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的移动城堡
“它看上去像城堡吗?”最为坎坷的宫崎骏作品

吉卜力的天才们  作者:铃木敏夫

“铃木,你看过这本书吗?”

宫先生拿着一本《魔法师哈尔与火之恶魔》走进我的办公室,一脸兴奋的样子。这本书是英国作家黛安娜·W·琼斯创作的奇幻小说。德间书店负责童书的编辑每个月都会给我和宫先生寄当月的新书,那就是其中之一。

“你看啊!这本书原来叫‘Howl's Moving Castle’哎!多棒啊,会动的城堡!”

《哈尔的移动城堡》就是从宫先生的这句话开始的。不过他虽然提议改编这部作品,但并没有亲自执导的打算。就在我们讨论该让谁来做的时候,我朋友刚巧陪同那时还在东映动画工作的细田守来玩。

当时,细田因为执导了《数码宝贝大冒险》(1999年)等作品逐渐受到了业界的瞩目。只是在那时候,东映动画制作的作品大多是根据《少年JUMP》的漫画改编的,所以他一直想拍一部打破这个框架的电影。我们将《哈尔的移动城堡》的企划案拿给他看,他立刻表示“请一定让我试试”。于是,我们借调他来吉卜力,正式启动了这个项目。

吉卜力的天才们

可在推进剧本、人设和美术设定等各项准备工作的过程中,细田陷入了烦恼。一方面是东映动画与吉卜力在制作风格上存在差异。另一方面则是“宫崎骏”的存在带来了重压。

宫先生不是那种项目敲定后就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的人。无论是剧情还是作画,他都会给出各种建议,告诉大家怎样更好。更让人头疼的是,他的观点一天一个样子。

细田非常崇拜宫崎骏,甚至参加过吉卜力的研修生招考。所以他总会认真听取宫先生的意见并按其推进下去。谁知到了第二天,宫先生就改变了主意。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一个月……时间一长,他便承受不住了。我也开导过他,但他还是越陷越深,工作也陷入了停滞。

制片人对调

其实那个时候,吉卜力还在同步推进另一个项目。事情的契机是某主题乐园委托吉卜力设计一个猫的角色。几经波折后这个角色发展成了电影《猫的报恩》(2002年)。这个项目的主创人员都是年轻人,制片人是我的得力助手高桥望,导演则是从《我的邻居山田君》开始就在吉卜力担任动画师的森田宏幸。没想到我与高桥一聊才发现他们的项目也不太顺利。

我们商量后决定将制片人对调。我来主导《猫的报恩》,高桥接手《哈尔》,就这样两个项目都走上了正轨,大概是契合度比较高吧。没过多久,《哈尔》却再次触礁了。我们决定搁置《哈尔》,专心完成《猫的报恩》。

宫先生也参与了《猫的报恩》,一如既往地不停提意见。这部电影的导演森田是个性格有点奇怪的人,他竟然很享受这一过程,只见他每天都探出身子听宫先生发表高见,还不停地提问。由于他问得太过起劲,宫先生受不了了,渐渐地便不往作画间跑了。结果森田主动找到宫先生,想要征求他的意见。最后变成宫先生成天躲着他了。

吉卜力的年轻人向来对宫崎骏避之不及,森田却是极少数喜欢跟宫崎骏合作的人之一。

顺便一提,还有一位“例外”是编剧丹羽圭子。在创作《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的剧本时,宫先生也是想法日日变,她却说:“这样能了解天才的思考过程啊,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吗!”跟着宫先生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稿子。说到《阿莉埃蒂》的时候,我再详细介绍一下她的事迹。

另一方面,《幽灵公主》和《千与千寻》的作画监督安藤雅司则非常享受和宫先生的激烈交锋。他会在和宫先生相抗衡的过程中追寻自己理想中的动画。美术专家男鹿和雄老师也有这样的倾向。

要么积极接受并乐在其中,要么拿出匠人精神对抗到底——要和宫崎骏这位特殊的天才打交道,也许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誉为“当代毕加索”的城堡设计

推动《猫的报恩》的制作的同时,我们也该考虑宫先生亲自导演的电影了。

一天,我走进厕所,宫先生碰巧也在,我们便一起“办事”了。他问我:“铃木,下一部怎么办啊?”应付这种情况的诀窍在于“立刻回答”。

“阿宫,你不是一直在嚷嚷‘会动的城堡有趣’吗?机会难得,干脆就做《哈尔》吧!”

宫先生应了声好,说到这儿,事情也办完了,《哈尔》就这样重启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在厕所做的,工作人员都吃了一惊呢。

别人做电影的时候,宫先生总是滔滔不绝地提意见,一会儿说这样更好,一会儿说那样更合适。可轮到他自己做了,却什么都不管,一门心思设计起了城堡。

他试着画了许多幅西式城堡图,却怎么都不满意。一天,他跑来我的办公室商量,问:“怎么办啊?”宫先生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开会、洽谈的时候随手涂鸦。我们谈话途中,他的手也没停下。先画大炮,然后加上屋顶,再装上烟囱……添加了各种元素。可能是他说话时下意识画出来的吧,回过神来才发现城堡已经大功告成了。看到“完工”的城堡,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它看上去像城堡吗?”

说实话,确实不像。可要是这么说,项目又要停摆了。于是我便说:“这不是挺好的吗,很像城堡啊。”我觉得不管怎样,先往前走再说。

“可是铃木啊,”宫先生继续说道,“问题是脚啊。”说完,他又画了两张不可思议的图。一张是“鸡脚”,另一张则是“战国时代步兵的脚”。他拿给我看,一脸严肃地问:“哪个好?”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可他认真啊。我只好正经回答道:“还是鸡比较好吧。”

那座奇妙的城堡就这样诞生了,但说起建筑的设计思路,这次一反既往。宫先生向来是从内部装潢着手,先画出一个房间的内观,接着把另一个房间附在上面,之后再决定外观。唯独这一次是从外观入手的。后来构思内观的时候,他费了很多心思琢磨里面有多少层,房间又是什么样的布局,想方设法去与外观匹配。

后来《哈尔》在法国上映时,城堡的设计引来了关注。评论褒贬不一,否定派看不惯故事的舞台设在欧洲这一点。毕竟欧洲人希望通过宫崎骏的作品看到日本啊。而肯定派对城堡的设计赞不绝口,《解放报》甚至为宫崎骏送上了“当代毕加索”的美誉。

城堡的外观确定之后,作画工作就全面启动了。宫先生本就擅长画老婆婆,所以苏菲、荒野女巫等角色的形象也迅速敲定了。

至于美术设定,我们决定参考法德边境的阿尔萨斯地区。因制作《千与千寻》而身心俱疲的宫先生曾去当地休养过一段时间。阿尔萨斯作为阿尔丰斯·都德的经典小说《最后一课》的舞台曾广为人知。每次爆发战争,阿尔萨斯的归属都会在法德之间来回变动,当地还留有两国文化碰撞的余韵。宫先生尤其中意一座叫里克维尔的古镇,当时便想将其设为《哈尔》的舞台。回国后,宫先生建议美术人员也去里克维尔走一走。于是大家前往阿尔萨斯采风,后来将其反映在了作品中。

舞台的基本框架成型了,最关键的主题却迟迟未定。到底要拍一部怎样的电影呢?宫先生想用一句明确的口号来告诉工作人员这次做的是关于什么的电影。经过一番讨论,我们决定这次要拍一部“真正的爱情片”。在作品说明会上,我们需要对全体员工阐明作品的主题。

“我拍过很多电影,每次都会讲到异性关系。这次我决定重点刻画这方面的内容,拍一部真正的爱情片。”

宫先生慷慨激昂地发表宣言,但说到“爱情片这个东西啊……”他突然卡住了。

“要怎么做来着,铃木?”

现场一片沉默。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接着往下说:“一般都要先有邂逅,对吧?”

“对对对,先有邂逅。”

“然后关系会渐渐加深。”

“嗯,加深。”

“如果这算起承转合的‘承’,那在‘转’的部分则会出现一些分歧。”

“苏菲变成老婆婆就是分歧,所以这次在座的各位一定要把老婆婆画好。”

话虽如此,可《哈尔》真的拍成了起承转合一目了然的爱情片吗?并非如此。开始画分镜之后,宫先生还在纠结。

我第一次看到交上来的分镜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宫先生以往的作品都是一个镜头四五秒,可我隐约觉得这次好像变长了。我吩咐工作人员计算了一下平均秒数,竟然有足足八秒,是平时的两倍。这导致故事前半部分的节奏非常缓慢。随着故事的发展,镜头还越拉越长了。

照这个架势,两小时肯定不够用,一不留神又会拍成四小时。如果不及时指出这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宫先生,这次的镜头好像变长了?”

“啊?没有啊。”

“我们算过了,平均一个镜头八秒左右哦。”

“是吗?”他竟然自己都没意识到。迫不得已之下,他找了这样一个借口:“因为主人公是个老婆婆,所以动作比较慢!”

不过,宫崎骏到底是宫崎骏,他把后面的镜头缩短了,为了让平均秒数恢复到四秒,甚至将后面的镜头时长缩到了三秒。《哈尔》就这样变成了一部世间罕见的电影,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的节奏完全不一样。

意料之外的经典场景

另一个问题在于剧情的展开。各种小事件频发,一个小时过去了也没有要收敛的趋势,继续遍地开花。“他到底准备怎么收场啊?”我不禁担心起来。

于是,我试着问了问负责制作业务的野中晋辅,他是个电影发烧友。

“你看过分镜吗?”

“看过啊。”

“你觉得这个故事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这个故事还挺稀奇的,不是起承转合,而是起和承的连续。”

当分镜画到一小时十五分钟左右时,我觉得不能再拖了,决定找宫先生问个清楚。

“最后你准备怎么收场啊?”

“我是专业的,总会有办法的!”

他的语气很强势,可脸上分明挂着一筹莫展的表情。

分镜画到一小时三十分钟的时候,宫先生跑来我的办公室,一反常态,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铃木,收不住了。怎么办啊?”

我身为制片人,总得说点什么。这时,我突然想到前几天看过的一部电影《真爱同心》(1998年)。

“我最近刚看过一部电影,说的是一个女摄影师(朱莉娅·罗伯茨饰)和一个律师(艾德·哈里斯饰)相爱,两人开始同居。但律师和前妻(苏珊·萨兰登饰)有两个孩子,所以后妈开始和亲妈轮流照顾孩子。后妈屡战屡败,无奈之下去找亲妈商量,两人终于摒弃前嫌。没过多久,亲妈查出了癌症,时日无多,律师便将前妻接到家里,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

我大致讲了一下剧情,宫先生一听便急急忙忙地说:“我懂了!没事了!”然后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我觉得这大概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其实山田太一也经常用这个办法。先讲每个出场人物的小事件,当剧情越来越纠结的时候,就让所有角色一并登场,含含糊糊地敷衍了事。无论是电影、电视剧还是小说,这大概都是让作家们感到头疼的问题。

总之,得益于这次交谈,在故事的后半部分,荒野女巫、宾(狗狗)、菜头(稻草人)都住进了城堡。步履蹒跚的荒野女巫由苏菲照顾,催生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经典场景。

苏菲不辞辛苦地照顾荒野女巫。女巫对她说:“你恋爱了。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叹气。被我说中了吧……”

“婆婆,你有没有恋爱过啊?”

“当然了,我现在也爱着啊。”

这一幕的确很好,可是仔细想想,这多荒唐啊。这不是让新欢(苏菲)照顾旧爱(荒野女巫)吗?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正在画画的宫先生:“这个时候哈尔和苏菲还没在一起吧?”他假装没听见。我本想再问一句“这是作者的愿望吗”,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这部电影中还有其他无心插柳的经典场景。比如苏菲和荒野女巫爬上王宫长长的台阶的那场戏。

宫先生原本想让苏菲先上去,半路上停下,将手递给荒野女巫。我们把这场戏交给了技术精湛的动画师大塚伸治,于是宫先生就推翻了这套构想。“既然是大塚老师做,就不需要多余的解释了。”他将整场戏的时间加倍,细节全交给大塚老师定夺。

结果这场戏变成了“两个老婆婆你追我赶,拼命爬台阶”,着实让人印象深刻。宫先生很满意,我也深感佩服。后来,和宫先生对谈时养老孟司也说:“只要看过那场爬台阶的戏,我就感觉自己看完了整部电影。”

拍电影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从一开始就刻意设计的“好戏”往往行不通,意料之外的地方反而能够成为经典。尤其是出色的动画师操刀时,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另一个经典场景是电影的结尾。我想象中的高潮部分应该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希罗尼穆斯·博斯的《圣安东尼奥的诱惑》,采用“奇异生物和船只飞过燃烧的城堡”这样的构图。这幅画对手冢治虫、石森章太郎、永井豪等日本漫画大师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宫先生也很喜欢这幅画,将画中的小元素应用在了《未来少年柯南》里。有一次,宫先生说他想看看实物,我们便一起去了位于葡萄牙里斯本的国立古代艺术博物馆。

正因为这幅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才希望宫先生能在《哈尔》中画出一座在火焰中来回奔跑的城堡。但宫先生告诉我“还是画不了”。作为替代,最后他画了因魔法失效分崩离析、只剩下脚和板的城堡。

实际上那种模样的城堡是参考别人送我的玩具画出来的。我把玩具摆在办公室里,宫先生问了我句“这个能不能借我用用”,拿走了它。最后那一幕就诞生了。

更巧妙的是主角们在城堡废墟上的对话。“我可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荒野女巫不肯把哈尔的心脏交出来。苏菲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说:“求你了,婆婆。”荒野女巫说:“你就这么想要吗?算了,但你要好好珍惜哦。”说完把心脏交给了她。

宫先生极擅长运用这样的肌肤接触。在影片的开头,哈尔不是救出了被士兵纠缠的苏菲吗?在那场戏里,他也轻轻搂住了苏菲的肩膀。橡胶人出现时,他又用手臂环住她,一跃飞上空中。在《未来少年柯南》里,柯南抱着拉娜奔跑。在《天空之城》中,巴斯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希达。在宫先生的作品中,男女的邂逅总是从这种肌肤接触开始的。

绝妙的选角——倍赏千惠子与木村拓哉

在推进制作的同时,宣传的准备工作也要启动了。这一次我提出的方针是“无为而宣”。

这源于宫先生的一句话。《千与千寻》热映之后,有人说:“这部电影之所以火,不就是因为宣传力度大吗?”消息传到了宫先生耳朵里,作为导演的他心里必定不舒服。他想听到的肯定是“电影火是因为作品本身好”,为此他在工作室问了一圈,想听听看工作人员的意见。

“你觉得《千与千寻》大热的原因是宣传做得好,还是作品本身好?”

导演当面发问,任谁都会回答“因为作品本身好”。唯独一个人例外,说道:“因为宣传做得好。”这个人就是助理制片人石井朋彦,他一直在我身边观察我做的宣传工作。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回答,宫先生勃然大怒。

直到他开始创作《哈尔》的时候,怒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在构思宣传策略的时候,我习惯将方针、文案写在白板上备用。一看到白板,宫先生就爆发了。

“剧透这么多,谁还有兴致去看电影啊!这次上映前就别搞多余的宣传了!”

被宫先生这么一说,我就想到了“无为而宣”的策略。

长久以来,我也对在上映前详细透露剧情和设定的宣传策略抱有疑问,这一次决定在宣传阶段尽可能不透露具体的电影内容。

第一轮特别报道只用了城堡的影像素材,外加一句“这座城堡会动”的文案。没想到这样反而引起了热议,《千与千寻》的导演宫崎骏貌似正在制作新片,但影片内容却蒙上了神秘的面纱——就算你不是影迷,也会好奇这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此外,电影原计划在二〇〇四年夏天上映,由于种种原因推迟到了十一月。一经媒体报道,大家越发好奇起来,心想:“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各方面的因素都在为这部电影推波助澜。

公布配音演员阵容的时候,反响更是巨大。木村拓哉的影响力真是了不得啊。

木村是宫崎骏作品的忠实粉丝,本人也曾联系过我们,说“有机会请一定让我参演”。他的孩子们也很喜欢吉卜力的电影。据说他们一家把《龙猫》的DVD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光盘都磨损了,不得不重新买一张。

我对他的名字和人气当然不陌生,却从没看过他主演的电视剧。我问了问女儿:“木村的表演风格是什么样的?”结果她用一句话解释清楚了——“我觉得他能表现出男人那种不靠谱的感觉。”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我一听到这话便想:“找他给哈尔配音不是很合适吗!”

我决定向宫先生建议看看。

“阿宫,你知道木村拓哉是谁吗?”

“少瞧不起我,SMAP组合的呗,我当然知道了。”

宫先生有阵子会定期去东京塔下面的摄影棚,那时SMAP在东京电视也有一档节目,所以他经常看到SMAP被女粉丝包围的场景。

“让他给哈尔配音怎么样?”

“啊?他会演成什么样啊!”

我复述女儿说的话给他听。宫先生表示赞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木村来录音棚配音那天,我真是吃了一惊。因为他把台词全部背下来了,都不用看剧本。我们请过各种各样的演员为电影配音,做到这个地步的却只有他一个,另外,他一开口就让宫先生心服口服,大呼:“就是这样!”配音工作顺利推进,我们几乎都不用额外多做指导。

木村的表现实在太过惊艳了。后来山田洋次导演问我:“我们正在筹拍一部藤泽周平的古装剧,你觉得请谁演合适啊?”我不假思索地报出了木村的名字。二〇〇六年山田导演果真拍了一部《武士的一分》,主演就是木村,也不知道邀请他的契机是不是我说的那句话。

而另一位主角苏菲的人选迟迟没有敲定。难点在于宫先生开出的条件——希望由一位女演员配音,从十八岁演到九十岁。

起初,宫先生表示“这次我也有心仪的人选哦”。他平时可不会说这种话,我还好奇他中意的是谁呢,谁知他竟然说:“东山千荣子啊!”“阿宫……很遗憾,人家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是吗?”他是真的吃了一惊。宫先生心里的时钟还停在昭和年代呢……

后来我们找来很多人试音,怎么也找不到特别合适的人选。我们为此烦恼了很久,最终想到了倍赏千惠子,也不知先提出来的是宫先生还是我。当时我们都有种非她莫属的感觉。

倍赏的演技果然了得。只是她一开始怎么都念不好“ハウル”[主角哈尔的名字,读作“ha-u-ru”。]这个词。重音应该在前面的,她却往后偏,发音成“ハウル”。我跟宫先生纠正她:“是ハウル。”她反问:“ハウル?”“不不不,是ハウル。”“所以是ハウル呗?”这样的对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提起倍赏,大家都会联想到《寅次郎的故事》里聪明能干的小樱,没出息的哥哥全靠她帮扶。但现实生活中的倍赏还挺俏皮的,有点天然呆的感觉。通过这次合作,我也更喜欢她了。

“画师”宫崎骏的执念

在制作的最后关头,宫先生利用推迟上映所带来的富余时间专心提高作画质量。尤其是十八岁的苏菲和火恶魔卡西法,他几乎亲手重绘了每一个镜头。

当时宫先生已经六十三岁了,可他还是想和年轻人一决胜负。《哈尔》的作画监督是山下明彦、稻村武志和高坂希太郎。稻村和高坂来工作室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宫先生清楚他们的作画水平,和山下却是第一次深度合作。于是他以山下为假想敌,向他发起了挑战。

由于卡西法这个角色是软绵绵的,还会变换形状,所以很多动画师在绘制原画时吃了不少苦头,提交上来的稿子需要作画监督山下来改。若是看到他修改不好,宫先生就会喜滋滋地出手相助,心想:“嘿,轮到我出马啦!”

后来制作《崖上的波妞》时,宫先生独自完成了海浪那场戏。他会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作为画师的水平,以获取继续做导演的信心。这就是宫先生的行事风格。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靠一己之力修改所有的画稿变得越来越困难了,这也为他日后隐退埋下了伏笔。

在宫先生的所有作品中,《哈尔的移动城堡》大概是最坎坷的一部电影。城堡的设计、剧情的设置……各种各样的困难接踵而来。而我也首次尝试了无为而宣,上映时间还是平时上座率不佳的十一月,很多业内人士担心观影人数会不太理想。

谁知影片上映后,各项数据竟有赶超《千与千寻》的势头。最终,票房收入超过了《幽灵公主》,高达一百九十六亿日元。这也能从侧面体现出大众对宫崎骏的期望有多高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千与千寻》的热映让宫崎骏变身为“国民导演”,而《哈尔》的票房成绩让我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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