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抓住布兰琪的手，拉着她经过一排又一排的铺子。摊位上摆满了花，秋天的花、瘦长的向日葵、巨大的菊花和紫松果菊。莉莉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动作隐秘得差点逃过布兰琪的眼睛），拖着她沿着一条狭窄的过道向一间铺子最里面走去。她掀起帆布帘子，布兰琪发现自己进了一个狭小、昏暗的帐篷。里面摆满了翻倒的板条箱，还有一桶桶养在水里的花，稻草散了一地。两三个灯笼发出淡黄的幽光；一开始，她几乎看不出昏暗中有几张脸带着警惕和兴趣盯着她。

坐在板条箱上的是莉莉的“朋友”。有个女人，身材矮胖，相貌平平，一头脏兮兮的金发编成了麻花辫。其余都是男人，胡子拉碴，戴着帽子，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遮着脸。身上的衣服很不显眼，是劳动服。其中一个急吼吼地将莉莉拉到怀里，那样子，分明就是在宣布“这是我的人”，明摆着就是她的情人。

莉莉介绍她——“这是布兰琪，我跟你们说起过的朋友”——接着又一连串报出他们的名字；见他们对这些名字几乎没啥反应，布兰琪知道不可能是真名，她也知道不该问为什么。

他们又继续聊之前的话题，可那个莉莉说名叫洛伦佐的男人——她的情人——还一直盯着布兰琪。她竟然有点受宠若惊，真是荒唐。布兰琪小心翼翼地坐在他们请她坐的板条箱上，这对她穿的丝织裙肯定是不好的。其他人说话，她就在一旁听着。他们说得很小声，讲的是法语，带着各种口音。她听出了几个硬邦邦的俄语腔调，一个粗糙的波兰口音。他们似乎都不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

慢慢地，她意识到，莉莉和她的朋友正在讨论的事情——“明天，我们去老佛爷百货商店买丝巾”，“下周的晚宴只有四套餐具”——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布兰琪恍然大悟——就像一束光突然穿透黑暗，照亮了她——他们谈论的是破坏行动。

抵抗行动。

“她可能帮得上，”洛伦佐指着布兰琪说，“看看她，非常有钱。”

“是的，但是——”莉莉冲着布兰琪笑了笑，“只出钱。”

“也许还可以有别的。”

“不！”莉莉斩钉截铁地说，“别打布兰琪的主意，我不希望布兰琪跟我们一样陷得太深。她是我的朋友，是的，她可以帮忙，她可以帮着筹钱，因为有丽兹，也许搞点食物或配给票证簿；但别的不行。这不是我带她来这里的原因。她是我的朋友。”莉莉瞪着他们。

布兰琪脸红了；每双眼睛都看向她，她感觉到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她漂亮的衣服、丝袜（织补过的，但不影响观感）、精致完美的发型（刚在丽兹美容院里做的）。她很羞愧，这样赤裸裸地暴露自己享有特权、生活相对安逸的现实，而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是好几天没洗过澡，没吃过一顿热饭。

可他们也确实像是狠狠地打击了纳粹，与此同时，布兰琪却在跟纳粹打桥牌。尽管她穿得光鲜亮丽，但在这里，她觉得自己卑微，抬不起头来。

然后，她想起了她的那场冒险，想起了克劳德，土生土长的法国人，老觉得自己的国家有多了不起，自大狂——自从德国人入侵以来他做了些什么？什么都没有，除了伺候他的征服者，他的客人，对他们唯命是从。又是赔笑，又是鞠躬，让布兰琪反胃。

她胸中腾起一团怒火，突然有了目标，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总得有一个姓奥泽洛的站出来捍卫丽兹的尊严。

“我想加入你们。”布兰琪说。

原来，这没有像她想象的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