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静止的水流

凛冬之棺  作者:孙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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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密的云层徐徐散开,升腾的朝阳驱走黑夜留下的深寒,晨曦将胎湖染成耀眼的橘色。笼罩着陆家宅的薄雾逐渐消去,让这幢百年老宅展露出最真实的面貌。

在这个大多数人还未睁眼的早晨,陆家宅的客厅已经座无虚席。陆义夫妻困顿地半躺在沙发上,身旁的陆礼捧着一杯浓茶连连叹气。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陆文龙夫妻和憔悴的王芬,边上则站着管家季忠李。租客钟可和叶舞坐在壁炉前的两张椅子上,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剩下没到场的就是还在睡觉的陆小羽和仍未出院的吴苗,以及两名不见踪影的女佣。

紫檀木茶几的正前方,安缜依旧坐在一张轮椅上,他的责任编辑兼助手杨森坐在旁边,两人的身后站着刑警梁良和冷璇。

“我说警官啊,昨天搞得那么晚,今天一大早又把人都叫起来,你们到底在搞什么西洋镜啊?”陆义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的眼睛,语气极度不满。

“陆家发生凶案以来,警方一直处于很被动的状态。即使我们拼尽全力,仍然抵不过凶手的狡诈,每次都被这个拥有恶魔般智慧的凶手抢先一步。因为我们的疏忽,没能阻止第二和第三起命案的发生,也在调查上走了很多弯路,为此我感到十分抱歉。”梁良向陆家所有人深鞠一躬,旋即指着安缜,“这位是警方的外聘画像师安老师,他同时也是我们的调查顾问。在安老师的协助下,如今,这一系列杀人事件终于有望拨云见日。安老师将在这里揭露事件的真相,请大家仔细听他的推理。”

“推理?开什么玩笑?”陆义嗤之以鼻,“你们警方居然让一个外人来玩侦探游戏?可真有能耐啊,是不是福尔摩斯看多了?”

“陆先生,请你收回刚才的话!什么叫让一个外人……”冲动的冷璇向前跨出一步,驳斥道。

梁良用手臂拦住冷璇,漫不经心地说:“陆先生,是不是在玩侦探游戏,请先听完安老师的推理再下结论,可以吗?”

见梁良护着安缜,陆义也就没有再发声。

“好了,我们开始吧。”安缜推了推眼镜,“希望在我讲述的过程中,你们尽量别打断我。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等我说完再问。那么,就先从陆仁案件说起吧……”

坐在对面的钟可咽了咽口水,作为见识过安缜推理能力的人,她内心对安缜接下来的发言无比期待。始终困扰着自己的陆家杀人案的真相,接下来就要大白于天下了吗?凶手到底是如何制造水密室的?陆寒冰又是怎么被斩首的?最最重要的是,杀人凶手到底是谁?难道就是在座的人之一?带着这些疑问,钟可不想错过安缜口中的任何一个字。

“陆仁案件中最大的难题,恐怕就是案发现场所呈现的密室状态。地下小屋的入口被积水堵着,而在没有弄湿小屋地板的情况下,陆仁的尸体奇迹般地出现在了小屋里。”安缜顿了顿,“其实,要破解密室,有一种被称作‘困难分割’的常见思路——只要把看似困难的事情分成几步来完成,难题或许就能迎刃而解了。这个密室也不例外,我们不妨把‘水密室’难题分成‘陆仁进入密室’和‘陆仁被杀’这两部分来讨论。

“首先,我认为陆仁在积水形成前,也就是他失踪的第一天,就已经跑到地下小屋里去了。他应该有独自躲在小屋里喝闷酒的习惯吧?那天,他也和往常一样,因为某些心事在小屋里喝得烂醉如泥,地板上那些空酒瓶就是最好的证明。第二天醒来后,他也没有从小屋出来,而是继续用酒精麻痹自己。当晚,持续不断的暴雨使得小屋门口积满了水,让小屋变成了密室。这时,陆仁已经醉晕在地上不省人事。到这里为止,‘困难分割’的第一步就完成了。而后,直到第二天半夜,凶手才下手杀了他。”

“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们也讨论过。”冷璇还是忍不住打断安缜,“但此时密室已经形成,凶手要怎么进入小屋杀人呢?”

安缜却自信地一笑:“要解开这一点,切入点是现场的某样物证,那就是死者的手机。”

钟可回想起安缜当时对手机提出的几点疑问。

“死者的手机被砸坏了,但凶手并没有使用放在屋子北侧的锤子,也没有直接把手机带走,这是为什么呢?”安缜的嘴角现出一丝弧度,“光凭这两点,这个‘水密室’的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到底怎么回事?”提问的还是冷璇。

“答案很简单——因为凶手根本进不去。”

2

“因为凶手进不了地下小屋,所以无法拿到屋里的锤子,也没法带走手机。”

“我有点听不懂了……”冷璇更加不解,“你说凶手进不去,那他是怎么杀人的,又是怎么把手机砸到地板上的?”

“这可完全不矛盾。”安缜点了点耳机,“凶手就是在不进入屋子的状态下杀死了陆仁,并砸坏了手机。这就是‘困难分割’的第二步。”

现场所有人都眉头紧锁。

“只要利用某样道具,就可以做到。”安缜给身旁的杨森使了个眼色。

杨森配合地拿出一台平板电脑,打开其中一张照片。照片里正是昨晚从湖里捞出来的那张透明塑料布。

“大家看这个。”安缜指着电脑屏幕道,“这就是制造‘水密室’的道具,一种以高压聚乙烯制成的PE复合塑料膜。这种材料的特点是可塑性和柔韧性强,坚固耐用,还有防水的功能,常被当作防雨布或防尘罩使用。只要有了这个,就能够把入口的积水阻隔在小屋外。

“你们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巨大的塑料袋。首先,凶手潜入水下,把塑料膜沿着门框四周紧紧贴好,使用的是一种在水里仍然能保持黏性的防水胶带。需要强调的是,塑料膜是贴在门框外围的,因此不会影响门的正常开关。这之后,凶手隔着塑料膜,握住门把手,向内推开地下小屋的房门。此时,因为水压的关系,塑料袋的内壁则会被推向屋内,形成一个向内扩展的空间。而因为有塑料膜挡着,屋外的积水并不会流进去。但是,因为塑料膜已经浸湿了,所以打开门时,还是会有少量的水沾湿地板。不过,这些水有一部分蒸发到了空气中,还有一部分和酒渍混在了一起,所以事后并没有使人起疑。

“凶手进入塑料袋的内壁空间后,视线穿过透明塑料膜,看到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陆仁。当时陆仁的位置,恰巧靠近小屋门口。你们还记得陆仁的死亡原因吗?是捂死造成的窒息……那么,现在你们知道凶器是什么了吗?”

包括陆义和陆礼在内的陆家所有人,脸色全都煞白。

“没错,原本用来制造密室的道具,在这一刻,瞬间转变成了杀人凶器。凶手直接使用向内延伸的塑料膜按压住陆仁的口鼻,造成他的窒息。旋即,他又隔着塑料膜抓起地上的手机,将它狠狠砸在地板上。但因为怕手机划破塑料膜,凶手也没敢太用力,以至于手机坏得并不彻底。做完这些事后,凶手退回门外,把塑料内壁从屋子里拽出来,同时隔着塑料膜将房门关上。最后将塑料布和胶带回收,一起看似不可解的密室杀人就完成了。一言以蔽之,凶手所有的行凶过程,都是隔着一张塑料膜实现的。”

“竟然还能这样……这真是……闻所未闻的犯罪手法。”冷璇惊叹得语无伦次。一旁的钟可更是听得彻底入了神,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惊。包括梁良在内的其他人,也都舌挢不下。

安缜看了眼陆文龙,继续说道:“现在,你们明白小羽口中的宇宙人是怎么回事了吗?”

“是潜水衣!”钟可抢先说出了答案,“小羽说宇宙人‘全身都是黑的’,其实是看到了穿着黑色潜水衣的凶手从积水里爬出来的一幕!”

“没错,要实现这个诡计,凶手必须潜入两米深的水坑。另外,你们还记不记得小羽说过,宇宙人是坐火箭来的。那应该是把凶手背在身后的氧气瓶当成火箭了吧。”安缜补充说明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小羽并没有撒谎,他那晚真的看到了凶手。我错怪他了。”陆文龙略显懊悔地摇了摇头。

“好了,关于水密室的谜团已经解开了,到这里为止没什么疑问了吧?”安缜看了看众人。

也许大家还沉浸在安缜刚才的推理中,都没有作声。

安缜便继续说道:“关于陆哲南被害案,相信各位都已经知道‘多米诺空间’诡计的真相了吧?那么,我们迅速来破解陆寒冰被斩首的密室之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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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努力跟上安缜快节奏的思路,屏息静待着他接下来的发言。

安缜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解开斩首密室的关键点和水密室一样,只要弄清杀害陆寒冰的凶器,密室的真相也就昭然若揭了。你们觉得是什么凶器弄断了死者的头呢?”

这种露骨的解说方式显然让陆礼有些不适,但他仍然选择听下去。

见没有人回答,安缜继续说:“验尸结果表明,头部是被硬生生扯下的,脚腕还有骨折的迹象。通过这两点,我们很容易想象出这样一个画面——死者的头和脚被同时向两边拽,最终头颅被扯下,脚腕也受了伤。”

“难道是怪物干的?”陆义故意插了一句。

“不,这不是奇幻故事,不存在怪物。”安缜推了推眼镜,“我们还是分两个部分来讨论吧。首先,拽住脚腕的东西很容易想到,那就是束缚在死者脚上的镣铐。那么,另一端拽住死者头部的又是什么呢?”他再次向众人投以询问的目光。

“难道是口塞?”冷璇提出自己的看法。

“不对,口塞并没有戴在脖子的位置。”安缜摇摇头,“你们再回想一下死者的死因是什么?死者是溺死的,这就说明……他的头曾经浸在了水里。所以,拽住死者头部的东西就是……”

“难道……是水结成的冰?!”又是钟可抢先说出答案。

“正确!就是冰。凶手这次同样是在不进入密室的状态下杀害了陆寒冰,他正是利用了冰和那座吊屋的特性完成了他的杀人计划。可以说,杀人凶器就是整间木屋!”

“安老师,能再解释得详细一点吗?凶手是利用小屋布置了一个机关?”杨森一脸不解地问。

“那我按顺序来说明。首先,我想陆家的各位应该也都知道,陆寒冰有特殊的癖好,经常跟租客小姐玩一些刺激游戏。这一点凶手肯定也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安缜斜睨着叶舞。

对面的叶舞却满不在乎地跷起了二郎腿。

“当天夜里八点左右,叶舞将陆寒冰的手脚束缚起来,把他关在那间吊屋里。陆寒冰靠坐在屋角的床铺上,或许之前吃的晚餐里被凶手放入了安眠药,他便在小屋中睡着了。一小时后,凶手开始行动了。

“凶手爬到了吊屋顶上,天花板上的通风窗正好在陆寒冰床铺的正上方。这时候,凶手从通风窗放下一根铁链组成的吊钩,小心翼翼地钩住陆寒冰脚镣之间的那根锁链,随即猛地向上拉起,将陆寒冰整个人倒吊起来。此时,陆寒冰或许会从睡梦中惊醒。凶手便立即放下吊钩,让陆寒冰重重地摔在小屋的地上。因为砸到了头,陆寒冰再度失去意识,这就是尸体头部有钝器击伤的原因。

“接下来,凶手重复刚才的动作,再度将陆寒冰倒吊起来。事前,凶手已经在吊屋旁的老槐树上绑了一圈铁链。拉起陆寒冰后,凶手就将吊钩的另一端固定在槐树的铁链上,稳固住陆寒冰的身体。就这样,陆寒冰被铁链吊着,一直维持着头朝下抵着地板的姿势。因为他的双手也被手铐反绑在身后,所以这时手臂并不会垂到地上。

“随后,凶手拆下延伸在吊屋外的一截水管,重新接了一根长的软管,并将软管的另一头绕过屋顶,插进通风窗里。接着,凶手打开支柱上的水阀,水流便会通过软管,从屋顶的通风天窗灌输进屋子。

“是的,凶手开始向整间屋子灌水。由于地板是钢化玻璃,屋子的密封性强,房门底部和地板也有高度差,于是灌进去的水会在地面形成一定深度的积水。吊屋的面积在十平方米左右,若要刚好淹没一个人的头,则需要三十厘米左右的深度。也就是说,凶手必须往屋里灌三吨左右的水,才能刚好让积水没过倒吊着的陆寒冰的头。

“家用水龙头的流速一般在每小时零点五六立方米左右,但直接连接在支柱上的水管要比水龙头管子粗一些,如果将水阀开到最大,流速能达到二倍左右。这样估算下来,要在屋子里灌满三吨水,大概需要三小时。在这期间,陆寒冰因为口鼻被积水淹没,早已溺水而亡。

“当水面与陆寒冰的脖子持平时,凶手关掉了水阀,抽走软管。那时或许是凌晨十二点左右。这之后,一切就交给夜晚骤降的气温了。最近上海的冬季昼夜温差特别大。我记得那天夜里很冷,当时我在住院,晚上还多问护工要了一条毛毯。凶手肯定也是特意选择天气最冷的这一晚实行他的计划的。因为过于寒冷,小屋里的积水结成了冰,就这么冻住了陆寒冰的头。

“当然在这之前,凶手已经用相同型号的遥控器伸进通风窗关掉了屋内的空调,不然室内温度过高,水就无法结冰了。那一晚,胎湖的湖面应该也像小屋里一样,变成了冰。总之数小时过后,已经冻得很结实的冰牢牢卡住了死者的头。接下来,就是整个诡计最高潮的部分……

“一切准备就绪后,凶手便爬上钢架,用氧炔焰割断了三根钢缆,应该是先切断边上两根,再切断最中间那根。当然,凶手已经在很早前更换了水管、木梯螺丝和电线。在割断钢缆前,他拆下了水管,卸掉了木梯,好让吊屋落下时不受任何阻碍。

“那时候,陆寒冰的脚腕自始至终都被吊钩和铁链固定在槐树上。就在凶手切断最后一根钢缆的瞬间,在重力的作用下,木屋坠落而下。骤然间,整间小屋、包括冰块的重量完全施加在陆寒冰的头部。由于冰块卡着头,在小屋下坠的同时,便硬生生地把他的头拽了下来,脚腕在镣铐的拽拉下也造成了骨折。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凶手就是这样,把那间吊屋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个斩首刑具。”

凛冬之棺
图四 吊屋斩首诡计解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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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以上这些,安缜翻开自己的素描本,将其中的某一页展示在众人面前,那上面是一幅诡计演示图。

望着这张一目了然的解说图,现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他们惊叹着这空前绝后的杀人手段,因此没有任何人提出任何问题。甚至在这一刻,连呼吸声都无法听到。

安缜整了整领口,继续说道:“弄断陆寒冰的头后,凶手放下死者的身体,将铁钩和铁链回收。这之后,凶手又爬上屋顶,用遥控器打开屋子里的热空调,为的是加速冰块的融化。这就是凶手不能让小屋断电的原因。同时,凶手又用斧子之类的工具在小屋侧壁砸开一个洞,这样融化后的水就能从屋子里排出。当然,因为早晨气温转暖,原本结着冰的胎湖湖面也逐渐融化,小屋里的积水便和湖水混在了一起。这也是个很好的障眼法。即便我们看到屋子里有水,也只会顺理成章地以为那是胎湖的水从侧壁的裂缝渗进去的,根本不会想到小屋里原本就有积水。

“在往小屋灌水的时候,从通风窗流入的水会打湿陆寒冰的身体,但因为最后尸体本身就浸泡在积水里,所以也不会显得不自然。

“湖面融化后,因为河滩是倾斜的,小屋便会朝胎湖的那侧倾。尸体和头颅也因此滚到小屋里端。这样的话,尸体就不会出现在通风天窗的正下方,诡计也就难以被识破。

“那三间吊屋平时除了陆寒冰和叶舞之外,不会有什么人去,最后能发现尸体的,只会是手持吊屋钥匙的叶舞。叶舞每次囚禁陆寒冰后,都是翌日中午过去给他送饭的。那时,冰块也早已融化。就这样,凶手再一次上演了密室杀人的魔术秀。

“另外,我相信那一晚,陆家宅里应该有人听到了小屋坠落时的巨响。但当晚你们的饭菜里或许都被下了安眠药,所以即使听到声音,也会以为是自己意识不清醒时产生的错觉,自然也就不会大半夜跑到吊屋那边去查看。”

“我确实听到了……”钟可这才从安缜惊涛骇浪般的推理中缓过神来。

“安先生,你说往屋子里灌三吨水……这太夸张了吧?小屋能承受得住?”此时的陆义提出了质疑。

安缜又字正腔圆地解释道:“小屋骨架采用的是钢结构,底部也是钢化玻璃,实际上非常牢固。而连接小屋顶部的是三根直径二十四毫米的粗钢缆。即使剪断另外两根,这种钢缆单根的承重也可达七千二百一十五千克,也就是七吨左右的重量。除了三吨水以外,就算加上小屋本身的重量,也是绰绰有余。”

“真的吗?”陆义依然半信半疑。

“这些数据是新华大学一位物理学专家测量得出的,不会有错。”安缜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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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自己儿子惨死的全过程,陆礼的情绪几近崩溃,他捂着涨红的脸,身体微微颤抖着。

作为一个叙述者,安缜只是把自己的推理用最理性的方式说了出来,因此这中间,他也实在无暇用委婉的说辞来修饰残酷的真相。但看到陆礼的样子,他又十分自责。

“说了这么多,那个变态杀手到底是谁?”陆义追问道。

“嗯,我接下来就要公布凶手的身份。”安缜环视在座的人,“首先,在陆哲南案件中,我根据案发现场的巧克力豆,推断出凶手是一个红绿色盲。当时,警方根据这个特征把陆礼先生当成了嫌疑人。而其实……在陆家,除了陆礼之外,还有一个红绿色盲。”

说完这句话,陆家成员互相投去猜疑的目光。

这时,安缜把目光转向钟可:“钟可,你来说明一下吧。”

所有人都注视着钟可,这让她有些紧张。

“哦……呃,是这样的……”钟可吞吞吐吐地说道,“那天在寿宴上,陆礼伯伯因为分不清红绿蜡烛,我就认为他是色盲。但其实,当时还有一个人暴露出了色盲的特征……那就是站在陆礼伯伯身后的小虹。”

“小虹也是色盲?”陆义问道。

“是的。”钟可点点头,“在陆礼伯伯搞错蜡烛之后,明明站在身后的小虹却没有第一时间提醒他。这就说明,小虹也无法分辨红色和绿色。而且在这之前,当吴苗阿姨询问小虹黄水晶手链和绿翡翠镯子哪个颜色好看时,她也是面露难色。因为红绿色盲同样区分不出绿色和黄色,在她眼里,手链和镯子的颜色都是一样的。”

“居然还有这么一出……”陆义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这么说,我们家女佣小虹是杀人凶手?!”

“不止。”安缜调整了下坐姿继续说,“在陆寒冰案件中,吊屋顶上和老槐树附近都有清除脚印的痕迹。凶手这么做,显然是为了掩盖自己走路时独特的步伐……在陆家,谁有着与众不同的步伐呢?”

“难道……是范小晴?”陆文龙想了想回答,“她走路一直外八字,寿宴当天还被奶奶说了,一直没纠正过来。”

“没错。”安缜赞同地点点头,“那天,陆寒冰在二楼娱乐室调戏范小晴时,脱下了她的鞋袜,那时,我注意到范小晴的一个特征——她有扁平足。”

“扁平足?”

“人类的脚掌其实并不是平整的,脚底有一块凹进去的部分,称之为足弓。有了足弓,走路时就能吸收掉地面对脚的冲击力。”陆文龙医生向大家科普道,“但扁平足的足弓是塌陷的,走路时整个脚掌都会接触到地面。一般来说,扁平足不需要治疗,但也有一些情况比较严重的,在长期站立或行走后,足底内侧会产生疼痛感,甚至引起关节肿胀。另有一些会步态异常,比如走路外八字等。”

安缜坐直身子,吐字清晰地说道:“所以,陆家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就是女佣刘彦虹和范小晴!”

正式听到凶手的名字时,陆家人脸上都现出深深的疑惑。

“第一起案件中,范小晴捂死陆仁时,不小心在塑料膜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甲油印,相信鉴定报告出来后,能成为一项重要证据。而作为犯罪必备道具的潜水衣和氧气瓶,在陆家也有现成的——陆寒冰有一项爱好是潜水。昨天我已经跟陆礼先生确认过,陆寒冰有一套潜水装备,全都存放在三楼西侧的储藏室里。然而,警方搜索后并未找到这些设备,应该是被凶手拿去使用了,行凶后大概已经处理掉了。

“第二起案件,钟可曾经说过,在陆哲南吃晚餐时,明明只吃了钟可夹过的菜。那么,他又是怎么服下安眠药的呢?那是因为安眠药直接被下在了陆哲南的饭碗里。能做到这件事的,恐怕只有当时为陆哲南盛饭的小晴了。而那时候,刘彦虹并未出现在客厅里,因为她当时已经躲进了陆哲南的房间,准备实施杀人计划。第三起案件,两人同样在所有人的饭菜里放了安眠药,接着在深夜合力杀害了陆寒冰。事后,小晴怕暴露外八字的步态,便消除了所有足迹。

“顺便说一下,在每个死者房间里放婴棺钉,并在案发现场放脐带的,也是她们。密室杀人是为了制造诡谲气氛,迎合诅咒的同时扰乱警方的视线。”

“她们跟陆家人到底有什么仇啊?为什么要这样下杀手?!而且就凭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的……”陆义实在不敢相信摆在面前的这个结论。

“她们跟陆家的仇可大着呢!”安缜的视线转向王芬,“陆家的女佣和陆礼先生都是红绿色盲,你们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难道……”梁良终于也发现了真相。

“之前在讨论色盲基因遗传问题的时候我说过,如果女儿是色盲,那么父亲也一定是色盲。”

听到这里,陆礼终于坐不住,他突然站起身,激动地大叫:“不可能!这不可能!”

安缜却仍然自顾自地说道:“还有,陆医生刚才也说了,扁平足有时会伴有脚底疼痛的症状。”旋即,他打量着一脸惊骇的陆义,“陆义先生,记得那天我来陆家宅调查的时候,你说你脚痛要回房休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不是也是扁平足呢?”

“我……”陆义的额头直冒冷汗。

“扁平足属于常染色体上的不完全显性遗传。也就是说,除了遗传因素之外,扁平足还可能由其他后天因素造成。但是,在陆家同时出现两个扁平足……这是不是也有点太过巧合了呢?”安缜的双目始终审视着陆义。

王芬突然抬起惊愕的脸。

“面对现实吧各位,刘彦虹和范小晴,正是陆礼和陆义的亲生女儿,是二十多年前被你们丢弃在胎湖里的那两个女婴!”

6

“不会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够了。”陆礼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五官极度扭曲。

“是她们……真的是她们。”王芬的情绪也逐渐失控。边上的陆文龙不停地安抚着她。

安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也许,小虹和小晴已经认不出当年救下她们的王阿姨了,当然王阿姨也认不出她们。”

听到事实后,陆义和陆礼同时恶狠狠地瞪向王芬。

“总之,两位当年差点被杀死的女孩,通过某些途径混入了陆家,在二十多年后成了陆家宅的女佣。我想,来到陆家后,她们一直在伺机报仇。她们要用自己的方式,向当年遗弃并试图加害自己的陆家报仇。她们是被诅咒的孩子,现在,要反过来诅咒陆家的所有人。这就是杀人动机。”

众人一阵沉默,所有人的表情都异常凝重。一时之间,人们心中用来衡量是非对错的那根标杆倾倒了,世间仿佛被混沌的灰色填满。

就在这时,一名警员急匆匆地奔进客厅:“梁队,发现两名女佣了……她们……”

“慢慢说,怎么了?”梁良转过身问道。

警员喘了几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她们死了。”

在警员的带领下,梁良和冷璇走在前头,杨森推着安缜的轮椅走在后面,陆家的其他人也紧随其后。一行人来到陆家宅后方的树林里。就在靠近胎湖的一棵树下,范小晴和刘彦虹躺在地上。两人的脖子上都缠着绳圈,绳圈连接着同一根断裂的枝干。

树的周围拦着警戒线,梁良穿过警戒线向一名警员询问情况。

“梁队,是十分钟前发现的尸体。”警员指着地上报告着,“树上有攀爬的痕迹,应该是两人爬到树上之后,用绳子上吊自杀,但树枝承受不了两人的体重断裂了,致使两人摔了下来。但在此之前,她们都已经窒息而死。”

梁良蹲下来稍微查看了面部已丧失血色的刘彦虹和范小晴,随后命人把两人抬走。

之后,警方在女佣的房间里搜到一张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有一段潦草的文字。经鉴定,笔迹属于刘彦虹。

2月3日 晴

现在回想起来,在孤儿院第一次遇见小晴时,我就有一种熟稔感,我们的命运似乎早就交织在了一起。我的整个童年都在孤儿院度过,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父母为何将我遗弃。小晴也和我一样,我们活得很彷徨。

12岁那年,我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比我大两岁的小晴也同时去了另一户人家。这之后,我和小晴偶有联系。但毕竟相隔两地,我们的联络越来越少,渐渐疏远了。直到有一天,我和小晴同时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信的内容让我们极为震惊。

信里竟然记录了我和小晴的悲惨身世。在上海的郊区,有一户姓陆的人家。长久以来,但凡有女婴出生,这家人就会把婴儿扔到宅子旁的湖里淹死。而我和小晴,居然就是当年被扔进湖里的弃婴。我们是堂姐妹?信里还说,我们是被好心人救起,才被送进了孤儿院……

只因我们是女孩,就要接受被抛弃甚至被杀死的命运?

信里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寄信的人又是谁?带着一连串疑问,我联络了小晴,她也很困惑。一番商量后,我和她来到这座城市,来到陆家宅,决定追寻真相。

在想方设法成为陆家的女佣之后,我们渐渐感受到这户人家的不寻常。家里从来没有诞生过一个女婴,以及那个叫吴苗的老太太对女性的态度,都让我们不敢细想……而当我见到一个叫陆礼的人时,内心深处又涌起一股道不明的感觉……

经过长期的潜伏,我们渐渐相信,信里所说的内容恐怕都是真的。

我和小晴的心里都很难受,但更多的是愤恨和不甘。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我们?为什么上天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要报仇,我们要以牙还牙。绝对绝对不能让陆家人好过!

在设想了不下1 00种复仇方法之后,我们最终选择了“婴咒”这种最适合陆家的死咒。陆仁、陆义和陆礼三家人里,都必须各死一个人,再让余下的人活在恐惧与痛苦中,我们才甘心。就在今天,我们开始实行计划。在打扫时,我已经把第一枚婴棺钉放进陆仁的房间……看来从这一刻起,我们的生命中也只剩下复仇了。

刚才和小晴说好了,等陆家的三个人全都付出生命的代价后,我就和她一起自杀了断。希望上天宽恕我们,不要让我们

下地狱。

“二月三日写的,这算是提早把遗书写好吗?”梁良审查着皱巴巴的纸张。

“至少可以当作凶手的自白,这样案子终于水落石出了。”安缜在轮椅上长舒一口气,“为了复仇,两名凶手杀害陆家三人后又畏罪自杀。”

“真是个悲哀的故事。”身后的杨森叹息道,“闹了这么久,现在总算破案了,真不愧是安老师。”

这时,正在搜索女佣房间垃圾桶的冷璇有了发现,她从垃圾桶里拣出一张收据说道:“梁队,你看,这是一张文具店的收据。”

“文具店?”梁良接过收据,定睛望着。

“我觉得挺奇怪的。”这一刻,冷璇果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封自白书是在所有案子发生前写的,并没有详细记述整个杀人计划的实施细节……我觉得除了这封以日记形式写的自白书之外,她们可能还写了别的日记。

“这张收据解开了我的疑惑,就在昨天,她们从文具店里买了一本带锁的日记本。我想,她们是想在自杀前把所有的犯罪过程记载在这本新日记本上。但日记本目前没有找到,也没有出现在自杀现场。所以,我怀疑刘彦虹和范小晴还有别的住所,日记本或许就在那里。”

“有长进啊小冷。”梁良竖起大拇指,“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有必要查一下两人在陆家宅之外的住所,或许能找到新日记本。”

冷璇点点头。一旁的安缜和杨森都没有发表意见。毕竟,凭借过人的洞察力,漫画家安缜已经用缜密而大胆的推理接连破解了三起密室杀人,并成功揪出了隐藏在重重迷雾下的两名凶手。接下来,只要找到那名冒充换锁工和刺杀安缜的男性共犯,陆家连续杀人案似乎就能彻底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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