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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恶真的平庸吗?暴民考古学可能性的艺术 作者:刘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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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会作恶?这恐怕是思想史上最引人注目、最经久不息的问题之一。无数学术问题最后往往演变为学者们内部的文字游戏,但是,“为什么人会作恶”,确切地说,“为什么人会在特定情境下变得邪恶”这个问题,却翻越了学术的高墙,成为令几乎所有人着迷的大众话题。 人们试图理解:为什么会发生卢旺达大屠杀、达尔富尔大屠杀、南京大屠杀这样的惨剧?为什么会有火刑或者凌迟,而所谓“群众”会去津津有味地围观这些酷刑?为什么战争过后,胜利方会活埋几十万的俘虏?为什么会有奴隶制?为什么ISIS会把砍头拍成录像,再放到网上去传播?等等。我们之所以着迷这些话题,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话题本身的重量,而且是因为我们知道,这样的邪恶不是一两个独裁者所能做到的,往往需要密密麻麻的普通人去参与。令人惊悚的是,在另一个时空里,这些普普通通的人可能是我们的邻居、我们的亲友,甚至,可能是我们自己。 “平庸之恶” 在所有关于人类邪恶的历史事件中,最受研究者关注的,恐怕是德国纳粹对600万犹太人的屠杀。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本身的恐怖程度,而且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启蒙运动发生了两百年之后,发生在诞生了康德、黑格尔、贝多芬等伟大人物的德国。我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在现代文明的腹地,人会突然变成野兽?某种意义上,过去70多年,人类从未真正从对这一邪恶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我们一遍遍地从心理学、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等角度去解释这种荒诞的邪恶,解释普通人为什么会参与其中,但是解释完之后我们又总是感到不满足,又不断去寻找新的答案,似乎如果我们真的完成了对它的解释,这种理解本身也构成对受害者的背叛。 在不断浮现的各种理论中,有一个理论抓住了很多人的心,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概念——平庸之恶。大家可能知道,这是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发明的概念,用来形容一个叫作艾希曼的纳粹党人。事实上,她写了一本书,书名就叫“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份关于平庸的恶的报告”。或许,分析艾希曼这个人,能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人会作恶”这个问题,帮助我们探测当下的自我和那个潜在的邪恶自我之间的距离。 谁是艾希曼?这是德国纳粹党中的一个中层官员,虽然职务不算很高,但是位置很关键——他负责整个帝国的“犹太事务”,相当于“党卫军犹太事务办公室主任”。第三帝国早期的犹太政策是强制驱逐,而不是屠杀,那时候艾希曼主要负责组织犹太人的驱逐和财产没收,后来帝国政策转为所谓的“最后方案”,也就是集中营毒气室杀戮方案,他就负责将欧洲各地的犹太人登记、集中、运送到集中营去。 作为一个反犹的枢纽型人物,艾希曼可以说罪大恶极,理应作为战犯被审判。但是,“二战”之后,他神秘消失了。直到15年后,也就是1960年,以色列的情报组织摩萨德在阿根廷的一个小镇找到了他。于是,摩萨德绑架了艾希曼,把他押送到耶路撒冷,之后,以色列展开了对他的审判。在这场全球瞩目的审判(图4-4)中,阿伦特作为《纽约客》杂志的特约撰稿人参加了庭审,并记录了她的观感。这就是那本书的由来。 为什么阿伦特用“平庸之恶”来形容艾希曼?因为她通过观察发现,艾希曼似乎并不是什么天性残忍、头脑扭曲的变态狂魔,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甲,用阿伦特的原话来说,艾希曼身上充满了“奇怪的空白”(bizzarr vacuousness)。精神医生对他的分析报告也显示,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心理或精神疾病,对工作、对家庭,甚至颇有责任心。 在其逃亡过的一个小镇里,人们记忆中的艾希曼是一个爱拉小提琴、喜欢给儿童巧克力,还时不时帮助邻居维修各种器械的“暖男大叔”。他的罪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执行上级命令、做了本职工作而已”。在他的叙述里,他既不是这场屠杀的编剧,也不是它的导演,更不是它的制片人,他只是其中一个可以随时被替代的“演员”而已。 在阿伦特看来,这就是“平庸之恶”。这种恶不需要创造性、戏剧性、思想性或任何所谓“恶之花”的美感,只需要一点盲目而已。在阿伦特对艾希曼的解读里,一个最关键的词汇,就是“不假思索”(thoughtlessness)。在她看来,无法反思性地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艾希曼罪恶的核心要素。在艾希曼的眼中,他只是坐在办公室里,传达一些信息,执行一些命令,怎么就成了杀人犯了?他反复强调:“我从来没有杀过一个犹太人,事实上,我没有杀过任何人。” 然而,这个似乎只是“传达了一些信息、执行了一些命令”的人,却是一个漫长迫害链条中的重要一环。在这个链条中,就每一个具体的环节而言,他们都没有杀人。角色A,只是负责登记犹太人的信息;角色B,只是依法没收了犹太人的财产;角色C,只是负责把犹太人送上火车;角色D,只是集中营的保安……甚至,角色Z,可能什么也没有干,只是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把头转了过去。但是,如果这些艾希曼们能够跳出自己的身份碎片、跳出“此时此刻”,从一个更高、更大的图景去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会发现,是的,“我”,作为一个个体,的确没有杀人,但是“我们”,作为一个集体,却杀了无数人。 很大程度上,这正是邪恶政治的秘密。它把邪恶切成一小份一小份,小到每一份邪恶的实施者完全感受不到邪恶的分量,他们只是恪尽职守,把面前这一块画板画好,但是,当所有的画板都画好,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拼图时,一个极其恐怖的画面却出现了。这也是为什么艾希曼觉得特别冤。 事实上,在我看过的所有纳粹历史记录中,几乎所有的纳粹分子都觉得自己很冤,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一万分之一,做了0.001%的恶,你们却把我当作100%的恶棍来审判,这也太不公平了。殊不知,他可能对每一个受害者的死只需要负0.001%的责任,但是他要对几百万个人的0.001%负责,即使从数学上来说,他手上所沾染的鲜血也是无数生命了。 集体作恶的1+N模式 这也正是“平庸之恶”最惊悚的地方。我们发现,邪恶的上演并不需要多少真正的“坏人”,只需要金字塔顶端的导演,和无数略微有点“近视”的普通人——为什么说略微有点“近视”?就是他看不到“大的图景”,更确切地说,拒绝看到“大的图景”,就盯着眼前这一张办公桌、这一节车厢、这一张表格。这就是邪恶的“1+N”模式。普通人就普通在,如果有人让我们去杀一个人,我们既没有足够的胆量也没有足够的恶意去做这件事,但是,如果只是让我们去传达信息、去维持治安、去登记财产、去清理骨灰、去注射某种药剂……我们中的多数往往会“不假思索”地去执行。 然而,邪恶真的仅仅是“平庸之恶”吗?当张三的“不假思索”和李四的“不假思索”,还有王五的“不假思索”……彼此相连,就会形成汹涌澎湃的邪恶吗?还是,或许更重要的,不是他们各自的蒙昧,而是将他们相互连接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什么?是权力,巨大的、失控的权力。金字塔尖的“一”往往通过无数的“N”去传输邪恶,但是最终,也正是那个“一”,将所有的“N”连接起来、转动起来。没有那个巨大的纽带,再多的螺丝钉也只是一堆废铜烂铁,无法构成一台轰鸣的机器。“平庸的恶”的背后,是“激进的恶”。 我们常常看到一些藐视民众的概念,乌合之众、暴民、愚民、群氓,等等,似乎普通人天生狂野、贪婪、愚昧。其实,此类含混不清的概念最大的困境,就是难以解释变化。比如,20世纪30年代的德国人狂野愚昧,似乎符合那个乌合之众的概念,可是为什么到了2015年,德国人成了整个欧洲最欢迎难民移民的博爱主义者?难道德国人的基因突变了?显然,真正变化的不是德国人的基因,而是金字塔上方的那个“一”。 其实,我相信在任何国家和民族,都有一定比例的所谓“坏人”,构成“暴民”的基础,但是观察历史,我们会发现,所谓的暴民,如果没有插上权力的翅膀,其危害往往比较有限。比如说义和团,早期一直是华北农村不成气候的民兵组织,只是在慈禧撑腰之后,才发展成一场轰轰烈烈的打砸烧杀运动。当“暴民”现象成为洪流,其驱动力往往是权力,而不是抽象的人性。 权力如何制造“暴民”?不妨将其机制拆解为三个层面:首先是暴力和高压,其次是利益诱惑,再次是意识形态。 生产“暴民”的机制一:高压 首先来看高压的力量。在系统的政治杀戮或迫害中,暴力的普遍化甚至仪式化往往是关键一步。历史上对酷刑有组织的围观,各种批斗大会,都是这种仪式化暴力的表现。纳粹一上台,其国家暴力的特性就显露无疑。1933年,纳粹开始推行所谓抵制运动,冲锋队四处出击,禁止德国人进入任何犹太人经营的场所。1935年的《纽伦堡法案》,禁止犹太人和日耳曼人通婚,禁止犹太人在诸多行业从业。1936年开始,对经济体系进行所谓“雅利安改造”,直接剥夺犹太人的财产。1938年的“水晶之夜”,更是将暴力赤裸裸化,数百个犹太人被杀,数千个店铺被烧毁,数万个犹太人被送往集中营。有了这一切的铺垫,1941年后对犹太人的强制隔离居住、1942年后实行所谓“最后方案”,就是水到渠成了。 这些暴力或暴力威胁给普通人带来的震慑,我们不难想象。“二战”结束后,很多普通德国人声称自己不知道对犹太人的屠杀,不知道集中营的存在。其实,所谓“不知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想知道”,而“不想知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敢知道”。只要稍微想一想,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一批批的犹太人消失了,而在消失之前,他们被辞退、被剥夺财产、被隔离、被殴打、被羞辱……然后,他们消失了。 即使想不到其中的细节,也能想到那是一条非常黑暗的隧道。何况在消失的途中,无数普通人不断接手他们:隔离区的工作人员、警察、火车站工作人员、医生、狱警、厨师……也就是说,有无数的艾希曼们,而这些艾希曼们很容易把所见所闻告诉亲友以及亲友的亲友……但是,因为恐惧,人们不去想,不敢想。 政治学中有一个词汇,叫作“理性的无知”,通常用于分析选民的投票行为,但是,用在这种极端恐惧下的思想自我屏蔽,同样恰如其分。什么叫“理性的无知”?意思就是,无知其实并非一种偶然的状态,而是一种理性的选择。特定情境下,人们可能会选择对自己无法承受、无法改变、无法超越的东西保持无知,因为“知道”会唤醒良知,而恐惧让你只能无所作为,与其让你的无所作为拷问你的良知,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生产“暴民”的机制二:利益 恐惧只能制造沉默,而利益诱惑则能造就积极分子。这是权力制造暴民的第二个台阶。在艾希曼的自述中,以及阿伦特对他的描述里,艾希曼似乎只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公务员,被动而茫然地执行着命令,因而“不知不觉”犯下了罪行。果真如此吗?还是,当权力向社会撒下利益的诱饵,他是努力跳起来去够那些诱饵的人? 1932年,纳粹党赢得大选之际,艾希曼即刻加入了纳粹党和党卫军。1934年,他又加入纳粹的安全部门。这都是他主动的选择。之后,因为工作积极、表现出色,他不断获得升职,成为整个帝国的“犹太人事务”的第一执行人。到最后,党卫军的“犹太人事务管理办公室”直接被叫作“艾希曼的办公室”。 比职业升迁带来更大满足的,是心理上的成就感。26岁加入纳粹党之前,艾希曼可以说一事无成。虽然生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可能是学习不够用功,也可能是不够聪明,艾希曼甚至高中都没有毕业。而且,由于长了个犹太人式的鹰钩鼻,他从小还是小伙伴们的嘲笑对象。从职业学校毕业后,他找到了一个汽油推销员的工作,但是没过几年,又被解雇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艾希曼加入了纳粹党,成为其中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虽然到最后,艾希曼的正式职务并不是很高,大致相当于中国的一个处级或厅级干部,但是,由于其位置的特殊性,所以权力巨大。当时的犹太人团体,是走是留,如何走、如何留,走到哪儿、留在哪儿,他往往具有生杀予夺之权。所以,从1939年开始,就有报纸称艾希曼为“犹太人的沙皇”。一个犹太人这样记录艾希曼当时留给他的印象:“艾希曼进来了,像一个年轻的神。他那时很帅,高大,黝黑,闪闪发光。他的行为也像是神——他决定着逮捕或者释放谁,取缔或者放行某个机构,创办或者审查某个犹太人报纸,甚至最终,决定着谁能动用犹太人的银行账号。” 大家想想,这是何等的光环,一个33岁的年轻人,一个签名,一句话,决定着无数人的命运,而仅仅是在7年前,他连一份推销员工作都没有保住。所以,哪怕战争结束,他已经逃亡到阿根廷,从“神”重新变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养兔专业户”,他依然沉浸在昨日辉煌中。最后他之所以暴露自己,被摩萨德抓捕,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实在忍不住向当地的其他德国移民炫耀自己是谁。在一张送给朋友的照片背面,他郑重其事地签名道:阿道夫·艾希曼——党卫军军官(退休)。 所以,艾希曼绝不仅仅是个被动的螺丝钉,“不知不觉”地成为一个罪人。他是高高举手要求成为螺丝钉,他是主动跳进那个杀人机器。在法庭辩护中,艾希曼不断强调自己只是个政策的执行者,却不谈论他如何把自己放到执行人的位置上去,这显然是避重就轻。这就像一个醉汉不断宣称,自己因为别人劝酒而喝醉了,却不提及是自己主动走到“别人的”酒席中去。艾希曼的恶,不仅仅是“平庸之恶”,而恰恰是“不甘平庸之恶”。 然而,一个巴掌拍不响。艾希曼是那个向利益诱饵走去的人,当权者则是诱饵发放者。人为什么会作恶?因为作恶会带来无穷的好处:升官、发财、虚荣心的满足。一切极权体制招募打手的机制,都是对权力和资源进行最大程度的垄断,从而使得有抱负的人放眼望去,只有这扇门可以敲开。所以,问题不在于有抱负或甚至有虚荣心的年轻人想向上流动,想从nobody变成somebody,而是在一个资源垄断的体制中,这些年轻人获得成功的最便捷途径,甚至唯一途径,就是加入一场恶的游戏。 生产“暴民”的机制三:意识形态 恐惧、利益是普通人作恶的两个台阶,第三个台阶,则是意识形态。恐惧让人沉默,利益让人积极,意识形态则令人狂热。意识形态是什么?我们之前也讲到过,意识形态本质上是一种翻译软件,把一个混乱的、无序的世界“翻译”成一个有意义的世界。很少有普通人愿意去作恶,但是,如果有一种意识形态把恶“翻译”成善,或把“主动的大恶”翻译成“不得已的小恶”,那愿意作恶的人就不但乌泱乌泱的,而且慷慨激昂了。 纳粹主义,就是这样一种翻译软件。我们今天可能觉得,纳粹的种族淘汰论简直愚不可及,德国人怎么会接受如此荒诞的意识形态?但是,站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纳粹主义并非完全不可思议。19世纪末20世纪初,达尔文主义思潮盛行全球,“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当时很多人认为,这一弱肉强食的法则,不但适用于动物界,也适用于人类,不但适用于个体,也适用于国族。 因此,从一开始,纳粹主义就是以“生物进步主义”的面目出现的。它宣称,其宗旨是要将人类最“优秀”的基因,也就是所谓雅利安人基因,发扬光大,而“劣等民族”,比如犹太人,则应当从人类的基因库中被抹去。阅读纳粹德国史就会知道,他们消灭的不仅仅是犹太人,还有一系列配套的“生物进步主义”措施,比如,对老弱病残实行安乐死工程,绝育工程,消灭精神病人,消灭吉卜赛人,各种优生学措施,等等。 我以前读《纳粹医生》这本书,有一个细节印象深刻。作者说,在整个德国纳粹史上,尽管杀人无数,官方文件上却从来没有出现过“杀死”(kill)这个词,永远都是“清除”“驱逐”“净化”乃至“最后方案”等正面或中性词汇。也就是说,纳粹从来避免以屠杀者的身份出现,他们试图以“拯救者”的面目出现,以“科学理性”的面目出现,以“进步推动者”的面目出现。用党卫军首领希姆莱的话来说:“国家社会主义不过是应用生物学而已。” 因此,当时很多普通德国人,正是通过这种“生物进步主义”的意识形态看待纳粹之恶,而通过这个“翻译软件”看到的恶,就不再是恶了,是为了迎接美好明天进行的“大扫除”。艾希曼之所以如此热情洋溢地投入到反犹工作中,也正是因为接受了这样一种世界观。在20世纪50年代的访谈中,他明确表示:“在完全理解《凡尔赛条约》的耻辱之前,我已经是国家社会主义的信奉者了。很大程度上,国家社会主义就是超级民族主义。”他甚至表示,他是康德的信徒,不过,他说,“苏格拉底式的智慧,应该臣服于国家的法律。” 其实,岂止纳粹主义,几乎所有的政治迫害,都会有一个将其迫害正当化的意识形态话语。穆加贝在津巴布韦推行所谓“快速土改”时,任何反对他的人都被视为“新殖民主义者”。在袭击平民的恐怖主义者眼中,他们是捍卫神圣宗教、反抗世界霸权的“圣战”战士。在缅甸军方针对罗兴亚人的种族清洗中,罗兴亚人则被说成是恐怖主义暴徒。在卢旺达屠杀中,胡图族将被杀害的图西族称为蛀空国家的“蟑螂”。当萨达姆针对库尔德平民使用化学武器时,他宣称库尔德人是分裂祖国的罪人。之前的课我们谈到过韩国电影《辩护人》,在电影中,那个安全人员把宋律师打倒在地,并呵斥道:“你知道你们为什么在过着岁月静好的生活吗?是因为有我这样的人。”在所有这些情节中,意识形态成为现实的过滤器。复杂的现实穿越意识形态抵达每个人的头脑,就像阳光穿越大气层抵达人们的眼睛时,只剩下美好的蓝色。 所以,普通人为什么会作恶?因为恐惧,因为利益诱惑,因为观念的魔法。个体的恶或许乏味,但是集体的恶从来并不平庸,它前面往往是权力的指挥棒在呼风唤雨,而燃料则是被不容置疑的政治话语所点燃的激情。也就是说,艾希曼或许并不像阿伦特所说的那样“不假思索”,在高压、在利益面前,他始终进行着精密的计算,而动听的意识形态则给了这种计算一个合理化的外衣。所谓盲目,与其说是个体的“不思考”,不如说是系统的“反思考”。它不是任何人天生的无能,而是制度所施加的近视。 因此,面对恶的蔓延,面对高压,面对诱惑,尤其是面对那种不容置疑的政治话语,一旦你了解人之为人的脆弱,一旦你认出自己在极权主义当中的倒影,作为个体去思考,去看看不到的,去听听不到的,去寻找更大的图景,就不仅仅是一种兴趣,而且是一种义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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