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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守护天使恐怖呢喃 作者:贵志祐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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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闹钟响起之前,他就一伸手按下了解除按钮。 看了一下钟面,发现自己的动作只比设定的时间提前了那么一点点。近来,每天早上都这样。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已拥有超能力了。 荻野信一爬出被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随即,他就将被子晾到窗口的护栏上。虽说他的房间处在南边高级公寓的阴影里,几乎整天晒不到太阳,不过情由心生,只要自己感觉好就行。接着,便是刷牙,洗脸。 起床后,他感觉神清气爽,并且他很清楚,这种感觉并非来自“百优解”。自从研修结束以来,他还一次也没服用过这类药物呢。可即便如此,内心的幸福感不仅绵绵不绝,似乎还日益高涨呢。 只是对于咖啡因的依赖度似乎有所提高了。 近来,他每天早上起来,总要先冲一壶咖啡才行。以前觉得每天都要这么搞,实在不堪其烦,可现在,已是一天都不可或缺的了。信一用手摇研磨器,咯吱咯吱地磨着咖啡豆。虽说是在附近的超市里买的廉价咖啡豆,可被他这么一磨,好闻的香味就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随后,他就将粗磨的粉末倒入滴滤式咖啡壶中,再一点点地注入开水。 趁着咖啡滴滤的当儿,他又用烤面包机烤了吐司,并手脚麻利地做了西红柿沙拉和西式炒鸡蛋。尽管西红柿在切的时候被压扁,大部分籽都跑掉了;西式炒鸡蛋也因他为咖啡分心而炒焦了,不过哪样也没糟糕到不能吃的程度。 或许是心理作用的缘故吧,正儿八经地吃了早饭后,他就觉得体内自然而然地充满了度过一天的所需能量。并且,这也没花几个钱,只是稍稍付出了一点劳动而已。 在以旺盛的食欲消灭早餐的同时,信一也回想起了昨天在便利店里发生的事情。 “我说……荻野先生?” 在收银告一段落之后,才来打工不久的斋藤美奈代就主动跟信一打了招呼。 “改天我们上哪儿去喝一杯好吗?等你有空的时候就行。” “啊?你是在邀请我?” “是呀——” 信一不禁有些张皇失措。斋藤美奈代是个二十来岁的自由职业者,不过在此之前,信一并未特别注意过她。那一头蓬乱的棕色头发并不中他的意,人也长得不可爱。眼睛太小,腿太粗,脸上还有好多个粉刺疤痕,与电脑游戏中的那些个美少女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即便与同为3D(三维)现实世界中的人物相比,只要一想起“美登里妹妹”,也就立刻将她给比下去了。 不过,至少就他而言,接受活生生的女孩子的邀请,还是其人生中前所未有的一件大事。 “可是……为什么呀?” “嗯——理由什么的,是没有的啦——没有理由,就不能约了吗?” “那倒不是。” “那么……就是OK(可以)了啦……” 别这么怪里怪气、拖腔拉调地说话好不好!他想这么说来着,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好吧”了。 其实,对于美奈代为什么会邀请自己,信一也并非真的一无所知。估计是在她收银出错时,自己帮过她的缘故吧;也可能是在自我介绍时说是“自由撰稿人”,引起了她的兴趣亦未可知,因为她当时似乎也流露出那种神情的。 然而,看着她的笑脸,信一又觉得她像是真的想和自己一起出去喝酒。总之,信一当时的感觉,就跟被狐狸精迷住了差不多。 对了,要说起来,昨天还有别的开心事儿呢。事情发生在将近交接班,店长来上班那会儿。 “荻野君,辛苦了。” 他这么说着,拍了拍信一的肩膀。 信一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这个而感到那么高兴。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与那种想被别人认可,或想被别人视作同伴的欲望无缘的。在小酒馆等地方,看到年轻的上班族被上司稍稍夸了几句就欢天喜地的情形后,他是会暗中予以鄙视的。要是可爱的女孩子自然另当别论,被那种大叔喜欢上了,不觉得恶心吗?可是,真的听到一个嘴唇上留着怪异的胡须,头顶已经开始脱发的男人,满脸堆笑地对自己说了句慰问的话语时,他却感到了工作的疲劳一扫而光的幸福感。 回家路上,信一也一直保持着这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后来,他就听到了翅膀呼扇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是有鸟儿飞过。但此时天已断黑,怎么会有鸟儿在外面乱飞呢? 两次,三次,呼扇的声响听着就像在他后脑勺掠过似的。接着,他感到一阵眩晕。 一会儿过后,翅膀呼扇声就听不见了。 就在他重又踏上归途的当儿,他忽然想到,刚才的翅膀呼扇声,该不是研讨会上所说的“守护天使”带来的吧。 再次迈开脚步时,他居然不知不觉地吹起了口哨。他用十来年没吹过的笨拙的口哨声,一个劲儿地吹着School Days的旋律。 吃过了早饭,信一就干净利索地将餐具拿到水槽里去清洗,并用抹布擦干后放入了碗柜。然后,他一手端着第三杯咖啡,一手启动了电脑,查看起电子邮件来。 信一收到了三封邮件,全都与“地球(Gaia)的孩子们”有关。第一封是研讨会的会务组一如既往地来信询问会后的身心状况,为此,必须填写有关最近身体状况与心理状况的调查问卷。另一封是研讨会的会员同人发来的,说是要办一份会报,希望他踊跃投稿。这恐怕是入会时自己申报为“自由撰稿人”的缘故吧。尽管知道这仅仅是一种错觉,可他依然为崭新的自己为世人所发现而感到兴奋不已。 还有一封,来自一个陌生的地址。然而,才读了两三行,信一就忍不住心脏怦怦直跳。因为这封邮件来自“Tristar”,也即“美登里妹妹”的邮件。 最近,信一对自己在研讨会上的那种吊儿郎当的态度作了反省。出现这样的心态变化,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可是,因为不知道她的真名实姓和住址,所以直到现在仍没机会跟她道歉。他好多次想在研讨会的聊天室或留言板上发布信息,可要公开表明“在研讨会上我没好好听其他会员的发言”,这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故而他一直在原地踏步,踌躇不前。“美登里妹妹”想必也是从研讨会组织者那儿问出信一的邮件地址的吧。而这又令他懊悔不已:自己要是也有如此这般的主动性和勇气就好了。 所幸的是,仅就邮件内容来看,“美登里妹妹”已经不生他的气了。 要说邮件的内容,其实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只是表明自研讨会以来,她的日子似乎也过得十分顺畅。 “打那以后,干什么都非常顺利。之前那么叫人烦心的事儿,就像根本没有过似的。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呢?如果有机会,我是想再参加一次这样的研讨会的。听‘纪念品’说,重复参加多少次都没关系的。并且他们还在研究,从下一次聚会开始,要给‘回头客’设置更为高级的课程呢。我觉得这样的话,每次参加就都会有新的收获,所以现在就开始兴奋不已了。” 邮件也涉及她的近况,说是早就确立了的一个目标快要达成了。还说研讨会过后,同“魅影”君与“忧郁的玫瑰”大妈也交换过几次电子邮件,他们俩也都朝气蓬勃的。看来,好运似乎十分公平地造访了参加研讨会的所有会员。 “大家全都十分顺利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迈进呢。那么,‘纱织斯特’,你怎么样呢?已经俘获了‘纱织妹妹’的芳心了吗?” “美登里妹妹”为什么会突然给他发来电子邮件,他也并非浑然不知。长时间忍受苦楚之人,一旦烦恼烟消云散,万事顺遂了,就会找人分享自己内心的喜悦。至于对方是什么人,反倒是无关紧要的。这时,人会变得十分大度,极具博爱精神,对于别人的过错也会十分宽容。其实信一眼下的心境,也与此并无二致。 信一决定立刻就回复邮件。首先,他处理了研讨会的回访问卷。其次,对于会报的约稿,则回复以“目前很忙,请让我再考虑一下”。最后,就是给“美登里妹妹”回信了。 可就在这时,他那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的手指,却忽然停了下来。 为了达成目标,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不错,现在的生活要比以前带劲儿多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与“美登里妹妹”一比较,就不禁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懊恼不已了。 对了。自己不是要成为“撰稿人”的吗?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唯有写作啊。这就是说,要将自己真正想表达、想倾诉的东西,统统都变成文字。 下了这么个决心之后,他就跟即将奔赴战场的武士似的,浑身直打战。 于是,信一就十分诚实地写道:对于如何达成未来的目标,自己眼下尚不得其门而入。然而,自从参加研讨会以来,觉得自己在各方面都呈现出了良好的转机。由于写作是自己的目标,故而今后要在这一方向上加倍努力。尽管目前还看不到光明的前景,不过自己既不悲观也不乐观。 “既不悲观也不乐观”是信一压箱底的得意之笔。在不好意思写“毫无想法”时,就会将其郑重其事地搬出来。 最后,他想写,针对“纱织妹妹”的攻略已经完成了,可考虑到对方会以为“纱织妹妹”真有其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还是决定忍痛割爱。 回复了三封邮件后,信一就打开了文字处理软件。 现在已不是笃悠悠地考虑构思的时候了。要是那样的话,恐怕是等到天荒地老也写不出一篇东西来的吧。要写,就得马上写!趁着文思泉涌的当儿,将发自内心的、不吐不快的东西,马上写下来! 在此之前,即便信一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可只要一看到雪白一片的显示屏,就会立刻心生恐惧。因为它像是在清楚明白地提醒自己:其实你是什么都写不出来的!这搞得他内心狼狈不堪。但不可思议的是,今天就不同了,当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原先那种不可逾越的心理障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问题,能写的。总之,先敲下键盘再说。 对信一来说,现在立马就想写的,也有可能写的,只有一样——游戏。 得先定个标题才行啊。于是他把标题确定为《有关虚拟世界也能治愈人类》。不错嘛。紧接着,文章的开头部分就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了: 抨击游戏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从未玩过一次游戏的大人。 刚写到这儿,信一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故而停下了手指。因为他突然发觉,就年龄而言,把自己称为“大人”也是完全可以的。不过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我现在是被粗暴虐待的孩子们的代言人嘛。 可是,你们又凭什么如此毫不留情地抛弃自己连一次都没体验过的东西呢?你们就真的具有上帝一般的判断力吗?绝对不会犯错吗?而最为狂妄自大的,是如同功利主义化身一般的“备考妈妈”们。在她们眼里,游戏一无是处,只会伤害眼睛,浪费时间。她们的老生常谈是“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去锻炼一下身体”。 开什么玩笑?人又不是机器,哪能老那么“高效”地活着呢?对人生来说,休闲、玩耍、消磨时光之类,是必不可少的。 我倒要问一下了:你们小时候,果真每天都这么用功的吗?果真如此的话,现在也只能成为如此程度的大人? 更叫人来气的是,明明就是你们一个劲儿地要孩子学习,却抱怨什么现在的孩子接触大自然太少了,所以不行,身体瘦弱,豆芽菜似的。把大自然从孩子身边夺走的,不就是你们这些大人吗?正因为大自然被你们夺走了,虚拟空间才成了现在孩子们心中宝贵的绿洲,难道不是吗? 近来,青少年恶性案件频发,于是,所谓的“有识之士”必定会将关联性扯到电脑游戏上去。在他们眼里,一旦热衷于游戏,就会如此丧尽天良。这似乎成了一种社会默契了。可是,把人当作物来对待的,到底是谁呢?正是鬼迷心窍一般,将自己的孩子用在一味追求分数的“游戏”上的“备考妈妈”们啊,难道不是吗?而玩游戏的人,反倒是将物当作人来对待的。 让我来告诉你们事实真相吧。其实,游戏在“治愈”孩子的心灵方面,是发挥着巨大的作用的。关于这一点,只要是稍稍玩过一点游戏的人,谁都心知肚明。 扒金库[一种利用弹珠的变相赌博游戏。]、香烟、卡拉OK,不久之前,这些玩意儿也都有着“心灵慰藉”的功效。可后来,扒金库在金权主义的影响下,赌博性越来越强,已经迷失了它的初衷。香烟呢,有害健康。就连卡拉OK也因为歌曲越来越难唱,变得与“心灵慰藉”毫不相干了。 大人也试着玩玩游戏,怎么样?如果你只顾拿腔作调或放不下面子,那就是你自己的损失。游戏的种类有很多,有角色扮演类游戏、战斗类游戏、模拟类游戏、温馨类游戏、H类游戏,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虚拟战斗类的游戏能发泄沉重的精神压力,而治愈系的游戏则能填补内心的空虚。当今时代,不少优秀人才早已不去写字了,成了游戏开发者了。 或许有些评论家会说,老是玩游戏,会造成人际交往淡薄的问题。可是,现实世界中的人际关系,真有那么重要吗?钩心斗角,冷若冰霜,即便是谈恋爱,也是赤裸裸的现实交易,毫无脉脉温情可言,不是吗?善良之辈避之唯恐不及不是理所当然,最自然不过的吗? 将在现实世界中找不到对象的真情实感倾注于虚拟世界中的女主角身上,就那么古怪吗?其实,她们才是现代女性早已丧失殆尽的美好要素的集大成者。游戏玩家将注意力转移到她们身上并未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凭什么称其为“宅男”,甚至是“变态”呢?那些以游戏心态与真人谈恋爱,因轻率的抛弃、背叛而给对方造成了严重伤害却无动于衷的家伙,又有什么资格鄙视懂得伤害人有多可怕的人呢? 现在,正到了我们必须向游戏学习的时候了。因“校园霸凌”而遭受心灵创伤的孩子,能通过游戏得到治愈。对此,学校的老师们、心理咨询师们,还有医生们,全都认识不足。他们应该好好学习一下游戏所拥有的潜在可能性,并在此基础上,赶紧开发出真正的“治愈系”游戏来。 “备考妈妈”们也一样,别再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去支配他人的人生了!针对她们,应该开发出专用的“育儿系”游戏。那是一种拥有崭新视角的“教育模拟冒险游戏”,或可取名为“升学考试终极大挑战”吧。她们可在该游戏中提升虚拟儿童的学力值,使他们在升学考试和面试中斩将夺旗,成功升入更优秀的小学。之后,还可开发出“初中攻关篇”“高中攻关篇”“大学攻关篇”“就职攻关篇”“结婚攻关篇”。而一旦操作失当,则她们的“孩子”就可能走入歧途,变成怪人或轻生哦。即便如此,不也比真人孩子遭遇如此厄运强得多吗? 就在信一绞尽脑汁地写下如此文字的过程中,原先比较模糊的某些事物的本质和内在逻辑渐渐地清晰起来了。信一也终于确信:自己生来就是要成为一位评论家的。 打字打到这会儿,已足足花了他两个小时。从头到尾重读一遍,觉得还是挺不错的。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如此确切地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呢。 要写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他心想,等哪天完稿后,就去投稿吧。可是,对于让哪家杂志来刊登他的首篇评论,他还毫无头绪。毕竟他平时所读的杂志,净是些《电脑天使》《萌萌Windows》《PC女孩们》《我爱SLG》之类的电脑美少女游戏的专业杂志。虽说这些杂志也都开设了读者投稿栏,不过可不像是会刊登长篇评论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从一大早起就干了正经工作后的那种舒畅感,还是非同寻常的。尽管发表渠道尚不明确,但那种自己作为自由撰稿人兼评论家已迈出了第一步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 好了,既然正经事都干过了,接下来就该犒劳一下自己了。他最爱的游戏仍是《天使之丘高中》。虽说他有时也会“出轨”到别的H类游戏,可最终还是会回到这款游戏上来的。 只要听到该游戏的主题曲,看到“纱织妹妹”的脸蛋,他就会一如既往地从内心深处感到安宁与愉悦。 “信一——,等等我——▼” “你真慢啊!干什么呢?要迟到了。▼” “信一——,你走太快了嘛。人家追不上嘛。呜呜。▼” “好吧。把书包给我吧。▼” “中彩喽!没想到信一你这么会疼人呀。▼” “少啰唆!快走啦!▼” 信一的内心彻底放松,不停地点击着鼠标。针对包括“纱织妹妹”在内的十个女孩的攻略已经全部完成了,大获全胜之日也近在眼前了。现在,他已经到了不看攻略手册,仅凭着对话的节奏就能做出正确选择的程度了。对他来说,《天使之丘高中》的世界就如同他的房间一般,已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然而,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沉湎于游戏了。那个没有欺凌,没有对立,没有纠葛的世界,仅在不久之前,还是最令他感到心醉神迷的地方,可如今,也不知为什么,他竟感到有些美中不足了。 突然,“美登里妹妹”在他的脑海里冒出来。 要是她的话,应该就不输于游戏中的那些个美少女了吧。知性、清秀、温柔,而且还是个美女。看来在3D世界里,也还是有好女孩的嘛。以前老觉着像这样的女孩是高不可攀的,可今天人家不就主动发邮件来了吗?以为人家对自己只有负面印象,说不定仅仅是自己的误解罢了。不过呢,在现实世界里,她或许还是高山上的鲜花,可望而不可即的啊……再说,自己不是连人家的真名实姓都不知道吗? 还有,即便是斋藤美奈代,其实也并不差呀。至少,她已经对自己表示了好感,或者说关心吧。仅凭这点,她就能加分许多了。考虑到自己并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兴许这位才是命中注定之人吧。 不管怎么说,年已二十八岁的自己,说不定也真到了该告别虚拟世界女主角,与活生生的人交往的阶段了吧。 然而,信一又在内心发誓:即便如此,自己也永远不会忘记“纱织妹妹”的。她一直就是自己的心灵支柱,怎么感谢都嫌不够的。再过几十年,在那最后的时刻来临之际,他也一定会把“纱织妹妹”当作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清晰地重现在自己心头的。 与显示屏上的少女间的互动告一段落后,信一就保存了数据,关闭了游戏。他倒是一如既往地想在电脑上逗留一会儿,可今天却狠下心来抛开了这个念头,退出了系统,关掉了电源。去便利店上班前还有些时间,他心想,还是出去转转吧,毕竟已好久没这么做过了。 对着镜子,他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见自己的脸色很好,额头和眉间都油光铮亮的。这,或许是生活有规律的缘故吧。他甚至感到自己像是有了某种气场。虽说自己的相貌跟不久之前也没什么变化,可看着又似乎截然不同了。既然连自己都这么觉得了,那在别人眼里肯定更为明显吧。 突然,一种光明的未来已被打开了大门的感觉,从他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他深切地感受到,参加那个研讨会,就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大转机。当初下定了决心去参加,还真做对了。 那么,上哪儿去好呢?对信一来说,同龄人常去的那些游乐场所都是十分陌生的。仅在附近散散步,肯定也是挺有意思的。再说,就算有大蜘蛛结网的地方,也用不着故意绕开了嘛。 对了。之前那么严重的蜘蛛恐惧症,现在已几乎痊愈了。尽管看到蜘蛛后,内心仍有些厌恶和害怕,可与此同时,会生出一种克服恐惧的自信了。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了出来:要不,今天就来彻底消除蜘蛛恐惧症吧。对了,说不定今天就是个好机会。仔细想来,这可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重大挑战啊。 这么一想,他就再也坐不住了。虽说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热血沸腾”吗?信一兴奋不已,在屋里不停地转着圈。随后,就拿定了主意,走出了房门。 去找附近的道路或公园等可能有蜘蛛的地方! 可遗憾的是,今天偏偏连一只蜘蛛都没找到。这下可就令信一大失所望了。 要不就算了吧。他也想到了放弃,可斗志一旦熊熊燃烧了起来,倒也不是那么容易熄灭的。他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还很充裕呢。 信一回了趟家,周身上下整饬了一番之后,直奔车站。途中,他又在宠物店买了五个塑料的虫笼和一个捕虫网。这些东西,有多少年没上手了?上小学那会儿,基本就没时间去捉虫子。只有在要完成昆虫采集的暑假作业时,才能光明正大地上山去,在蓝天下追逐飞起来快得惊人的银蜻蜓和蓝纹凤蝶,得以度过一段欢快的时光。当年的感觉以及高兴劲儿,现在终于又回来了——虽说眼下的目标猎物与那会儿多少有点不同。 信一再次回到房间,已是大约三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虫笼里,大蜘蛛相互倾轧着。有躯体略显细长,身上有着像是将多种颜料甩在水里后又用纸抄起来似的迷幻条纹的络新妇;也有躯体粗短,身上带黄底黑色条纹的黄金蛛。这是他特意到位于武藏野的某寺院内去捕来的。在电车中,有多位乘客看到他的虫笼后,露出了大吃一惊的神色。也不知为何,就连这个,也引发了信一类似于得胜回朝的自豪感。 当他在房间里再次检查战果时,发现有几只在地盘争夺战中败下阵的蜘蛛,已经化为白色尸布包裹中的尸骸了。即便如此,五个虫笼中,残存下来的蜘蛛也还有二十来只。 看到如此模样,他在感到如同脖颈上的毛被吱吱地烧焦般的惊悚的同时,也从内心深处源源不断地翻腾起了胜利的喜悦:这些邪恶的蜘蛛如今全在我的掌控之下了:这些曾经令我那么厌恶,那么恐惧的蜘蛛啊……然而,有一件事如今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这些家伙,不论看着多么令人恶心,总还是微不足道的虫子罢了。对于它们的生杀予夺的权利,如今全都掌握在我的手里了。 事到如今,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较长的时间里,信一就这么如痴如醉地,不知餍足地欣赏着这些蜘蛛。 等他“啊!”地一下回过神来,已是傍晚时分了。不好!得做去便利店上班的准备了。 五个虫笼在窗口挂成了一排。在变得越来越红的夕阳照射下,虫笼的影子投射到了榻榻米上,就跟看剪影戏似的,不光是虫笼,就连蜘蛛的形状也清晰可辨。它们正以缓慢的动作,在笼子里张网筑巢呢。 就在这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刹那间,信一产生了蜘蛛在叫的错觉。当然,蜘蛛是不会叫的。 又听到了。 有点像鸟儿的啼鸣声。信一侧耳静听。 这次听清楚了。那音色像是短笛,可音程却有些摇摆不定。以半音为单位,时而连续上升,时而不断下降。虽说不太稳定,却充满着不可思议的魅力,不知不觉间,信一几乎听入了迷。 那么,啼呜声到底是从哪儿传来的呢?他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可无论是位置还是方向,都很难确定。那声音才往上去,却立刻又让人觉得是从下面传来的。并且,再怎么定睛观瞧,也毫无发现。 一会儿过后,啼鸣声就固定在天花板的某个角落里了。那儿尽管晦暗不明,可怎么看也是空空如也的空间呀。但是,那个类似于鸟儿啼鸣的声音,确实是从那儿传来的。微微震颤着,却绵绵不绝。 终于来了! 信一的内心充斥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激动。 没错!就是守护天使来了! 他始终相信守护天使会来,也始终期盼着守护天使的到来。这些心思都没白费。自己终于与守护天使合为一体了。 守护天使那鸟儿啼鸣般的呢喃,在途中也有过几次转弱,几近消失,可最终还是坚韧地持续了下来,极力向他的内心传送着信号。我听着呢。放心好了。我认真听着呢。加油!啼鸣得更强劲一些吧。可不能服输哦。 信一觉得脸颊有温暖、湿润的东西在流淌下来。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这下好了。因为今后,有守护天使与自己永远在一起了。 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无论干什么,都肯定会一帆风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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