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戴克斯又成了建塔的中心人物。大多数帕拉斯星人都全心全意地帮助他。从帕拉斯星躯干部分挖掘卡迪蒙钢材的机器又轰隆轰隆地运转了起来，掘出钢材的时候，它还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巨大的锻锤发出陈旧金属钟般的嗡鸣。这一切都是以电力驱动的，看不到一点蒸气。帕拉斯星上的物质很难转化为气态，以至于帕拉斯星人最终完全放弃了对蒸气的运用。连把物质转化为液态都相当困难。只有在偶尔制作药物时才会用到液体，而且，只有使用拉卜工坊里的复杂机器才能制造出液体。在帕拉斯星，物质的性质与其他星球上的差异非常大，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可比性。住在凝胶状星球上的奎科星人总是对帕拉斯星的干旱程度惊讶不已。

一开始，塔上的工作只对帕拉斯星人的体力有需求。不久以后，戴克斯的几百位朋友开始发明新的机器。接着，工作的重心就转到了如何正确操作机器，以及如何及时修理机器上。最后，所有人关心的就只有如何研发出更有效率的机器了。工作的定义很快就被重新书写，计算量也大大增加了，新鲜的事物层出不穷。体力劳动很快就被脑力劳动所取代。一切都以方便快捷为最终目标。施工时也不再出现意外。

尤其是带状轨道，它被彻底地革新了好几次。没过多久，塔上的轨道就不再空转，轨道能直接在滑轮间互相传送，且每一条轨道都可以反复使用。在钢材运输方面，众人尝试了好几种齿轮运输系统，但它们都不够耐用。最后人们发现，还是缓慢滚动的带状轨道效果最好。

佩卡已经十分疲惫，他身体上好几块地方都已经变得透明。有一天，他躺在北部漏斗上方某座努瑟塔底部一块打磨得非常光滑的石块上。邦比姆巴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倦怠的佩卡说：“他们不会再停下脚步了，他们的思维已经完全技术化了。没有人会关注平面与空间节奏中的伟大艺术了，它已经没落了。我没有办法继续与他们为伍。我马上就离开。再抱怨又有什么用呢？我希望我们星球的居民生活在安宁与逸乐中。可是，引领我们的伟大未知或许并不是这么想的。我不理解他。这就是我必须离开的原因。我变得如此多余。过去这些年来，人们为了造上面那座巨型钢塔发明了多少机器，怎么没有人花那么多时间来帮我发明一些有助于打磨石头的机器呢？一切本可以变得和现在完全不同。人们本可以花同样的时间用熠熠生辉的棱角与宝石，用极其笔直、极其平滑的墙板装饰北部漏斗！墙板里本应该钻满矩形的孔，大家可以坐在上面，或者透过它观摩外面的风景。人们本可以轻松地转换观赏北部漏斗的角度，可以自下而上，也可以自上而下。人们本可以搬到建筑里居住，帕拉斯星人的工坊本可以搬进北部漏斗。每一块石头本来都可以拥有光滑的表面，而光滑本身就是展现空间与平面韵律中最具艺术性的印记。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上面的钢筋铁网摧毁了空间中的韵律。它或许能形成一座穹顶，可是它缺乏那种紧凑感，那种长久性与牢固性，那就是它缺少的东西！它还彻底改变了帕拉斯星人的思维方式，这也是它的缺陷！我和我讨人厌的石头都是老古董，只能为索凡提生产薄膜派上点用场。可我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只在北部漏斗的这个角落或那个角落装上几块水平的墙，或是几条笔直的棱柱。我曾经也有艺术梦想。只有把整个北部漏斗都按我的韵律原则改造，我才会感到满足。区区一小块远远无法满足我的心愿。”

“可你为什么不去帕拉斯星的外侧，那儿不是到处都可以按照你的韵律原则进行改造吗？”邦比姆巴问道。

佩卡挤出一个痛苦的笑容，过了半晌才说道：“我也并不是非要改造北部漏斗。可是，我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北部漏斗，而不是星球的外侧。再说，那儿改造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对无序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一度想彻底忘记我们星球的这种无序。如果我能用直线和由几千个棱角组成的光滑平面装点北部漏斗上的每一座山峰，那我根本就不会往星球外侧瞥一眼，甚至根本不会穿过中枢孔往南部漏斗走一步。是的，我没有办法离开自己的世界。我也没有能力适应这个生机勃勃的现实，因为我的思维方式已经过时了。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你能不能都告诉列萨本迪欧？这样我会非常感激你的。我想让摧毁我的列萨本迪欧吸收我的身体。或许我的某些想法还能因此停留在这颗帕拉斯星上。你可以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吗？”

邦比姆巴点了点头，立刻就飞去寻找列萨本迪欧。

佩卡独自低语道：“人总是相信自己的主意最棒。可到头来，一切都成了别的模样。谁能理解这个难以捉摸的引领者？又有谁能理解我们的一生？当我们仍是一颗坚果的时候，所有的事情就已经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了。连梦里的世界都是如此混乱。那么其他帕拉斯星人呢？他们也是这么一团糟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我想错了，也做错了。或许我只是太累了，好多年以前我就已经累了。不管怎么说，列萨本迪欧比我坚强多了。至少这么做是值得的。没错！没错！”

邦比姆巴没有立刻找到列萨本迪欧，换了30条带状轨道都没能寻找到他的身影。塔上的人都说列萨本迪欧在下面。可下面山上的机器实在太吵，邦比姆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巨大的机器正从坚硬干燥的土地中掘出卡迪蒙钢，发出可怕的嘎吱声。加工钢铁的巨锤声也异常嘈杂。要找到一个想要独处的帕拉斯星人可不容易。而列萨本迪欧又是个独行侠。最后，邦比姆巴在一座小光塔——它孤零零地立在模型塔上方3德国里的地方——的观景室里找到了他。听完邦比姆巴的话，列萨本迪欧立刻决定与他一起去找疲倦的佩卡。

列萨本迪欧温柔地对佩卡说：“谢谢你把我叫来这里。邦比姆巴把你刚才说的话都告诉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也知道你不需要安慰。可是，当发现有人的身体变得透明的时候，总是让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们所有人都被一种未知的力量驱动。浮现在我们眼前的目标也总是模糊不清。我们对自己的生命了解多少？或许你与你对艺术的执着要比我的生命珍贵得多。你想要安静地休憩。可我从来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偶尔也会觉得这是我的缺陷。我一直在追求外部的事物。可是，相信我！那一定也是有价值的！对我来说，我们整个太阳系的存在，甚至是我们双星系统的存在都比我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所以你觉得，我们真的能领会我们的生命吗？你对空间节奏的痴迷也远远胜过你自己的生命。这难道只是一种假象吗？我确实做了许多摧毁你梦想的事情。可是，我也无法主宰我自己。”

“我非常冷静，”佩卡答道，“现在我只希望，你真的能把我的平静与安逸放在你心底。你是个行动派。可这个词显然与我没什么关系。我总是没办法成为这样的人。你我都很清楚，只要我们都还活着，我们永远都合不来。可是，我们终于能够接近彼此了，这对我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慰。帕拉斯星人的死亡真是让人羡慕啊。我不相信在我们的太阳系中经常会有这样的事。尽管我生前从来就不是你的好朋友，可是以后，我会以好朋友的身份继续与你共存，我将会在其他空间继续追求我平静安逸的节奏。我们没有感到悲伤的理由。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我觉得这都是正确的选择。强者总是可以战胜一切。但是，我们也必须在被强者战胜中找到快乐。把你的手递给我，列萨本迪欧！如果你已经准备好，我会感激你的！邦比姆巴可以留在我们身边。”

两个人张开双臂紧紧拥抱。邦比姆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他还从没见过有人被吸收。

列萨本迪欧突然把身子向上伸展至30米，并把身上的毛孔完全打开，仿佛一张张野兽的巨口。佩卡一下子就被吸入了列萨本迪欧的身体中，转眼间就消失了。

列萨本迪欧慢慢地合上毛孔，接着又慢慢变回了原来的大小。他好像在用一种全新的视角缓慢地环视着北部漏斗。

他若有所思地对邦比姆巴说：“我们好像总是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实际上，我们从来不会感觉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似乎在某个更好的地方总有另一条达成目标的捷径。佩卡活着的时候是最反对我的，现在他的身影如此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楚。他的灵魂将永远活跃地停留在我的身体里。我也因此得到了新的视角。我们的个性一直都合不来。佩卡最后意识到，他的路或许不是通往正确目标的唯一道路，他甚至怀疑自己目标的正确性。”

邦比姆巴立刻接道：“我们帕拉斯星上的生活真是太神秘了！我好像才理解你们两个。可是，我也知道，只要你们活着，你们就不可能走到一起。可你吸收了佩卡之后，不可能的事情也成了可能。列萨本迪欧，那我们帕拉斯星人可不可以被其他更高等的生物吸收？你对此有所了解吗？”

“我不了解，”列萨本迪欧回答，“可是，只要到了上面，我们或许就能明白。我们已经在帕拉斯星上经历了那么多奇迹，我们有理由期待在上面遇见更大的奇迹。”

发光的云降下来了。北部漏斗的夜晚已经来临。五彩缤纷的电灯在转瞬之间亮了起来。探照灯来回旋转。邦比姆巴躺在附近的草坪上，背后的皮肤慢慢地覆盖了他的身体。他抽着气泡香草，左臂发着光，思考着帕拉斯星上的生与死。

列萨本迪欧一连坐了10条带状轨道和两条绳轨才赶到比巴那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比巴。

比巴笑了，连忙说道：“我一直都盼望着这一天呢。你可太需要安静了，佩卡会让你冷静下来的。现在你知道佩卡在你体内是怎样的了，他的个性在你那儿还活不活跃？如果活跃的话，你到了头部系统之后一定也可以保留你的个性。”

“那我们首先得知道个性是什么才行！”列萨本迪欧答道。

两人又聊了很久。

第二天下午，戴克斯完成了塔的下一层。斜塔最新的一层依然是3德国里高，不过，顶部的环的直径仅有半德国里多。索凡提在上面铺了许多薄膜。

现在，这座直指头部系统的塔已经有7德国里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