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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理想美的救赎 作者:韩炳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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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的美学虽然由自淫的主体性决定,但还不是消费美学。康德的主体奉行禁欲主义而不是享受主义。美带来的快乐是无关利害的(interesselos)。审美距离使人驻足于美,陷入沉思。关于美的观念不是用来消费的,而是要发人深思的。虽然康德将美局限在其积极的一面,但是康德的美并不是只知享受的事物。美施展不出诱惑力,充其量只是一种审美形式。然而,如今的审美体系之下,太多的诱惑力被制造出来。在这种诱惑和刺激的洪流中,美正消失殆尽。这股洪流使得与客体之间可供沉思的距离不复存在,并将客体用以消费。 康德还认为,美不仅仅是单纯的审美。它延伸到了道德层面。在《献给美的颂歌》一诗中,波德莱尔引康德为证:“自然以其美的显相形象地与我们诉说,身处道德感中的我们被赋予解释其密语的能力。”美的道德增值也构成了“美的理想”,康德将它与“美的规范理念(Normalidee)”区分开来。美的规范理念是分类标准[Kant, Kritik der Urteilskraft, a. a. O., S. 234: 如果现在用类似的方式为这位“平均人”挑选出平均的脑袋、鼻子以及别的身体部位,那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便是一个美人的规范理念……]。一个形象(Gestalt)若符合这个类型标准,它看起来就是美的;若与其完全偏离,则是丑陋的。不仅仅人类,每个物种都有自己的审美规范理念。这种理念是“类型表现的正确性”,是一种“原型”,各种类根据原型进行繁衍。符合美的规范理念的脸是完全规则、平滑的,没有个性。审美规范理念展现的是整个类型的理念,而不是个人的独特之处。与审美规范理念不同的是,“美的理想”是人类专有的。它是“掌控人心的道德思想的外在表达”。 美的理想因其理性内涵而无法被消费。它不允许“任何感官刺激掺杂在其对客体的愉悦感之中”,“却能吊人胃口,对客体产生巨大兴趣”。对美的理想的判断不仅仅是纯粹的审美和单纯的鉴赏,而且是建立在“鉴赏与理性,也就是美与善一致”的基础上的“知性鉴赏判断”。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阐述美和判断美的能力。为此,人们需要想象的力量,以便能够把通过高等教化获得的道德思想形象化。康德以美的理想构思出一种道德之美或美的道德。 从历史上看,美长期以来只在展现道德与品行方面才是重要的。如今,品行美完全被性感取代:“在19世纪,中产阶级女性之所以被认为是有魅力的,是因为她们美,而不是因为她们有性的吸引力。美被理解为一种肉体与精神上的特质。……性吸引力本身代表了一种新的无关美和道德品行的评价标准。实际上,在这种标准下,性格与心性最终都要服从于性。” 肉体的性化并不能被片面地理解为解放,因为它与肉体的商业化是同时进行的。美容行业通过使肉体性化和使其具有可消费性对其加以利用。消费和性是相互依存的。基于性欲的自我是消费资本主义的产物。消费文化使美越来越屈从于刺激与激奋的模式。美的理想挣脱了消费性。任何美的增值都这样被消除。美变得平滑,并且屈从于消费行为。 性与道德美或性格美背道而驰。道德、德行或性格具有特殊的时间性。它们以持续性、坚定性以及稳定性为基础。性格本意为烙上的印记、不可磨灭的烙印。不变性是其主要特征。卡尔·施米特(Carl Schmitt)认为,水是无性格的元素,因为水无法被打上印记:“人们无法在海洋里……刻入固定的纹线。……性格(Charakter)一词源自希腊词diarassein,即埋入、刻入、压入,从这个意义来看,海洋是没有性格的。” 坚定性和稳定性不利于消费。消费和持续性也互不相容。加速消费的正是潮流的易变性与易逝性。因此,消费文化将持续的时间缩短。性格与消费是彼此对立的。理想的消费者必定是没有性格的人。性格的缺乏才会让人不加选择地去消费。 施米特认为,“真正的敌人不止一个”是“内在分裂的标志”。性格的坚定性不允许敌人具有双重性。“为了获得自己的尺度、自己的极限、自己的形态”,人们必须以“战斗”的意志去对付一种敌人。因此,敌人作为一种形态就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同样,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是性格坚定的证明。施米特或许会说:人越没有性格、没有定形,越平滑、圆滑,就会拥有越多的朋友。脸书(Facebook)就是一个无性格的市场。 卡尔·施米特的作品《大地的法》(Der Nomos der Erde)从赞扬大地开始。他赞扬大地,主要是因为大地具有坚定性,可以清楚地划分界限、加以区分、围上围栏。其坚定性也使人们能够建造界石、围墙以及围墙之上的堡垒要塞:“在这里,人类共存的秩序与定位都变得显而易见。家族、氏族、部落、阶层、个人所有和邻里关系的不同类型、权力与统治的各种形式在这里都变得公开可见。” 施米特“大地的法”是我们为了发展数字化早已舍弃的范式。数字化秩序改变了所有存在(Sein)的参数。“个人所有”“邻里关系”“氏族”“部落”和“阶层”都被列入地体(terran)秩序,即大地秩序。数字化网络消除了氏族、部族和相邻关系。共享经济使“个人所有”变得多余,代替它的是访问权限。数字化媒介与无性格的海洋相似,它们都无法被刻入固定的纹线与标记。在数字化海洋中无法建造要塞、门槛、围墙、沟渠以及界石。有坚定性格的人不容易被联系在一起,他们没有合作与交际能力。在网络化、全球化和交际性时代,坚定的个性只会是一种阻碍和弊端。数字化秩序拥护的是一种新的理想——个性全无的人,毫无特征的平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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