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斩首之屋

凛冬之棺  作者:孙沁文

1

在陆家宅的北侧,距离宅子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有三间方形“吊屋”悬在胎湖的湖畔边。那是度假园区遗留下来的特色小屋。每间木屋的边上都伫立着一根类似电线杆的钢柱,支柱顶部横插着另一根笔直的钢架。顾名思义,吊屋是被三条钢缆吊在钢架上的。

虽说是木屋,但建造时采用的是钢结构,也就是先用钢材料搭建骨架,再在骨架上铺上厚木板。这样的屋子结构稳定,不易坍塌。同时,吊屋还有一大特色,就是它的地板采用的是透明钢化玻璃。

吊屋靠近湖畔,正下方就是湖滩,湖滩的一部分被湖水淹没。所以待在吊屋里的人能透过玻璃地板看到下方的湖面。吊屋离湖面大概有两米高。在靠着岸边的那一侧架设有木梯,从木梯爬上去,就是朝内打开的木门。

吊屋的面积在十平方米左右,屋内有空调、电灯、洗手台等设施,原本还有一个简易的厕所,但后来被拆了。小屋侧壁上有两个小洞,一个接进水管,另一个接进电线。从小屋内延伸出来的水管和电线都埋进了边上的支柱内,支柱上还有个电闸和水阀,可以直接操控电源和水源。自湖心公园废弃之后,陆寒冰就把其中一间吊屋占为己有。他喜欢这种有意思的设计,于是在里面弄了个柔软的床铺,偶尔在那里过夜。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陆寒冰却在这间吊屋内迎来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梁良和冷璇踏入陆家宅后方的这片区域时,感觉像是来到了密林深处。这里草木繁茂,湖畔还长着一棵老槐树,粗壮的枝干摆出妖异扭曲的姿态。

来到湖边,眼前的景象令人一怔。原本应该悬吊在湖面上的三间吊屋,却有一间掉落到了湖滩上。由于湖滩略向内倾斜,因此掉下来的小屋也往胎湖的方向倾斜了一定角度。小屋的底部浸泡在湖滩的水里,看上去就像一艘搁浅的木船。

看见梁良,站在小屋边的张法医向他招招手:“梁队,尸体在里面。”望见身后的冷璇,法医又补充了一句:“死状有点惨,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另外,请换上长筒胶靴吧。”

两人穿上靴子,在张法医的带领下往案发现场走去。只见小屋门口的木梯依然完好地伫立在地上,只不过现在不需要用到它了。三人绕过木梯,直接跨入后方的小屋门。这时梁良注意到,门距离屋子地板有三十厘米左右的落差,需要走下一个台阶才能进到屋里。

往屋内看了一眼,冷璇才意识到要穿胶靴的原因。屋子里积了很高的一层水,是从胎湖渗进来的?张法医蹚着积水,第一个步入小屋,梁良和冷璇紧跟其后。

房间里很温暖,左侧的墙上安装了一个空调。天花板四周的隐藏式顶灯发出亮黄色的光,屋内没有窗户,感觉有些压抑。屋里的积水上漂浮着一些物件,墙角的床褥已经被彻底泡湿。

然而,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具人的躯体——躯体趴在对面的墙边,光着上身,下身也只穿了一条短裤。在寒冷的冬季,这样光秃秃的躯体显得十分怪异,但更怪异的是——躯体没有头。

梁良扫了一眼房间,终于在床褥旁发现了尸体的头颅。头颅正好淹没在浑浊的积水中,泡在水中的头发宛如黏滑的海藻。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难以想象这是一颗人头。

陆寒冰在这间屋子里被斩首了。

2

梁良上前仔细查看了陆寒冰的尸体,发现了更奇怪的东西。尸体双手被一副金属手铐束缚在背后,而双脚的脚腕处也锁着一副脚镣。同时,头颅的双目被戴上了一个黑色眼罩,嘴上还绑着圆球状的口塞。这些成人游戏的道具更给尸体增添了一抹异色感。

张法医翻开记录册报告道:“死亡时间在昨晚二十三点至凌晨一点之间,死因是溺死,尸体的头顶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头颅是在死亡后被弄断的,但颈部的断口并不平整,并非利器所致,肌肉和颈椎软骨有撕拉的痕迹,更像是被某种外力硬扯下来的。

“尸体的手脚被手铐脚镣束缚,头上戴着眼罩口塞。从四肢上的束缚印可以判断出,死者在被害前就已经戴上这些东西了。另外,两个脚腕均有骨折现象。除此之外,尸体上没有特别的伤痕。其他的还要等回去解剖。”

“溺死?”梁良狐疑地看着地面的积水,“是地上的这些水吗?”

“要检验死者肺部的积水才能知道。”

“凶手先用钝器击打死者,将死者制伏后再把他溺死,最后砍下头。行凶过程大概是这样吧?”

“差不多,但‘砍’这个字眼不严谨,应该不是用斧头之类的器具砍的。”张法医纠正道,“另外,我还想补充一个信息,发现尸体的时候,这间小屋开着空调,加上尸体一直浸在水里,所以死亡时间可能会跟初步推断的有些出入,但误差不会太大。”

或许是沾染了陆寒冰的血液,屋里的积水有一股咸腥味。由于小屋的地面基本都浸泡在水里,案犯现场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梁良看了几眼小屋后,就走了出来。小屋的屋顶上,一位鉴定科的同事正在检查断裂的三条钢缆。

“梁队。”看到梁良,那名鉴定人员急忙报告,“连接小屋的是三条直径二十四毫米的粗钢缆,钢缆都被氧炔焰之类的切割道具弄断了。应该是有人爬上来,趴在上方的钢架上,将三条钢缆一一切断,木屋才从上面掉了下来。屋顶上还有清扫过的痕迹,应该是凶手试图扫掉脚印。”

“氧炔焰?”

“嗯,就是乙炔,一种易燃气体,能在高温下喷出火焰,工业上经常拿它来切割金属。”

梁良低头沉思着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让吊屋掉落?

不一会儿,另一位警员走过来对梁良说:“梁队,我们已经控制了嫌疑人。”

“哦?”

“她是陆家的租客,一个叫叶舞的女子,也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

3

梁良和冷璇来到陆家的客厅,见叶舞一脸冷漠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这个客厅已经不知多少次成为临时审讯室了。

眼前的叶舞要比想象中沉着,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即使陆寒冰惨死,她也显得特别事不关己。

“你和陆寒冰是什么关系?”梁良打量着对方,试探性地问道。

“租客和房东。”叶舞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

“好像不是这么简单吧?”

“你是指那方面?”

“哪方面啊?”冷璇有些不解地问。

叶舞冷笑了一声道:“看来这位警察小姐还太年轻。”她转而望向梁良,“正如你们看到的,陆寒冰有特殊的性癖,他是一个受虐狂。”

“受……受虐狂?”冷璇一惊。

“没错,这类人群靠被人虐待而获得生理上的快感,包括束缚、鞭打、羞辱等。”熟知心理学的叶舞讲得头头是道。

“真的吗……会有这种人?”冷璇被刷新了三观。

“所以,是你把陆寒冰的手脚铐起来的?”梁良问道。

“嗯,他喜欢那样。”

“你们经常玩这种游戏?”

“只要他给我钱,我就按照他的要求这么对他。”

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肯花钱让人虐待自己?冷璇怎么也无法理解。

“那么昨晚你们也在吊屋里……”梁良观察着叶舞的表情。

叶舞点点头:“是的。”

“说说经过吧。”

叶舞就像早就做好准备似的,讲起了前一晚的情况:“因为之前陆寒冰对小晴动手动脚的事被我知道了,他便要我惩罚他。当然,这事是他主动告诉我的,所谓惩罚也是他自己提出的,这都是他自己设计好的剧本,为的就是沉浸在这种‘被惩罚’的戏码中。

“于是,昨天夜里,我命令他脱掉衣服,用手铐和脚镣禁锢住他的手脚,再给他戴上眼罩和口塞,把他一个人关在吊屋里。他很喜欢这种被囚禁的感觉,以前我们也在吊屋里玩过几次。为了让房间更有封闭感,他还把原来的窗户也封了。”

“你把他关进去的时候,是几点?”

“大概晚上八点。”

“这之后呢?”

“之后我就不管他咯。”叶舞跷起二郎腿,“我用挂锁把吊屋的门锁上后就离开了。以前也都是这样,让他独自在里面过夜,身体动弹不得,充分享受被囚禁和被放置不管的快感。一般我会在第二天中午再过去给他送饭。”

“房间里的空调是你开的?”

“嗯,天太冷了,赤裸着身子,真的着凉生病就不好了。”叶舞叹了口气,“毕竟,这只是一场游戏,很多受虐者更注重精神上的‘被支配感’,而非对身体造成真正的伤害。”

“那今天中午你去送饭了?说下经过吧。”

“我过去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半,那时我看到吊屋掉了下来,感到有点意外。接着,我就走过去打开了门锁,发现屋里都是水,陆寒冰已经身首异处死在里面了。”

“等等。”梁良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去开门的时候,锁是完好的吗?没有被震坏之类的?”

“完好的,那种挂锁很牢固,是在网上特别订制的情趣锁。”叶舞点点头。

“钥匙呢?除了你还有谁有?”

“只有一把,一直在我身上。”

这一瞬间,梁良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4

梁良再次回到木屋里,仔细检查了角角落落。除了屋门,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能让成年人出入的缺口。地板上的钢化玻璃完好无损,即使受到了下落时的冲击,也没有产生一丝裂缝。

屋子侧壁有两个用来引入电线和水管的小孔,此外在靠近地面的位置还有一个小缺口,或许是屋子坠落时震开的。但无论两个小孔还是那个缺口,大小连一只手都无法通过。

梁良抬头瞧了一眼天花板,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个十厘米见方的通风天窗,上面安了一块玻璃,可以用遥控器开启和闭合。此刻,通风窗是打开的状态。但无论如何,凶手也难以通过通风天窗杀人,它的大小连一颗头颅都无法通过。

梁良又查看了木门,门板几乎没有破损。在门的边缘和旁边的门框上各固定着一个金属扣环。只要关上门,从外面用挂锁穿过两个扣环,就能把门锁住。

梁良举起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从叶舞那里拿过来的挂锁和钥匙。挂锁是爱心形状,看上去十分精致。钥匙的形状也很特殊,匙柄是弯月形,匙杆呈波浪状。这种锁和钥匙看上去都很难复制。梁良试验了一下锁和钥匙的功能,都没有异常。

按照叶舞的证词,从陆寒冰进入吊屋一直到发现他的尸体,这期间门锁始终没被打开过。那么,这个扯断陆寒冰头颅的凶手,又是如何进入密闭的吊屋行凶的呢?这之后,他又如何逃离?

又是一起难以用物理定律解释的密室杀人……

正当梁良苦苦思索之际,一位鉴定人员提着两个证物袋跑了过来:“梁队,你看。”

其中一个证物袋里装着一截黑乎乎的东西,仿佛还能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又是一截烧焦的脐带。”

“哪里发现的?!”梁良十分激动。

“挂在天花板的通风窗上。”

通风窗……那个十厘米见方的通风窗,那个只有婴儿能够通过的通风窗。

梁良回想起刚才踏入小屋时,的确闻到一股淡淡的焦臭味,但被水里的血腥味盖过了。

鉴定人员又举起另一个袋子:“这是我们在陆寒冰房间里发现的钉子,和前两次命案中出现的一样,是婴棺钉。”

婴儿爬进通风窗,撕扯掉陆寒冰的头……

此时此刻,勘查陆哲南死亡现场时的那种崩塌感又回到了梁良身上。望着眼前结起薄冰的胎湖,梁良拨通了安缜的电话。

5

翌日,迫于上级的压力,警方暂时扣押了叶舞。按照她的说法,有条件杀死陆寒冰的,似乎只有拥有挂锁钥匙的她。但关于这一点,梁良持保留意见。同时,因嫌疑被排除,警方释放了陆礼。然而,痛失儿子的陆礼找了律师起诉警方办事不力。

第三起命案再次给了陆家沉痛的一击,身为一家之长的吴苗因接连失去两个孙子而崩溃,在家中晕倒后被送进了医院。

这天中午,梁良又去了趟安缜的医院。来到病房时,杨森和钟可正坐在床边跟安缜聊天,三人似乎正在讨论《暗街》动画化的事。

“没打扰你们吧?”

见梁良走进来,杨森和钟可同时站起身。

“梁警官,案子怎么样了?”杨森关切地问道。

“我就是想找安老师聊下案子。”

安缜仍然趴在床上,但偶尔可以站起来走两步了,看来医生的膏药还是有点作用。在杨森的搀扶下,安缜从床上坐了起来。

“钟可,你先回去吧。”他说道。

“好吧,那你保重。”钟可向安缜挥挥手,便离开了。

“又是一起密室杀人案吗?”安缜迫不及待地问。

“是啊,还是密室斩首。”

“锁和钥匙的来源调查过了吗?”

“嗯。”梁良翻开记事本,“这种情趣锁是从国外一家网站上专门订制的,锁和钥匙都只有一只。我们也让锁具专家查看过,这种锁无法轻易撬开,锁眼里也没有撬动的痕迹。”

“能让我看看现场照片吗?”

梁良把一沓资料递给安缜,安缜认真地看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安缜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咦?你知道了?”

“只是有点思路,还需要再确证一下。”安缜卖起关子,“能让我去现场看看吗?”

“不行!”杨森连忙制止,“你伤没好,还不能走路,还是再多躺些日子吧。”

“啊呀没事的,给我去弄根拐杖。”

“你受伤的是腰,不是腿!拐杖没有用。”杨森断然拒绝,“你啊,还是当安乐椅神探吧,让梁警官把调查情报告诉你,你来推理就好。你是脑力型侦探,不是体力型,别瞎折腾了!”

“我怎么不是体力型?”安缜立即表现出不悦,“上次是谁去你家帮你大扫除的?你那些沙发家具是谁帮你搬的?我体力不行吗?我现在生龙活虎着呢!不信我把这张床扛起来让你看看。”说罢安缜站起身,试图把床抬起来。

杨森和梁良连忙制止。

“行了行了,你消停点吧……我知道你力气大,我家的沙发你一个人就能扛起来,可你现在受伤了呀。”

面对两人如同小夫妻般的拌嘴,梁良也很无奈。

“对了,对陆仁的调查,今天上午有了一个重大突破。”梁良刻意强调了“重大突破”四个字。

“什么突破?”

“之前,我们发现有个陌生手机号频繁和陆仁联系。最近,在缉毒组同事的帮助下,我们查出了那个号码的来源,那是一个贩毒集团和外界联络时常用的号码。”

“难道陆仁和贩毒集团有关系?”

“嗯,不光是‘有关系’这么简单。”梁良郑重其事地说,“近几年市面上出现了一种代号为‘干果’的新型毒品,是一种高纯度致幻剂,只需吸食一次就能上瘾。由于纯度高、致幻力和成瘾性强的特点,价格特别昂贵。但这种毒品不易保存,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就会失去其原有的化学性质。

“根据缉毒组的调查,‘干果’就是由这批贩毒集团研制并投放到毒品市场的。经过长时间的搜证,今天上午,缉毒组终于捣毁了该集团的老巢。并且,他们从集团成员口中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陆仁也是团伙成员之一,本市及周边地区所有的毒品买卖,都由他掌管。”

“堂堂慈善家,居然贩毒?”安缜感叹。

“慈善家的身份只是一个掩饰,他所有的金钱收入,都是靠贩毒获得的。”梁良补充道。

边上的杨森表示不解:“真没想到啊,道貌岸然的外表下,陆仁居然做着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说这个陆家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啊?”

“我们也没想到。”梁良摊手道,“据悉,陆仁在本市还有一个中间人,这个人一直在帮助陆仁寻找买家,为其散货。目前警方正在调查这个中间人的身份。”

“买家都是瘾君子吗?”

“除了本身就有吸毒史的人,还有一些是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而首次沾染‘干果’的,甚至包括一些上流社会人士。”梁良露出无奈的表情,“记得在陆家案件之前,我办过一起自杀案,死者是一个推理作家。因为犯了毒瘾,他踩着一沓稿纸上吊自杀了。这位作家当时吸食的,就是‘干果’。”

“连作家都开始吸毒了吗?”杨森苦着脸,“那我们编辑估计也快了。”

安缜问道:“毒品的事跟陆家案件有关系吗?”

杨森接过安缜的话:“难道是贩毒集团干的?但贩毒集团会用这么麻烦的方法杀人吗?一般不都是一枪爆头嘛。”

“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关联。”梁良摇摇头,“但至少让我们看清了陆仁的真面目。我总觉得再深挖下去,会发掘出更多陆家的秘密。”

6

下午,天气开始转暖。陆家宅后方的树林里,阳光穿过树木的间隙洒在土地上。树荫下,一把轮椅赫然出现。坐在轮椅上的人,正是安缜。

“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安乐椅神探了。”杨森推着轮椅苦笑道。

“闭嘴,当好你的华生吧。”

梁良带着两人前往那间坠落的小屋,现场还有两名警员驻守。

“话说,你那位女警官助手呢?”安缜突然问道。

“你说冷璇?”梁良回过头,“她去调查脐带的事情了。”

“这次的案件也出现了脐带和婴棺钉。”安缜陷入沉思,“悬吊的屋子代表‘天空’,所以,凶手这次算是完成了‘天咒’。”

“那陆家不会再死人了吧?”杨森问道。

安缜没有说话。

因为轮椅不方便推进屋子,安缜执意要站起来走到屋子里看一看。无奈之下,作为“华生”的杨森只好一路搀扶着安缜。

安缜在积着水的屋子里徘徊,同时和之前一样,用炭笔在素描本上画了现场的三维透视图。尸体位置、侧壁的缺口、引入水管和电线的小孔、天花板上的通风窗等细节都在图上一一体现。

“去外面看看吧。”安缜忍受着腰部的疼痛,步履蹒跚地走出小屋,在外围转悠了一圈。

“这后边就是胎湖啊。”他喃喃着,随即绕到屋子的支柱旁,检查了上面的水阀开关和电闸。然后,他又查看了从屋子里延伸出来的水管和电线。水管已经从支柱的连接点上被卸下,而电线因为长度足够,即使屋子落下来,也没有将它扯断。“这截水管颜色有些新啊。”安缜注视着水管和电线。

“小王,你去把季管家叫过来。”梁良看出了安缜的疑虑。

苍老的季忠李依然穿着一身黑色西服,见到梁警官,他有些紧张。

梁良将季忠李带到小屋的侧面,指着那里的水管问道:“季管家,最近更换过这里的水管吗?”

季忠李弯下腰,摸了摸那截水管,皱起眉头道:“奇怪了,这根水管好像挺新的,但最近应该没有换过啊。”

安缜连忙又问:“季先生,您再看看这根电线,原来就有这么长吗?”

季忠李摇摇头:“这根也不是原来的电线,没这么长的。”

“所以电线和水管都被换过了?”

“我想是的,但肯定不是我换的。”季管家坚定地说。

“谢谢,你先回去吧,有需要我们再找你。”梁良示意警员将他带离。

腰部有些吃不消的安缜坐回轮椅,对杨森指示道:“杨叔,推我去木梯那边看看。”

“你当我是用人啊。”嘴上虽然不乐意,但杨森还是照做了。

安缜抬起头,眯起眼睛观察着木梯的上端:“那里的螺丝是不是被拧掉了?”

梁良答道:“是的,原本木梯是和木屋的底部相连的,但有人弄掉了螺丝,这样小屋坠落的时候也就没有波及木梯,它还是这样伫立着。”

安缜突然嘴角上扬:“原来如此。”

“安老师,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了?”梁良再次看穿了安缜的心思。

安缜却模棱两可地说道:“只是离我的结论又近了一步。你们仔细想想,把水管卸掉也好,把电线换掉也好,把木梯的螺丝弄掉也好,如果这些都是凶手干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杨森和梁良都屏息静待着安缜接下来的话,他们知道安缜这是在自问自答。

果然,还没等两人开口,安缜就点了点左耳上的耳机,继续说道:“事先把水管换掉,是因为能更方便地拆下,这样屋子坠落时就不会受到金属水管的阻碍;把木梯的螺丝拧掉,是为了让木梯和小屋分离,这样屋子坠落时就不会受到木梯的阻碍;把电线换成更长的理由也差不多,这样屋子坠落时就不会扯断电线。凶手做这些事情都只为了一个理由——让这间屋子顺利坠落,而且必须是不受任何阻碍地垂直降落。

“但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更换电线。如果单单不想让电线成为屋子坠落时的阻碍,只需像拆掉水管那样,把电线剪断就好了。但凶手偏偏换了更长的电线,这是为什么?凶手一定是出于某个理由,不想让小屋断电。这个理由就是破解这起密室斩首事件的关键。”

7

“所以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杨森很急切。

“我大概明白安老师的意思了。”一点就通的梁良逐渐看清了真相。

“你们俩真默契啊。”

“别吃醋,你虽然是个特别优秀的编辑,但在破案方面,道行还不够。”安缜半开玩笑地对杨森说,“再推我去胎湖边看看吧。”

杨森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推着轮椅来到湖边。此刻,经过上午阳光的照射,湖面上的冰已融化。

“这湖真大,为什么会是胎儿形状的呢?”安缜望着湖面,做了个深呼吸。

“据说是自然形成的。”梁良感慨地说,“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

杨森走到安缜身旁,静静地欣赏着泛着涟漪的湖水:“总觉得这湖里藏着什么东西呢。”

“嗯?藏着什么?”

“哦……我随便说说的。”杨森摆摆手,“因为小屋里渗进了湖水,我就想,会不会也有什么屋子里的东西被冲到了湖里……”

梁良却仿佛受到了这句话的启迪:“杨森,你说得有道理,我一会儿派人潜到湖下面看看。”

“我们去附近转转吧。”安缜提议道。然后他望了望四周,指着离吊屋不远的一棵树道:“去看看那棵槐树吧。”

三人移步到这座湖心公园里唯一的一棵百年老槐树前。这棵树的树干非常粗壮,树根深深扎入土里。因为冬天的关系,树叶已经全部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周围一片荒凉,扭曲的古树显得尤为诡异。梁良望着这棵树,脑中回想起几年前发生在本市的“天蛾人事件”,但跟如今的陆家案件相比,那起案件或许只是小儿科。

安缜注意到,在离地一米高的位置,树干上有一圈像是被绳子勒过的印记。

“这是什么?”安缜指着印记问道。

梁良答道:“应该是近期被什么东西勒的,当时也让鉴定科的同事检查过,但不确定是否跟案子有关。”

“如果我的推理正确的话,这个痕迹应该是……”话说到一半,安缜又陷入沉思。

“安老师,你看那里。”在安缜思忖的同时,杨森突然注视着树旁一块不自然的地面,叫道,“那里的土好像被铲子铲过啊。”

“的确。”在杨森的提醒下,安缜也注意到了。

梁良走过去看了看被铲开的土,揉了揉下巴道:“如果凶手来过这棵树的周围,那么……他是不是想铲掉自己的脚印?这里的土非常松软,确实很容易留下脚印。说起来,吊屋顶上也有扫帚扫过的痕迹,应该也是为了消除脚印吧?凶手为了切断钢缆,以及把脐带放到通风天窗上,曾经爬上去过。”

“有这种可能性。”安缜摸了摸鼻梁,“但是,他为什么要消除脚印呢?如果只是怕暴露脚的大小或鞋底的纹路,那一开始换上一双自己平时不穿的大码鞋不就好了吗?”

“也许……凶手并不是为了掩盖脚印本身。”梁良若有所思地说。

“而是……为了掩盖独特的步伐!”顺着梁良的话,安缜说出自己的推断,“只有步伐,即使换了鞋子也无法掩盖。留在现场的足迹会暴露凶手的身份,所以只能将泥土全部铲掉、将灰尘扫除干净。”

8

梁良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是某部日剧的主题曲。

“喂,小冷啊。好的,我马上过来。”

“是冷璇?”安缜期盼地望着梁良,“脐带的调查有进展了吗?”

“对。”梁良把手机放回口袋,掏出车钥匙,“我得去一趟医学院。”

“我跟你一起吧。”安缜决定跟过去。同时,他不想再麻烦杨森,便转身说:“杨叔,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你能行?”杨森瞥了眼安缜的腰,“谁给你推轮椅啊?”

“我来就好,杨先生,麻烦你了。”梁良接过轮椅道。

“走吧走吧,你还有一堆工作呢。”

“那好吧……”杨森拗不过安缜,只得放弃陪同,“对了,陆礼被释放了是吧?我一会儿去找他聊聊吧,也安慰一下他。毕竟漫领跟他有过合作,我和他也算有些交情。”

“好的。”梁良点点头,“他情绪很不稳定,你自己小心点。”

“明白。”

跟杨森告别后,梁良驾驶着一辆SUV来到离陆家宅不远的青安医学院。途中,坐在后排的安缜一直缄默不语,像是在思考重要的事情。安缜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次搭车都喜欢坐在后座。他在搭乘梁良和杨森的车时都会保持这个习惯,即使副驾驶空着也不例外。这种在常人看来略显不礼貌的行为,他的两个朋友却不介意。

校门口,穿着高跟鞋的冷璇等在那里。见到梁良从车上搬下一把轮椅,她很是意外。

在梁良的搀扶下,安缜走下车,小心翼翼地坐在轮椅上。

“梁队,你怎么把安老师也带来了?”冷璇一脸好奇地走上前。

“医生允许我出门兜兜风。”安缜开了个玩笑。

在冷璇的带领下,梁良推着轮椅走向医学院内的一栋教学楼。夹杂着白发的安缜坐在轮椅上,庄严肃穆的医学院瞬间有了养老院的感觉。

“梁队,青安医学院的负责人前几日向警方反映,原本保存在标本室的三瓶脐带标本不见了。”冷璇翻开记事本报告着,“但由于标本是不定期清点的,脐带具体是什么时候被盗的,他们也不知晓。”

“管理得也够松的。”

“接到报案的警方立刻联想到了陆家命案,于是联系了我们。”冷璇神色兴奋地说,“梁队,你猜猜,这所医学院的附属医院是哪家?”

“不会是陆文龙工作的医院吧?”梁良马上猜中了答案。

“对!身为在职医生的陆文龙,也会来这里当老师讲课。今天正好有他的课,我想我们可以找他聊聊。”

三人来到一间阶梯教室的门口,现在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梁良朝教室内窥视,看到陆文龙正绘声绘色地讲解着关于消化道疾病的知识,底下的学生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硫酸钡是一种口服造影剂,特点是在胃酸中不会溶解,能黏附在胃壁上。如果你们的病人肠胃有损伤或溃疡,硫酸钡就无法黏上。那么,在进行X光检查时,因为X光无法透过硫酸钡固体,便能显现出病灶部位。这就是钡餐检查的原理。”正专心讲课的陆文龙并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人。

下课铃声响起后,学生们纷纷走出教室,梁良叫住了最后走出教室的陆文龙。

“梁警官?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见警察找到学校里来,陆文龙有些诧异。

“有些情况想找你了解下。”

“去我办公室谈吧。”

三人被陆文龙带到办公室。虽然并非正式教师,但这里仍有一张陆文龙的专属办公桌。

“怎么了?找到杀害我父亲还有两个弟弟的凶手了吗?”在梁良开口前,陆文龙抢先一步问道。

“还没有,我们会尽力的。”梁良顿了顿,“我这次来,是想问脐带的事。”

“脐带?”

“听说这所医学院的标本室被盗了,少了三根脐带标本。”

“是吗?”

“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我只是偶尔来这边上课。”

“我们怀疑,被盗的三根脐带,就是出现在陆家宅命案现场的那三根。”

“哦?”陆文龙的眼镜片上反射出一丝寒光,“所以你们怀疑跟我有关?”

“不是怀疑,只是觉得有些巧。”

“我跟这件事没关系,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学校的标本室在哪儿。”陆文龙一口否认。

“你觉得陆家有谁知道这里有标本的事?”

“不太清楚。”

“好吧……”眼看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梁良换了个话题,“小羽最近还好吧?还声称见过宇宙人吗?”

“劳您关心,小羽嘛,还是很调皮,现在看到不认识的人,都说是宇宙人。”一提到陆小羽,陆文龙马上苦恼地捂着头。

“你太太怎么样?”

“快到预产期了,一想到马上要多一个小祖宗,我就头痛。”

“祝顺利。”

随便聊了几句后,三人就告辞了。之后冷璇带着梁良查看了标本室,然后一行人便离开了青安医学院。

此时已临近傍晚,梁良决定带安缜和冷璇先祭一下五脏庙。他开车来到九亭附近,那里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烤羊腿店。

“我觉得这个陆文龙有点可疑。”冷璇边说边豪放地啃着羊肉,“之前我去他的医院调查过,有个护士说陆医生的行径很古怪,经常偷偷摸摸往产科跑。”

“产科?”梁良苦思冥想着这会和案子有什么关系,旋即把目光转向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安缜,“安老师,你从去医学院开始就没怎么说话啊,怎么啦?”

安缜点了点耳机,淡然地说:“没事,我只想好好享受这顿羊肉。”

正在此时,梁良的电话响了,他接起后神色突变。

“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警员忐忑地说道:“梁队,湖里面……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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