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告第六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Natsuo心头被灰暗的气氛笼罩。放学铃声的敲响，也宣告了地狱时段的开始。

这要是夏天，还能因为日头高照，争取多点儿时间留在户外不回家，但毕竟是下午四点太阳就落山的季节，没法儿那么做。窗外已经被日暮包围，要是孩子们在学校留到很晚，万一出了什么事，学校方面需要承担责任，因此老师们马不停蹄地计划着尽早把学生赶出校门。出了校门之后，附近商店街的人们，也会盯着没有马上回家的孩子，不允许他们在那里停留。虽然Natsuo觉得这是多余的关注，但并没有拒绝的权力。老实说，比起待在家里，在公园过夜都要来得好些。

Natsuo心里很明白。大人们是不想承担责任，不管是老师还是附近的大人，都不想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所以不让孩子们靠近自己。其实也没想让这些大人承担什么责任，只是希望他们能让孩子们自由行动而已，可就连孩子们这样微小的愿望，也没任何人愿意听。

这一带学区范围狭窄，所以小学和Natsuo的家隔得不算远，慢慢走回去也只要二十分钟就到了。淡淡的路灯照着公寓的二楼，尽头处就是Natsuo家。窗里透着光，说明父亲在家。Natsuo因为恐惧颤抖着，铅一般沉重的脚踏上楼梯，铁板发出哐哐的寂寞声响。

“我回来了……”

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嵯峨岛辰哉也就是Ntasuo的父亲穿着运动衫，正背对门坐着看电视，红红的脖子说明他应该已经喝了不少。

“该吃饭了，搞快点。”辰哉用下巴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两盒泡面。

绕到桌前，闻到父亲身上散发着酒气和烟草的味道，因为辰哉本身不抽烟，Ntasuo可以推断出他今天一大早就泡在了小钢珠店里，并且还输了。要是赢了，此刻桌上应该有体面点儿的食物。

辰哉丝毫没打算自己动手泡面。因为他坚信，做饭洗衣就该是女人孩子干的活儿，所以直到Natsuo回来，食物都是原封不动地摆着的状态。

走向厨房的路上，Ntasuo闻到了种种异味。辰哉的体味和口臭、脱下来随地乱扔的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干掉的剩饭的酸臭、某种物品腐烂的气味。三天前，Natsuo难得一见地去拜访了同学家，那孩子忘了拿走笔记本，所以正好当班的Natsuo给他送到了家里。那屋子充满了香甜的气味，刚洗过的衬衫干净的气味、母亲香水的气味、牛奶的气味，还有大概是晚餐的咖喱的味道。Natsuo惊讶于那里和自己家气味的落差，如果这是普通家庭的气味，那自己家到底算什么呢，简直像是狗窝。

无言吃着泡面的父亲明明才二十多岁，却丝毫看不出那个年纪该有的年轻。染成金色的头发发根已经长出黑色，看上去更是寒酸，这样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无声吃面的样子，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狗，所以这个家里充斥着狗窝的臭味也是理所当然。

“喂。”坐在对面的辰哉恶狠狠地看过来，“看什么看，看半天了。”

“没什么……”

话音未落，一耳光甩了过来。Natsuo端着泡面，从椅子上滚了下去。

辰哉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吃面。以前打过踢过之后，他还会找些理由说，说了理由后，Natsuo就会小心不再犯，所以为了不失去对Natsuo施暴的理由，辰哉现在光打不说。辰哉自诩这都是教养的手段，但Natsuo的身体非但没有变美，反而是在被衣服遮住的地方，积累了越来越多的伤痕。

说点什么会被打，什么也不说，还是会被找各种理由打。紧张和恐惧之下，哪里还能尝出味道，Natsuo味同嚼蜡地吃完泡面。然后辰哉轻声念叨起来：“该洗澡了，别磨蹭了。”

这句话让Natsuo冻在原地，可是只能服从。在家里，Natsuo更加没有拒绝的权力，就像是奴隶或者家畜，甚至还不如。

磕磕绊绊地脱掉衣服，走到浴室时，辰哉已经在浴缸里等着了。公寓里的浴缸很窄，仅能容纳一个大人。Natsuo也进去的话，只要一点水浴缸就满了。辰哉嘴上说，这样能节省水费和燃气费，但实际上另有所图。

辰哉让Natsuo站到浴缸外面，开始帮Natsuo清洗全身。辰哉满是香皂的手指，沿着Natsuo脖子游走到肋部，而后是胸部、腹部，再然后是阴部。虽然是亲生父亲，但每次碰触都让Natsuo涌起恶寒。

“你还真是越来越像那家伙了，脸和白皮肤都是。”

那家伙，指的是Natsuo去年离家出走的母亲。至于她离开的原因，Natsuo无从知晓。

洗掉身上的泡沫后，对Natsuo来说，地狱般的一天开始了。

这个家就是一个有餐桌的监狱。

紧张和恐惧以及耻辱的连续。

逃离和告发，都遥不可及。

然而，刚十一岁的孩子也有着生存本能。生存的本能发出警告：且不论耻辱和痛苦，恐惧必须要克服。在背对父亲，像是为了保护自己一般缩起身子度过的无数个夜晚中，本能渐渐揭示了答案。

要克服恐惧——把自己变成恐惧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