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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满愿 作者:米泽穗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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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白沙村的村民一开始热情地接待了斋藤他们。可能是觉得外国人很稀奇,孩子们纷纷跑出来,欢呼着把丰田车围了一圈又一圈。大人们也十分友好,问了许多来自哪里之类的问题。 “然后说我们是日本企业,想见村里的当家的。事情到这里为止都还很顺利。” 所谓当家的,和长老很相似。在孟加拉国的村落里,权力并非集中在一个村长手里。重要的事情需经过几位当家的集体讨论。和长老这个词印象不同的是,当家的并不都是老年人,而立之年的亦不罕见。 “我们被邀请到阿兰姆·阿不德这名当家的家中,他大约有五十岁,留着威严的胡子,穿着白衬衫,身体很壮,是个非常精悍的男子。我让翻译用孟加拉语向他打招呼,没想到阿兰姆对我说了句‘welcome’,之后我们不需要翻译,用英语完成了对话。阿兰姆说的是英式英语,乡音很重,不过足以和我的美式英语交流。” 曾经是英国殖民地的孟加拉国有一些地方至今通用英语。上级法院使用的语言是英语,高等教育也用英语授课。阿兰姆这名当家的既然会英语,说明他是个知识分子。 “刚开始,阿兰姆很友好地给我们倒了茶。据说他在达卡生活过一段时间,还问了我达卡的现状——饭馆、新建大楼……聊了很多之后,他一脸怀念的表情。可是,当我说出我们的目的之后,情况却急转直下了。” “你说了多少?” “说我们是日本的井桁商业公司,计划开发天然气,所以希望在村里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如果在白沙村设置前线基地,那么村里的交通量就会增加。正式开发后,卡车便会络绎不绝地开进来。到时候,噪声问题和交通事故都无可避免。可是斋藤好像没有谈及这个问题。 “补偿方面呢?” “我想等他们问了再回答。” 我点了点头,他并没做错。 “那就不是金额没谈拢喽?” “不,阿兰姆他……”斋藤闭上了嘴,拼命回忆了一番,慎重地说道,“他知道我们是为了开发而来,便态度骤变。” 我叹了口气,我明白这一天总会到来。与规模无关,开发必定会遭到当地居民的反对。可我没料到这次开发从一开始就受挫。 “他叫我滚,可我还在很勉强地继续交涉,现在想想不该这么做。后来阿兰姆用孟加拉语喊了一句什么,男人们便马上都进了屋子。接下去就是私刑环节了。翻译当即就跑了,那些男人听不懂英语,所以我无法辩解什么。如果阿兰姆不阻止他们的话,我应该已经死了。” 和这番话的内容相反,斋藤的语气显得十分冷静。我也遭遇过好几次危险的情况,如果自己被打得浑身淤青,我没自信能如此冷静。通过此事能看出斋藤作为交涉员的资历很深。 可即使是这位斋藤,也没能说服阿兰姆·阿不德。真麻烦。 “好,难为你了。今天你先去医院好好看病,这种夹板根本不管用。” 让斋藤离开后,我仰望天花板,恶狠狠地骂了句:“妈的!”凭我长年从事资源开发工作的直觉,这场纠纷还会拖很久。 这种时候,我的直觉都很准。 白沙村完全拒绝交涉,不管是孟加拉人还是日本人,他们决不允许井桁商业公司的人靠近村子。虽然接到报告说村民们没有武装起来,但报告不可信。既然他们的态度如此强硬,如果我们随意接触,只会徒增伤者而已。 我想是否还有其他可以建据点的地方,于是重新研究了一番。可越研究越发现没有其他选项。如果只是建前线基地,其他村子也可以。可开发一旦上了轨道,输气管是必定要经过白沙村的。也就是说,早晚得拉拢那个村子。 半夜,我坐在办公桌前,喃喃道: “这要是在印尼……” 在印尼,政府是开发强有力的后援。虽然需要贿赂,可面对居民的反对,有警察或军人来帮忙镇压。孟加拉国的情况不同,只能靠我们自己解决。这里的政府根本不理我们,所以无从下手。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一天,斋藤提出了辞呈。 “为什么?这里不能没有你!” “对不起!” 斋藤的断臂依旧吊在脖子上,他向我低下了头。 “告诉我理由,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来解决!” 斋藤脸上一贯的气定神闲消失了,他阴郁的双眼一直低垂着。这可不是一张耐得住长时间交涉的脸。 “其实,昨天我被抢劫了。” “你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负着伤吧。在白沙村也经历了非人的待遇,我已经受够了!请放过我,我是个有家室的人。” “所以你要放弃工作?” “室长……”斋藤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看到他那愤怒与胆怯交织的眼神,我说不出话来。“我不想重蹈高野的覆辙,我要回日本。” 达卡并不是个治安非常差的地方。虽然不算好,但和普通的发展中国家差不多。斋藤只是运气不好罢了。可是,我没能挽留住丧失希望的他。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一定会痛骂现在的年轻人没有毅力,作为一名白领,上了职场就要做好再也见不到父母的准备等。可他说出高野的名字,瞬间就将我的嘴堵住了。 公司没有马上派代替斋藤的人过来。就算公司再怎么期待孟加拉国开发事业的进展,也不能不停往这边送人。尤其是在开发停滞的当下。 如果能解决的话,我真想亲自去趟白沙村,下跪也好怎么都行。肩负着室长使命的我不可能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长期留守达卡,白沙村的交涉工作只能交给孟加拉籍员工,可他们甚至不被允许进入村子,只是在浪费时间。 “老大,不行。无法交涉。那个当家的好像真的不想要钱。” 孟加拉籍员工说完,难以理解般地耸了耸肩。 原本我不喝酒也不抽烟。在孟加拉国,由于宗教信仰无法公开喝酒,也几乎买不到酒。可我开始泡起了吧,去专门向外国人开放的酒吧。虽不曾喝得烂醉,却渴望能消遣消遣。 某一晚,我上完厕所洗手时,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我愕然了。那是一张疲惫的脸,是一张完全衰老的脸…… 我未婚。在日本的人际网只有关系不怎么好的兄弟和十几年没见的同学。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既没爱好也不懂得怎么玩。可我并不认为这种人生是不幸的。在散布全球的井桁商业公司的员工里,有比我从事的工作还重要的吗?我确保天然气被运往日本,转化成电力。电力产业是国家命脉。为此我奉献了自己的青春,我不后悔。 没想到这样的我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村落给难住了。悔恨与焦急交织,映在镜中的表情变得扭曲可怕。 天气渐渐转凉了,十一月十四日,情况发生了转变。 开发室开始有些昏暗之际,我收到了一封信。收件人地址是用孟加拉语写的,收件人姓名是一行歪歪扭扭的英文:TO JINGHENG CO。寄件人的信息全是孟加拉语。我思索了一会儿,幡然醒悟。我拿着信跑到贴在开发室墙壁上的地图那里进行核对,没错,这封信来自白沙村! 我甚至来不及找剪刀就撕破了信封。信的内文也是用极不熟练的英语写成的: COME ALONE DAY15.IMPORTANT CONFERENCE. 十五号,一个人来,重要协商。 白沙村终于主动与我们联系了。自从斋藤被殴打之后,白沙村的人甚至不允许我们接近村子。所以我方的诚意只能靠孟加拉籍员工不停打电话传达。所谓诚意,当然也包括了对孟加拉国居民而言天价的补偿金,现在终于显现出效果了。信上约我前去见面的日期是明天。因为邮局的原因导致信来晚了,没有准备的时间,也可以说其实正正好好。 我怀疑过这封信是不是假的。恐怕写这封信的人不是白沙村当家的阿兰姆·阿不德。阿兰姆能与斋藤用英语对话,很难想象一个对话毫无障碍的人不会书写。孟加拉国的传统是每个村里不止一名当家的。这封信也许是不太会英语的别的当家的或普通老百姓寄来的。有一种可能性是:这个人能够抱着本字典写信却无法打电话表述。 不管怎样,就算这封信是假的,我也必须得去。 其实这个时机很不巧,有几个原因。首先,我和很难约见的能源局高官约了今天下午会面,而且十五号还有例行的身体检查。能源局高官虽然是个关键人物,却并非至关重要的那位,换个时间也无妨。身体检查嘛……管它呢。 让我一个人去也很不妙,我几乎不懂孟加拉语。不过,只要有孟加拉语学习手册,我多少能进行一些对话,斋藤也说阿兰姆会英语。 “看来每个困难都可以克服。” 自言自语完,我马上展开了行动。迅速的决断力与行动力是这十五年里千锤百炼出来的。我把接下去的工作交给了公司里的其他员工,拼命往铝箱子里塞起高额纸币。以防万一,我带着在印尼常穿的防弹背心,跳上加满油的旅行车。在收到信之后的一个小时,我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往白沙村了。 由于我很清楚雨季的道路情况,因此事先就有心理准备,这条通往白沙村的道路必定是非常艰苦的。可没想到霜季的当下,路上竟是如此顺畅。既不热也不冷,没有一块泥泞,也不至于因为干燥的尘土飞扬而扰乱视野。 而且,现在是收割大米的季节。途经好几个村庄,有孩子和大人一起勤劳收割的村子,也有完成收割洋溢着幸福的村子。金黄色的田园里稻穗随风飘扬,隔着车窗看到这番景象,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国家很美。 当晚,我来到锡尔赫特,订好酒店,与在达卡就联系好的导游会合。信上写让我一个人去,我丝毫没有打破这个约定的打算,因为我明白,这次必须拿出点诚意。可实际问题是,我几乎不认识锡尔赫特往下的路。虽然白沙村在地图上的位置已经深深地印刻在我脑中,但如果不想走弯路的话,还是需要一个导游。只要在快到村子时打发走导游,就不算违反约定了吧。 经历过印尼的工作,我学会了几项特技。首先是怎么也吃不坏的肚子,其次是在哪里都能睡得着。就算酒店的床硬得不敢恭维,我也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我就离开了锡尔赫特。我开的是自己的旅行车,导游开的一看就知道是辆旧款铃木车。很可惜,我们的马力完全不同。只要稍微踩一下油门,就可能撞上前面带路的导游。这样反而令我神经紧张,开得很累。低洼地带的路缓缓地起伏着,当大地尽头出现星星点点的褐色建筑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前头的导游慢慢停下车,对下了车的我说:“那就是白沙村。” “到这里就可以了。” 导游点点头,刚刚还很和善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 “先生,你要小心。那个村子,现在很危险。” “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几乎没有任何关于白沙村的情报。我忍住想尽早进入村子的心情,询问起导游。可是导游不会用英语组织复杂的语句。他有些着急地用孟加拉语嘀咕了一阵,突然想到了什么,右手握拳。 “阿兰姆,”左手也握拳,“其余当家的。” 然后导游粗鲁地互击双手。我已经全都明白了。 殴打斋藤的阿兰姆确实是很有威望的当家的,可白沙村并非万众一心。一定有反对阿兰姆的人,虽然不知道是明争还是暗斗,但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分歧……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要是被卷入内部斗争就危险了,不过这同时也是一个机会。 “谢谢,你帮了我很多。” 说完,我将超出事先约定金额的纸币塞入他手中。目送着回锡尔赫特的铃木车,我拍拍脸颊,给自己打气。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不将此地拿下,别说日本了,就连达卡我都不回。 白沙村和孟加拉国的其他村子相比,没什么两样。屋顶是用类似茅草的植物捆扎铺成的,墙壁用的是竹子。村子边上有一片大叶树林,大叶子随风摇摆。门口的荫处和墙边站着些孩子,下了车的我能感受到他们目不转睛的视线。斋藤说孩子们见到他十分兴奋,可现在他们却不安地从远处看着我。他们一定是被教育过不准接近那些日本人。 终于,三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们被晒得黢黑,表情十分严肃,言下之意是并不自愿欢迎我。他们没有携带武器,这点让我安心不少,突然拿枪抵着我拿我做人质也并非毫无可能。我勉强听懂他们用孟加拉语说了句“过来”。 他们把我带到村里一座特别小的房子里,挥手示意我进去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是间空置房,没有任何家具,连地板都没铺。泥土地上盖着条毯子,墙壁缝隙中漏进几道光线。然后,我看见了一名意想不到的先来之人。 此人穿着西装,系着领带。他一回头便向我露出了笑容,我马上发现这副表情是人为训练出来的。他身材修长,黑发,戴着一副大框眼镜。在交谈之前我就察觉到,这不是日本人吗? “你好。” 我向他问好,他站了起来。 “你好,我是OGO印度开发科的森下。你是井桁商业公司的伊丹先生吧?” 很没面子的是,我没能立刻回应他。 OGO是法国的能源企业。OGO的人竟然在白沙村,我完全没有预料到。OGO在印度有分社,在孟加拉国应该还没有。 而且,森下明显是个日本人。他讲话的语调一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还带有些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口音。OGO竟然往孟加拉国派遣日籍员工,真是太意外了。 再加上森下看出我是井桁商业公司的人,让我备受打击。我没有对方的情报,对方却知道我。 我的脸上可能不自觉地显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有一瞬间,我捕捉到森下的笑容里带有侮辱之意。 他说: “你感到惊讶也很正常。伊丹这个名字我是从村民那儿听到的,他们说今天邀请了我和另一位井桁商业公司的伊丹先生。” “哦,原来如此。” 只要发出声音,马上就能恢复平静,同时也有了观察对手的余裕。森下这个男人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其实嫩得很。 “OGO印度的森下先生,听说你们OGO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孟加拉湾上。” “真厉害,原来你早有耳闻。” “在印尼的时候,我经常听到这种传言,不过也仅止于传言。但既然看到你在这里,那就说明……” 森下把我的话接了过去: “说明我们对陆地上的天然气也有兴趣。我们知道井桁商业公司看中了这块地方,好像很有希望,所以公司派我过来。没想到和你在这样的情况下首度见面,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东北部的开发起步晚,我不认为我们公司能够垄断经营。我知道其他公司早晚会参与进来,可是对于别人已经出手的事后知后觉,这就是个大问题了。照理说我应该能及时察觉到印度企业有所动作的,看来回达卡后有必要调整收集情报的方式了。 森下来到白沙村的理由毋庸置疑。一定是OGO发现白沙村是块开发要地,于是主动接近,却惨遭拒绝。 “收到信了?” 我简洁地询问道,这句话里包含着“是不是收到一封让你单独前来的信”之意。森下点点头。 “是的。” 把两家竞争公司一同喊来做什么?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意图,不过感觉很不好。森下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我慢慢地坐到地毯上,之后一言不发。 我们没有等太久。几分钟后,刚才把我带来这里的几个男人回来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说了些什么,我只听懂了“阿兰姆”“当家的”这两个词。我偷偷瞧了眼森下,他马上明白了我不懂孟加拉语。 “他们说,当家的阿兰姆马上就来。” OGO派来的人不需要翻译,自己就是个懂语言的谈判家。在人才这方面,我们公司确实棋差一着。 待会儿再想该怎么应付OGO吧,这时有个男人走了进来。 斋藤说过,阿兰姆是个精悍的男人。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换一种形容。他有棱有角的眼窝里,鲜明地并存着残酷与理性。这种人我以前见过。白沙村的当家人阿兰姆·阿不德,令我想起了战士。 很显然,他并不欢迎我们。不过他还是用英语如此开场: “欢迎,你们可以放轻松点。” 说完,他盘腿坐下。 他依次看看我和森下。光是坐在森下旁边,就能感觉到他完全被镇住了。 “我是这个村子的当家的,我叫阿兰姆·阿不德。伊丹先生,森下先生,没想到会邀请你们来此地,要不是受到其他当家的所托,可能我们根本不会见面。” 阿兰姆的声音深沉而有力。他说着带口音的英语都这么铿锵,要是说孟加拉语的话,一定更有说服力吧。他突然看着我。 “斋藤先生的伤怎么样了?” 我情不自禁收了收下巴。 “他的手臂断了,不过应该能治好。” “是吗?我命令手下将他赶出去,而不是打他。可能是我没讲清楚,抱歉。” “……” “不过——”阿兰姆加强了语气,“不可以把他的负伤当成单纯的不幸,应该视为一种警告。今天我想说的只有这些。” “我明白。” 我答道,随后咽了口口水。至少和他对上话了,接下去可以试着进行交涉。 “不过,听完斋藤的报告,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如此抗拒我们。我们并不打算从你那里夺取什么,我们的目标是几小时车程外的无人区地底下的东西。” 阿兰姆点点头。 “我知道天然气的事。” “没错,就是天然气。巴基斯坦政府曾经做过调查,认为在能够钻探的深度下没有天然气。不过我们一定可以。为了钻探,我们需要燃料,还需要稳定的供电和电话。食物和水也必不可少,医药品也是。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无法安心工作。 “我们并不是在要求你们免费提供这些物资,只是希望能有个放置的场所。希望你们能借一块这附近空着的地方给我们。当然,我们会付钱,会支付合适的补偿金。斋藤应该也告诉过你这些吧……” “伊丹先生!”阿兰姆用低沉的声音盖住了我的话——这是霸道、强劲的声音,“不是钱的问题。” 森下说: “那么请问你是在担心土地吗?如果你认为我们会像当年的英国人一样抢夺土地,那你多虑了。所有的事宜都会写在合同上,规定一个期限,期满后我们会把一切都完璧归赵的。” 阿兰姆瞪大了眼睛。 “撒谎!”仅仅两个字,就让森下紧紧地闭上了嘴,“的确,集聚地或许能还给我们,但你们挖的是天然气吧?要把天然气运回你们的国家,得接输气管去港口。所以说归还土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没错吧?” 森下没能作答。也就是说,OGO把天然气的运输想得太乐观了。我必须得拿下这一分。 “井桁商业公司一旦挖到天然气,为表诚意一定绕过白沙村排输气管。” 如果绕过这里,建设费与维修费都将提高,可能还会遭到洪水毫不留情的袭击,但我认为现在只能妥协。可阿兰姆还是摇头。 “我只是指出了森下先生所言不实,请不要以为只要改变排气管的路线就万事大吉了。” “我们公司当然也可以保证不让排气管经过这里……” 森下为了掩饰失败赶紧补充道,可阿兰姆根本不理他。 通过这些对话,我揣测着阿兰姆。他具有领袖魅力,有见识。我甚至觉得比起在村里做当家的,他更适合成为一名政治领袖。另外,他不是个草率的人,但反过来,他也不是不听取别人意见的倔强之人。 既然他拒绝了井桁,也拒绝了OGO,那么一定是有充分的理由。我必须得把他的理由套出来,我的身体不知不觉地向前倾。 “你不关心钱,应该也不单单是土地的问题。我不能就这样被拒绝,然后回去。请务必告诉我理由,是这个村子比较特殊吗?” “我应该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想警告你们而已。” “阿兰姆先生,我并没有擅自闯入这个村子,是收到了一封邀请信才赶来的。也许这并非你本意,可是我收到以村子的名义寄来的信是既定的事实。既然这样,连我小小的疑问都不肯回答是不是太虚情假意了?” 阿兰姆首度垂下了视线。我越说越激昂: “如果是能够解决的问题,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明白问题无法解决,那我只能放弃。我将撤销申请,从此再也不踏足此地!” 接下去只能看他如何回应了。阿兰姆闭上眼睛,像是在冥想。 等了很久,阿兰姆缓缓张开眼睛,说道: “好,那我告诉你吧。” 他讷讷而言。 “我曾经在英国待过,想学习知识,出人头地。当时为赚留学钱吃了不少苦,这个村子的人也帮了我很多。到了英国,我发现自己的国家很贫瘠。给土地带来生命的甘水和夺走生命的洪水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大家在没有医疗和社会保障的制度下死去。 “四年后,我来到达卡,当了官,有了出息。本打算拼尽全力要让孟加拉国脱贫致富,不过很可惜,我在官场中败落了。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我回答: “我不知道。” “你应该也经历过。当时的我十分有理想,可以说太过于理想化了。年轻时,我十分蔑视这个国家的传统。只要是这个国家的官员,就不可能避免贿赂。无论是行贿还是受贿。 “我不认为孟加拉国的行政官员从上到下个个都是贪官,这个国家的中枢一定有清廉的人。可是我周围的环境很恶劣,这道墙壁光靠语言是无法逾越的。当察觉到这一点时,我已经失去了晋升的机会。” 他偷偷地叹了一小口气,却被我看见了。 “只要留在达卡,就能以下级官僚的身份吃香的喝辣的。可我还是选择回到了这个村子。我打算活用自己的知识,使这个村子幸福起来。终于,很荣幸我被推选为当家的。不过,我没有忘记过去的一切,没有忘记想要使这个国家脱贫致富的愿望。” 低着头的阿兰姆突然抬起眼睛瞪着我们。 “伊丹先生,森下先生,我知道在这个村子的北方,沉睡着天然气,其储量深不可测,一旦挖到,利益将非常庞大。很可惜,凭目前孟加拉国的技术能力、经济能力还无法挖掘,不过…… “不过,这个国家总有一天会需要那些天然气的。想要让一亿数千万的孟加拉人过上富裕的生活,必定会无限量地需要能源。那些能源,应该使用在我的子孙身上,用来照明、冷却食物、打水。井桁商业公司,OGO,你们听好了,我绝不会把这些资源给日本和法国!” 可以的话我真想咂咂嘴。我以为他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土地被夺走,只是普通农村级别的抗议而已。我想得太简单了,没想到白沙村里竟然有这么一号人物。 森下拼命反驳道: “但……但是,我们并没有打算拿走所有的天然气,你误会了。我们是希望以共享制的方式合作!” “确实,共享制的话,会将一部分产量分给孟加拉国。” “是的,你不是也说了吗?孟加拉国没有技术,也没有资金,那么即使资源再庞大也等同于不存在。OGO可以提供你们国家缺乏的东西,作为交换,我们将分得一部分产量。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交易了!” 如果森下是我的下属,说不定我已经对他开骂了。他理解错了,阿兰姆·阿不德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阿兰姆的眼神带有一丝凶暴。 “你根本没懂,现在给我听好了!”这番话几乎就是恐吓,甚至可以说是宣战声明,“此地以北的天然气,全归将来的孟加拉国所有。不可能现在让给法国,我们只分得一杯羹。这些天然气,哪怕一立方我都不给其他国家。我敬佩你敢单枪匹马前来,今天就放你回去。不过如果还有下次,记住,下次就不是当家的来迎接你了。虽然孟加拉国是个和平的国家,但来复枪到处皆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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