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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克劳德1923年 丽兹酒店的女主人 作者:梅勒妮·本杰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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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俊的王子用一个吻唤醒了美丽的姑娘…… “带我去看看你老挂在嘴上的丽兹,克劳德。”她一边逗他,一边用手指轻轻挠他的后脖颈,然后神色一正,“问吧,问你想问的那个问题。” 克劳德已经赢得了她的芳心,得到了这个迷人的美国女人。在共度了美好的一周后,他得到了她,他头一次不希望一周就这样画上句号,他把她从她那个讨厌的埃及王子那里抢了过来,那个男人是永远不会娶她的,明摆着的事,他只会把她沦为其中一只金丝雀,毁了她。 于是,克劳德就问了,布兰琪答应了。他们的人生结合了,就此改变了。往好的方向改变——那时候他是这么想的。布兰琪是宝贝,是他从埃及暴君手上解救出来的美丽的姑娘。这很戏剧化,是克劳德这辈子做过的最冲动、最浪漫的事,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他自己知道,所以,也许有点太过得意,顾不上去想这胜利时刻之后的事;他被自己的英雄行为感动,太过陶醉,没去考虑这样的两个人——一个美国的时髦女郎,一个巴黎的酒店经理——怎样才能幸福地一起生活下去。 但她的确有旺夫运,至少一开始是这样。就在丽兹,他下跪求婚的那天,解救了落难少女的得意劲还没过,红光满面的,就有人来请他移步玛丽-路易丝·里兹的套房,邀请他担任酒店的副经理。 走之前,他的新晋未婚妻在他耳边悄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跟她说,要当就当总经理。你可不是什么二把手,克劳德·奥泽洛。” 确实,他不是——过去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不是已经证明了这点吗?她这种美国人的自信天性鼓舞了他,他真的照她说的做了。丰满的里兹夫人微微一笑,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但同时又觉得滑稽。她答应了,然后叫他去给她遛狗,克劳德当然没有反对。 未婚妻更是乐不可支,赏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她觉得滑稽得不得了。克劳德不明就里,一头雾水,但他一向自诩喜欢研究人类行为,于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原因。 几个星期、几个月过去了,克劳德了解了她的许多事。这个姑娘,现在奇迹般地成了他的妻子。当他们拿着结婚证在见证人——克拉里奇酒店的勒诺丁先生和布兰琪的倒霉朋友帕尔·怀特——的陪同下大步走向市政厅时,在声音颤抖着说出誓言时,在被宣布依法结成夫妇时,在回克拉里奇酒店赶赴一场闹哄哄的喜宴时,这些事并不明朗。布兰琪和帕尔那些电影圈的朋友搞了场突袭,喜宴现场充斥着酒精、狂笑和黄色笑话。然后,一群人陪着头晕目眩的新婚夫妇去火车站——两人要搭乘火车去海边度蜜月,然后去尼斯见克劳德的父母。这些浮夸的狂徒在火车站出尽洋相,扔了一地的香槟酒瓶。帕尔还一定要朝火车砸个瓶子,说是给它来个启动仪式。最后总算熬到可以上车,布兰琪的朋友们踉踉跄跄地离开,克劳德这才松了口气。他只能祈祷这些酒鬼不会栽倒在冲过来的火车前。 两人一坐进车厢,克劳德就有了第一个新发现,之前他并不知道他的“小琪”(这是他给她起的爱称)还有这一面。 “既然我们已经结婚了,我就要效仿拿破仑对约瑟芬的做法了。”他平静地对她说。他很高兴终于可以和新娘独处了。“听我的,离开你那帮朋友,他们跟你的身份地位不相称,况且我就要开始在丽兹工作了。他们配不上你,布兰琪。” “你——什么?”她眨了眨眼睛,他给她的那束兰花被她捏得花朵都快掉了。 “离开你那帮朋友,布兰琪。”克劳德不明白为什么要再重复一遍:据他所知,她听力不差。 “噢。”她伸手去拿化妆盒,然后开始往脸上扑粉,抹口红。 “还有件事。”克劳德接着说下去,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可以跟自己的美国新娘好好解释解释,她也许不完全理解自己作为他妻子的这个角色,因为他也不了解美国那边的做法。“我希望你别抹那么多东西了。我知道这是职业需要,但生活中就没必要涂脂抹粉了。”还有一句克劳德没说出口:但愿为职业涂脂抹粉的日子也不长了。他们订婚后,她在法国拍了一部电影,一部粗制滥造的言情片。她在片中得和另一个演员做爱,克劳德看了也许有二十遍,每每看到自己的未婚妻(现在是妻子)被别的男人亲吻,他都憋得脸色铁青,又生气又无奈。尽管如此,可他还是得承认布兰琪的演技真不是太有说服力。想必别人也迟早会看出来吧? “你不需要,布兰琪。”他继续说下去,美滋滋地享受着自己作为这个可人儿新晋丈夫的角色,之前是救赎她的恩人,现在又成了保护人。“你天生丽质,再说了,你现在已经结婚了。” “噗仔,这话什么意思?” 克劳德皱起了眉头。布兰琪也给他起了个爱称。他之前昏了头,把自己第一眼看到她时心脏“噗”了一下这事告诉了她,他觉得很浪漫,可新娘没觉得浪漫,反倒觉得很滑稽,似乎很喜欢用这个有辱斯文的昵称来叫他。 “意思是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了,你该照我说的做。”他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她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我该照你说的做?” “反正在法国就是这样,我不知道在美国夫妻怎么相处,但你现在是在法国。” “只是暂时的。”她的声音很生硬。 “什么?” “我没想到我嫁了个原始野人,我以为我嫁的是一位绅士,会尊重我,不会像某个埃及王子那样。” “我尊重你啊!”克劳德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是语言障碍吗? “那你就别像个原始野人一样啊。”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跟那帮朋友来往,不要再涂脂抹粉。”火车在巴黎城外的郊野飞奔,随处可见连绵青山、小茅舍和奶牛。 “我不,我喜欢他们,我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大多数男人也喜欢。” “别的男人怎么看你已经不重要了。”克劳德笑了;她实在天真得让人着迷。“你已经结婚了。” “如果你认为我不会再在意别的男人怎么看我,那你就是个大傻瓜,比嘉理还傻。” “别再跟我提这个人的名字,布兰琪。”克劳德不再觉得好笑了。 “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嘉理,嘉理,嘉理,嘉理!” 然后,太离奇了——克劳德·奥泽洛居然任由脾气战胜了理智,把礼仪体统全都抛到了脑后,深埋在他心底的一枚未被引爆的(也许是那场战争遗留下来的)炸弹在这一刻被他的新娘引爆。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她触发了他那么多新的情绪,所以,也许他不该惊讶现在被她惹得这样火冒三丈。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更可怕的是,她没有污蔑他,他确实表现得像个原始野人,大吼大叫,还一把抓起她的化妆盒,打开车窗,扔了出去。 他们盯着打开的车窗愣了好一阵。克劳德开始解释,但还没等他说完一句话,她就做出了更加惊人的举动。 她扑到窗口,使劲往外钻。 他一把抓住她的腰,把她拽了回来。 两个人呆呆地瞪着对方,喘着粗气,场面十分荒唐。火车慢下来,开始进站。 突然间,布兰琪挣脱他的束缚,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一道闪电似的冲出车厢,跳下了火车;上一刻她还在他怀里,下一刻就已经消失了。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匆匆抓起其中几件东西,追了上去。他刚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火车就开动了。他飞奔着绕过惊愕的旁观者,冲到对面站台,正好看到他的新娘跳上一辆反方向的火车,开往巴黎的火车。克劳德撒开腿追,可怀里抱的、手上拎的一直在掉——有那么一刻,他意识到她的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袍缠在脚跟上——火车已经飞驰而去。 妈的。 手掌湿哒哒的,衣领汗渍斑斑,怀里抱了一大堆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东西,他疲惫地坐到长凳上,想要厘清刚刚发生了什么。这个可怜的男人回想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是一篇他必须熟记的课文,可这课文到底讲的是什么意思,他却不太懂。 此刻,他应该蹭着新娘的后脖颈,面前摆着冷鸭肉和更冷的香槟(当然,克劳德在出发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可现在,他真不愿意去想行李员推着行李车走进空荡荡的包厢时那一脸困惑的表情)。他应该轻抚她,亲吻她,为晚上的重头戏预热。(他们已经上过床了,所以不会再有什么惊喜,只有激情和愉悦的熟悉感。) 然而,他却一个人在某个乡间小镇的火车站,他不知道下一班去巴黎的火车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到了之后该上哪里去找他的妻子。 克劳德是不是犯了个错误,不该这么仓促娶了这个美国女人,无论她有多迷人? 最后,一列开往北方的列车终于来了。克劳德上车后,直奔餐车,灌了杯烈酒下肚。火车进站后,他一下车就看到了布兰琪,她坐在长凳上,双手还握着那束揉坏的捧花,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她抬起头看克劳德,抽泣得愈加厉害,见她这样,他的心又“噗”了一下,他把她揽进怀里,忘了火车上发生的一切。 直到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哇,你收了这么多宝贝啊,噗仔。”布兰琪说。他们刚度完蜜月回来。她在他的单身公寓里转来转去,欣赏他那些整整齐齐挂在墙上的铜锅。“怎么这么亮啊?你是怎么办到的?” “擦啊,”克劳德困惑地回答,“用醋和盐。” “哦。”她打开抽屉,微微地倒吸了一口气,“还有这些刀。这么多!为什么要这么多?” “因为都不一样啊。”克劳德又一次感到困惑,渐渐开始不安,“你看,比如说,这把长方形的大的是切丁的,这把长一点的是切片的,这把带锯齿的是用来切面包的。” “哦……”她又惊讶得轻轻地倒吸了口气。 “小琪,”他说的时候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他本该意识到这是种不祥的预感,但他没有,“你——你不会做饭吗?” “我?”她惊讶地睁大了褐色的眼睛,仿佛他问的是会不会用木头雕船,会不会开飞机,会不会脚尖点地跳舞。她笑了;一仰头,发出她那低沉的笑声,笑得无所顾忌,酣畅淋漓。“克劳德,你想到哪里去了?谁说我会做饭?我当然不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什么‘当然’?”他关上抽屉,他恼了,感觉受了蒙骗。“我怎么会知道?女人就该做饭,在法国就是这样。” “在美国也一样。”她承认。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另一个柜子,取出一把曼陀林,细细鉴赏,仿佛那是一件古希腊文物。“大多数女孩都得从小学习做饭打扫,即使家里很有钱,请得起佣人来做。我姐姐和我也是那样过来的,只不过我总会想办法逃避,我才不学那些把戏呢,我告诉你,我不想学我妈妈教我的那套。我就是那样滑头,克劳德。”她抬头看着他,眼睛闪闪发亮,性感的红唇调皮地噘着。“我现在还是。” “是的,可……”克劳德很矛盾,既想把她掳进睡房,又想把她押到蓝带厨艺学院[蓝带厨艺学院(Le Cordon Bleu Culinary Arts Institute),1895年创建于法国巴黎,是世界上第一所专门培养西餐类人才的厨艺学校。]去上课。“可你怎么给我做饭呢?” 她耸耸肩。“我想你会自己动手的,克劳德,要么就出去吃,我听说丽兹有厨房。”她又笑起来。 克劳德张口结舌,眼下这一刻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于是,他真的把她掳进了睡房。不然还能怎么办? 温存过后,他做了一个蘑菇、青葱和大蒜的蛋卷,被她狼吞虎咽吃个精光,他不得不再给自己做一个。 这段婚姻的初期充满了激情,他过得既兴奋又不安,这个迷人的美国女人给他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这不是个小女人,而是女巫。在这段时间里他还发现了什么?他发现她睡着时会梦呓;他发现她用他的牙刷心安理得;他发现她丝袜抽丝了不补,直接扔掉;他发现她喜欢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坐久时却会像个孩子一样不安分;他发现她喜欢猫,也不抗拒狗,还对鸟类很着迷,但只限于户外,要是屋里有只鸟,就会吓到她。 克劳德还发现她脚很小,这点她引以为傲。这双脚很迷人,脚背很怕痒;有些时候,她兴致一来,喜欢让他挠这个部位。 克劳德发现她还想继续从事她的电影事业,因为有几晚他累得筋疲力尽从丽兹下班回来,看到他的小公寓里挤满了那帮狐朋狗友——帕尔·怀特和其他演员。他们抽烟喝酒,讲八卦,无非就是“摄影棚”“镜头”和“烂导演”那点事。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粗人、俗人,令克劳德大跌眼镜,因为他一直把布兰琪看作童话里的公主,他还是不肯放弃这个印象。 克劳德还知道了另一件事。 他知道了他的布兰琪爱丽兹,爱得跟他一样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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