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布兰琪
1941年秋

丽兹酒店的女主人  作者:梅勒妮·本杰明

占领者什么时候变成客人?敌人什么时候变成朋友?

随着时间的流逝,布兰琪不得不问自己这两个问题。

她很清楚,在巴黎丽兹,客人有时候会变得更像家人,甚至比兄弟姐妹、配偶和父母还亲近;但即使是那些常客,比如海明威、温莎夫妇、菲茨杰拉德夫妇和波特夫妇,最终也会离开。然而,这不一样;纳粹把丽兹当作他们的总部后,布兰琪不得不去了解他们,她意外地发现,有些人竟然没那么坏。当初看着他们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那身令她恐惧厌恶的军服,经丽兹红粉色的灯光一修饰,简直还有一丝平易近人的感觉。

住在2-19号房间的那个小伙子,虽然是军官,可其实还是个孩子;他的军服看起来一直都不太合身,领口圈着他喉结突出的细脖子显得实在太大。他想家了,他对布兰琪说。那天,布兰琪在酒店外的康朋街上撞见他,见他倚在墙上,手里拿着一本便签簿和一支铅笔,正在画街景。“这是要寄回家的,”他说着便向她展示自己业余水准的作品;当然,他不是毕加索,但他似乎很得意,“给我妈妈画的,她非常担心我。”

然后,他告诉布兰琪,他老家的女朋友还在上学,他担心自己不在,她会移情别恋爱上某个学生。布兰琪就认定他真的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心地善良的好人。她开始特意去问他那天有没有收到什么信,有没有他妈妈或女朋友(她叫凯特琳)的来信。她告诉自己,决定入侵法国的人,不是他,是希特勒。这个男孩——弗里德里希——只是服从命令而已。

再就是冯·斯图普纳格尔[冯·斯图普纳格尔(Gen.Heinrich von Stulpnagel),德国陆军上将。1944年诺曼底战役后,德军败局已定。斯图普纳格尔与隆美尔、克鲁格等人进行反希特勒的起义,准备推翻纳粹政权与盟国议和,结果被杀害。——编者注]将军的司机。不管天气好坏,这个可怜的人每天都坐在酒店前面的那辆车里。只有在要用洗手间的时候,他才会进来,即使进来了,他也很有礼貌,甚至很恭敬,不好意思看任何人的脸。于是,有时候天冷,布兰琪会给独自坐在车里瑟瑟发抖的他送一杯热茶;有时候太阳好,她就去陪他聊聊天。她怒气冲冲地向克劳德抱怨,冯·斯图普纳格尔这样对他真是太过分了!他是人,不是机器。她还向丈夫解释,这个司机(克劳斯)家里有妻子。克劳德貌似感兴趣,又有点心不在焉,她猜他只是在迁就她。她说那个司机很喜欢聊他妻子。仿佛在聊起她时,他能感觉到她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不能聊她,他担心她会消失,就像个梦一样。虽然布兰琪从来没有送心爱的人上过前线,但她能理解他是迫切地想用这种方式让妻子保持鲜活,她懂他,所以她会倾听。

还有艾伯特上校的秘书——一个年轻女人,不怎么漂亮。布兰琪看见她怯生生地望着巴黎的姑娘、酒店里的清洁女工,甚至洗衣女工。这个可怜的女孩只能穿难看的绿色军服,四四方方的上衣盖在没款没型的裙子上,脚上套了双黑砖头鞋。丽兹的员工制服都比这好看,时尚,更别说客人穿的衣服了。这个女孩(阿斯特丽德)整天坐着做速记,打字。周围都是男人,可谁都不会多瞧她一眼,都在色眯眯地打量康朋街上来来往往的法国女演员和社会名流。阿斯特丽德在家乡和军队里都没有恋人,这是她自己告诉布兰琪的。那次,布兰琪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看到她,就坐下来陪她,看她狂吃糕点。

“改抽烟吧。”见那姑娘又要了一份拿破仑蛋糕,布兰琪开口劝她,但不管用。阿斯特丽德实在太伤心,太孤独,太想家了,只有食物能给她安慰。

正是这样——每天见到他们,了解军服以外的他们,观察她与他们的共同点(布兰琪曾多次想借糕点来报复克劳德)——他们变成了人,而不是名词。活生生的、呼吸着的、会吃会喝会哭会笑的人。他们会去教堂,甚至还有天主教徒;克劳德告诉她,第一次在星期天的教堂里遇到他们中的一些人时,他又意外又不安,看到他们跪下,点燃一根蜡烛,然后悄悄地溜到一边在长椅上坐下来。他们会给家乡的朋友和家人买礼物。没有收到足够的信时,他们会哭,会担心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布兰琪也会跟着哭,跟着操心。

然后她会想象,看到她帮阿斯特丽德擦眼泪,看到她拍拍没有收到信的弗里德里希的肩膀,莉莉会说些什么。可莉莉不在这里,布兰琪在;是她,得跟这些人生活在一起,设法活下去,与他们交流——也许不是他们中最坏的那些人,只是奉令行事的那些人。这些人总该和她有些共同点吧。

没有吗?

1937年,他们的船在瑟堡靠岸两天后,莉莉应邀来丽兹做客;她还清晰地记得莉莉第一眼看到她的世界时,那一刻的反应。

那个自信的微型革命者不见了。当初,她大步流星地走下船,当着所有海关官员的面,大踏步进入法国,没有护照,没有签证,唯一的武装就是狡黠和个性;此刻,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害羞的孩子,被环境震慑住,像冷汗一样依附着布兰琪。“你住这里,布兰琪?”无论布兰琪肯定地回答多少遍,她还是不停地问。她张着嘴呆呆地望着头顶高高的石膏装饰的天花板;戴高帽的门童跑过来接她手里的伞,她也不撒手,贴在胸口,满腹狐疑;她眨巴着眼睛感受无处不在的红粉色的光——恺撒·里兹断定女人在这种灯光下最好看,于是就在他的宫殿里全装上了这种灯。巴黎其他地方都没有这样的灯光;只有在丽兹,每个女人都是美的,无论老少,无论贵贱。

无论她有什么样的秘密。

“嗯,算是吧。我们也有公寓,我们自己正式的住址。”奥泽洛夫妇又搬了家,他们现在在著名的蒙田大道上,离香榭丽舍大街不远,有了一套漂亮的四居室公寓,还不包括厨房。布兰琪说服了克劳德,让他相信以他的身份地位,更适合住在这里:宽阔的街道两旁绿树成行,高档服装店鳞次栉比,梅因布彻、莫利纽克斯、维奥内特、帕图和吕西安·勒隆都在这条街上。

可是莉莉不太理解,布兰琪和克劳德怎么能又有公寓,又住在丽兹。布兰琪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有点铺张。她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于是把莉莉带进了酒吧,介绍给大家。布兰琪看得很清楚,弗兰克·迈耶像是认出了莉莉;他挑了挑眉,她也挑了挑眉。奇怪,莉莉说她以前从没来过巴黎。

“女士。”科尔·波特微微欠身鞠躬行礼,动作干净利落,“兴会,幸会!高兴的兴,荣幸的幸。”

莉莉狐疑地瞪着他,布兰琪知道她不太明白这个文字游戏;不管莉莉的母语是什么,肯定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但是突然间,莉莉对科尔眉开眼笑,科尔也一样,就好像一个孩子突然在成人堆发现了另一个孩子。他们几乎一样高,眼睛几乎一样圆,一样黑,皮肤也是一样的橄榄色。

“你一定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流浪儿。”海明威嚷嚷着,用他的大爪子握住她纤弱的小手,“我要把你写进书里。”

“莉莉,排队吧,”布兰琪捶了一下海明威的肩膀,对她说,“他对谁都这么说。”

“这是泡妞最好的法子。”他笑着承认。那笑嘻嘻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还有几分孩子气,惹得布兰琪大笑。

“斯科特去哪儿啦?”她看了一圈;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角落的吧凳上,缠着弗兰克·迈耶。每当他喝高了,伤感得抽抽搭搭,话越说越不像话时,弗兰克就会打断他。

“回家啦,回美国喽。他和泽尔达不得不回去——听说她家里出事了。”

“哎,希望不是太严重。”布兰琪其实并不喜欢泽尔达,觉得她太暴躁,太有侵略性,跟老鹰似的。那双细长的蓝眼睛总在寻找弱点,随时准备扑上去。但她有一点让布兰琪不得不佩服——铁了心夫唱妇随,对饮时毫不退却,一杯不落,虽然这样喝下去的结局布兰琪不敢恭维,有时候她觉得菲茨杰拉德夫妇在巴黎各处折腾时后面应该跟一群人,在他们醉酒狂欢、唇枪舌剑、情绪爆发之后,得有人替他们收拾残局啊。

“布兰琪,我们就在这里喝茶吗?”莉莉在酒吧里放松了下来。要说放松,照理在哪儿都不难,唯独在丽兹要放松还真不容易,这里相对来说舒适多了,可以随意一点。但布兰琪摇了摇头。

“不,克劳德在花园露台等我们。”虽然已是10月,但还是可以在户外用餐,不冷。

她依依不舍地向她的朋友们告别,领着莉莉去花园露台。她们沿着连接两栋建筑的长廊——“梦之廊”——走过去。莉莉每走一步,眉头就锁紧一些;一路上,布兰琪指着两边打着灯的展示窗,让她看满窗的奢侈品:马克·克罗斯钢笔,路易威登手袋,娇兰香水,卡地亚钻石项链。对于大多数巴黎人来说,这些东西都贵得遥不可及,但对于住得起丽兹的人来说,只是小钱而已。零售商花了一大笔钱用这种方式来为他们的商品打广告;克劳德很得意,他说这在酒店业绝无仅有。可莉莉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这些令绝大多数人垂涎的好东西。

喝茶的时候,她还是那副模样。美食一道一道地呈上来——可口的肉酱三明治、精致的软糖蛋糕、白天鹅银盘里的糖坚果——可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心烦两个字,但布兰琪看到她偷偷地把几块零碎塞进破旧的手提包里,想带回家去,还有一些银器和餐巾。她只希望克劳德没有注意到。

布兰琪认为他没有,但他那样子确实需要服点抗酸剂。她终于意识到他跟莉莉怎么都不可能合得来,太晚了,一开始就该想到的——毕竟,克劳德也从来都不喜欢帕尔。她真蠢,傻乎乎地希望人家也会喜欢,跟个小女孩似的炫耀自己的新朋友。何况她也很无奈,显然莉莉在他的宝贝丽兹并不自在。克劳德这个老古板,他从来没变过。这是个残酷的骗局:一开始先把她迷住,弄得她六神无主,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猜自己也骗了他——不,她知道自己骗了他。

莉莉显然对丽兹的种种奢华、悄声悄语的气氛、极度礼貌的举止、夸张的秩序都很反感,因为她都不怎么开口说话;而克劳德简短的回答也意味深长。布兰琪发现自己一个劲地在找话聊,一直在无聊地闲扯,实在累得够呛;天气、时尚、她的旅行故事、她和莉莉在船上做的傻事,不管她说什么,迎来的都是冷冰冰的沉默。最后,她犯了一个错误,聊起了法国当前的政治局势。

“他们搞工会,”克劳德硬着头皮说出这个词,“他们一直企图在丽兹成立工会——总罢工那回就搞过,幸亏被我阻止了。”

“为什么?工会怎么了?人们应该获得能维持生活的基本工资!”莉莉这才活跃起来;她把餐巾揉成一团,乌黑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我们给了,还超过了那个标准。我们给的薪资是法国所有酒店中最高的,而且我们在休假方面也很大方。”

“好吧,但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这样。每个人都有权利养活自己的家人!”

克劳德手里的茶匙掉进玻璃茶杯里,溅湿了桌布。

“要吃羊角面包吗?”布兰琪把银篮子递给她的饭友,他们都没要。很快,克劳德就告退了。他意味深长地盯了布兰琪好一会儿,这个眼神清楚地传达了他对她这位新朋友的看法。

甚至还没等克劳德走出阳台,莉莉就开始数落:“布兰琪,我知道他是你男人,我知道我不应该说,但——他实在太讨人厌了!”

“不,不是的,”布兰琪明确地说,“真的不是。克劳德很慷慨,他只是不喜欢表现出来,他觉得那样会显得软弱。他很关心自己的员工,他确实很照顾他们。但是,要知道,他——很‘法国’。”

“但是法国人民在改变,他们在觉醒,很及时。”

“有些人是的。”新总理莱昂·布鲁姆是法国人民阵线的一员,但法国的核心群体仍然是坚定的保守派,天主教徒。“相信我——巴黎的绝大多数人和克劳德一样。别以为他们无情,冷漠,他们只是守旧,固执。”

“可你的朋友——酒吧里的那些人——他们不是。”

“对。”布兰琪想起了她的朋友,她的酒友,他们和她一样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他们是美国人,根本不关心法国政治,只要还能坐下来喝他们的干白和苦艾酒就行。他们爱法国,但不是法国的一分子。对他们来说,法国只相当于现实外的一场休假。”

“那你是法国的一分子吗?你属于这里吗?这里是你的家吗?”

“我……我……我不知道。”布兰琪不知道;她不再把自己当成美国人,但也不觉得自己是百分百的法国人,尤其是在内心。“你也没有家吧?你只是四处漂泊,你甚至都不跟我说你是哪里人。”

“啊,不一样。我没有家,是因为家已经没了——消失了,被毁了。美国还是美国。我听说是个很棒的国家。我希望有一天能去那里。”

“是,也不是——它不完美,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法国也不完美。”

“哪儿都不完美——谁都不完美。连你也是,莉莉。”布兰琪觉得该挫挫这个新朋友的锐气;她越来越自以为是了,很烦。

“你得确定自己的身份,布兰琪,美国人,法国人,什么。你得代表、主张点什么。”

“哦,是吗?”布兰琪挑起眉毛,“像你一样?”

“是的。”莉莉把揉成一团的餐巾扔在盘子上,站起来,摆出她那副毅然决然的样子点点头。“是的,像我一样,像其他人一样,不像这里。”她指指周围,露台上都是心满意足、衣着华贵的人。“谢谢你,布兰琪。但你的丽兹——我不喜欢。”

“那么,我猜你会想把那些三明治、银器和餐巾都留下,是吧?我是说,既然让你那么反感的话。”

莉莉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她又坐了下来。

“听着,莉莉。”布兰琪隔着桌子探过身来,“你根本不了解我和丽兹,你也不了解克劳德,甚至巴黎。你不能堂而皇之地说那种话——你不能闯进人家的生活,跟人家说他们有多糟。”

“是你请我来的,布兰琪。”莉莉试图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耸耸肩,但也流露出几分怯色,苍白的脸上那些雀斑都似乎变深了。

“我想和你分享我的生活,朋友之间就是这样,朋友不会顺走人家的银器和餐巾。”

莉莉把手伸进包里,偷偷地把那几样东西放了回去,但还是留下了食物;布兰琪没再追究。

“对不起。”

“好了,别再这样了。如果你需要什么,跟我说就行了。我喜欢你,莉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你迫使我去思考我通常想要回避的问题,也许我就需要这样。”

“真的?”

布兰琪点点头,看到莉莉显然很高兴,咧着嘴笑,又恢复了那副神偷道奇的样子,她也松了口气。

“我很久没有亲近的朋友了。我很孤独,有的时候。”

“在这里?在丽兹?”莉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布兰琪从那明亮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莉莉也一定从布兰琪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犹如在仙境中梦游的爱丽丝。

“是的,我孤独。我喜欢这些人,觉得他们很有意思,他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过去我觉得自己跟他们很像,但现在我不能确定了。说实话,我不确定我是否还想要像他们那样。”

“我也喜欢你,布兰琪。你超好。你需要我,我就在这里,谢天谢地。”莉莉啪啪拍了两下手,站起来,弯下腰吻了吻布兰琪的脸,然后收起手套、包和雨伞,准备离开。

“也许你也需要我。”布兰琪在她身后大声说。莉莉咧嘴一笑,挥挥手,全然不顾周围纷纷投过来的目光,她就像一只孤零零的、花里胡哨的小帆船,在一艘艘骄傲的大船间航行。

“也许吧!”

第二天,一小束紫罗兰花送到了布兰琪手中。

这次访问谢谢你。对不起,我很无礼,因为我是你的客人。我不了解这种轻松的生活,但也许你可以教我。但下一次,你来看我。我给你看看我的生活,就像你说的朋友之间会做的那样。我带你看看法国,真正的法国。下星期三一起吃中饭。爱你,莉莉。

真是古怪!这个奇怪的外国人只在这里待了几天,而布兰琪在巴黎已经住了将近十五年了,莉莉居然想带她看看法国?

然而,布兰琪意识到自己很期待;她的确想让莉莉带她去看,叫醒她,告诉她一些事。也许这就是她当初邀请莉莉来丽兹的原因。她需要有人来帮助她看清真相——这几年,自从她成为丽兹酒店的女主人以来,镀金打磨的炫目表象闪瞎了她的双眼。对于莉莉来说,对于那些漂洋过海来到巴黎、名下一个法郎都没有的人来说,巴黎是什么样的?好吧,说实话,布兰琪一开始也是那样。说到底,她和莉莉唯一的区别是,布兰琪被一个男人养着,又被另一个人解救出来,安置在他的城堡里。那时,她觉得自己很聪明,真的;但现在,她很意外,自己竟然会心甘情愿地让人来解救她,来安置她。

突然间,许多问题跑出来纠缠她,扰得她夜不成寐,而克劳德早就已经睡着,在她身边轻轻地打呼噜。然而,她连一个答案都没找到,莉莉就走了。布兰琪总觉得她把所有的答案都带走了。

所以直到现在,1941年,布兰琪还在找她,每天走出丽兹,布兰琪都在找她。窝在小巷里的闷热的小书店,昏暗的咖啡馆(她一进去,大家就都不说话了),供应匈牙利红烩牛肉而不是蔬菜杂烩的餐馆,布兰琪找遍了所有通常情况下她决不会经常光顾的地方——德国人似乎也还没有发现的犄角旮旯,可像莉莉这样的人可能会去的地方。因为布兰琪想她,是的,当然;虽然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莉莉像一只执着的萤火虫,振翅飞舞,照亮了布兰琪的生活。但是——

莉莉也需要她;布兰琪对此深信不疑,尽管看起来不是这么回事。莉莉有种特质,令布兰琪想要去照顾她,喂她滋补汤,给她缝补衣裳,带她去剪个像样的发型。布兰琪寻思也许莉莉是她未曾生养的孩子。可她也记得那个吻——那个不寻常的、令人不安的吻。她意识到莉莉远远不止这些。不只是朋友,不只是孩子,也不只是情人;一个复杂的引擎,这就是莉莉。引擎推动人前进。

布兰琪找莉莉,还因为她需要有人来告诉她该怎么办,怎样与这些侵略者/客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怎样继续为弗里德里希一家和阿斯特丽德一家操心,尤其是现在。

现在,她每天都会在路上看到又有一家人挤在一起;每天都有人消失在夜色中。就那样——不见了。

越来越多的人消失,在她的梦里,在她的噩梦里——

布兰琪就在这些人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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