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如何看待同性恋?

李银河谈亲密关系  作者:李银河

一般人总是非常关心同性恋者在人口中的比例。在中国并没有特别好的随机抽样统计数据,但是我们有两类调查资料,能够推论出比较接近真实情况的比例。一类是国外做过的精确调查统计的数据。美国的数据是男同性恋者占人口4%,女同性恋者占3%。英国的全国性调查数据显示同性恋者占比4%,双性恋者占比4%,有1%的人未分化(性向未确定)。

另外一类调查资料显示,无论一个社会对同性恋的态度是特别严厉,还是比较宽松接纳,同性恋者在人群中都保持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比例。只不过在那些特别歧视同性恋的社会,同性恋者就会转入地下,不公开身份。据此,我们估计同性恋者在中国应该占人口的3%至4%。拿十四亿来推算,就是四千二百万至五千六百万之间。这里面当然包括了潜在的同性恋者(未成年人),四五千万人应该是有的。国内最大的同性恋平台blued拥有近五千万用户,这也是一个佐证。

人们对同性恋者有一个误解,就是认为他们的性伴特别多,总是不断地换伴。这种状况的形成是有客观原因的。由于没有同性婚姻,固定的亲密关系比例就会比较低,流动性就会比较大。女同性恋者倒是比较喜欢一对一的关系,很多女同性恋者都有长期的一对一伴侣,比男同性恋者更关注情感关系。

从性病传播的角度来看,艾滋病的传播率在男同性恋者里的比例是最高的。一些新发生的艾滋病病例,很多都是男同性恋者;其次是异性恋者;女同性恋者的性病传播率是最低的。由此可见,女同性恋者之间的性活动除了快感率高,还比较安全。

性学研究为社会做出的最大贡献之一就是让人们知道,社会上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对异性的感觉与众不同,他们的性唤起机制与占人口大多数的一般人是不一样的。他们不是被一个异性唤起,而是被一个同性唤起,区别仅仅在这里。这个人群是一个客观的存在,他们应当有按照自己的性倾向来生活的权利,有实现自己的性欲望的权利。一般人没有理由去歧视他们。这就像左撇子一样,大多数人都是右撇子,有一些人却习惯用左手。我们看待同性恋者就应该像看待左撇子一样,他们虽然在人群里占少数,但是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而他就是这样的,所以你就照他本来的样子来尊重他就是了。

有的孩子在青春期前后发现了自己的同性恋倾向,感到特别恐慌,特别孤独,以为自己是变态——我怎么跟别人那么不一样。我在调查过程中也碰到很多这样的案例,他们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是这样的,别的人都不是。由于同性恋者在人群里属于绝对少数,所以一开始发现自己有同性恋倾向的时候就特别惊恐。他慢慢地读了一些书,受到了性教育,才会知道自己跟别人的不同是怎么回事,知道这并不是特别恐怖的事,自己并不是绝症病人,只不过性倾向有点与众不同而已。

当同性恋者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身份认同之后,他就会产生其他的疑惑:要不要让周围的人知道,该怎样让周围的人知道?后来有一个专用名词描述这种情形:出柜。为什么叫出柜呢?西方有一句谚语:每个人的衣柜里都有一具骷髅。意思是说每个人心里都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情,或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这恰恰是同性恋者的共同体验。他们发现自己与众不同以后,就觉得自己的衣柜里有一具骷髅,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别人。出柜的问题就这么形成了。

在中国,同性恋者出柜的问题显得尤其严重。西方家庭关系比较松散,父母跟孩子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紧密,他们生活在个人本位的社会氛围中。孩子到十八岁以后,他要上大学,父母给他出钱,他都要写借据的。所以西方的同性恋者对于向父母出柜这件事就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中国不同。中国人发现自己是同性恋者以后,出柜让父母知道,父母简直就伤透了心,痛苦至极。我接到过好几次这样的电话,有一次有一位中年男子打来电话,说发现儿子是同性恋者以后,他的妻子,也就是孩子的母亲要自杀,问怎么办,想让我劝劝那个母亲。所以出柜在中国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严重的事情。

如果你不出柜,到了岁数家里就会逼你结婚,要给你介绍朋友。见面、相亲,所有人都急得不得了,逼迫你。这些同性恋者怎么办呢?他或早或晚会面临将自己真实的性倾向告诉父母的困难局面。有人为了避免出柜就搞形式婚姻。所谓形式婚姻就是有形式无内容的婚姻,一个男同性恋者找一个女同性恋者,两个人假装结婚应付父母。他们俩事先约定,两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可以各自过自己的生活,找自己的同性朋友。

形婚只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比较好的办法还是对父母说清楚。但是出柜时一定要谨慎,要讲究策略。尤其在中国,有时候要用迂回的手段。比如先让能够跟父母说上话的、父母比较信任、比较亲近的人知道。先让他们接纳了,父母可能会比较容易接纳。不管是叔叔伯伯还是兄弟姐妹,又或是好友,先让他们知道,然后再向父母出柜。

我们见到一些用太过激烈的方式出柜所导致的悲剧。有个真事,是同性恋亲友会的一位负责人告诉我的:有一个男生出柜以后,他的父母非常激动,非得要他去矫治,他坚持不治,与父亲发生激烈冲突,结果他父亲竟然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如果你用这种特别激烈的方式出柜的话,有的时候后果是难以预料的,所以一定要谨慎。要是太困难的话,可以去寻求一下帮助和指导,比如说加入同性恋亲友会。那里都是由孩子是同性恋者的母亲、父亲、兄弟姐妹组成的,他们会指导你应该怎样向父母出柜。

另外,还有一个关于应不应该出柜的问题,我的观点是完全要根据个人的情况,由他本人来决定。西方的同性恋解放运动中就出现过逼迫名人出柜的现象。当时他们发起一个叫作Outing的运动,Out就是出来,Outing就是把这个人逼出柜,尤其要逼迫一些政治人物、行政长官、名人。人们逼他亮明自己的身份,要求他为同性恋说话。我觉得这种做法侵犯到个人隐私了,出柜还是不出柜,不应该由别人来帮他决定,或逼他决定,而应当让他自己根据自身的处境、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性格、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自己选择的政治姿态来决定,不该由他人越俎代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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