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价的珍珠

惊险的浪漫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1

告别了就算是在清晨时分的阴凉处都有三十六七度高温的安曼,一行人拖着疲累的身子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坐落在佩特拉[佩特拉(Petra),约旦西南部古城,位于约旦首都安曼南二百五十公里处。该城以岩石的色彩而闻名于世,常被称为“蔷薇之城”]中心地带的营地。夜幕低垂中,这座气势恢宏的红色岩石城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此行一共七人,分别是:个子不高但体格结实的迦南·P.布伦德尔先生——典型的美国佬;布伦德尔先生的秘书——长得不错却沉默寡言的吉姆·赫斯特;面带倦容的英国政客唐纳德·马弗尔议员;驰名世界的考古学家、上了点年纪的卡弗博士;一脸英气、来自叙利亚的法国人科罗内尔·多部思科;英伦气息十足的帕克·派恩先生;以及唯一的一位女性——美丽又恃宠而骄的卡罗尔·布伦德尔小姐。

各自挑选好晚上要就寝的岩洞或者帐篷之后,大家都聚集到大帐篷里用餐。席间,自大的布伦德尔先生、措辞严谨的马弗尔议员、小心翼翼的科罗内尔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近东地区的政治形势,而卡弗博士、帕克·派恩先生和吉姆·赫斯特却几乎一言不发,甘当听众。

接着,他们开始聊起此次前来观光的城市。

“真是让人充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遐想啊,”卡罗尔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你们想想看,那些——你们口中的——纳巴泰人[在约旦、迦南南部和阿拉伯北部营商的古代商人]很久以前就在此生活了。”

“不尽然吧,”帕克·派恩先生温和地说,“呃,卡弗博士,你怎么看?”

“噢,那不过是两千年以前的事情。如果要说到充满传奇色彩的强盗团伙,那非纳巴泰人莫属。应该说他们就是一群富有的恶棍,他们迫使旅行者走他们预设好的商队路线,如果一旦有人选择走其他路线就会遭遇不测。佩特拉就是藏匿他们敲诈所得的仓库。”

“你觉得他们只是强盗吗?”卡罗尔问道,“就是普通的窃贼?”

“布伦德尔小姐,窃贼这个词的意思是很狭隘的,指的就是那些小毛贼。强盗一词的涵盖面就大多了。”

“那么,现代资本家又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帕克·派恩先生一边说一边眨了眨眼睛。

“就是你呀!”卡罗尔抢着说。

“就是利用人性创造金钱利益的人。”布伦德尔先生言简意赅。

“人性,”帕克·派恩先生嘀咕着,“真是不可靠啊。”

“诚实是什么?”法国人科罗内尔加入了讨论,“这个恐怕很难界定,需要依靠传统惯例。对不同国家的人来说,诚实有着不同的意义。就好比阿拉伯人从来不会因为偷窃而感到羞耻,他们说起谎来也不会脸红。对他们来说,偷谁的东西、对谁撒谎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是这么回事,没错。”卡弗博士应和道。

“这也就是为什么西方国家会优于东方国家,”布伦德尔深以为然,“要是穷苦的人可以受教育的话——”

“算了吧,教育也是鬼话连篇。老师们教的不过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这些东西根本改变不了你是谁。”马弗尔议员懒洋洋地说。

“你是说?”

“好吧,我的意思就是,比如,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小偷永远是小偷。”

片刻的沉默过后,卡罗尔和她父亲开始一唱一和极其亢奋地大谈特谈起蚊子来。

马弗尔议员在一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悄悄地对身旁的帕克·派恩先生说:“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真有意思。”帕克·派恩先生说。

不过,在场的一个人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方才出现的僵局,这个人就是眼神游离、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的卡弗博士。

“我同意这个说法,”沉默良久的卡弗博士兀自开了口,“反过来说就是,一个人如果骨子里是诚实的,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说谎,反之亦然。”

“你有没有想过,一时的冲动有可能会让一个诚实的人转眼就变成一名罪犯呢?”帕克·派恩先生不紧不慢地说。

“这不可能!”卡弗博士当即回应。

“我不会就此断言,”帕克·派恩先生轻轻地摇了摇头,“毕竟有太多的因素需要考量。比如说,凡事都会有一个强度极限。”

“你说的这个强度极限是什么?”从刚才的讨论开始,年轻的赫斯特还是第一次开口,他的嗓音低沉动听。

“人脑的承受力是有限的。有时候一次不起眼的小偷小摸,就可以促成整个危机——让一个诚实的人说谎。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多数的犯罪行为都是那么不可理喻。小偷小摸十有八九就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伙计,你这是在谈论心理学吗?”科罗内尔插了一嘴。

“如果罪犯恰好就是心理学家,那他岂不是很厉害!”帕克·派恩先生对自己之前提到的观点感到很满意,忍不住继续说了下去,“可以这样想,你所遇到的十个人里面有九个都是可以在适当的刺激下依照你的意愿行事的。”

“噢,继续说下去!”卡罗尔显得兴致勃勃。

“有一种人,平日里横行霸道。对他们,只要大吼几下他们就会听话。有一种人,像头驴子一样倔。对他们,只要朝着你目标相反的方向去刺激他们,他们就会乖乖就范。还有一种人,耳根子软,容易受他人影响。我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是这种人,平日里一听见有汽车鸣笛,就说自己看见了汽车;一听到信箱被打开时发出的吱嘎声就说看见邮差来了;一听说有人被刺了就说看见了小刀;一听说有人被射中就说看见了手枪。”

“我想应该没有人可以这样糊弄我。”卡罗尔一脸怀疑。

“那是因为你太聪明了,亲爱的,”科罗内尔若有所思地说,“先入为主往往会误导人的判断。”

“我要回岩洞里睡觉了,累死了,”卡罗尔打了个哈欠,“阿巴斯先生说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他会带我们去祭祀的地方——管它是什么地方。”

“是不是就是那个用年轻、貌美的女人献祭的地方?”马弗尔议员饶有兴致地问。

“天哪,我希望不是!好了,大家晚安。噢,我的耳环掉了。”

科罗内尔顺着耳环从桌子上滚落的轨迹找到了掉在地上的耳环,还给了卡罗尔。

“是真品吗?”科罗内尔直勾勾地盯着卡罗尔耳垂上的两粒大颗珍珠鲁莽地问。

“是真品。”卡罗尔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花了我八千美金呢,”卡罗尔的父亲布伦德尔在一旁得意扬扬地说,“是她没有扣紧,所以才会那样掉到桌子上。你想让我破产吗?小丫头。”

“我敢说就算你不得不再买一对新的给我,你也不至于会破产。”卡罗尔娇滴滴地撒娇。

“我想也不至于,”她父亲一边随声应和一边用骄傲的眼神四下里环顾了一番,“就算再买三对新的给你,花掉的也只不过就是我银行账户里的零头而已。”

“您真是个好父亲!”马弗尔议员说。

“就这样吧,大家伙儿,我得上床睡觉去了。”布伦德尔先生和大家道了晚安之后就带着赫斯特离开了。

剩下的四个男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就好像他们想到了一处。

“好吧,”马弗尔议员慢吞吞地开了口,“看来他不在乎钱。满身铜臭的老东西!”最后还不怀好意地又加了一句。

“这些美国人太有钱了。”科罗内尔附和着。

“富人要得到穷人的理解,”帕克·派恩先生轻声说,“恐怕很难。”

“因为穷人会不怀好意地嫉妒吗?”科罗内尔幸灾乐祸地在一旁添油加醋。

“你说的没错,先生。我们都希望自己很有钱,可以买下好几对那样的珍珠耳环。也许,除了这位先生,”帕克·派恩先生一边说一边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卡弗博士鞠了一躬,而后者此时正在摆弄着手里的一个什么东西。

“呃?”卡弗博士直了直身子,轻描淡写地说,“不,我得声明我可不稀罕什么大珍珠。不过钱总是个好东西。”

“还是来看看这个吧,”卡弗博士一改刚才的平淡语气,提高了些音量说,“这东西可比珍珠要有意思一百倍呢。”

“是什么?”

“这是一枚黑色的铁制圆柱状印章,上面刻着一组场景——其中一个神正在把他的恳求者介绍给另一位更加德高望重的神。那名恳求者抱着一个孩子,做出一副要把他供奉出去的姿态。而那位坐在宝座上的神则是一脸的威严,任凭身边的仆役挥舞着手中的棕榈树枝帮他驱赶恼人的蝇虫。印章上还刻着字,上面提到了这名恳求者实际上是汉谟拉比的一个仆人。所以,也就是说这枚印章距今已经有四千年的历史了。”

说着,卡弗博士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橡皮泥一样的东西,涂抹了一些在桌面上后又加了一点凡士林油。接着,他把刚才的那枚印章压了上去,滚了一圈之后他便用一把折叠式小刀在那块已经被压扁的橡皮泥状东西上切割出一块正方形,并且轻轻地把它从桌面上撬起来。

“看到了?”他冲着大家说。

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正是卡弗教授刚刚描述的场景——被清清楚楚地刻印在橡皮泥上。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在场的所有人都穿越到了过去。直到外面传来布伦德尔先生刺耳的怒斥声。

“快来人呐!把我的行李都拿到帐篷里去,我要离开这个可恶的岩洞!这些诺西[诺西(no-see-umn),音译,一种美国西部和北部的方言,意思为“找不到”,实际上指的是蠓(有时也被称为沙蝇)]快要把人咬死了,我根本睡不着。”

“诺西?”马弗尔议员一脸疑惑。

“大概是在说沙蝇。”卡弗博士脱口而出。

“‘诺西’这个名字不错,”帕克·派恩先生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啊。”

2

次日清晨,一行人早早出发了,沿途所见让他们惊叹不已。不论是岩壁的颜色还是造型,这座名不虚传的“蔷薇之城”可谓是大自然最为得意的鬼斧神工之作。因为要顾及一边走一边看脚下、时不时还要捡起些什么的卡弗博士,大家都走得很慢。

“要想在人群中分辨出谁是考古学家,真是轻而易举,”科罗内尔边笑边说,“因为他从来不会仰望天空或山川,大自然的美对他来说仿佛形同虚设。他总是低头走路,边走边找。”

“是啊,但是有什么可找的呢?”卡罗尔感到不解。转而,她又对着考古学家发问:“卡弗博士,你在捡什么?”

卡弗博士拿出了一些还裹着泥巴的陶土碎片。

“就是些垃圾嘛!”卡罗尔一脸嫌弃地叫了出来。

“陶器可比金子有意思多了。”卡弗博士一本正经地对一脸疑惑的卡罗尔说。

走着走着,他们先是遇到了一个急转弯,然后又走过了几个岩壁墓穴。在那之后,他们便在一个看起来相当有难度的上坡路前面停了下来。贝都因人[一个居无定所的阿拉伯游牧民族,他们把劫掠这种强盗行为上升为一种民俗]护卫队走在前面打头阵,他们一跃就翻上了陡坡,根本没有理会脚下近在咫尺的悬崖峭壁。

卡罗尔被吓得面无血色。一个护卫队成员从上面伸下了援手,赫斯特先是顺势一跃而上,然后顺着陡坡伸出自己的棍子作为扶手。还在下面的卡罗尔见状朝他笑了一下以示感谢,一会儿工夫她也安然无恙地到达了上面的大路。同行的其他人还在后面慢悠悠地走着。此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炙人的滚滚热浪也随之而来。

终于,一行人在接近山岩顶的一块大平台上汇合了。在爬过一个小坡后他们十二个人陆陆续续到达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大岩石的最高处。在布伦德尔先生的示意下,贝都因护卫队的人十分熟练地退了下去,对着岩石抽起烟来。

站在这块不毛的山岩顶放眼望去,整个山谷的样貌尽收眼底,每一个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他们所站的长方形平台一侧,岩壁上就有一些凹陷下去类似祭坛的东西。

“真的是太高了,仿佛直通天国一般,”卡罗尔十分激动,“不过要把祭祀用的牺牲品带到这上面来肯定要花上不少时间!”

“本来是有一条之字形的岩石小路通上来,”卡弗博士解释道,“我们要是从另一边下去的话应该可以看到痕迹。”

一行人就着这个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谈论了一会儿,直到被一声细小的叮当转移了注意力。

“布伦德尔小姐,我想你的耳环又掉了,”卡弗博士第一个开口。卡罗尔赶紧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叫道:“怎么回事,真的掉了。”

一旁的科罗内尔和赫斯特闻声赶紧四下翻找起来。

“一定在这里,”科罗内尔边找边说,“不可能滚到别的地方,因为这地方就像个方盒子,东西是滚不出去的。”

“不会滚到岩缝里面了吧?”卡罗尔焦急地问。

“这里根本没有岩缝,”帕克·派恩先生不慌不忙地说,“你自己也找找看。地面很滑。啊,科罗内尔,你是不是找到些什么了?”

“只是一颗小小的鹅卵石。”科罗内尔笑着回答,随手就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渐渐地,一种异样的气氛——紧张兮兮的气氛——开始蔓延在这群人当中。虽然谁也没有把“八千美金”这几个字说出口,但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浮现着这一件事情。

“你确定你刚才戴着耳环吗?”卡罗尔的父亲提出了疑问,“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可能已经把它丢在了上来的路上。”

“咱们登上这里的时候我还戴着,”卡罗尔十分确定地说,“我记得,因为那时候卡弗博士还专门跟我说我的一个耳环松动了,然后他还帮我拧紧了一些。博士,是这样的吧?”

卡弗博士对此毫无异议。

“布伦德尔先生,这可真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啊,”马弗尔议员开始倒出大家的心声,“您昨晚提到过这对耳环的价值。单独一个就已经值不少钱了。如果耳环找不到的话——况且从现在来看极有可能根本找不到——那我们每一个人岂不是都要被怀疑。”

“搜我的身吧,”科罗内尔脱口而出,“我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要求各位,这是我的权利!”

“也搜我吧。”赫斯特的口吻透着一股不容分说的严厉。

“其他的人觉得如何?”马弗尔议员四下看了一圈。

“当然可以。”帕克·派恩先生表了态。

“这主意不错。”卡弗博士紧随其后。

“先生们,也算上我。”布伦德尔先生也表明了立场,“我有我的理由,但是我现在不想过多地强调。”

“布伦德尔先生,这个当然,您请随意。”马弗尔议员毕恭毕敬地说。

“卡罗尔,你能不能先下去和护卫队的人待在一起等我们?”

卡罗尔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父亲和同行的其他人,脸上挂满了消沉和失望的神情。她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同行一队人里其中一个人的注意,那个人默默地思忖着这副表情背后的原因。

大张旗鼓地搜查工作过后,依旧一无所获。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耳环肯定不在某个人的身上。那之后,一队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心不在焉地听着护卫队的讲解,有一搭无一搭地争论着。

帕克·派恩先生穿戴好正准备去吃午饭,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帐篷门口。

“派恩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我亲爱的姑娘,请进。”

卡罗尔一走进帐篷就找了张床坐下来,她的脸色看起来依旧不佳,和帕克·派恩先生上午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您自称可以帮助不开心的人摆平各种事情,对吗?”卡罗尔开门见山。

“但是我现在在度假,布伦德尔小姐。我现在不接任何案子。”

“这件案子你一定要接,”卡罗尔镇定自若地说,“派恩先生,您看,我可怜起来和任何人都没区别啊。”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派恩先生没有再拒绝,“是不是耳环的事情?”

“是的。您说得没错。我的耳环不是吉姆·赫斯特拿的,派恩先生,我敢肯定不是他。”

“布伦德尔小姐,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为什么有人会怀疑是他呢?”

“因为他有前科。吉姆·赫斯特曾经是个小偷。他在我家里被抓到过。我——我为他感到难过。他那时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绝望——”

“而且长得还不错。”帕克·派恩先生补充道。

“我说服爸爸要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因为爸爸什么都愿意为我做,所以吉姆确实得到了一次机会,而且他也没有让我们失望。后来爸爸就开始放心地让他协助自己打理生意,也从不对他保密。要是没有这件事的话,他彻底接手我家的生意是迟早的事。”

“你说的‘迟早的事’是指——”

“我是说我要嫁给他,他也要娶我。”

“那马弗尔议员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爸爸选的,我和他不可能。您觉得我会想嫁给一个看起来活像一条塞满了馅料的鱼一样的男人吗?”

帕克·派恩对此番描述不置可否,他只问了一句:“那马弗尔议员自己怎么想?”

“我敢说他一定觉得我会给他带来久旱逢甘霖般的愉悦。”卡罗尔不屑一顾地说。

“我就问你两件事,”帕克·派恩先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下的形势后说道,“昨天晚上有人提到了‘小偷永远是小偷’这个说法。”

卡罗尔点了点头。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当时的气氛被搞得很尴尬了。”

“是的,吉姆当时非常难堪——我和爸爸也是。我当时很怕吉姆会翻脸,不小心暴露以前的事情,所以赶紧转移了话题。”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问:“还有就是为什么你父亲今天会坚持要求自己被搜身?”

“您没有看出来吗?我看出来了。爸爸觉得我可能会认为耳环失窃这整件事情是有意设计出来陷害吉姆的。他一直都希望我能嫁给那个英国人,所以他这么做是想向我证明他并没有往吉姆身上泼脏水。”

“天呐,”帕克·派恩先生恍然大悟,“这太具启发性了。我是说在一般情况下。但是,这对于我们当下的疑问却毫无帮助。”

“您不会是不想赚这笔钱了吧?”

“不,不是的,”帕克·派恩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卡罗尔小姐,你需要我为您具体做些什么?”

“证明吉姆没有偷我的珍珠。”

“而事实上——恕我直言——就是他干的?”

“如果您这样想就错了——大错特错。”

“也许是吧。但是你有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情?你难道不觉得这颗珍珠会引起赫斯特一时的歹念吗?如果他把这颗珍珠拿去卖了,他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他可以通过这笔钱自立门户,那样的话他随时都可以娶你,而不用在意你爸爸的态度。”

“吉姆是清白的。”卡罗尔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么好吧,我会尽力的。”帕克·派恩先生选择相信卡罗尔。

卡罗尔点了点头就直接离开了帐篷。她走后,帕克·派恩先生就坐在床上,兀自思索着什么。突然,他笑了起来。

“我的脑子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他一边大声地自嘲,一边开始心情愉悦地吃起午餐来。

整个下午,大部分人都在睡觉。一切都相安无事,直到四点十五分,帕克·派恩先生走进了大家公用的大帐篷。

“啊!”帕克·派恩先生看到卡弗博士正低头鼓捣着一些陶器碎片,不禁脱口而出,“我正要找你。能给我一些你的橡皮泥吗?”他一边说一边往桌边拉了一把椅子。

博士听罢便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橡皮泥朝帕克·派恩先生递了过去。

“不,不是这块,”帕克·派恩先生推了推手,“我要的是你昨天晚上那块大的。实话告诉你吧,我要的并不是橡皮泥,而是塞在里面的东西。”

对方迟疑了一下,轻声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懂的,”帕克·派恩先生语气坚定,“我要的是布伦德尔小姐的珍珠耳环。”

“看来你都知道了。”卡弗博士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帕克·派恩先生嘴上说着手也没闲着,一用力,一只脏兮兮的珍珠耳环瞬间破土而出,“好奇而已,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想我应该知道真相。”

“我都告诉你,”卡弗博士说,“但是你得先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我有问题的。你什么也没看见,不是吗?”

“我只是正好想到了。”帕克·派恩先生摇了摇头。

“刚一开始这只不过是个小事故,”卡弗博士一字一句地说,“今天早上我一直走在你后面,正巧看到了地上的那只耳环——一定是那个姑娘刚刚落下的。她自己对此全然不知,周围的人也一样。所以我就把它捡起来放进了我的口袋,本想着过会儿赶上她的时候还给她。但是我忘了。后来,上坡上到一半的时候我转念一想,既然那个傻姑娘根本不把珠宝当回事——她父亲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就给她买新的,那我不如拿来派大用场。要是我把这颗珍珠卖了,我就可以有一大笔钱用来装备下一次的探险活动。”说到这里,卡弗博士的表情也跟着变得轻快起来,“你知道现如今为野外挖掘筹集资金有多困难吗?不,你不知道。但是如果把那颗珍珠给卖了,那事情会好办很多。现在俾路支[俾路支(Baluchistan),西南亚地区,包括伊朗东南部和巴基斯坦西南部]那里刚好有一个我想挖掘的点,要是能成功挖掘,那么一个关于过去的全新篇章将会被展现出来……你昨天晚上讲的那些关于耳根子软的人的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估计那个姑娘就是这样一种人。所以我们到达山顶的时候我就故意跟她说她的耳环松了,还假装帮她扭紧一些。但是我真实的目的是要把一根小小的铅笔芯塞进她的耳洞。几分钟后我再往地上扔一块小石头,以便加深她的印象。这样,在她后来发现耳环不见时,她就可以很确定地指出耳环在爬坡的时候还在。同时,我把它揉进了我口袋里的橡皮泥。这就是整个故事,没什么新意。接下来该你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帕克·派恩先生不慌不忙地说,“你是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从地上捡东西的人——单凭这一点我就怀疑你了。而且,扔小石头的那一举动更加明显,让我看出来那是你在耍花招。然后——”

“请继续。”卡弗博士说。

“就是,你昨天晚上在讨论诚实这个话题时的言辞过于激烈了。有点反应过度——你知道莎士比亚的说法。那看上去让人觉得你好像是在为自己开脱。而且你当时对金钱也表现得太漠然了。”

听到这里,卡弗博士一脸憔悴,他说:“好吧,就算是那样,但现在还得我说了算。我猜,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个华而不实的东西还给那个姑娘?用来满足人类对于装饰品最原始的本能。早在旧石器时代,这种本能就已经和其他几种最初的本能一起在女性中萌生出来了。”

“我想是你对卡罗尔小姐有偏见,”帕克·派恩先生一脸严肃,“她有脑子——而且,更有心。她不会说出去的。”

“但是她爸爸会。”

“我想他不会的。要知道,他对这件事一直闭口不谈,一定有原因。这只耳环根本不值四千美元。不过就是个五块钱不到的玩意儿。”

“你的意思是——”

“是的。那个姑娘根本不知道,她还以为她的耳环是真品呢。我昨天晚上就开始怀疑了。布伦德尔先生好像对于自己的资产过于夸张了一些。要知道,人在事情对自己不利的时候往往会采取虚张声势的办法去掩饰。而布伦德尔先生就是这么做的。”

话音落下,满脸沧桑的卡弗博士露齿一笑,像极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这样一来我们两个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没错,”帕克·派恩先生一本正经、引经据典地说,“‘感同身受让我们变得如此善良。’[语出英国知名演员大卫·盖里克(David Gamick,1717-1779)。该演员因饰演理查三世一跃成名,后专门演绎莎士比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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