运判王毖战死,通判王逸自焚殉国。张孝纯无力抵抗,提刀准备自尽,但是刀被身边的亲随抢走,于是被金军俘虏。粘罕随后进城,带着胜利者的骄傲亲自审问了张孝纯:“大辽都被我灭了,你这区区一座城,怎么敢跟我抗衡?现在太原已经在我手里了,你还有什么能耐吗?”张孝纯毫不示弱地回击说:“如果我有粮,怎么可能让你进城?自古以来,天子都是追求德泽天下,而不是攻城略地,你们灭了大辽,毁人宗庙,是为失德,哪怕国土再广也是盛极必衰,兵力再强也是好战必亡。” 胜利之下的粘罕也不生气,开始笑着跟张孝纯讲道理:“天祚皇帝内政不修,外侮邻国,整日沉迷于酒色畋猎。我家太祖知其必亡,所以才起兵讨伐,这是以顺伐逆,怎么能叫失德呢?你家皇帝派使者跟我家太祖定下海上之盟,但又屡屡违约,我家太祖皇帝都顾全大体没有兴师问罪,还看在赵良嗣、马扩等人多次苦苦哀求的分上,即便是你们有错在先,依然答应把燕京六州二十四县给了你们。谁知道你们不但不感恩,反而趁机招纳我大金平州知府张觉,又将本不该交割的民户招诱到南方,这难道不是你们败盟吗?不久之前,我家皇帝派二太子郎君和我分头问罪,我家天兵抵达开封之后,你家君臣哀鸣求和,答应割让三镇二十州赎罪,二太子看你们可怜才答应班师。结果誓书墨迹未干,你们又败盟,不给三镇,还派兵追袭。自古违盟不配享国,所以我家皇帝下了诏书再次讨伐你们,你要是愿意投诚,我倒是可以用你。” 张孝纯说:“朝廷的事如何,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领命守卫太原,世受国恩不敢背弃。自古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你们攻城那么多次都没成功,现在只不过趁我士兵缺粮才得逞。再说了,攻城为下策,何足道哉?孝纯唯有一死以报朝廷,勿复多言。” 说完这番话,张孝纯闭目不语。粘罕命人将他和张浃一起摔倒在地,恐吓说,如果张孝纯不投降,他将有万种生不如死的刑罚来折磨张孝纯父子。张孝纯父子同时抗言不屈,试图激怒粘罕将他们杀死。粘罕见语言恐吓无效,于是当着张孝纯父子的面,命人将俘获的统制高子祐、统领李宗颜、运副韩总、提举单孝忠、廉访狄充、通判方笈和张叔达等三十余人拉过来尽数杀死,而张孝纯父子面不改色,始终不屈。 粘罕无可奈何,只能把他们交给高庆裔押下去好好看管,叮嘱别让他们自杀。张孝纯随即绝食,但是坚持几天后,终于忍不住饥饿,被灌了几口米粥活了下来。随后父子一起被押送去了大同。[综合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十三收录的《封氏编年》《靖康小录》。] 内城刚被攻破的时候,张孝纯最得力的副手王禀随即率领已经没什么战斗力的士兵跟金军展开了巷战。身中数十枪之后,知道太原已经守不住了,于是退回内城中心的统平殿,取下宋太宗的檀香御像,用丝练系在背上,带着残兵准备从并无金军进攻的汾河边的西门冲出城。结果西门门闩的绳子断了,无法打开,他身边的士兵纷纷溃散。几个亲随劝他投降,他说:“城池陷落,兵无斗志,现在门又打不开,确实是天要亡我,我岂能违背天意、辜负朝廷呢?”随后,王禀背着宋太宗的御像自杀殉国。 粘罕找到王禀的尸体以后,专门找来张孝纯确认,然后指着王禀的尸体痛骂一番,再和手下用兵器将他剁得稀烂,暴尸于野[综合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十三收录的《封氏编年》《金国节要》,其中《中兴遗史》和《靖康小雅》称王禀是出城以后投汾河而死,还有赞颂他的诗曰:“负像赴水,义不苟生。大节卓伟,千载光明。”]。泄愤完毕之后,粘罕下令屠城,然后纵火焚烧全城屋舍,将太原烧成了一片废墟。 粘罕进攻太原的前几天,张孝纯的另一个儿子张灏已经带兵从隰县附近回到了汾州。宋钦宗屡次派他来救太原,就是希望他能够念及父子之情拼死猛攻,但是张灏并没有这么做。某天,他突然在汾州张榜称:“本司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太原已经打开了四门,正与金军激战,今晚我将带兵前去应援。”还留在汾州的百姓们看到榜文莫不欢欣鼓舞,结果当天晚上,张灏打开太原相反方向的西门,带兵径直往石州(治今山西吕梁)而去,城里人尽皆惊愕,不知其故。 几天之后太原失陷的消息传来,大家才知道张灏出榜是为了欺骗百姓,好让自己轻装逃走,虽三尺之童莫不扼腕切齿,欲食其肉。[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十三收录的《封氏编年》。] 至此,北宋朝廷援救太原的行动以彻底失败告终,这座坚守了二百五十二天的河东重镇就此陷落,先后被掌控于金人和蒙古人之手,直到二百四十二年之后的1368年,才被朱元璋的大将徐达攻破,重新回到了汉人政权的手里。 更重要的是,太原的陷落,标志着北宋的河东防线全线崩溃。粘罕终于能够腾出手来全力南下,突破黄河、进攻开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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