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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满愿 作者:米泽穗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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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沢翔。 生于静冈县豆南町,事故发生时三十六岁,无业。 藤井香奈。 生于千叶县白井市。事故发生时三十二岁,服务业。 前辈的文档里,有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死者合影。在夜晚的海边,两人背靠着车,男人怒目圆瞪,女人吐着舌头。由于打了闪光,两人的眼睛都通红。男人的旁边画了一条线,潦草地写着“小白脸”。前辈连这都调查过了。至于女人从事的“服务业”具体是什么,没有记载。 可能是拿到照片的时候一并打听的吧,前辈的资料上还写着田沢的其他信息——有前科,因妨碍公务罪遭到逮捕,听说踢了一脚警察的车。 两年前的六月三十日周六晚上八点三十分左右,在豆南町做完法事赶回家的六十二岁男性看见一个光点坠落谷底。男性怀疑可能是车头灯,于是在疑似坠落地点的转角处驻车,发现尾灯在谷底发着红光,便报了警。 救援行动在天亮之后进行。两小时后,两人均被确认死亡。 “田沢先生好像是豆南町的人?” 听我说完,老奶奶睁圆了眼睛。 “咦,你知道得真清楚。” “那个,因为……我是记者嘛。” 我马上蒙混了过去。为什么我一开始不堂堂正正地告诉她自己是正在调查事故的撰稿人呢? 因为,即使我下定决心,但对于自己“杂货铺”的现状,还是有些羞愧。所以我无法向别人介绍自己。老奶奶似乎对我的身份没什么兴趣,只回应道: “这样啊。” “你认识田沢先生吗?” 老奶奶摆摆手。 “虽然豆南是个小镇,但我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不过……后来听说他是我以前同事的亲戚。” 虽说不认识,但也在某处有着联系。 “真是吃惊啊!就算我认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觉得可怜。” “田沢先生还带着个女人吧?是一起回老家吗?” “听说,不是那么正派的事情。” 果然,在当地人之间流言四起。明明周围没有人,老奶奶却压低了声音说: “那个啊,听说是在东京欠了债,正打算回老家要钱呢。田沢老先生还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很有良心,说要把钱都留给父亲。于是小田沢打算去不肯掏钱的父亲那里说服他,哦不,要挟他把钱拿出来。” “原来如此……对父亲而言是个不希望见到的累赘。他出了意外后父亲是不是放心了?” 老奶奶马上紧锁眉头,露出深深的皱纹。 “父母可不是这样的哦。即使是麻烦的孩子,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悲痛的。” “这样啊。” “是的,我女儿虽然不优秀,可如果她比我先死的话,光是这么想就……”老奶奶感慨道,“很讨厌。” “原来如此……”这时,我突然想到,“对了,刚才你说田沢先生有些粗鲁是吧?” “是的。” “如果不认识他的话,也就是说,他来店里的时候做了些粗鲁的事情?” 老奶奶探出身子,像是在说:“这个问题我等了很久。” “算是吧,我不想把死者说得太坏……”她做作地皱起眉头,“好像啊,是和结伴的女人吵了嘴,总之心情不太好。” “能把那天的情况详细和我说说吗?” 老奶奶好像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使劲摇了摇手。 “不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到了这个年纪记性越来越差,而且我不想把死者说得太坏。” 记性确实不太好,同样的话连说两遍。口是心非,她明明心里痒痒忍不住想说。 “拜托了啊!” 我又推了一把,果然老奶奶轻易地就让步了。 “是吗?可是并没什么意思哦,那我就告诉你吧!” 说完,她把满是皱纹的手放在腿上。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她的背脊也挺直了。 她缓缓地开口: “那是五月还是六月的事?我记得是雨季。在连续下了好几天雨之后,天空放了晴。那种季节的天气真令人受不了。即使是我这样上了年纪的人,也讨厌黏黏糊糊的湿热。而且,现在不是说地球变暖了吗?总觉得日子比以前要难过了。 “这家店从早上十点开始营业,那天好像也是十点开的门。除非秋天,平时的客人不多,那天应该也一样。我习惯了平淡无味的生活,就算有些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也记不清了。 “我记得到了傍晚,他们俩人来到店里的情形。即使是白昼较长的日子,天也快黑了,我正准备关门。他们开着车到来,发出刺耳的声音,简直就像闯进来一样。男人先下了车,好像很不开心,对着女人一通乱骂。他点的是啤酒——这事我没告诉警察。我似乎见着男人是从驾驶座上下来的,理应拒绝,可这家店只有我一个人,如果对方闹事的话就惨了,所以我只能给他上了啤酒。在此期间,他的心情一直很差。光是嘴上骂就算了,他还乱踢东西,真讨厌。” “乱踢东西?” “是的。” 老奶奶把手放在膝盖上,吆喝了声“嘿哟”后站起来,将手放在旁边那张桌上。 “这张桌子也是,被他狠狠地踢过,桌脚都陷进去了。” 我起身,看了一眼老奶奶所说的桌脚。经提醒才发现,红褐色的桌脚确实陷了进去。虽然桌子用了很久,不过能把铁质的东西踢得变形一定是用了相当大的力量。 “他说了些什么吗?” “嗯……虽然他声音很大,不过口齿不清,或者说语调很怪吧,我听不太明白。我自认为算是同龄人中听力比较好的呢……” 不是耳朵的问题,也许是小年轻爱说的流氓卷舌腔。也难怪她听不懂。 “女人呢?” “不记得了,好像在闹别扭吧。” “看上去正派吗?” “唔……” 没留意女人在干吗。男人大声嚷嚷还踢桌子,没注意到女人的行为也是理所当然的。 “两个人离开后不久,我就听到了警笛声。这一带很安静,声音能够传很远。结果,他由于酒驾出了事。警察在车里发现了啤酒罐,所以没怪罪我们店。要是我当时没给他啤酒的话会怎样呢?可我也是一个人在开店,被如此粗鲁的人命令上酒,也不敢拒绝啊……” “我很明白,这种情况难以拒绝。” “是啊,就是。” “话说这事还真麻烦啊。” 我敷衍了一句,将视线投向咖啡杯。前胸口袋里的录音笔在好好运转着吧? 田沢翔是酒驾。前辈的文档中似乎没有记录。不过,报纸上应该刊登过。对前辈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才省略了吧。踢店里的桌子和遭逮捕的经历惊人地相似,如果踢警车是事实的话,那么他也极有可能踢快餐店的桌子。真是个坏脾气的男人啊。 老奶奶提供啤酒确实不妥,应该没有读者对醉驾的车辆坠崖感到不可思议吧。如果要总结为灵异事件的话,还是不写醉驾比较好。正当我推敲着报道该怎么写时,老奶奶感慨地说: “不管怎样,年轻人的不幸总令人痛心。在粗鲁的人中,我也认为打女人的还不如死了算了,可田沢虽然乱踢东西,却没有踢过女人。” 有意思。或许正巧在这家店里是这样的,平时则是个滥用暴力的人。如果面对暴躁的田沢,藤井毫不畏惧,只是在“闹别扭”的话,两个人的关系就有想象的空间了。说不定,握着经济大权的藤井才具有主导权。 “以前的男人是不是经常打女人啊?” 我不经意地询问道。老奶奶愣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我家老头子可一次也没有哦。虽然饱尝艰辛,可一直都笑呵呵的。这种人不会这么干的。” “哎呀,不好意思。我不是想打探你家的情况。” “以前有大男子主义这一说法,现在的男人中也有动不动就打人、不如早点见阎王的家伙。可只是踢踢眼前的东西,这种程度绝对不算严重。” 我认为,毫不顾忌就乱踢东西的人,早晚也会打人,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可要是因此惹老奶奶不高兴了,问不出宝贵的情报就损失大了。用刚才得到的信息大致可以拼凑出一篇报道,可若是顺着她的意思,说不定还能打探出些什么。于是我又说了一遍:“不好意思。” 不知道老奶奶有没有听到我的道歉,她怀念般地嘟囔道: “有些人年轻的时候盛气凌人。田沢很年轻,他之前的那位嘛……是个学生。” 这句话并没令我感到吃惊。既然认识前野和田沢,那么很有可能也认识前一位。一说学生我就想起来了,在田沢、藤井出事的前一年,一名大学生去世了。名字我还记得。 “是叫大冢吗?” 老奶奶眯起眼睛,像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是的,是的,确实是叫大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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