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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克劳德1938年 丽兹酒店的女主人 作者:梅勒妮·本杰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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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巨人醒来…… 的确,纵观丽兹辉煌的历史,也曾有过一些讨厌的客人。哪个酒店没有啊?有时候,克劳德不走运,遇到过那种进了酒店就一反常态肆意放纵的人。有的夫人自己家里弄得十分整洁,附近没有一户人家能比得上,在酒店里却心安理得地把毛巾和脏内衣裤丢得满地都是。有的人在饮食方面一向节制,到了这里就完全豁出去,把厨房里的蛋糕点得一个不剩。习惯早起的人,躺在软床软褥上,被这还没习惯的奢华簇拥着,一直睡到大中午。 因此,即使在丽兹,有时也会发生一些不太体面的事,这不足为奇。某位男爵心脏病发作,死在情妇的床上,而他的妻子就睡在隔壁,什么都不知道。自杀事件,不止一起,但最出名的要数默片明星奥莉薇·托马斯起。她是杰克·皮克福德的妻子,他的姐姐是名气更大些的玛丽。那是在1920年,当时克劳德还没过来,但他当然很清楚这事;这个精神错乱的女人喝下了氯化汞后,谣言四起,因为她丈夫让她染上了梅毒。为了不让客人看见,雷伊先生不得不赶紧把她弄出去。可怜的姑娘,她被裹在羽绒被里,从厨房里抬了出去。 所以说,丽兹以前也有过见不得光的客人;但从1937年下半年一直到1938年,酒店客户群发生的巨大变化还是令克劳德措手不及。 起因是西班牙内战。突然间,酒吧里人人都在谈论这个话题,许多老主顾还去亲身体验,有些人穿上了军装,有些人成了记者。尤其是海明威,他之前一直在嚷嚷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人说他加入了保皇派,但克劳德怀疑他入伍就是去边上看看热闹,最多就是个醉醺醺的旁观者,尽管听人说这家伙会写书。这点克劳德可不知道;他难得有闲暇时间,法国文学都来不及看呢。 战火肆虐的同时,形形色色的人在巴黎和法国拥进拥出;西班牙和法国接壤的边境聚集了大批逃难的人,绝大多数是农民。但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最后来到了丽兹,来筹集资金和枪支,来争取援助,他们是掮客,同时跟两边做生意。 随着战争持续下去,随着德国空军尽显其残忍凶猛的威力(不仅轰炸士兵,连平民也不放过),另一些人出现在丽兹;他们操着恶心的德国口音,戴着纳粹党的黑色臂章,黑色的靴子总是闪着猥琐的光泽,锃亮的勋章亮得怪异。 德国人一来,美国人就走了。就像船要沉时逃窜的老鼠,全都溜了。似乎在一夜之间,布兰琪的作家朋友、艺术家和音乐家都消失了。游戏人生的半吊子,克劳德忍不住要去这样想。但他们走了,另一些同样情绪不稳定的人来了——在巴黎享受末日狂欢的欧洲人,他们纵情狂舞,无视周围的一切:无论是被迫在边境附近的难民营里忍受风吹雨打、饥肠辘辘的西班牙难民,还是平民遭受轰炸的新闻报道,抑或是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微笑着握手的照片,照片上还有大批大批身穿棕色衬衫的人抬着胳膊敬礼,那姿势触目惊心。 这些放荡的欧洲人决心要最彻底地荒唐一次,把克劳德忙得筋疲力尽。到目前为止,他在丽兹组织过(当然很在行)的狂欢不在少数:他搞过20世纪20年代流行的立体主义派对,宾客们个个穿着可笑的角度夸张的服装;《戏梦芭蕾》演出成功后,这里举办过几场派对,他们雇了些舞蹈演员装扮成仙女和森林之神来当侍应生。但是,对于30年代末在丽兹举办的那种“世纪末”风格的派对,他还是毫无经验。 有一位伯爵办宴会,一定要让客人们吃大象脚;克劳德四处打电话,法国、奥地利和比利时的每个动物园都问了个遍,好不容易才搞到。埃尔莎·麦克斯韦(严格来说,她是美国人,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欧洲跟在富人和名人屁股后面)突然心血来潮要搞一个化装舞会——那天下午两点,她轻飘飘地过来说八点钟会来两百个她最亲密的朋友——克劳德和他的工作人员只有六个小时的时间来采购鲜花和装饰物,找一个愿意在匆忙搭建的镀金秋千上表演的空中飞人,这个摇摇欲坠的秋千还是他从红磨坊里推出来的。还有一群去西班牙作战的英国上流社会人士和不上不下的贵族中途在这里狂欢;搞得去度假一样,买了一篮又一篮最好的馅饼、鹅肝、奶酪、葡萄酒、香槟和巧克力,要带去享用。仿佛战争是场野餐。 克劳德知道不是,但不该由他来说教。他的职责是去搞定,是去满足每一个要求,无论多么荒谬。因为他就是这么做的。他设法搞定。 然而,有一天,克劳德终于忍无可忍,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他又碰到了一个油光满面、肥头大耳的德国人在巡查丽兹的每个角落、每间办公室、每个房间。 像个蟑螂一样在酒店里——其实是在全城——越来越频繁地窜来窜去的那个最帅、最潇洒的纳粹分子,是汉斯·冈瑟·冯·丁克拉格男爵,他是德国大使馆随员。年轻、英俊,有一头闪亮的金发和一双清澈的蓝眼睛。这家伙刚离婚,每见到一个女人都要挑逗一番,也包括克劳德的小琪。这让可可·香奈儿很不爽,已经引起了一些麻烦;在她眼里,冯·丁克拉格是她的私有财产。这位冯·丁克拉格有个外号叫斯巴茨(德语的“麻雀”),因为他在餐厅和酒吧里喜欢四处蹦跶,到处周旋。 一天晚上,香奈儿碰到布兰琪和克劳德正从旺多姆广场酒店门口的台阶上走下来。香奈儿的私人套房在酒店这一侧,她的时装店就在康朋街,离得很近,所以对她来说,这样安排很合理;而对丽兹来说,这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稳定可靠。 但必须得说,在丽兹没几个人喜欢这个女人。她动不动就把饭菜退回厨房,说达不到她的标准。(不是说这女人真的有在吃什么东西,除了液体。)而且,她还一定要重新装修她的房间——图案复杂的墙纸、挂毯、镀金和金饰,这些表明丽兹是全世界顶级豪华酒店的装修元素,她都不喜欢。她把房间搞成了新式的现代风格。如果你问克劳德,他会说丑。太多玻璃,太多直线。极度不舒服,至少可以这么说。 香奈儿似乎特别针对布兰琪,总是和她过不去,简直像是特意选了丽兹酒店里大家都喜欢的那个人,其中的心思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布兰琪,你知道我刚刚听到了什么吗?”那天晚上,香奈儿脸上挂着笑容;克劳德立即警觉起来——这种女人,只有在准备对别人下狠手的时候,才会这样微笑。 “什么?”布兰琪比他天真;她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上,双臂交叠,仿佛对方要给她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克劳德想要拉她走,但她不肯,于是他也只好听着。 “那天,我的女裁缝问我你是不是犹太人。”香奈儿还是保持着笑容,笑得像猫一样冷,“她太奇怪了,你不觉得吗?” 布兰琪点点头。 “我跟她说我会问的。但你也证明不了你是犹太人,对吧,布兰琪?我是可以问你要护照看一下的,可这多荒唐啊!”香奈儿哈哈哈地笑起来,两只眼睛像缟玛瑙似的一闪一闪。 “好主意。”布兰琪似乎被逗乐了,“当然,你也得让我看看你的。来吧,可可,让我们互相展示一下真实年龄吧!” 香奈儿不笑了;她挺直身板,目光滑下她那尖尖的鼻子。 “我认为没必要。”她气冲冲地说着,端起架子,隆重又招摇地走上台阶,布兰琪在一旁狂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可克劳德笑不出来。他知道香奈儿很危险,散布谎言和谣言这种事,她做得出来;她还有个习惯,跟什么人睡觉,观念想法就会与那人趋同。 此时,跟她上床的人是冯·丁克拉格。 眼下,克劳德只能保持缄默,保持警惕,叮嘱布兰琪,还有全体员工,在这些新来的德国客人身边要倍加小心。还有就是祈祷接下来他们的身份——客人的身份——不会起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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