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彼得大帝使团和教皇新使团

康熙的红票  作者:孙立天

1707年2月7日,多罗在南京发布了教皇特使谕令,公开反对康熙的领票要求,阻止在华传教士去领票。在华洋人没料到多罗会这样公然反对康熙,纷纷写信给北京的神父,希望他们从中调停,以免龙颜震怒。

说来也巧,这年春天,资格最老、在康熙身边已有三十四年的葡萄牙神父徐日升(1673年入京)得了头痛病,病得很厉害,他在信中说,他的头痛病好不了就是和多罗有关。在康熙身边二十几年的安多神父(1685年入京)这个时期也病了,说自己病重到信都写不了了。如果说这两位神父可能是装病的话,那么假不了的是53岁的张诚神父突然在3月份去世了。张诚1688年入京后就一直跟在康熙身边。无论是奔袭塞外还是南巡,康熙都把张诚带在左右。由于张诚和多罗都是法国人,多罗在京的时候,他是接待多罗的主要负责人。多罗走后,他也就成了多罗问题的责任人。张诚在去世之前并没有什么基础疾病,直到头一年12月,他都还忙着处理多罗入华后的很多遗留问题。但他的死很可能与多罗有关。因为张诚死后有一点很不寻常,就是康熙没有任何表示,没有给他举行葬礼,一句慰问的话、一两银子都及给。翻看历史就很清楚,康熙对传教士很照顾,根据亲疏远近,摩熊多少都会对死去的传教士有抚恤。张诚做过康熙的老师,后来又能年跟在康熙身边。一直到他去世前几个月,他都还在康熙身边。他突然去世,而康熙没有任何表示的最大可能,就是康熙这段时间正在问费张诚,他很可能是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下再加上得病才去世的。

最早在是否要接待多罗这个问题上,北京耶稣会神父内部是有分歧的。作为法国耶稣会神父的负责人,张诚主张接待,反对的葡萄牙神父们后来让步了。”多罗入京后,和葡萄牙神父的负责人徐日升之间有很大矛盾。按照德国耶稣会神父的记载,多罗在众多神父在场的情况下,公开羞辱了徐日升神父。说他到中国后根本不是个神父,就是个艺人(artisan),还反问徐日升:你到中国是“用手传教”的吗?徐日升神父和康熙私交很深,他也确实让康熙喜欢上了西洋音乐。后来康熙的内务府中还有西洋交响乐队,彼得大帝的俄罗斯使团1720年到访北京时还听过这支乐队的演奏。康熙组织编撰的音乐著作《律吕正义》有一卷专门讲西方音乐知识,就是徐日升神父写的。站在徐日升神父的角度,他是希望用他掌握的音乐知识来接近康熙,从而换取康熙对天主教的优容。被多罗当着众多神父的面说成艺人,他是很委屈难过的。因为在天主教语境中,“艺人”类似于中文里的“戏子”。虽然当时欧洲整体并没有歧视艺人,但是在宗教环境中,把一个神父说成艺人有很大的羞辱意味。北京传教士大多同情徐日升神父,因为他们理解徐日升神父的不得已和委屈。”

多罗是教皇特使,在教会内部级别又高过北京耶稣会的神父,所以他面对耶稣会神父时态度居高临下,说话也不客气。他在责骂徐日升神父的时候,法国、葡萄牙等多国神父都在场,平时说法文的多罗,直接用所有神父都能听懂的拉丁文对着徐日升神父开骂:“你,你,你,给我站起来,你有罪,没有资格坐下⋯⋯"这样的场景在耶稣会神父的《北京纪实》中被记录下来,用来反映多罗对北京传教士的傲慢。在北京,多罗唯一要给一些面子的耶稣会神父就是张诚。张诚在许多问题上也劝过多罗。多罗离开北京后,张诚也尽其所能地收拾多罗留在北京的烂摊子。颜珰觐见康熙后闯了祸,张诚拨出专款,给颜珰做路费,帮助他赶紧离开中国回欧洲。后来,一直很反感多罗使团、当时负责内务府的康熙大皇子,又发现多罗的翻译毕天祥神父在四川还有官司没解决,张诚又出面各方打理疏通。张诚在1706年12月给当时在南京的多罗写了封长信,告诉他离京后留下的各种麻烦事。也是在这封信中,张诚告诉多罗康熙将要实行领票。现在看这封长信,张诚最主要的目的,是要跟多罗说他留下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康熙皇帝又开始要求领票了。”潜台词是劝多罗赶紧离开中国。但张诚完全没有料到,多罗后来会公开反对传教士去康熙那里领票。这样一来,他就变成了给多罗通风报信的人。张诚受过康熙很多恩惠。康熙北出大漠,追击噶尔丹都带着张诚。张诚留下了详细的日记。从中可以看出,康熙随时都把他带在身边,他记录下了康熙接见塞外蒙古各部落的瞬间。很多接见现场,连跟出去的朝廷史官都没有机会参与。还有很多他和康熙的谈话,可以说都是朋友之间的对话。所以当多罗谕令发出来,他被划到多罗一边后,于公于私,张诚都很委屈,百口莫辩。当然,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张诚的死和多罗相关。但是康熙在张诚死后,对他这个鞍前马后十几年的老熟人,没有任何表示,就足以说明问题。张诚死前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面对多罗的谕令,几个月来一直称病不出的一位老神父出面了,他就是68岁的闵明我。闵明我也是耶稣会神父,他1671年人京后做南怀仁的助手,在钦天监里当差。由于闵明我有朝廷官衔,这在天主教内部是一个很有争议的问题,所以多罗入京以后,闵明我一直避免和多罗有任何接触。1707年3月底张诚死后,徐日升和安多也都病重,闵明我作为北京神父中的元老,4月不得不出来收拾残局。简单来说,闵明我神父处理多罗问题的策略就是把多罗和教皇区分开来,向康熙解释多罗有问题是他个人的问题,他的观点不能代表教皇。月27日,康熙身边的奴才赫世亨和赵昌禀报康熙,他们给闵明我带去口谕,命他写信给多罗。闵明我告诉赫世亨和赵昌,他们传教士已经多次寄信给多罗,他都不听;而且多罗还警告说要向教皇告他们的状。闵明我还讲,他们每次写信都是好言相劝,但这样多罗反而以为他们怕他。闵明我的原话是:“以和语寄信,尔似乎以为我等惧怕于尔。”闵明我汇报给康熙,说不要再理会多罗了,应该直接联系教皇,康熙表示同意,这样康熙也就在多罗这个问题上翻篇了,不再继续和多罗纠缠,只是让广东官员运作,联系澳门的葡萄牙人把多罗软禁在了澳门。

康熙和北京耶稣会神父大概都没有想到,他们派去欧洲的人,一去十多年都没有消息回来。一直要到1720年,才等来教皇的第二支赴华使团。从康熙1706年派葡萄牙耶稣会神父龙安国和法国耶稣会神父薄贤士去欧洲算起,康熙等了十四年。这期间康熙早年身边信任的传教士都先后去世了。除了前面提到的1707年去世的张诚神父,徐日升在1708年,安多在1709年,闵明我在1712年先后离世。被软禁在澳门的多罗也于1710年过世。

康熙不厌其烦地和欧洲沟通,表面上好像一波三折,但内里恰恰反映出康熙对欧洲的耐心和对北京神父们的关心。本书反复提到的红票,就是康熙在这等待中发往欧洲的寻人启事。康熙和所有人并没有不同,当一个人不厌其烦地干一件事的时候,往往是有原因的。我们需要了解的是其不厌其烦的动力。而且当我们细察康熙和教皇第二使团的交往以后,我们就会发现康熙对教皇第二使团很满意,根本就没有过禁止天主教的想法。雍正后来要禁教,并不是康熙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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