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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特伍德先生的冒险金色的机遇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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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特伍德先生看着天花板。然后他又看着地板。他的目光从地板又慢慢地转移到了右手边的墙上。然后他突然暗下决心,将目光再次紧紧盯在面前的打字机上。 洁白的纸页上用一行大写字母写着标题: 第二根黄瓜的秘密 上面这样写到。一个令人愉快的标题。安东尼·伊斯特伍德觉得任何人读到这个标题都会立刻产生兴趣,被它吸引。“第二根黄瓜的秘密,”他们会说,“这说的是什么呢?一根黄瓜?第二根黄瓜?我一定要读读这个故事。”他们会被技艺精湛的侦探大师围绕简单的蔬菜而编织出激动人心的情节所表现出的娴熟技艺而兴奋、着迷。 好极了。安东尼·伊斯特伍德像所有人一样知道故事应该是什么样子。麻烦的是不知何故,他写不下去了。小说的两大要素就是标题和情节,剩下的不过是基础工作,有时标题本身就能构成情节——在某种程度上——然后其余的事就都轻而易举了。但是这次,标题依旧点缀在纸的顶端,情节部分却仍然踪迹皆无。 安东尼·伊斯特伍德再次凝视天花板、地板和墙纸来寻找灵感,但是依旧没什么收获。 “我要给女主人公起名叫索尼娅,”安东尼说,边鼓励自己,“索尼娅或者是多洛蕾丝。她应该有着象牙白的皮肤——并非不健康的那种,她的眼睛像深不可测的池水。男主人公要叫乔治,或者是约翰,矮个子英国人。然后园丁——我想会有一个园丁,我们得把那根糟糕的黄瓜想办法拖进来,园丁可能是苏格兰人,对早霜的悲观态度令人发笑。” 这个方法有时管用,但是今天早上却似乎不行。尽管安东尼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索尼娅和乔治以及好笑的园丁,但是他们完全没有表露出想要做点什么的意愿。 “当然,我可以弄一根香蕉,”尽管安东尼感到绝望,“或者一根莴苣,或者一颗甘蓝——甘蓝,怎么样?一份布鲁塞尔的密码,失窃的不记名债券,险恶的比利时男爵。” 有那么一刻,一丝光明出现了,但是又很快熄灭。比利时男爵没有成型,而且安东尼突然想到早霜和黄瓜之间是不相容的,这似乎让那个苏格兰园丁逗乐的言辞化为泡影。 “哦!该死的!”伊斯特伍德先生说。 他站起来抓过《每日邮报》。上面可能有谁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死掉,能够让一个大汗淋漓的作家得以增加灵感。但是今早的新闻基本上都是政治和国外新闻。伊斯特伍德先生厌恶地丢下报纸。 接下来,他抓过桌子上的一本小说,闭上眼睛,手指轻轻触摸着其中一页。命运女神给他指示的词是“绵羊”。突然间,伴随着耀眼的智慧火花,一个完整的故事展现在伊斯特伍德先生的脑海中。一个可爱的女孩——爱人死于战争,她精神错乱,在苏格兰的山中照顾羊群——离奇地遇见了死去的爱人,最后像奥斯卡影片中那样,绵羊与月光,女孩在雪中倒地死去,留下两行脚印…… 这是个很凄美的故事。安东尼长叹一口气,悲伤地摇了摇头,从自己的构思中跳脱出来。他心知肚明,编辑不想要这种故事——尽管它很唯美。他们想要,并且坚持要得到的(偶尔会相当大方地支付报酬)是关于神秘的黑衣女人,心脏上被刺了一刀,一个年轻的男主人公受到了不公平的怀疑,然后突然解决了谜题,而且有罪的是那个最不受怀疑的人,凭借的是完全不充足的线索——事实上,就是“第二根黄瓜的秘密”。 “然而,”安东尼思索着,“十之八九,他会修改标题,而且问都不问我,就把它改成诸如‘最卑鄙的谋杀’之类乌七八糟的东西!哦,该死的电话。” 他生气地冲过去,摘下听筒。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已经两次被电话召唤过去——一次是打错了,另一次是他十分厌恶的、轻佻的上流社会贵妇人动员他去晚宴,她不屈不挠,他无法抵挡。 “喂!”他对着听筒吼道。 应声的是个女人,声音温柔亲和,还带点外国口音。 “是你吗,亲爱的?”话说得很温柔。 “好吧——哦——我不知道。”伊斯特伍德先生小心地说,“你是谁?” “是我。卡门。听着,亲爱的。我被人追捕,处境危险,你必须立刻过来。性命攸关。” “你能再说一遍吗,”伊斯特伍德先生礼貌地说,“我恐怕你打错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圣母玛利亚!他们来了。如果他们发现我在做什么,会杀了我。不要辜负我。立刻过来。如果你不来,我肯定会因你而死。你知道,柯克大街三百二十号。口令是黄瓜……嘘……” 他听到一声微弱的咔嗒声,对方挂了电话。 “得了,真见鬼。”伊斯特伍德先生十分诧异地说。 他走到烟草罐子前,小心地装满烟斗。 “我想,”他沉思道,“刚才那事儿是我潜意识造成的奇怪效果。她不可能说过黄瓜这个词。整件事太不寻常了。她说了黄瓜吗?还是没有说?” 他来回踱步,犹豫不决。 “柯克大街三百二十号。我想知道是什么事。她期待着另一个男人出现。我希望当时在电话里能解释一下。柯克大街三百二十号。口令是黄瓜……哦,不可能,太荒唐了……忙碌的大脑的幻觉。” 他恶狠狠地扫了一眼打字机。 “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用处?我已经看了你一早上,这使我获益匪浅。一名作家应该从生活中寻找情节,从生活中,你听到了吗?我现在就要出去找一个。” 他戴上帽子,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的那些无价的旧珐琅收藏品,然后离开了公寓。 柯克大街,大部分伦敦人都知道,是一条长长的大道,主要都是些古玩店,各种各样的赝品价格令人咋舌。此外还有老黄铜器具店、玻璃制品店、破旧的二手店,以及旧衣物贩子。 三百二十号专门卖旧玻璃。各种玻璃器具堆满了店铺,所以安东尼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沿着中间的一条过道前行,过道两边摆满了玻璃酒瓶,花灯和枝形吊灯在他的头上摇摇晃晃。一位年迈的女士坐在店里。她长了些许短胡,这可能会让不少大学生羡慕不已,而她的行为举止也甚为粗蛮。 她看着安东尼,声色俱厉地喝问:“有事吗?” 安东尼是那种动辄心乱的年轻人。他立刻就打听起一些葡萄酒杯的价格。 “四十五先令半打。” “哦,真的吗,”安东尼说,“相当不错,不是吗?这些东西多少钱?” “很好看,老式的沃特福德酒杯。你想要的话这一对就十八畿尼。” 伊斯特伍德先生觉得他在自找麻烦。之后,在这位老太太虎视眈眈的目光中,他准备买些什么。然而他还是没法让自己离开这家商店。 “那个呢?”他指着一盏枝形吊灯问道。 “三十五畿尼。” “哦!”伊斯特伍德先生遗憾地说道,“我买不起这么贵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老太太问,“是结婚礼物吗?” “是的。”安东尼一下抓住了这个解释,说道,“但是这些都不是很合适。” “哦,这样,”老太太说,她毅然决然地站起来,“人们不应该错过一块上好的老式玻璃。我这儿有一对老式雕花玻璃酒瓶——还有一套很不错的甜酒器具,正好可以用来送给新娘——” 接下来的十分钟,安东尼忍受了极大的痛苦。老太太紧紧地抓着他,把玻璃制造艺术中每一种能想象到的样品都展现在他眼前。他感到绝望。 “很漂亮,很漂亮。”他敷衍着,放下硬塞给他的一个大高脚酒杯,匆忙喊出一句:“我说,你这里有电话吗?” “不,这儿没有。对面邮局有个办公室可以打电话。现在,你怎么想,高脚酒杯——还是那些不错的老式大酒杯?” 安东尼不是女人,他对如何不买东西而离开商店这门高雅的艺术毫无经验。 “我还是要那套甜酒器具吧。”他忧郁地说。 这是看起来最小的东西了。他非常害怕被强买下枝形吊灯。 他满心苦涩地掏了钱。然后当这位老太太正在包装货物的时候,勇气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毕竟,她可能只是觉得他是个怪人,而且不管怎样,她怎么想跟自己又有哪门子关系? “黄瓜。”他清楚而坚定地说道。 老妇人停下了包装的动作。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安东尼挑衅地撒了谎。 “哦!我想你说了黄瓜。” “我确实说了。”安东尼挑衅地回答道。 “好吧,”老太太说,“你为什么不早说?浪费我的时间。穿过那扇门,那边有道楼梯。她正等着你呢。” 安东尼仿佛身在梦中,他穿过那扇门,爬上了肮脏的楼梯。楼梯顶部是一扇半开的门,里面是个小小的起居室。 一个女孩坐在椅子上,她盯着门,脸上现出一副渴望的表情。 居然是这样一个女孩!她真的有安东尼笔下常写的那种象牙白的皮肤。而且她的眼睛!居然是那样的眼睛!她不是英国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朴素的穿着之中也流露出一种异国情调。 安东尼在门边停了一下,稍微有些窘迫。看来是该解释的时候了。但是伴随着一声喜悦的叫喊,女孩扑入他的怀中。 “你来了,”她大声叫道,“你来了。哦,感谢天使和圣母。” 安东尼从不会错过机会,他热烈地附和她。最后,她脱开身,带着点迷人的羞涩仰视他的脸。 “我不应该认识你,”她说,“真的不应该。” “你不应该吗?”安东尼说得很无力。 “不该,甚至你的眼睛看起来都不一样——而且你比我想象中要英俊十倍。” “我吗?” 安东尼对自己说:“冷静点,孩子,冷静点。局势看起来发展得不错,但是别昏了头。” “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当然可以,”安东尼热烈地说,“你爱亲几次就亲几次。” 这是一段非常愉快的插曲。 “不知道我到底应该是谁?”安东尼心想,“我希望那个真家伙千万别出现。她真是个完美的可人儿。” 突然,那个女孩脱离他的怀抱,脸上有一瞬间出现了惊恐的表情。 “你到这里来没有被人跟踪吧?” “上帝,没有。” “啊,但是他们非常狡诈。你不像我这样了解他们。鲍里斯,他是个恶魔。” “我会很快为你解决掉鲍里斯。” “你是一头狮子——是的,狮子。然而他们,就是一群暴民——他们所有人。听着,我拿到它了!他们发现的话会杀掉我的。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该做什么,然后我想到了你……嘘,那是什么声音?” 是楼下商店传来的声音。她示意他待在原地别动,蹑手蹑脚走到楼梯口,当她返回时,脸色苍白,两眼发直。 “圣母玛利亚!是警察。他们上楼来了。你有小刀吗?或者是左轮手枪?” “我亲爱的姑娘,你不会真想让我去杀一名警察吧?” “哦,但是他们疯了——疯了!他们会把你带走,然后把你吊死。” “他们会干什么?”伊斯特伍德先生说,感觉脊背上直冒凉气。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他们来了,”女孩低声细语,“否认一切,这是唯一的希望。” “那很简单。”伊斯特伍德先生悄声应道。 很快,两个男人进了房间。他们穿着日常服饰,但是从公事公办的言谈举止中能够看出两人训练有素。其中矮个子的那人穿着深色衣服,有一双安静的灰色眼睛,他开口说道: “康拉德·富莱克曼,”他说,“我以谋杀安娜·卢森伯格的名义逮捕你。你所说的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这是逮捕令,而且你最好乖乖跟我们走。” 女孩差点尖叫起来。安东尼面带沉着的微笑走上前。 “警官,你弄错了,”他和气地说,“我的名字是安东尼·伊斯特伍德。” 两名警探看上去完全无动于衷。 “我们稍后再说这些。”先前没开口的那个人说,“现在,请你跟我们走。” “康拉德,”女孩哀号着,“康拉德,别让他们带走你。” 安东尼看着警探们。 “我肯定,你们二位会准许我向这位年轻女士道别。” 这两个人比他想象得要有风度,他们走向门口。安东尼把女孩拉到窗边的角落里,急促地低声跟她说话。 “听我说。我刚刚说的是真话。我不是康拉德·富莱克曼。你早上打电话的时候,肯定是拨错了号码。我的名字是安东尼·伊斯特伍德。我应你的请求而来,因为——好吧,反正我就是来了。” 她怀疑地盯着他。 “你不是康拉德·富莱克曼?” “我不是。” “哦!”她尖叫起来,声音里有种深沉的悲苦,“可我还亲吻了你!” “那完全没什么,”伊斯特伍德先生向她保证,“早年的基督徒把这种行为当成一种惯例。感觉真好。现在你听我说,我会和那两个人走,会很快证明我的身份。与此同时,他们不会再来烦扰你,而你可以给你亲爱的康拉德发个警告。然后——” “怎么样?” “嗯,就这样。我的电话号码是西北1743——小心别再让接线员接错。” 她笑中带泪,迷人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会忘记的,真的,我不会忘记。” “很好。再见。我说——” “什么?” “关于早年基督徒的事儿——再来一次你不介意吧?” 她猛地将自己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嘴唇贴了上来。 “我喜欢你——是的,我真心喜欢你。你会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对吗?” 安东尼不情愿地和她分开,然后走向那些追捕他的人。 “我现在可以跟你们走了。你们不打算拘留这位年轻女士吧,我想。” “不,先生,不会拘留她。”小个子男人彬彬有礼地说。 “真是些体面的家伙,这些苏格兰场人。”安东尼心想,跟着他们走下窄窄的楼梯。 安东尼没有再看到店里的那位老太太,但是听到了从后门那里传来的沉重呼吸声,他猜想她可能就躲在门后,小心翼翼地观察事态的发展。 一走出肮脏的柯克大街,安东尼便长出了一口气,他冲着那个矮个子说: “现在,探长——你是探长,我想?” “是的,先生。维罗尔探长。这是卡特警佐。” “嗯,维罗尔探长,是时候谈谈正事了——也该好好听我说一说。我不是那个什么康拉德。我的名字是安东尼·伊斯特伍德,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而且我是一名职业作家。如果你们跟我回我的公寓,我想我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安东尼讲话中一种面不改色的淡定让两名警探印象深刻。第一次,一丝怀疑闪过维罗尔的脸。 卡特,很明显是很难被说服的人。 “我敢说,”他讽刺道,“你记得那位年轻女士叫你‘康拉德’吧。” “啊!那是另一回事。我不介意告诉你们二位——嗯——出于个人原因,我向那位女士冒充了一个叫康拉德的人。纯属私事,你们明白。” “说的煞有介事,不是吗?”卡特评论道,“不,先生,你得跟我们走。乔,叫辆出租车。” 一辆出租车停下,三个人上了车。安东尼又最后做了一次尝试,说服维罗尔一个人比说服两个人简单。 “听着,亲爱的警探,你们跟我去一趟我的公寓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也没什么害处。要是你们愿意,就还让出租车等着——我来出钱!五分钟时间不会怎么样的。” 维罗尔探究地打量着他。 “可以,”他突然说道,“虽然奇怪,但是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我们不想因为抓错人而在局里出洋相。你的地址在哪里?” “布兰登堡大楼四十八号。” 维罗尔斜过身对出租车司机喊出了地址。三个人安静地一直坐到了目的地,然后卡特跳下车,维罗尔示意让安东尼跟着他。 “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得不愉快。”他解释道,也下了车,“我们就友好地走进去,好像是伊斯特伍德先生带了两个朋友回家。” 安东尼对这个提议非常感激,他对刑事侦查部门的看法每分钟都在变好。 在大厅的走廊里,他们很幸运地遇到了罗杰斯——一个搬运工。安东尼停了下来。 “哦!晚上好,罗杰斯。”他随意地说道。 “晚上好,伊斯特伍德先生。”搬运工尊敬地回答道。 他喜欢安东尼,因为他比他的邻居要慷慨大方。 安东尼一脚踏在楼梯上时,停了下来。 “对了,罗杰斯,”他随意地说,“我在这里住了多久?我刚好在和我的这些朋友谈论这件事呢。” “让我想想,先生,到现在应该快四年了。” “和我想的一样。” 安东尼得意地瞟了两名警探一眼。卡特咕哝了一声,但是维罗尔却笑了起来。 “很好,但是这还不够,先生。”他说道,“我们上楼吧?” 安东尼用他的弹簧锁钥匙打开了公寓的房门。他很庆幸自己记得仆人希马克出门了。越少有人目击这场灾难越好。 打字机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卡特大步绕过桌子,沮丧地读起了纸上的字: 第二根黄瓜的秘密 “是我写的一个故事。”安东尼淡然地解释。 “不错,先生。”维罗尔说,点头,眨眼,“对了,先生,这故事讲的什么?第二根黄瓜有什么秘密?” “啊,你可问倒我了。”安东尼说,“这第二根黄瓜就是这场麻烦的根源。” 卡特专注地看着他。突然他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轻拍自己的额头。 “真是奇怪,可怜的年轻人。”他在一旁用清晰可闻的声音咕哝道。 “现在,先生们,”伊斯特伍德先生轻快地说,“还是说说正事吧。这是寄给我的信,我的银行存折,以及和编辑们的通信。你们还需要看什么?” 维罗尔检查了安东尼甩给他的那些纸质文件。 “依我看,先生,”他恭敬地说,“我不需要更多的了。我已经被说服了。但是我不能承担擅自把你放走的责任。你看,尽管看起来可以肯定,你作为伊斯特伍德先生已经居住在这里好几年,但是有可能康拉德·富莱克曼和安东尼·伊斯特伍德是同一个人。我肯定会仔细搜查整间公寓,录取您的指纹,然后打电话给总部。” “这像是个全面细致的计划。”安东尼说,“我保证欢迎你们来寻找我的罪恶秘密。” 探长露齿而笑。作为一名警探,他是个非常讲人情的人。 “我在这边忙碌的时候,您能否和卡特一起到那边的小屋去?” “好的,”安东尼不情愿地说,“我想能不能以其他方式进行?” “你是说?” “你,我,还有一些威士忌和苏打水在那间小屋里,而这时,我们的朋友,警佐,可以好好搜查一番。” “你更喜欢这么做,先生?” “的确如此。” 他们留下卡特熟练地调查桌上的物品,走出屋门的时候,听见他取下话筒打给苏格兰场。 “还不赖。”安东尼说,将一瓶威士忌和苏打水放在旁边,殷勤地招待维罗尔探长,“我是不是先喝点,确保威士忌里面没下毒?” 探长微微笑了笑。 “所有的事都非同寻常,”他说道,“但是我对这行当还是略知一二。我知道一开始我们就犯了个错误。但是当然,还是得例行公事。你根本摆脱不了繁文缛节,不是吗,先生?” “我想不能,”安东尼遗憾地说,“那位警佐看上去可不是那么友好,不是吗?” “啊,他是个好人,卡特警佐。你可能很难骗过他。” “我注意到了。”安东尼说。 “顺便问一句,探长,”他补充道,“你反对我听一听有关那个‘我’的事情吗?” “以什么方式呢,先生?” “得了吧,你难道没发现我已经被好奇心所吞噬了吗?安娜·卢森伯格是谁,我为什么要谋杀她?” “你会在明天的报纸上读到所有的东西,先生。” “明天的我是昨天的我加上一万年。”安东尼引用道,“我真的觉得你应该满足我完全合法的好奇心,探长。丢开你那官方的缄默,告诉我吧。” “这非常不合规定,先生。” “亲爱的探长,我们不是已经成为可靠的朋友了吗?” “好吧,先生,安娜·卢森伯格是一个德国犹太人,住在汉普斯特德。不知道以什么为生,她一年比一年富有。” “我正好相反。”安东尼评论道,“我有自己的谋生手段,我却一年比一年穷。也许我住在汉普斯特德的话会好一些。我一直听说汉普斯特德是个令人振奋的地方。” “曾经,”维罗尔继续说,“她是个旧衣物贩子——” “那就能解释得通了,”安东尼插嘴道,“我记得在战后我卖掉了我的制服,不是卡其布的那套,是另一套。当时我整间公寓里塞满了红色裤子和金色带子,它们都得以最佳效果铺开。一个穿着格子西装的胖子坐着劳斯莱斯过来,带着一个给他拎包的杂役。他出一英镑十便士买下这些东西。最后,我又扔进去一件狩猎外套和几副蔡司眼镜,才凑够了两英镑。一个手势,那个杂役就打开包把这些东西都装进去,然后那个胖子给了我十英镑让我找钱。” “大概十年之前,”探长继续说,“伦敦有几个西班牙的政治难民——其中有个人叫唐·费尔南多·弗瑞恩斯,他有个年轻的妻子和孩子。他们非常贫穷,而且妻子还生了病。安娜·卢森伯格上门,问他们是否有什么东西需要卖掉。唐·费尔南多那时不在家,他妻子决定把一条非常精美的西班牙披肩卖掉,这条披肩的刺绣极好,是她丈夫在逃离西班牙之前送给她的最后礼物。唐·费尔南多回来后,对披肩被卖掉一事十分生气,想要把披肩找回来。最后当他成功地找到那个卖旧衣服的女人时,她声称已经将这条披肩卖给了一个她不知名的女人。唐·费尔南多很绝望。两个月后,他因在街上被人捅伤而死。从那时候起,安娜·卢森伯格离奇地富有起来。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她的房子至少被盗贼闯过八次。其中四次计划挫败,什么都没有丢失,另外四次中,那条刺绣披肩和一些其他的东西都被偷走了。” 探长停顿了一下,然后在安东尼急切的比画下继续说下去。 “一个星期之前,卡门·弗瑞恩斯,也就是唐·费尔南多的女儿,从法国的一所女修道院来到这个国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汉普斯特德寻找安娜·卢森伯格的踪迹。据说,她和那名老妇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她离开时说的话被一名仆人偶然听到。 “‘你还留着那条披肩,’她叫喊道,‘这么多年来,你就是因为它而富有——但是我跟你说,最终它还是会带给你厄运。在道义上,你没有权利得到它。那天会到来的,你会希望你从来就没见过这条千花披肩。’ “三天后,卡门·弗瑞恩斯从她下榻的旅店神秘地失踪了。人们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名字就是康拉德·富莱克曼,还有一张字条——一个声称自己是古董商的人问她是不是有意出售一条披肩,他相信披肩在她手上。那张字条上的地址是个假地址。 “很明显,整个谜团的核心就是那条披肩。昨天早上,康拉德·富莱克曼去拜访了安娜·卢森伯格。她和他待了一个多小时,在他离开之后,她不得不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上了床。但是她下命令说,如果他再来拜访,一定要让他进来。昨天晚上九点,她起床外出,然后就再没回来。今天一大早,她在一栋康拉德·富莱克曼名下的房子里被人发现,心脏被刺了一刀。在她旁边的地板上——你猜猜是什么?” “披肩?”安东尼轻声说,“那条千花披肩。” “是远比这更毛骨悚然的东西。它能够解释整个披肩谜团,让披肩被隐藏的价值浮出水面……不好意思,我想应该是局长来了——” 门铃确实在响。安东尼尽力控制自己的不耐烦情绪,等待探长回来。现在他对自己的处境感到轻松。只要他们采到了自己的指纹,就会意识到他们的错误。 然后,可能卡门会打电话过来…… 千花披肩!多么离奇的故事——就是这种故事才和那个女孩精致的美丽相匹配。 卡门·弗瑞恩斯…… 他从自己的白日梦中清醒过来。探长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他站起身拉开门。整间公寓异常安静。他们走了吗?肯定不会没和他说一声就走掉。 他大步走到隔壁的屋子。是空的——起居室也是如此。异常空旷!屋子里零乱不堪。天哪!他的珐琅器具——那些银器! 他匆忙疯狂地穿过公寓。到处都是一个样子。这里已经被洗劫一空。每件值钱的东西,还有安东尼精心收藏的小物件,都消失不见了。 伴随一声呻吟,安东尼蹒跚着走到椅子旁,把头埋入手掌中。这时,前门的门铃将他唤醒。他打开门,是罗杰斯。 “对不起,先生。”罗杰斯说,“那些先生们说你可能会需要什么东西。” “那些先生们?” “您的那两位朋友,先生。我尽心尽力地帮他们打包。很幸运,我碰巧在地下室找到两个货物箱子。”他的眼神落在地板上,“我已经尽可能地把麦秆都打扫干净了,先生。” “你在这儿打的包?”安东尼呻吟道。 “是的,先生。这不是您的意思吗?是那位高个子先生告诉我这么做的,看见您正和另一位先生在小房间内聊天,我不想打扰您。” “不是我在和他聊天,”安东尼说,“是他在跟我聊天——妈的。” 罗杰斯咳嗽了一声。 “我对您必须这样做感到遗憾,先生。”他咕哝道。 “必须?” “和您那些小小的宝贝们分开,先生。” “嗯?哦,是啊。哈,哈!”他苦笑了一下,“他们现在一定开车跑了,我想。那些——我是说那些我的朋友们。” “哦,是的,先生,就在刚刚不久前。我把箱子放到出租车上,高个子先生又上楼来,然后他们两个人跑下去立即开车走了……对不起,先生,有什么问题吗,先生?” 罗杰斯问对了。安东尼发出的空洞的呻吟,无论在哪儿都会惹人猜疑。 “每件事情都错了,谢谢你,罗杰斯。但是我想得很清楚,这并不怨你。让我静一静,我想去打个电话。” 五分钟后,安东尼将这个故事全部告诉了德拉沃探长,探长正面对他而坐,手中拿着笔记本。一个冷漠的人,德拉沃探长,(安东尼心想)并不像一个真正的探长。事实上,他相当做作。另一个把艺术置于自然之上的典型。 安东尼讲完了故事。探长合上了他的笔记本。 “嗯?”安东尼焦急地说。 “非常明显,”探长说,“这是帕特森盗贼团伙。他们最近做了很多起案。大个子金色头发男人,小个子深肤色男人,还有个女孩。” “女孩?” “是的,长得很好看。通常扮演诱饵的角色。” “一个——一个西班牙女孩?” “她可能会这么说。她出生在汉普斯特德。” “我说过那是个令人振奋的地方。”安东尼咕哝道。 “是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探长说着,站起来准备离开,“她给你打电话,编个故事——她猜你会过去。然后她去老妈妈吉布森的店里,给一些小费好使用她的房间,在公众场所见面可不方便——情人会面,你知道,也不是什么犯罪。你完全掉入陷阱,他们把你带回这里,当一个人编故事给你听的时候,另一个人就会把财产都卷跑。这就是帕特森盗贼团伙,这就是他们的作案方式。” “我的东西呢?”安东尼焦急地问。 “我们尽量去找,先生。但帕特森团伙可是非常狡猾的。” “他们看上去正是这样。”安东尼痛苦地说。 就在探长刚一离开,门铃又响了。安东尼打开门。一个小男孩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这是您的包裹,先生。” 安东尼有些惊讶地拿过包裹,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他拿着东西返回起居室,拆下了丝线。 是一套甜酒酒具。 “真见鬼!”安东尼说。 然后他注意到在玻璃杯的底部有一朵小小的人造玫瑰。他的思绪回到柯克大街的那间屋子里。 “我喜欢你——是的,我确实喜欢你。你会记得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是吗?”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无论发生什么……她是不是说—— 安东尼坚决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样下去不行。”他劝告自己。 他的眼睛落在了打字机上,然后带着一副坚毅的表情坐下来。 第二根黄瓜的秘密 他的表情再次神游起来。那条千花披肩。在尸体旁边的地板上究竟发现了什么呢?这个可怕的东西能够解释整个谜团吗? 什么都不能,当然,这只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而编造出来的故事罢了。讲述者运用了古老的《一千零一夜》中的技巧,在最吸引人的地方停下来。但是,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能够解释这个谜团?现在也没有吗?如果一个人用心去思考呢? 安东尼把打字机上的那页纸扯了下来,然后换上了另一张纸。他打下了标题: 西班牙披肩之谜 他仔细打量了这个标题一会儿。 然后他开始飞快地敲起字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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