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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克劳德1944年6月 丽兹酒店的女主人 作者:梅勒妮·本杰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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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冲下楼梯,手里拿着她的护照。她忘带了。他能想到的就只是她现在需要这个;她需要证明她是布兰琪·罗斯·奥泽洛,天主教徒。于是,他一路狂奔,在大堂里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护照,大喊:“她忘了!她忘了带护照!布兰琪——她忘了!” 然后,他意识到旺多姆广场这半边的所有德国人都在看好戏一样盯着他。他妻子要去的地方,不需要护照。 可他还是急得团团转,直到看到一张友善的脸——冯·斯图普纳格尔,他正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宽阔的楼梯往下走,一边往裤子里塞衬衫。 “出什么事了?”克劳德听到咔哒一声,意识到一名士兵的来复枪对准了他,但他没空去理会——不是开玩笑,他当真伸出手,把枪压了下去,就好像那只是一只苍蝇,赶走就行了。 布兰琪走了,布兰琪走了——这是槌子,不停地敲击他脑子里的锣;这是唯一要紧的话,这是他唯一听到的声音。 “我妻子——斯图普纳格尔先生!”克劳德·奥泽洛心急如焚,顾不得面子,扑过去求这个人,求这个纳粹分子。此刻的他,没有羞耻心,没有自尊。他伺候这些猪伺候了那么久,总该有点用吧?他们肯定会记得,会帮他的吧?“我妻子布兰琪——她刚刚被抓走了!她忘了带护照!”克劳德手里那本珍贵的皮册子都快挥到他脸上了。 “奥泽洛先生,请别这样。”冯·斯图普纳格尔推开了克劳德,但示意其他人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去。端着来复枪的士兵把枪塞进枪套,走开了。 “冯·斯图普纳格尔先生,我求你了。我知道她做了件鲁莽的事——她都告诉我了。但她是我的妻子!她是丽兹酒店总经理的妻子!她是很蠢,是的,很冲动。但她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不至于要把她抓起来吧。” “这不是我的决定,奥泽洛先生。”冯·斯图普纳格尔疲惫地坐下来。那是一张镀金的小椅子,让这个穿着灰绿色制服的德国人来坐,显得过于精致,过于小巧。“我不是盖世太保。我只是在他们来这里找的时候告诉他们该去哪里找她。” “你?你告诉他们的?” “我也没办法,只能这么做。我得服从上级啊,你知道的,你也是一名军人。我劝过——我劝过他们,希望他们网开一面。”他的肩膀无力地垂下来,克劳德感受到了几秒钟的希望——也许这个纳粹分子长着人心。“但是她对德意志帝国犯下了重罪,她亵渎了一位中尉的军服,她当众对他无礼。我们不能允许这种行为;如果我们容忍,就会向民众传递错误的观念,尤其是现在。就连丽兹的奥泽洛太太也不能脱罪。” 克劳德跪倒在地。他从来没有给谁下跪过,但是为了布兰琪,他这么做了。 “我求你了。跟盖世太保谈谈,让他们放了她。我会把她带走的,我保证。我会把她带到乡下去,在那儿她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就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直到——” “直到什么?”冯·斯图普纳格尔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又戴上眼镜;整个过程一直瞪着克劳德,看他敢不敢说下去。 “别介意——我不是有意的——就让我把她带走吧,我保证。她不会再做什么了,不会做任何对帝国不敬的事。” “我说了这事不归我管,奥泽洛先生。即使我想——我不是说我想——盖世太保也不会听我的。他们直接听命于元首,不是军队。” “那至少告诉我,她会被带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德朗西,也许吧。弗雷斯纳?也有可能在城里的小监狱里,我猜的,但好像也不太可能。很抱歉,奥泽洛先生。我也有妻子,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她了,可能一时半会儿都见不到她。所有的假期都取消了,要等下一步通知。所以我理解,但我无能为力。” 克劳德很惊讶,他真是一副很过意不去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颓极了,仍瘫坐在椅子上,如此沉重的责任,上司甩给他这么多人的千仇万恨,把他压得抬不起头来。 最后,斯图普纳格尔疲惫地站起来。“奥泽洛先生,请把我平常吃的午餐送到我办公室来。麻烦多费心,保证这次是热的;昨天是冷的。”他看看克劳德,犹豫了一下,两只手搭到克劳德肩上。“我们必须坚持工作,是吧?除了继续工作,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如果认为还可以做点别的,那是很愚蠢也很危险的想法,奥泽洛先生,你明白吗?” 克劳德点点头,但手却攥成了拳头,他晕乎乎的,眼前都是红点;怒火烧得他头一抽一抽地痛——怒火,也是红色的。 红色——那面挂在天花板上、盖着古董挂毯的卐字旗的底色。 但克劳德·奥泽洛是个极度自律的人,他及时想起了一切,所有。他接受的训练,他的职责,他的责任。 他的妻子,还在这些禽兽手里。 “当然,我很乐意为您安排午餐,斯图普纳格尔先生。还有——谢谢。”但究竟为什么谢他,克劳德自己也不太清楚,除了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向他展示了一点人性。“但是,拜托你——不管布兰琪在谁手上,请务必把这个交给他们好吗?”克劳德把护照递给他。 冯·斯图普纳格尔接过护照,抬起沉重的脚步上楼回他的办公室。克劳德知道,不该把这个人意外表现出来的友善太当回事,但他忍不住;他眼里噙满了泪水,至少有那么一刻让他觉得在这独自承受的恐怖中没那么孤立无援。 然后,他得从德国士兵——这些他伺候了四年的德国人——身边走过去,穿过长廊,回办公室,至少试试看,让自己继续工作,就如冯·斯图普纳格尔劝他的那样。 但这是第一次,眼前的丽兹看起来是假的,就好像糕点店橱窗里陈列的覆盖着糖霜的纸板蛋糕,摆样子用的,看起来很漂亮,却是空心的。 在办公室里,克劳德怎么都无法集中注意力。他拿起电话,万分迫切地想和马丁说说;马丁可能会有主意,这家伙那么聪明,但他想起来丽兹所有的电话都有人窃听,他们的客人在窃听。而且,再怎么绞尽脑汁,克劳德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用什么暗语。 克劳德终于想起了那把枪,就在抽屉里锁着,还有毒芹,蚂蚁药,碱液。他打开抽屉,看着这些丰盛的藏品。好诱人啊!在斯图普纳格尔的茶里滴一滴碱液。在斯派德尔的汤里放点毒芹。干脆搞大些?给他们全都上毒芹!一场毒药盛筵。他肯定能在厨房里找到同盟者,他们会很乐意为德国客人调制这样的大餐。 或者动静小一些?别牵涉那么多人。他与哪个德国士兵来一场亲密双人舞,盛大的结局只是他脑子里的一枚小小的子弹?然后,让他们把他抓起来,他就可以跟布兰琪在一起了,他俩会被关在一起—— 他再也帮不了她了,是吗?当然,克劳德,你这个傻瓜。别头脑发热,像个狂热的情人一样。以前你这样没问题,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得理性些,清醒些。 他的手在颤抖——不只是颤抖,是全身震颤的“地震”。克劳德关上门,坐下来,抖个不停的双手捧着头,他试图思考,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他一直是这样,就这样一直拖着不回自己房间。 布兰琪不会在那里迎接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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