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微型芯片与鸟

マイクロチップと鳥

梦境救援  作者:伊坂幸太郎


带拱廊的商业街上排起了长队。队伍前面正在进行抽奖,伴随着“祝贺您中了二等奖”“中了特等奖”之类的叫喊声,还有“咣啷咣啷”的钟声响起。

我凝视着排在队列中部的女儿。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挥手,但因为肯定会被责骂,所以拼命忍住了。

几个高个子男人靠近了放着抽奖机的桌子。

很明显他们对抽奖不感兴趣,他们的目标是操作抽奖机的年轻女性。尽管不是很大声,但他们说了一些威胁的话。我听不见声音但也清楚台词。“终于找到你了。”“现在马上跟我们走。”

坐着的美女假装脸色苍白,惊慌失措似的站了起来。

这时,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男性说着“哎呀,出什么事了吗?”闯了进来。

尽管他三十五岁多了,可还残留着少年的青涩,久违地见到依然是个耀眼的美男子。或者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为人也更有深度了吧。虽然身材纤细,却充满了力量。

“你谁啊?”

“不相干的人少搅和进来,请去抽奖。”

男人们不断逼近。

这毫无新鲜感的场面就算往前追溯两个年号也能通用。

接着,他突然从夹克衫的内侧取出了手枪。男人们喊着“枪口对着我们!”害怕地撤退了,可他的枪口抵住的却是坐在抽奖机前的美女的脑袋。

欸?女子又演戏似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盯着摆在眼前的枪口。

这时,气势十足的“砰”的一声响起,就像谁在用力地拍手似的。“OK!”高亢爽朗的话音响起。

我一下子没了力气,长舒一口气。我没有意识到,不过刚才身体似乎在逞强。

抽奖的队伍稍微有点松散。这时,类似工作人员的人赶过来作出了指示。

“休息一下后,进入正式拍摄。”有个男人发出的声音大得像运动部喊口号。

接下来就进入正式拍摄了啊。彩排的时候我都很紧张。可说起来我只是个参观的人,就连临时演员都不是。

我朝站在队伍中部附近、穿着制服的高中女生佳凛挥了挥手。可是,她好像没发现。她和旁边穿制服的男学生肯定是在这个拍摄现场刚遇见的,可她不光和他交谈,脸上还浮现出了笑容,真是让人不放心。

我挥手的幅度越来越大。

在拍摄现场当临时演员期间,佳凛和偶然路过这里的同龄男生交往了,这种情节发展我想想都觉得很不愉快。

我们参观者来电影拍摄现场是来看热闹的,在我们前方拉了条绳子,警告我们禁止入内。我只能挥手。为了让身体高大显眼,我踮起脚,拼命地挥手。

佳凛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样子,什么嘛,我非常失望。可当我转移视线,发现刚才手握手枪,现在正站在放抽奖机的桌子旁的那个俊美男子是小泽圣的时候,我笑了。


“岸先生,您对佳凛在意过头了啊,就算被厌烦也不气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和男人到了中年,就没法不把想到的俏皮话说出口是一个道理?”

“小泽先生也结个婚就明白了。”我说完后才感到后悔,结婚对艺人来说是个敏感问题,我不该轻率地说出来。

不过,小泽圣看上去并不在意,露出了和十五年前我初次见到他时一样爽朗的、表里如一的无忧笑容。

我们身处都内地下街一家居酒屋的包厢里。初次见面的时候好像也是在类似的店里啊,我颇为感慨地想。

“不过,今天真是帮了大忙了。我女儿也很感谢您。”

是小泽圣告诉我电影募集临时演员的消息。

“很遗憾,今天的场景T君没来呢。”

T君是最近很有人气的年轻演员,这次和小泽圣共同出演。

“我女儿说就算他不在现场,能和他参加同一部作品的演出也很有意义。”我苦笑着说道。想起刚才在现场跟貌似是高中男生的临时演员说话的女儿,我擅自思考起来,比起那个,她还是一心陷在对T君的妄想里比较好。

“以前的小泽先生也是。”

“以前的我也是。”

我和他的话重叠在一起,彼此都笑了。十五年前我们相遇的时候,他隶属于一个舞蹈团体,跳起舞来就不必说了,就算不跳舞,只是做做挠头的动作,也会变成沐浴在欢呼声中,仿佛全身染上金黄色的状况。

“现在不也还是很有人气吗?”这不是恭维。虽然小泽圣没有了那种凭着清爽的发香就能让女性陶醉的王子般的感觉,但那不真实的美貌却没有变化,每当在电影的大荧幕上被放出来时,都令人惊讶。

“已经是大叔了。”和以前相比,他说话的方式也变得有礼貌了。

“T君也会变成大叔的。”

“我感觉他不会。”小泽圣发出了闹别扭似的声音。

小泽圣退出舞蹈团体大概是在七年前。刚好在三十岁左右,他转型成了演员,并且取得了成功。现在,他已经成为除了日本电影外,还能接到海外电影出演邀请的演员。

“岸先生一心扑在宣传方面,不也不知不觉升职了吗?”

一说一心扑在什么上面,好像就有种诚实的精英般的感觉,不过也可以说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虽说是个管理职位,但什么也没让我管,别说什么厉害了,就连加班费都没有。只有来了应付不了的投诉时才会来拜托我。”

岸课长,拜托了,有一位蛮不讲理的客人。他是蛮不讲理大王、蛮不讲理皇帝、蛮不讲理之虎……啊,这么说来岸课长战胜过老虎,所以一定游刃有余。还有这样嘲笑似的强人所难、很是来劲儿的年轻职员。

“社会上也许已经忘记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情了,但是公司里的人却出人意料地还在继续说。”我只能耸耸肩。

“还有这种事?不过也许还是被说比较好。”小泽圣眯起眼睛,“但是,公司职员升职了就没有好处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权限。”

“下次一定要让我用一下岸先生公司里的那个投影。”

我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我们公司中间楼层摆放的那个近似屏幕的东西。

从几年前开始,利用技术在空间中直接投映出影像的广告变得随处可见,而我们公司是其中的先驱者。大屏幕上会定期播放本公司产品的宣传片,偶尔会放映特别制作的原创短篇电影和舞蹈的影像,这在某种程度上成了话题。

“我作不了主,您得直接跟社长商量。”

“之前我看见了,那里在播放岸先生公司创始人的纪录片。”

“啊,那个。在公司内部倒是很热闹,不过在社会上没形成什么话题。”

地方上的一家小糖果店靠一代店主就成为大型糖果制造商,因此我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过面对重重困难,他凭借胸襟和幸运战胜了它们的故事就略微有些夸张了。

“创始人的电影开拍的时候,请让我来主演。”小泽圣笑说。

料理端上来了。因为使用了不认识的食材,所以我们很感兴趣,向店员问了几个问题后,两人就用小汤匙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接着,小泽圣慢腾腾地说:“池野内议员好像很不好过啊。”

我正想到了什么,店内墙壁上安装的显示屏上就播放起了新闻。新闻画面里,被话筒对着的满头白发的池野内议员正表情严峻地朝外走去。

“嗯。”我也点了点头,“看上去确实很不好过。”

这半个月左右,池野内厚生劳动大臣涉嫌违法受贿的新闻迅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新闻上报道了接到交付补助金通知的企业法人在一年内向池野内议员行贿之类的复杂话题。池野内议员好像接受了制药公司的选举资金援助。还有,三年前他担任国土交通大臣时接受了快递公司大量贿金的事情也被曝光出来。

一开始,不像是会演变成大问题的样子。池野内议员断言说“没有违法”,被追问任命责任的首相也自信满满地回答说“没有违法”,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社会上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

然而就在一周前,由于相关人员从高楼上跳了下来,风向发生了急剧变化。

在这个时间点,制药公司的常务没有留下遗书就跳楼身亡,一定有什么内幕。社会上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不就是灭口吗?”早餐时看见电视新闻的妻子也说,“政治家做得出来。”

“不愧是政治家。”我虽然如此回答,却没想到接下去要说什么。不愧是政治家,杀人灭口之类的事情不是很常见吗,或者也许我应该说池野内议员不是那样的人吧,但是无论哪种都是没有感情的回答。

“最后一次见池野内议员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啊……”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因为我们实际见面时发生的事情和在梦里、在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混杂在了一起,“大概是三年前吧。我们结束各自的会议后,偶然在大手町遇到了。”

我为了商谈新商品的采购数量和宣传去了一家大型网络销售公司的总部,刚好要回去了,没想到恰巧遇见了从同一栋大楼里出来的池野内议员。他说他也有事来那家销售公司。我不知道国土安全大臣和网络销售公司有没有关联,比起工作,我脑子里想象的都是关于他情人的那些私事。

“爸爸跟政治家是熟人吗?好厉害啊。”佳凛边嚼着面包边说。她考进了志愿中的高中,已经上学半年多了,正享受着当下十几岁的生活。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熟人。”

“我们跟你说起过吗?正好是佳凛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你爸爸的公司里发生了棉花糖糕点里混入了图钉的事件。”

“我没听说过,不过,什么?贩卖混入了图钉的棉花糖糕点吗?还真有挑战性呢。”

“下次跟你说。”这不是在早上上班前匆匆忙忙的时间里能说清的事情。

“爸爸也会被抓吗?”

“因为违法行贿?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情。”

“向我行点贿也可以。”

“这个嘛……”我苦笑道,“是违反政治资金规范法的。”

面前微笑着的小泽圣问我女儿听了这话说了什么。

“她惊讶地说了声‘哈’,然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小泽圣愉快地笑出了声。随后他又正色说道:“池野内议员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感觉很不妙啊。”

“他的脸色或者说容貌都变差了。”

看得出来电视上播放出来的池野内议员在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能想象根据他自身的判断,有些事情不能说。可几乎没见过有政治家被逼到这种情势下,还能恢复公信力的。就像开始下降的气球无法再上浮一样,总有一天结局就是落到地面上,只是早晚的问题。既然如此,干脆赶紧承认之后谢罪,损失才会比较小。不过也许存在只有政治家才看得见的道路,或者是执念和矜持吧。

“池野内议员飞黄腾达的速度相当快啊,可以说太过突然了吧。”小泽圣说。

我也重重地点了点头。十五年前,还是都议会议员的池野内议员作为众议院选举的候选人顺利当选了,以惊人之势成为政界的中心人物。情人的存在和圣胡安湾事件等花哨的话题肯定让他得到了支持,可能也有当权者半觉得有趣而支持他的原因,但是关于政治,没有诚实、正直的印象是不行的吧。

“不寻常的飞黄腾达大概都会被嫉妒。”我仿佛对照着公司内部的人事变动说道。

“您和池野内议员在那儿见面是在二十天前吧?”小泽圣按着手机,确认起日历的画面。

他好像记录下了在梦里手持武器和那些敌人似的生物战斗的日子。他瞥了我一眼,戏弄似的说:“岸先生真的不记得那个世界的事情啊。”

“真不凑巧。”

“池野内议员告诉我们这些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您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吧。”

“十五年前,小泽先生明明也是半信半疑的。”

梦里的战斗和我们的现实有所关联,听了眼睛熠熠生辉的池野内议员说的这话,小泽圣和我一样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只好开玩笑似的附和几句,脸上浮现出冷笑。

在那之后大概只过了两年吧,小泽圣突然联络我说“要不要聊聊?”

“那个时候,其实我以为你是要找我商量绯闻,比如被人发现在热恋什么的。”

小泽圣大笑了起来。“这种事情我怎么也不会拜托岸先生的。”

池野内议员的那些话也许不一定是臆想。

十三年前跟我见面的小泽圣虽然在苦笑,但是表情却很正经。就像是在讲鬼故事的现场,本来并非真心接受,可目击了不该看的东西后,半违心地说了话。

“三天前,我在梦里战斗。”

我追溯了这三天的记忆,但没有想起来。夜里我肯定是睡觉了,但不记得做过梦。

“可能我没有见到岸先生,不是团队作战。”

“单人作战?”

“可能是吧。我一个人在和巨大的牛似的生物战斗。”小泽圣摆出了两手握住武器的姿势,“我输给了那头牛。”

“小泽先生你吗?”

“我记得很清楚。虽说那是头牛但长着羽毛,以飞快的速度飞着。我挥动巨剑,瞄准了它,可它却不知何时绕到了我的背后。”

他移动着视线,就像自己的上空有野兽在飞似的。

“我被它撞到了,就输了。被弹飞之后,我又被一圈一圈地吸了进去。”

“记得这么清楚吗?”我没能理解“一圈一圈”的意思。

“醒来后,记忆清晰得让我自己都很惊讶。所以,我想起了池野内议员的话,很在意输了会发生点什么事情。”

“发生什么了吗?”

“事务所……”

“啊,曝光了你退出的事情!”我是在新闻上看到的。我没能马上把叫Sky Mix的事务所名和小泽圣联系起来,但是看了电视的妻子立刻就担心地说:“阿圣没事吧?”

“因为我输给了那头巨大的牛。”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时间点也太凑巧了。”小泽圣耸耸肩,“而且,战斗的触感真的很真实。”他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那个时候,小泽圣还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可是之后我们每次见面,他的确信程度都在加深。我们定好了大概一年见一两次,可是渐渐地小泽圣就从焦急变成了生气。“明明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岸先生完全记不起那个世界里的事情呢?”

“不,我依稀记得一点。”我说明道。这不是痛苦的辩解,而是事实确实如此。早上醒来,从被窝里起来的时候,我不止一次觉得身上还残留着踢到了比自己大好几倍的生物的触感。“可是,我没有和小泽先生在一起的记忆。”

“啊,我也是。和那头巨大的熊战斗以后,我也没有再遇见过岸先生。如果那次是团体战的话,那之后我就只有过个人战。”

“这是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和战斗相关联的现实是我个人的问题。”

“什么意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理解了他的意思。

如果池野内议员的主张是正确的,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会因为梦里战斗的胜负而受到影响。

如果某次事件是和我以及小泽圣双方都有关的话,那么那时的战斗可能就会是我们两个人参加。如果是事务所漏税这种和我无关的事情,那么我就不参加会对这件事造成影响的战斗。就是这么回事情吧。

“在战斗的只有我们吗?”我不禁问出了以前也讨论过的话题。

世间有许多纠纷。虽然不是大河剧[日本的长篇历史电视连续剧。]和晨间电视连续剧,但可以说人生就是由一连串的纠纷组成的。

因此,如果这些纠纷和梦里的战斗是一一对应的,那么正因如此也会有无数的战斗,而为了进行这无数的战斗,仅凭我们自己终归是来不及的。

“啊,这也许是错的。”小泽圣断然说道,“事实上,我和不同的人一起战斗过。”

除了我以外你还有关系要好的人呢,我的心中瞬间涌起了少女般的嫉妒情绪,我苦笑了起来。

小泽圣好像记得他见过池野内议员说起过的罗列着无数招贴画来选取同伴的场所。小泽圣说也许只能选择应该组成队伍的人的招贴画。

“冷静下来想想,不太可能只有我、岸先生和池野内议员三个人有这样的使命吧。”

“也很难想象所有人都在梦里战斗。”我无法涌现出那种真实感。就是说妻子和佳凛也在梦里战斗吗?

“可能并不是所有人。比如,梦里的人口和这个世界上的人口也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年轻人教授当今年轻人的文化规则似的。

“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是有所关联的。比如,想象一下它们是由绳子联系着的,梦里的A先生和这个世界的我是用绳子联系着的,B先生和岸先生是联系着的。这个世界里的人比较多,所以绳子不够。和那个世界里没有联系的人必然是更多的。”

“A先生不是我在梦里的形态吗?”

“啊,岸先生是B先生。”

“字母无所谓。不过,我想,在梦中战斗的一定是我自己。”

“的确也有这种可能性。”小泽圣点点头,“不过我想到的是,梦里的世界到底是梦里的世界,虽然和这个世界相连,但还是不一样的。我想,说到底不就是这个世界里有和那个世界相对应的人吗?”

“严格来说,就是在那个世界里战斗的不是我们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只是在看着那个和我对应的B先生战斗的样子。

“嗯。”他小声沉吟道。

“要是认为只是看着那未免有些寂寞。”他露出了笑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在那个世界里大显身手啊。不管怎么样,还有其他和梦相联结的人,这种想法才比较自然。”

“嗯,是啊。”尽管这么回答,可我对什么是自然的、什么是不自然的感到混乱。

“我想起那个了,金泽的法船寺。”小泽圣接着说道,“您还记得吗?岸先生也去过的吧?”

“猫的那个!”

“没错没错。那个不是也跟梦有关吗?猫出现在和尚的梦里,说它需要同伴。”

然而事实上,猫带回了其他猫,击倒了大老鼠。

也许梦和现实是相关联的,因为梦而打败了巨大生物这一点确实是一致的。

我心想,我们会不会也有像义猫塚那样的坟墓啊?

接下来,我拜托了小泽圣一件事。我希望他今后也把梦里战斗的信息告诉我。有我登场的战斗自不必说,我也想知道只有他一个人战斗的情况是不是也真的和现实中发生的事情相呼应。

“就这么办。”小泽圣出乎意料地简单应承了下来。他还说:“不过嘛,很快岸先生也会变得记得那个世界的事情的。这只是我的感觉,经历过几回战斗后,和那个世界的联结就会加强,或者说就像临摹几遍后,感觉就会变得清晰。所以,我觉得岸先生之后再梦见那个世界的话,您记得的事情也会增加。”

虽然我回答说“原来如此”“可能吧”,但没什么自信。梦里既然有只要稍微教一下就会后空翻的人,也会有无论多细心地传授诀窍还是完全不会翻的人。

然而现在,虽说已经过了十三年多了,可我依然无法明确地想起在梦里战斗的事情。

“比起之前要稍微清晰一些了。”我就像害怕不学习就会被抛弃一样。我多少努力过了,所以请不要放弃我。

当然,这也不是说谎。我做有战斗的梦时会心想,“不会就是这个吧”。对战生物的造型、是自己一个人还是有同伴、用什么样的武器、攻防是什么样的,我对这些都留下了模糊的感觉。

“岸先生也记一下笔记比较好。”小泽圣抓住手边的手机摇了摇,“二十天前,岸先生也跟我在一起战斗。”

“池野内议员也在?”

“是的,久违地聚齐了三个人。”

接下来,我和小泽圣聊了一下极其普通的杂事,他依然还是经常吃我们公司的产品,提供了关于新产品的感想和作为消费者的想法。我还因为很喜欢几年前他出演的系列电影,问了他一阵子幕后的故事。

“岸先生也说点自己的事情嘛。”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可说啊。”

“不特别的事情最好了。比如家人的事情啦,您太太好吗?”

“还行,她年纪也大了。”妻子和我一样四十五岁左右,虽说开始因为更年期身体不舒服,但也不是很严重,“不过有件事很不可思议。”

“什么事?”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你救了我的话……”我脑海中浮现出的自然是十五年前圣胡安湾的场面。

我被突然靠近的黑熊吓得摔倒在地,以为这下完了,几乎就要放弃了。黑熊是无辜的。它既不是路上的杀人狂魔,也不是任意使用暴力的骚扰狂,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拼命罢了。

就在那时,小泽圣不知道是前空翻还是后空翻,总之要不是他以连黑熊都害怕的动作移动过来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我能像现在这样身处此地,和家人生活在一起,都是托了他的福。

小泽圣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太阳穴,说道:“但是,那之后岸先生帮了我好多次啊。”

我不记得我帮过他。

我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可他却补充道:“在那个世界里。”

“那个世界……”

“我快要被一头大得离谱的马带走的时候,岸先生投来了发光的箭。”

“发光的箭?”

“您朝天空中投去的箭发出了光,扰乱了对手。眼睛中招的马放开了我,我这才得救。”

“我完全不记得。”

“您救过我很多次。”

“那个,我用的是什么武器来着?”我应该从池野内议员那儿也听到过说明,不过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是投掷用箭头。”他说着,终于笑了,“那个世界里是这么叫的。”

“投掷?”

“就是用来投掷的箭吧。您知道用来射的箭吗?和那个基本上是一样的。投掷出绑着绳子的箭刺向对方,但因为绑着绳子所以可以收回来。”

“为什么要收回来呢?”

“能节约箭。”

是跟在海里使用的鱼叉一样的东西吧。当然,我没有使用过这种东西的实感。

“即使失败了一回,也能再投一次。”他笑说。可不知为何,“即使失败了一回,也能再投一次”的话音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只能这么回答。

话题又回到了彼此的其他近况上,不过,中途墙壁上的显示器从体育直播切换到了新闻画面。

我无意中看到上面显示出了亚洲农村中禽流感感染者死亡的标题。

新型流感,尤其是被称为禽流感的那种,它带来的威胁从以前开始就会定期成为话题。每到这时,就会被总结为“现在还不要紧,但流感病毒的变异会引起巨大的问题”。然后大概十天前,网上出现了终于确认“人传人”的新闻。说和至今为止的病毒相比,重症化的病例增多。不,与其说是增多,不如说是感染力前所未有的强,致死率也很高。

“好可怕。”我说,“出现死者了啊。”

“不过,哎呀,偶尔不是也会有这种事情的吗?”小泽圣意外地看着正担心的我,“出现了新的疾病,人们一开始会很不安,但总会得到控制的吧。”

“至今为止,只是碰巧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这次不一定也会这样。

接着,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紧挨患者的医生们的身影。他们中既有国家派遣来的,也有各种各样团体的成员吧。这不是什么碰巧。多亏了背负着使命感的人们,这是他们竭尽全力治疗、为封锁病毒倾注力量的结果。“或许,医生们也在那个世界里和很厉害的对手在战斗呢。”小泽圣表情认真。

“在战斗?什么意思?”

“就像池野内议员说的那样,如果在那个世界里、在梦里和巨大生物的战斗会对这个世界的现实产生影响的话……”

“那个世界是梦,这个世界是现实”,这句话留在了我的脑海中。

“获得胜利的话情况就会好转,输了的话事态就会恶化。难道不是因为医生们在那个世界里也在拼死战斗,取得了胜利,所以至今为止才没发生任何事吗?”

“我真是佩服你。”

“要是输了,事态可就严重了啊。”小泽圣说完,又耸了耸肩道,“在战斗的也有可能是我或者岸先生。”

我知道自己的脸绷紧了。和感染症相关的事情绝对不是小纠纷。这么重大的责任,即使在梦里我也不愿意承担。

“岸先生,请不要露出这么吓人的表情。获得胜利就好了啊,岸先生不记得了吧,我们是很强的。”

“就算你说很强也……”这和自信、安心扯不上关系。

“没关系。目前为止我们都是胜利的。”

我们究竟为什么会在梦里和敌人战斗?为了给这个世界里的纠纷造成影响吗?也就是说是起掷硬币决定会有“好结果”还是“坏结果”的作用?

也许那个世界也有他们自己的目的。我这么想着,问了小泽圣后,他思忖片刻说道:“这个确实不清楚啊。”

“明明都不清楚,我们还在战斗?”

“那只指路员似的鸟,你看,就是那只鲸头鹳,每次都会给出指示。就像在说去打倒那个方位的敌人。感觉我们就是遵从它的命令去讨伐。”

一眨眼的瞬间,鲸头鹳的脸突然映入了我的眼帘。因为它一直盯着我看,吓得我起了鸡皮疙瘩。


梦境救援

梦境救援

“怎么了?”妻子来叫我,我才猛地回过神来。

我错口说道:“没什么,电视里显示有信息进来。”我单手抓握住手机拿了起来。上面显示着收到信息的通知。

“电视里?”她也把视线投向了电视。

电视上正播放着通常早餐时间都会放的新闻节目。介绍社会事件的栏目里播放的是池野内议员。

“池野内议员。”递着话筒的记者接近他的时候,他背对着记者,大家可以看到他慌张离去的身影。

“亏心事做得太多了所以要逃跑吗?”无论在哪个时代,用仿佛背负着全世界的正义态度在追人的记者都很勇敢。

“电视里的人发来了消息。”我边说边再次把目光落到了手机上。上面显示着池野内议员的名字。

“这节目是录像吧。”妻子冷静地说,“他为什么联系你啊?”

三年前在大手町碰巧遇见后,我们没有再见面,就连消息都没有发过。“可能是弄错了。”

“会不会是慌乱中按错了啊?”

我当场就读了信息。

因为上面写着“岸先生”,所以很明显不是搞错了。

“明天是周六,能见一面吗?”

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妻子。

“你要是去见他的话,检察特搜部在等着你。”

“关于糕点制作公司的违法行贿之类的?”虽然我是半开玩笑的,可实际上还是很害怕。虽说我跟他认识,但这可是来自正被媒体追踪的政治家的邀请。“怎么办啊?”

“虽然有点可怕,”妻子说完将目光转向电视,“但是池野内议员现在一定很困扰。”

“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清白的。”

“还有,十五年前池野内议员救了我们也是事实。”

“对恩人面临的危机视而不见不太好啊。”

“理想情况下是这么说没错。”妻子还是说得暧昧不清,“可是真令人苦恼。”她半笑着夸张地发出了苦恼的声音,“要是被卷进了可怕的事情里,我们家出点什么事就糟了,我也很担心佳凛。”

“话虽如此,可要对恩人见死不救也……”

“真是苦恼啊。”

我也完全是同感,对给我们带来了烦恼的池野内议员甚至还抱有愤怒之意。

池野内议员指定的见面地点是公园里宽敞跑道旁的长椅。饱经风雨后破破烂烂的木制旧长椅等间距地排列着,他说让我坐在其中的空椅子上。

现在是十一月中旬,东京附近已经被寒冷的空气所笼罩。妻子说在公园一动不动地待着会生病的,劝我穿了厚衣服真是帮了大忙。我披着羽绒夹克还是觉得冷,甚至想要围巾。

我还不知道来见池野内议员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不应该跟他扯上关系,我心想。

虽说他对我有恩,可这近十五年间我们几乎连面都没见过,也就是互相寄送新年明信片这种程度的关系。

支撑我的是女儿佳凛的话。

虽然不应该让孩子担心,但我还是觉得和家人分享我面对的问题比较好,我简单地跟她说明情况时,她干脆地说“你就去听听他说什么也好”。

“可能会受到牵连。”

“也有可能不会吧。”

“虽然如此,但出了什么事的话……”

“等出了事再考虑不迟嘛。”

女儿说着“那我出门一趟”,就走出了家门。我很羡慕她身处这种不用负责任的轻松位置,不过确实,我觉得在事情发生之前担心这担心那,回答说“不能跟你见面”也很滑稽。

事实上我也很在意池野内议员的要事。

“好久不见啊。”

我正坐着的时候,有人跟我搭话。猛地抬起头来,只见池野内议员站在我面前。他穿着薄薄的黑风衣,挺直了背脊。

我马上站了起来,打招呼说好久不见。

“池野内议员可能不记得了,三年前……”

一旦当上议员,每天跟许多人会面就是工作吧。什么时候跟谁见了面,而且只要是没有特别的利益关系的人,要在记忆里留下印象也很难。正因为我这么想,所以对于他流利地说出了“在大手町见过面。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了啊”感到惊讶。

“有个地方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池野内议员说完就走了起来,于是我也跟了上去。

不知为何,这时我没有想过会被带到等在后面的车子那儿,被塞进车子后带到一个恐怖的地方这种情节发展。

拿着足球的小学生团体从前面走过来经过我们身边,过了一会儿,我们又跟抱着篮球的中学生似的人群擦肩而过。因为公园里面有篮球角吧。

“到底要去哪儿?”

“岸先生您也知道,现在的我相当有人气。”

我迟钝地察觉到了池野内议员的话是在指什么。我环视了一圈四周。“媒体吗?”

“媒体倒没有那么难缠。”

“检察院?”

“可能是检察院雇佣的人。”

我没想到检察院会委托外部的人进行跟踪,不过凭我的常识推测不了的事情还多得很。或许,还有非正式搜查。

只有广阔的公园里视野不错。我回头也没有发现疑似在跟踪的人,尽管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样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到底……”

“球技有很多种类吧。”

他是想起了在公园里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人拿着的各种球吧。停车场前,穿着便服的年轻人正熟练地将排球“砰砰”地打来打去。

我以为肯定是要从停车场坐车走,可出乎意料的是我们要去的是在公园对面,走人行横道穿过车行道后,前面的游戏中心。店外摆放的是现在流行的西部片《快枪游戏》,画面里浮现出的枪手正在招手。

我们走进店内,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游戏机和抓娃娃机,不过池野内议员毫不犹豫地朝年轻女性和十几岁女孩子们的队列末尾走去。

“岸先生,跟我一起玩这个,拜托了。”

“大头贴机?”

拍下照片后当场印刷出贴纸的“大头贴机”虽然是有约半个世纪历史的传统娱乐设备,但它并没有成为供人怀念的过时机器,而是仍然以年轻人为对象持续活跃着。事实上,排在我们前面的女性都像看变异生物似的,偷偷地将视线投向我们俩。

也许是为了防止偷拍吧,应该有许多店铺是禁止只有男性进去使用的,不过这里却没有写注意事项。

虽然觉得很尴尬,可也许是出于不能就这么把池野内议员一个人留在拍大头贴的队伍里这种奇妙的使命感,我没有离开。

终于轮到我们了,我们走到里面的机器前。为了拍照片,机器被窗帘似的东西覆盖着,我们走进了帘子里面。

池野内议员用手机付完钱,开始操作起了画面。

我的目光越过眼前的贴纸打印机看向站在旁边的池野内议员。

“您胖了一点?”

“因为我中饱私囊了啊。”他说道,自嘲地笑了,看起来终于能交谈了,“很抱歉带你来这种地方。如果要找能说悄悄话的地方,明明去哪儿都行。”

“不要紧吧?”

“这里的机器很多,我们花点时间她们也不会生气的。”

“我不是说大头贴机,我是说池野内议员您。我经常看新闻。”我说。我只烦恼了一瞬间应不应该直接提问。见面的机会有限,所以现在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

“那件事,是真的吗?违法行贿,从制药公司收钱的事。”

“是真的。”

“啊。”

“很抱歉,背叛了你的期待。”

“池野内议员举止温和,外表也很绅士,所以我被你骗了。可你却是出人意料的不受常理束缚啊。”十五年前,虽说是不得已,但他公布了自己有很多情人的事实。我很想补充说,在伦理方面我对你没什么期待。

接着,我想到了池野内议员的太太。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我记得她的声音。“你是说混进了图钉也没关系吗!”是她打投诉电话到我们公司时的声音。异物混入的真相是她的谎言,我甚至还记得当得知这实在是一位性格很扭曲的太太时,自己对池野内议员的同情。

“政治家收取违法贿金,相反的,这也许是合乎常理的。”

“什么意思?”

池野内议员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可能是收到了短信。

“并不是我要求他们行贿的。”

也有即便没有直接开口要求“给我钱”,对方也会因为动作啊表情啊,甚至是默契而作出回应的事例。

“也有可能是我没有给出示意,而对方却擅自那样领会了。”池野内议员说,“因为那是合乎常理的事。”

你这是借口,我没想要这么批判他。池野内议员看上去内心十分困扰,认真地主张说行贿是违反他本意的。

“会有对方擅自做主这种事吗?”

我刚问完,周围就发出了亮光。

贴纸打印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工作了起来,拍了照片。

“有啊。”池野内议员说。

“有吗?”

“在我千钧一发的时候,岸先生投来了发光的箭。”

我察觉到他说的是那个世界里的事情。这事小泽圣也告诉过我。使用投掷用箭头的我有时会使用发光的箭来扰乱敌人。对于这事,我是既没有真实感,也没有记忆。

“最近,您记得那个世界里的事吗?碰巧前些日子我和小泽圣也聊过。”

“啊,小泽先生。”池野内议员稍稍提高了声音。

“池野内议员还是和以前一样在那个世界里战斗吗?”

他笑了笑。“不光是我,岸先生你也在战斗。”

我低吟了一声道:“我不记得了。”

有可能在那个世界里的不是我,而是和我有关联的其他存在,我把小泽圣说的这个假说讲出来后,池野内议员也点头道:“也有这种可能性。在那个世界里的人看起来像我,但不是我。只不过我们可能共享了那个场面和经历。”

“在那个世界里取得胜利的话,现实就会改变,您现在还相信吗?”

我边问边想着他不要觉得我把他当傻瓜就好。我还补充说“其实小泽圣是相信你的”。

“啊。”池野内议员发出了微小的声音,朝正前方看去。我也同样把视线投向前方。我们通过机器的画面面对面。

“最近,我的想法稍微有些改变。”

“是吗?”他之前那么强烈地主张,现在却……

但是他没想作进一步的说明。

“今天,岸先生能来真是太好了。我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政治家、官僚、支持者,没有利害关系的人数都数得出来。”

也许政治家就是这样的。“你不是有情人吗?”我说这话不是戏弄他,而是真心话。情人可比我可信得多吧。

“意外的是,我跟她们也不是毫无利益关系。”池野内议员眯起了眼睛。他脸上增加了深深的皱纹,初次见面时的清爽感消失不见,渗透出被用力胡乱揉搓过的感觉。不过,他笑起来显得稍微年轻了一些。

“那么,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机器发出了启动的声音。池野内议员稍微弯了弯腰,拿起贴纸站起来。那是刚打印出来的两个人的照片。照片被进行了巧妙地加工,两个人脸上的皮肤都变得雪白,眼睛也被加工出了大大的黑眼珠。

他“咔嚓咔嚓”地把照片对半剪开,递给了我一半。

“这个请拿着。”

“欸?”

“我要是发生了什么事,请靠这个想起来。我有事情要说出来。”

我感觉到他似乎要将遗书委托给我的沉重感。“那个,如果您有什么要传达的话,就请自己说吧。”赶紧发布出去不就好了吗?

“如果做得不好的话,马上就会被抹杀的。以前,还有在网络上发布的方法,现在防火墙也很发达了。”

防止犯罪、抑制不良信息、保护个人信息,就在数年前,网络上以各种各样听起来好听的名目为挡箭牌,引入了信息的防火墙程序。也有坊间传闻说防火墙主张进行最低限度必要的机械过滤,将网页设置成了无法审查的状态,但是也会删除对政治家不利的信息。

“防火墙的事是真的吗?”

“有这个可能性。人工智能的研究也进步了。即便不是这样,大家也会轻易地认为我在网络上的发言是被逼到绝境的政治家不明真伪的昏聩留言。”

不是有条理地反对网络上的信息,而是驱使揶揄、诡辩和可疑的同道中人来参加,这种没有节操的手法日渐被确立并且在进步,所以很有说服力。

“池野内议员,您到底……”想要传达什么?在我这么问之前,他就掀开贴纸机的帘子走出去了。

我慌忙走到外面,但已经不见了池野内议员的身影。排在队伍最前面等待使用贴纸打印机的女性们,只是站在原地奇怪地看着我。

池野内议员去哪儿了?刚刚的一切该不会是幻觉吧?

没想到自己被叫出来,又这么被丢下了。我不禁生起气来,可也无计可施。

我也只好匆匆离开。

一走出游戏中心我就被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叫住了。他们是一直跟着我们吗?

“我们能问您一些事情吗?”

这个男人的年纪几乎和我差不多大,短发,目光锐利。

“您和国会的池野内议员究竟是什么关系?”

“欸?”

“刚才你们一起在店里吧?”

我只苦恼了一瞬间,就判断出眼下异样地佯作不知或是撒谎都不是上策,最不可疑的就是不隐瞒任何事情:“是他叫我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我受过池野内议员的照顾。”

“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告诉我是什么样的照顾吗?”

他说的话虽然很有礼貌,但相当有威势。“什么样的照顾”这样的措辞也很奇怪,显然是没有掩饰好他的蛮不讲理。

我说了十五年前在圣胡安湾被池野内议员所救时候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乎他们的意料,两名男子一下子放松了警戒心,说着“啊,那个……”,露出了发自真心的惊讶表情。

“所以他是我的恩人,但关系并不是特别亲密。然后他突然联系我,我以为是有什么事,结果他把我叫到了这里。”

“他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他们会怀疑我也是没办法的。我说只是在游戏中心的贴纸打印机上拍了照片,然后拿到了贴纸,仅此而已。

“能把贴纸给我们看看吗?”

我叹了一口气,从包里取出贴纸递了过去。他俩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将贴纸稍微拿起来一些,好像在和我对比着看。没有比被和进行过美白加工和瞳孔放大修正的照片放在一起更难为情的了,我拼命忍住,竟然没有笑出来。

背景里映出的是作为东京新著名景点而建造的东京站前钟楼的照片。

“这张照片有什么意义吗?”对方把贴纸还给我。

“我也想知道。”这也是真心话。“可能是作为纪念吧。”我说。

他俩对视了一眼,没有打招呼就离开了。

我没有生气,可能是刚才很紧张吧,我缓缓地吐出了憋着的气。

我回到家时,坐在客厅椅子上的妻子正在看电视。我觉得她可能很在意池野内议员的事情,就快速说道:“我们在游戏中心拍照片做成了贴纸,这次见面的大概经过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以为她的反应肯定是“在游戏中心做贴纸?什么嘛”,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妻子居然没有回应。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

难道是池野内议员的行贿嫌疑有进展了?我看向电视画面,可并非如此。

正在播放的是禽流感的感染死亡者在增多。

就在昨天,才刚刚播过只有一名死者的新闻,可是海外已经有几十人死亡了。

死者中也包括医疗相关人员,这让人们变得更加不安。

“或许,医生们也在那个世界里和很厉害的对手在战斗呢。”我想起小泽圣说过的话。因为在那个世界里战败了,所以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死亡了吗?想到梦里的胜败和这个世界里的性命问题有所关联的瞬间,我背脊发凉。

“现在播报最新消息。”主播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平板电脑的情况让人想到发生了紧急事态,我的胃一下子抽紧了。

“最新消息,从居住在都内的男性身上检测出了禽流感。”

“欸?”我出声道。都内?也就是说,是日本的东京都?

我脑海里产生了对禽流感流行的恐惧。这不是隔岸观火、事不关己的情况,而是飞火也有可能殃及自身。只不过,前不久才刚刚播报过在亚洲农村里有一人死亡的海外信息,照此认识,我以为会经过感染者扩大的阶段,此后再逐渐扩散开来。可它却突然跳到了我们附近。

我想起了十五年前圣胡安湾的那次事件。虽然逃出来的黑熊看上去还离得很远,可眼睛稍微挪开一会儿的间隙,它就移动到了我的近处。巨大的身体立刻就近在眼前。就是那种感觉。

那种没有过程,突然就被置于“穷途末路”状态的感觉。


第二天我要去福岛出差三天两晚,提前查看明年要举办的活动,虽然和年轻职员一起坐在列车上,但我还是一次次搜索着网络上的信息。

“被感染的是谁”的搜索热度就跟搜索暗杀首相的犯人热度相当,“感染者”的信息一件接着一件被公布了出来。根据新闻报道,目前确认的只有“居住在都内的男性”这一条信息,所以可能其他几乎所有的都是假消息,可是无论哪一条写得都很真实啊。

“这是从机场的检疫官那里听说的”“这是亲戚里的传染病专家偷偷告诉我的”,这种开场白明显就很可疑,可人们还是会觉得这些流言中混杂着十分之一的真实性。而且,如果再附上“请不要相信其他流言。我说的都是真话”,人们就会更盲目地相信这就是事实。

我浏览了一般新闻的页面,传染病并没有被当作主要内容,页面空间被日本足球国家队选手和体操奥运银牌选手出轨的新闻占据了。池野内议员的违法行贿嫌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没有新消息,所以在醒目的地方也没有找到有关他的新闻。

“岸课长,我真是服了。”坐在我隔壁的年轻职员吃完便当后突然说道。

服什么?我以为他要说和上司在同一班列车上一起并肩坐着有所顾虑,所以还是分开来坐比较好,可他却说:“昨天,我女儿在幼儿园里发烧了,就早退了。今天早上烧退了,我就带她去幼儿园了。可其他家长却一直盯着我们看。”

“为什么?”

“哎呀,就因为有那个禽流感。”

啊,我也突然觉得嘴像被堵上了似的。

“可如果是禽流感的话,一天内是不会退烧的吧。”

“好像也有因为工作忙,所以孩子还没退烧就没事儿似的硬送孩子去上幼儿园的家长。再加上我女儿时常会咳嗽。”

“大家都很不安啊。”

“可是日本国内有很多感冒咳嗽的人啊,我很希望能公布出来是谁感染了。”

“那样的话就糟了。”

“总比大家都陷在对谁是犯人的疑神疑鬼里好。”

“哎,说是犯人不太好吧。”我想起了以前的新闻。那次也是新型流感。新型病毒,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会出现。在毕业旅行的海外目的地被感染的高中生遭到了谴责,学校全体都被当作是将病毒带回了国内的破坏者而受到了责难。结果,校长死了。

我说了这件事后,年轻职员说:“欸,还有这种事啊?”虽然他语气很是惊讶,不过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事实上这就是别人的事情,还是因为已经都过去了。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时隔十几年,说出这句话的年轻人的身影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他当时对池野内议员的话感到不服。

“确实,如果知道了被感染的是谁,也会因此引起很大的骚乱。”他似乎也同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话题就转移到用于新商品促销而制作的物料上了。

“据说这个在以前也有过企划?”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了摆件。它高约三十厘米,是塑料做的,因为是试做的产品所以没有上色。它是以可以称得上是本公司代名词的巧克力糖果的轮廓为模型制作的。

“啊,是火箭那款。”真令人怀念,我点点头,“正好出了图钉混入事件,所以计划泡汤了。有人说这款商品不太谨慎。”

“图钉跟火箭完全不一样吧?”

“但是,那个人……”我说出了当时的宣传部长的名字后,他也“啊”了一声,然后笑了。那位部长最终还是没能当上社长就退休了,虽然他的身影从总公司的大楼里消失,但是他给人的印象深刻,就连这个年轻职员都知道。

时过境迁,年轻一代再次提案类似的促销物料企划并被公司认可,这让我心生感慨。

“这么说起来,”年轻职员在快吃完便当前转变了语调,“要是流感就这么扩散开来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啊?”

“会变成什么样是什么意思?”

“会变成控制不必要、不紧急的外出,所以家里糖果的消耗会增加,对我们来说有利,不会有这种事情吧?”

这种不谨慎的话似乎会被别人斥责,所以我确认了一下周围。

我结束了在福岛的事前检查,和相关公司的人吃完饭后,妻子发来了短信。

我看了看手机,上面显示着:“难不成那个感染者是我们街区里的人?”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了这短短的一句话里的意思。不安仿佛要从文字里渗透出来了,这对平时一直是个乐天派的妻子来说很少见。

我们的街区里?

我脑中一片空白,一瞬间什么都思考不了。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又汹涌而至。

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明确这个信息?如果是事实的话该怎么办?

我慌张地当即搜索了信息。除了“流感”“感染者”这些关键词以外,还加上了我家的街区和地域的名称进行了搜索,没出来什么特别的信息。

“岸先生,出什么事了吗?”年轻职员都注意到了,也许我的表情很僵硬。

我含糊地回答了他,脑子里是宛如重重黑雾般的状态。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圣胡安湾看见过的带来了雷的黑云。


我一走进酒店的房间,立马给妻子打了电话。我纠结是打语音电话还是视频电话,回过神来的时候,妻子的脸已经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了。

即使隔着屏幕也能看出她眼睛充血。她苦笑着说,一直在搜索信息。

“新闻上还没出来。”我立刻说道。

“我们家附近步行街红绿灯的转角处有一栋独栋建筑对吧。很早以前就在那里的,是一栋住了两代人的白色住宅。”

“很豪华的那栋?好像是久保先生?”

“对对。我碰巧看见了救护车停在那儿。与其说是救护车,倒更像是一辆大货运车。”

“只是这样的话,没什么特别的。”

“嗯。接着从房子里走出一家三口,大家都坐上了那辆货运车。”

“这也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可是,防护得很严。他们穿着透明的航空服似的衣服。还有不知道是引导的工作人员还是急救医生的人,总之那些人也穿着一样的航空服。”

“我有不好的预感。”不安在我的身体里盘旋。

“是吧。”

“那户人家……”

“儿子是公司职员,应该经常出国出差。”

“一旦开始怀疑,大家就都想起了拼图的碎片。”

“之后,我又去看了一次,不知道是哪儿的工作人员在喷洒喷雾似的东西。据说可能是在进行杀菌处理。”

流感不是细菌而是病毒,我想说这句没有意义的话。

“也就是说,周围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人看见了。比如药店的大叔。”

“那个人啊。”我想半开玩笑地说,他喜欢流言蜚语,还爱传来传去,在那家药店买过药后,第二天你得的病在街区内就传开了,“擅长收集信息的人,也是擅长从自己这里传播信息的人。”

“但是他怎么也不会去散布让自己陷入麻烦的信息吧。”

“麻烦?”

“因为被知道周围有感染者的话,他自己的生活也会变得不便的吧。”

“确实。”这也正是我们自己直面的问题,“真可怕啊。”我小声说。

可怕的是什么?

被禽流感感染?

当然了。可是还有其他不同的恐惧。“别靠近那家伙!”这样被人指指点点,被人疏远。我脑海里浮现出遭人白眼、被别人赶去别处的样子,内心受到了冲击,就像五脏六腑七零八落了一般。

我想起了小学时被同年级的学生霸凌,不过也注意到那件事和现在的事情有些区别。童年时期,霸凌我的那一方是没有正当理由的。他们只是为了消遣,想要沉浸在优越感里罢了,就是出于这种任性的动机才攻击我。与之相比,这次则不同。因为流感这种实实在在的恐惧而变得冲动的人们,应该会像对待病毒一样,疏远、嫌弃、厌恶我们。

“唉,不过那户人家是不是被感染了也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她说,“我有点不安所以才给你打了电话,跟你说了之后稍微冷静一点了。”

那就好。虽然我想这么回答,可由我来说的话会增加她的不安。

画面上的她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

我察觉到自己对只见过几次的两代人居住的那栋住宅里的久保先生,产生了夹杂着不快的怒气。尽管这是极其任性的,可我却无法抑制。

那天,睡到商务酒店的床上之前,我心血来潮地在被子上正坐,双手合十地祈祷道:“希望平安无事。”女儿幼儿园的时候发了水疱疮,全身起湿疹,她痒得大哭大叫的时候,我的确也和现在一样祈祷了。在那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祈祷。

我合上眼睑,看见了一直盯着我的鸟,我大吃一惊。那是巨头、巨嘴的鲸头鹳。

我睁开眼睛后它自然也就消失了,我战战兢兢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鲸头鹳就在那里。

虽然很有可能只是我自己制造出了这个形象,但我还是暂时集中意识,和那只鲸头鹳面对面。它毫无表情,溜圆的眼睛让人觉得像是有话要说。

就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隐约渗出一点无畏时,我睁开了眼睛。


梦境救援

梦境救援

梦境救援

梦境救援

第二天早上,我在酒店的床上醒来,拉开窗帘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照进来的阳光十分明媚,我阴郁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夜晚果然会增加人的不安情绪。

在手机上搜索后,没有找到关于被感染男性的新信息也是很大的原因。

妻子看到的救护车场景也许跟流感无关。这种可能性很高。我用酒店配备的显示器看了早上的信息节目,没什么值得在意的新闻。

杞国有个人总是担心天会掉下来,所以就有了“杞人忧天”这个词。

我想起了这个故事。我不正是杞人忧天吗?

我一口气参观了福岛县内的相关设施,这一天结束后,我彻底恢复了冷静,从福岛回去的那一天,新型流感已经变得不再是那么重要的事项了。

但是,到达东京站后,站内一半以上的人都戴着口罩,我非常吃惊。

“今天戴口罩的人很多。”我说道,可年轻职员却说:“是吗?最近都是这样。”

“你要是担心女儿发烧,今天就这么回去吧?”我试着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去上班,你休息,怎么样?

“烧好像已经退了,没关系的。”他小声说。

回公司的话,就有一如既往的那种例行工作等着我。倒不是忙得腾不出手来,积攒着那么多工作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太闲的人会沉浸在担心之中。繁忙的时候,就不用担心天会塌下来了。

传来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可怕消息是在午休的时候。

我看了看电脑屏幕,小声说了句“欸?”

上面的文章显示着池野内议员遭到袭击,陷入了昏迷,意识不清。

稍微找找就发现了新闻视频。是电视台的记者将话筒递向池野内议员的场面。

总是很快就离开的池野内议员停下脚步,面向话筒的样子很少见。

“我没有必要烦恼了。也许应该说没有时间烦恼了才对。我想说出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池野内议员直截了当地说。

他的表情充满了觉悟,就连正在观看的我也吃了一惊。

记者感到很困惑。

“欸?现在?您会说吗?是什么?可以说吗?”他提高了音量。这将是醒目的独家采访,他一定为此感到兴奋吧。

池野内议员点点头说:“因为我害怕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

他的头突然飞了出去。准确地说,是被从他背后靠近的男子用煎锅之类的东西,不,恐怕就是用煎锅给击中了,头晃动很剧烈,看起来就像头飞出去了似的。

我惊讶地张开的嘴怎么也闭不上。这是怎么回事?要接受这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需要一点时间。

画面上拍到的手握话筒的记者只会惊慌失措地“欸、欸、欸”。摄像师则去拍摄倒地的池野内议员。手持煎锅的男子身穿白色的带帽卫衣,背影看上去就像是在模仿幽灵恶作剧似的。尽管他一溜烟地逃走了,可却没有人去追他。

虽然知道这是电脑屏幕里的视频,而且是录像,可我却被想要跳进画面里去做些什么的念头驱使。必须救池野内议员。必须抓住凶手。

新闻继续报道说,池野内议员被送往医院,但是昏迷不醒,意识不清,犯人仍然在逃。

旁边的女性职员不知道是不是和我看了一样的新闻,她说:“他为什么会被杀啊?”

“还没有死呢。”可能是因为脑子里很混乱,我的语气有些尖锐。

“政治家果然会遭人恨,会被人封口啊。”

遭人嫉恨和被人封口,也许这些确实是原因。

刚才播放的视频在我的脑子里重播。

我脑海里出现了靠近话筒、一脸严肃的池野内议员,和从他背后靠近、穿着卫衣的男子的身影。男子举起了煎锅。

我心想,要是前几天没有和池野内议员见面就好了。虽然熟人遭遇了恐怖事件会让人受打击,不过那样一来,我应该会觉得这跟自己没有关系。这就像知道了以前的熟人发生的事故一样。

可是,事实上我最近刚刚跟他见过面。而且,他不是还嘱托我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吗?他在游戏中心的贴纸打印机那里说了这话。

想起这些,我的心跳加速了。

发生什么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正思考着,吃完午饭的职员们接二连三地回来了,所以我转换了思绪。我想着应该有下午碰头会用的资料,就操作起了桌上的平板电脑,就在这时妻子打来了电话。是语音通话。

我想她大概是为了池野内议员的新闻吧。我离开座位,一边走到走廊上一边按下通话键。

尽管我觉得她不用特地打电话来,可她说的第一句话却和我预想的不一样。

“怎么办?”她说。

“怎么了?”

“佳凛从学校早退回家,高烧发得很厉害。”

也许是因为不想知道,我的脑子像断了电似的一片漆黑。可另一边又有另一个我想着,发高烧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一定就是流感。”并没有确定。

“佳凛说前天和久保家的人见过面。”

“两代人居住的那家?”

“对。那位老婆婆在我们家附近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佳凛好像扶着她到了她家附近。”

“为什么又干这种事?”我说出了口。

可这是要被表扬而不是要遭到批评的行为。

老婆婆好像发烧了,打喷嚏也很厉害,就连走路都困难。妻子说佳凛发着烧说了这些。

从时间顺序上来看,妻子碰巧看见久保家门口来了救护车的场面好像是在这之后。

怎么办?

电话里传来了妻子发自心底的走投无路的声音。

怎么办?去医院比较好吗?

我明白她犹豫的原因。去看医生,被诊断为新型禽流感后怎么办?我也犹豫了。

我想象着用手指着我们家,说那家人被感染了的人们,他们就像在议论罪人的流言一样。遭人白眼、被人敬而远之,我们会被人当成是万恶之源来对待。

我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想想被高烧折磨的佳凛,现在显然不是在意世间眼光的时候。

妻子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强调地断言道:“对吧,还是先打电话给医院。”这语气仿佛驱散了困惑,所以我也像支援她似的立刻同意了。

与此同时,我说:“你也戴上口罩。”几乎没有人对禽流感有免疫力。正因如此才危险。虽说是为了看护,可要是妻子也感染了,那就鸡飞蛋打了。

“总之,我一直注意戴着口罩。”

到底有多少效果,就是未知数了。

我告诉她我会尽早回去,她却说:“你要是被感染了就糟了,今天你别回家比较好。”因为我去出差了,所以没有和感染后的佳凛接触过。妻子说,你要是回来我能更有底气,可要是都倒下了就完了。

虽然她这么说,可我还是很担心,无论如何都没法跟她说那我从今天开始就住几天商务酒店的话。“总之,我会尽快去找你。”我挂断了电话。

我确认了下午的预约后,对旁边的部下说:“家里有事打了电话来,我就提早回去了。”

我不知道该说到哪个程度,可事后判断情况的时候,让别人认为“那个时候,岸课长说谎了”也不太好,所以我打算说一些含糊的但不好开口询问的情况。

没事吧?是您太太发生什么事了吗?对于这些担心,我一律作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的说明。实话说这也是事实。

我离开公司的时候,小泽圣打来了语音电话。我吃惊地接起来,听见里面传来了异常沉重的声音:“你看见了吗?”

是池野内议员的事吧。

“事情很严重。”我说。池野内议员和我女儿佳凛的事情都很严重。

“岸先生你没事吧?”

“嗯。”

“不,其实昨天我在那个世界里输了。昨晚,我坐深夜很晚的飞机回国,在飞机里看见的。”

“看见什么了?”

“梦境。那个世界的。然后,我记得很清楚,我、岸先生和池野内议员被干掉了。敌人居然这么强。”

“欸?”

“从来没有输成那个样子过。”

是因为在那个世界里的战斗失败了?

“抱歉,现在我有急事。”我慌张地结束了通话是因为害怕。梦里的事情与现在有什么关系!我要是能斥责或是发怒那还算好。可并非如此,因为战斗失败了,所以已经走投无路的绝望感仿佛要向我袭来,我很害怕。我想起了因为流感而死亡的海外医疗相关人员。如果那也跟梦有关呢?

回家的路上,我乘坐着地铁,害怕有谁将病毒传染给我。我心想,拉把手是不是不太好?手不碰扶手是不是比较好?可是,如果佳凛是被久保家的老婆婆传染的话,那么就像妻子所说的那样,在出差的我携带病毒的可能性很低。应该没必要如此在意。我如此对自己说。

我在电车里频繁地搜索网络上的信息,可发现自己家所在的街区名被曝光竟然是在到达离家最近的车站之后。

走出检票口后,我一边走向停车场一边操作着手机,各种各样“发现感染者”的告知消息被投放到几乎任何人都可以阅览的网页上,上面写着街区的名字。

我家所在的街区名就像杀人犯的名字一样被记载在那里。

而且还有疑似感染患者持续增加的新闻。对重症化和死亡的预测本身就像病毒一样在繁殖。

发高烧了,没关系吗?大家出于不安而在网络上大量提问,和预防感染有关的词语将搜索的前几名都占满了。

也许是出于恐惧吧,我的脑袋正拒绝接受事实。我无法理解状况。现在这个瞬间,车站里来来往往的人没有“哇”地大叫着乱跑,也没有乱作一团,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几乎破坏性地用自行车钥匙开锁,全神贯注地踩着脚踏板朝家里骑去。

到了家附近的十字路口时,我意识到应该给妻子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情况。在那之后就没有再收到她的联络消息也让我很在意。我停下自行车,拿手机打电话。

呼叫音不停地响着,正当我想着她们也许已经去医院了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了不熟悉的男声。我心想是不是搞错了,就看了看手机。

再次把电话放到耳边的时候,男子快速地向我作了说明。他好像是传染病对策中心之类机构的医疗工作人员,刚才来了我家。

“现在由您太太陪同将您女儿送往医院了,所以您太太委托我代接电话。”

也许是因为戴着口罩之类的东西,他的声音不是很清晰。

我以为是因为妻子给医院打过电话,其实不然,在那之前是他们先来访问的吧?

“我们正在这个街区里调查新型流感的二次传染。根据对接触者的追踪,岸先生您的女儿在名单上。”

就是说久保家的老婆婆告诉了他们自己和佳凛见过面。

“只有我们家吗?”我立刻确认道。“不是的。”得到了这个回答,我居然有些安心。也许是因为不光只有我们是恶人,所以放下了心来。

“我已经到附近了,这就回来。”我说。

“现在可能有危险。”

“危险?”

我以为是因为有感染风险,可对方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您家周围有一些媒体相关人员和看热闹的人。”

“啊。”一种身体被紧紧握住了似的恐惧游遍了我的全身。

“您还是直接去您女儿接下来要送往的中心比较好。”

中心的地址在网络上一搜索就出来了,所以我回答“明白了”,就挂了电话。可我还是很担心妻子和女儿。尽管工作人员警告我不要靠近,可自行车还是朝着我家的方向而去。

我家前面停着稍微有些大的救护车。大概跟妻子在久保家前看到的是一样的吧。正好玄关的门开着,穿着防护服的人正推着搬送用的床从房子里出来。是佳凛。自行车几乎是倒在了地上,可人移动得很顺畅,我想要跑过去,一转眼救护车就开走了。

我呆立在自己家的门前。妻子感染了吗?佳凛能治好吗?一定能治好。我也必须马上追上去。

为了查找佳凛送往的地方,我拿出了手机,正要查的时候,眼前站了两个年轻人,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出现的,除了认为是从地面一点一点渗出来的之外,我也想不出有其他可能。

“请问是岸先生吗?”“您的家人感染了新型流感吧?”“您不认为这是不谨慎造成的吗?”“岸先生,您在听吗?”

两个年轻人用高亢的、宛如电子音般的声音轮流说着。他们戴着眼镜,不过肯定是那种能接收和发射视频声音、用于传输信号的玻璃。我听说加以改良后,现在那种玻璃提高了操作性能。

在这期间,眼镜也许已经在向网络上传送视频和声音了。

突然被这两个人无礼地提问,我困惑、茫然的样子可能也在网络上被大量的人观看吧。

我无法消化眼前的状况。

我心想不能被他们缠上,必须离开这里,我要回到放自行车的地方。“没关系的,会给您打上马赛克的。”“不过呢,认识的人也许还是会认出来的。”“话说,你别就这么带着病毒跑了啊。”

不要去听,我连忙对自己说道。正当我背对着他们走开时,这次是一个扛着大型相机的女子和拿着话筒的男子靠了过来。

看着递过来的话筒我想到的是,按最近相机的性能来说,就算是电视台节目,也用不着这么大的相机吧。以前我听说过如果用小型相机,记者就能进行摄影和报道这两种操作。但是据说因为这样抢走了摄像师的工作,所以结果还是继续使用大型相机了。这个说法不知是真是假,可我突然想起了池野内议员说过的话。他说:“比起大公无私,无论是谁都会想优先获得自己的利益。”相机的例子也许稍有出入,可是比起效率和成本,优先考虑其他事情的例子却很多。

“请问您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吗?”

我不能回答。还在后面的向网络传输信号的人也有绕过来的动静。明明还是下午光线很亮堂的时间,我却觉得周围十分昏暗。是云,是乌云布满了天空吗?我的视野越来越狭窄。

我知道他们正把问题朝我丢过来。您被指责了吗?我听见有人说现在可以对脸和声音进行自动加工。现在?总有一天会被曝光出来吧。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明明只是认真地活到现在啊。

“我要去我女儿那里。”我小声说道。我必须快点过去。我眼前浮现出距今十年前,额头上贴着冰凉的贴布,还是幼儿园孩子的佳凛“嗯嗯啊啊”十分痛苦的脸。我不能待在这种地方。

男性记者的声音在我的脑袋里响起,可能是因为太聒噪了,反而感觉像没有任何声音在响。视野越来越狭窄,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笔直地站着。

对于女儿和妻子的不安和焦虑、像重罪者一样被指责的恐惧和愤怒,这些都糅杂在了一起。正当我什么都思考不了、什么都不想思考的时候,好像响起了“啪嗒”一声,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身体折断般的感觉袭来。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它就坐在那里。


总是像入场门的引导者似的站着的那只鸟“唰唰”地动了动羽毛,就在我因这风力而感到惊讶的时候,天空看不见了。

鸟的身体就像膨胀的气球一样无声地变大,大到几乎能覆盖整片天空。它张开双翼飞起来,一改往常闲适的样子,激烈得要压倒我。

从喷泉流出来的水“哗哗”地涌动着。

“没想到是你啊。”我旁边的红色装备男说。因为拿着巨剑,他被风吹着也依然能保持身体的平衡。和他一起战斗过几次后我就知道,越是在充满危机的状况下,他越是要开玩笑。

还有一个黑色铠甲男单手持剑,仰望着天空。

我们脚底下的石堆摇摇晃晃,小小的碎石飞溅出来。其中一片弄伤了我的脸颊后,消失在了后方。

我拿着箭所以无法保持平衡,也没能摆好架势。

“做梦吗?”黑色铠甲男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

“梦?现在的情况是,打倒那只鸟是在痴人说梦。”红色装备男也站在附近,我们三个人聚集在一起。

“我说的是睡觉时候做的梦。我常常梦到和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

“上次你也说过啊,火灾的事情。还说那是在其他世界的自己。”

“没错。然而,现在在那个世界里的我正在做准备,拼命地准备。”

“准备?做什么的准备?”这是我问的。我拼命想要想起睡着时候做的梦。

“疾病。我想为正在世界上扩散的疾病做些什么,所以在制造药物。”

“从以前开始我就经常做那个梦。战斗之前,在那里起了纠纷。”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我想苦笑,可是紧接着,漂浮在高处的鸟一下子张开了它那让人觉得几乎和它的身体一样大的巨嘴。

到底会有什么东西飞出来?我想象着过去与之战斗过的巨蜥的火焰。风瞬间停止了,我瞄准这个空隙备好箭。黑色铠甲男也手持着剑,一副现在就要从地面一跃而起的架势。

如果能先发制人给对方造成伤害,就能看见胜利的机会。

我竭尽全力转动手腕,找准角度。虽然没有相互商量,但是我们打算在同一时机发动攻击。

好,就是现在,就在我们仿佛要吐出憋着的一口气的瞬间,鸟嘴里一鼓作气地吐出了风和雨来。暴风雨一股脑地猛砸到我们身上。

等发现脚下变轻,人从地面上飘起来的时候,我们在宛如龙卷风一般的强风中,像饵料一样一下子就被张开翅膀的大脸巨鸟给吞噬了。身体打着转被拖拽着,我预感我们要被敌方巨兽给吸进去了。但是红色装备男突然掉到了地上,他像被看不见的巨大手指用力弹出去似的,在我们视线下方“啪嚓”一声被压碎了。正这么想着,我和黑色铠甲男的身体受到剧烈冲击,飞速地掉落下来,狠狠撞在地面上,发出“啪嚓”的声响。我感到自己整个人被大卸八块一样,全身的关节都脱臼了。


醒来后,有好一阵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就算努力整理模糊的意识,我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车上。

我看了看驾驶座,一位女性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她戴着彩色眼镜,还戴着口罩,所以看不清楚她是谁。

“如果陷入慌乱,人是会失去意识的。”

红灯停车的时候,驾驶座上的她向我看来。她是谁?我在记忆中搜索,却想不起能对上号的名字。

我想起了十五年前在宫城县的圣胡安湾,落雷击中了桥桁升降装置的事情。和那个时候一样,我失去意识了吗?媒体的闪光灯确实和伴随落雷而来的闪电很相近。

更令我感到困惑的是醒来之前的场景。我在一个似乎是不认识的异国之地手持着箭。在我附近站着两个身穿铠甲和整套装备的男子。可能我自己身上也裹着铠甲。然而,最让我在意的还是头顶有只巨鸟。它张开的翅膀大得几乎能覆盖整片土地,可以说是遮天蔽日了。

我凝视着自己的右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拼命抓住箭向前摆好架势时的触感。

“怎么了?”坐在驾驶座上的女子问道。与其说是关心我,倒不如说她的样子有些焦躁。

“我还记得,”我自言自语,“梦。”

“你在说什么?”

也许不是记得刚才失去意识时做的梦,而是事到如今,我总算想起了稍早之前做的梦。“我终于想起和那个世界联结的绳索了。”

“你还没清醒吧。”

是这个吗?很久之前池野内议员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吗?和在脑海中做的梦有所不同的,这种宛如实际体验般的真实感还残留在皮肤和肌肉上。

“那个……”我想问她是谁,可是她却领会错了我的问题。

她说:“放心吧。刚才那些媒体一下子就散了。你倒下后,我趁乱跑了过来,强拉硬拖,把你拉上车,也没人肯帮我一把。”

“那个……”

“我当时正好打算去你家。刚到就看见你正被摄像机和话筒包围着。”

我第三次说道:“那个……”

“要说我为什么知道你家的位置,把地址输进导航后,它一下子就把我带过来了。”她指着地图的画面说。

她身材纤细、相貌端正,粗略一观察,就知道她年龄稍大,但比我母亲年轻得多,也就五十多岁吧。她说话爽快,背脊笔挺,给人以相当飒爽的印象。

“啊,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家的地址?是从池野内那儿听说的。”

“池野内议员?”他给我寄过贺年明信片,所以知道我家地址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他跟我说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就让我来见你。”

“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句话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这句话我也听到过。

漫长的红灯结束,车子启动的时候,“那个……”我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那个,您是哪位?”

“我?啊,对了。说起来,我必须道歉。”

“道歉?向谁道歉?”

“向你。那个时候给你添麻烦了。”她突然对着我低下了头。

她对依然无法理解眼前情况的我说道:“我是池野内的前妻。”她似乎故意用了夸张的语气。

我没想到打投诉电话的女性在十五年后现身了。

“你说这种话可是会后悔的哟。你要是诚实应对的话,我也会再考虑考虑。”现在,我都能想起当年重播录音时听到的声音。


“您是池野内太太!”听我这么说,她很明显地叹了口气。

“我们已经离婚了,所以不是池野内太太了。”

“啊,是啊。那个,那么……”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却说:“为什么必须报名字呢?”我以为她在开玩笑,可她却没有特意再补充什么。

我只能称呼她为池野内前妻、前池野内太太,可我很介意的是,这样一来,不就把女性当作男性的附属物了吗?我心想,起一个新的称呼或者昵称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但这也让人感到很惶恐。

“这是怎么回事?”我仍然无法理清思绪。窗外的景色、建筑物和交通标志都向后方飞驰而去。

“就算离了婚,与其让人知道我们还保持着联系,倒不如装作老死不相往来。你没读过坂口安吾的书吗?《不连续杀人事件》[日本作家坂口安吾唯一一部长篇推理作品,文中登场人物达二十余人,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之类的。”

“不连续?什么意思?你们明明关系很好,却离婚了?”

“关系不可能好吧。所以还没离婚就……”

听到她这嘲讽般的回答,我不禁也想叹气。

“算了,你最近跟池野内见过面吧?”

我告诉自己,就把她想成是打来投诉电话的客人就好了。

“之前确实见过。是池野内议员联系我的。”

“他没有跟你说要是他出事了,就去东京站的钟楼之类的话吗?”

欸?我的呼吸停滞了。我就像被利箭一箭射穿了似的大吃一惊,可立刻就发现箭脱靶了。尽管池野内议员确实说过“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的话”,但是钟楼的事情他却没有说过。我马上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钱包,又从里面抽出了和池野内议员一起拍的贴纸。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的话,请靠这个想起来。”他说了这句话。“这张的背景确实是钟楼。”

池野内太太,应该叫前池野内太太吧,她明显惊呼了一声。

“真是的。果然要是没有我的话,你就发现不了啊。”

接着她就滔滔不绝地说什么“池野内想要托付给你”之类的话。但在我问出到底想要托付给我什么事之前,她就像要透露接下来要看的电影结局一样,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他是想着要是跟你见面的时候,当场交给你什么东西的话,立马就会露馅。媒体会到处追着你跑,特搜部可能也会介入调查。”

“走出游戏中心的时候,立马有人来跟我搭话了。”

“是吧,所以那个时候他只给了你提示。就是刚才的贴纸。”

“是叫我去东京站的钟楼吗?”

“池野内发生了什么事的话,你注意到信息,再看看贴纸,就会闪过‘是叫我去这里的意思吗’的念头。不过嘛,注意不到的可能性也很高。”

“原来如此。”我回答道,胃一下子抽搐起来。自己到底能不能回应池野内议员的期待,能不能按照他的想法注意到东京站的钟楼,对此我没有自信。

“去那里之后要我干什么呢?”

“总而言之,池野内想要分散风险。全都让你承担的话,你的负担就太重了,一旦露馅就全玩完了。”

“哈。”

“所以,他才拜托你如果出什么事的话先去钟楼。去了之后,那里有一家商店,里面有个店员。池野内也拜托了那个店员,等你去了钟楼就把信息交给你。就说等这个男人来了……”

“是什么信息?”

“总之,就是经常能在电影里看到的那种桥段。比如身处险境的人物留下了信息的视频文件,以及记录了那些文件的微型芯片。以前间谍追踪主人公的原因几乎有八成是因为微型芯片。虽然不知道微型芯片是什么形状,但总之都因为存有国家机密,大家才会被追着到处跑。”

“我们公司的产品线里倒是有薯片[日语里“薯片”词尾音同“芯片”。]。”

坐在驾驶座上的她一直盯着我,所以我很焦虑。我手指着让她看前面。虽说有无人驾驶的传感器在保护着车体,但是不看着前方驾驶还是很令人害怕。

“池野内托付给店员的不是微型芯片,是一个网址。在那个地址里有池野内留下的信息视频。”

安排的程序实在是很复杂啊。“也就是说,接下来要去钟楼吧。”

弄清楚了要去的地方,我放下心来;可另一方面,想要早点去佳凛那里的念头在体内横冲直撞起来。

“为什么要去钟楼?”

困惑依然包围着我。“刚才你不是才说过吗,池野内议员的指示是……”

“那些事我早就已经干了。”

“早就已经干了?”

“我之前就已经发现池野内在偷偷摸摸地干些什么了。我自作主张地看了他的信和邮件。”

她毫无畏惧,简直就像在说自己的花粉症似的,我心想这可不妙。因为池野内有很多情人,所以也许太太会过分敏感也是没办法的事;可另一方面,我又再次猜度是这种性格的妻子让池野内议员喘不过气来,想要在外面安置一个休息的场所。

“所以,池野内跟你去游戏中心也好,在钟楼商店里认真交涉的事也好,我全都调查过了。那个视频文件我也下载下来了。情况真的很糟糕。”

“文件打开了吗?”

“视频文件当然是加了密码的。”

“是什么样的密码?”

“有提示。”

“提示?”

“充满回忆的商品名。”

“那是什么?”

“是专为你设置的密码,所以应该是你知道的提示吧。只要把那个输入进去就好了。”

“充满回忆的商品?”没花什么时间我就想到了十五年前和池野内议员认识的契机,那次异物混入事件的起始——那款棉花糖糕点。

“对我来说也是充满了回忆的商品啊。”

哈哈,真是服了他了。我都想拜倒在地上了。

车子向左拐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速度没怎么降下来,车子向外大幅度飘了出去,对面的车响了一声喇叭。

前池野内太太咋了咋舌,生气地骂骂咧咧。接着,她把手机递给我,似乎是在说,池野内议员的视频下载下来了,看看吧。


“岸先生还记得以前跟我说过的库存纠纷的事吗?”池野内议员说。

手机小小的画面上映出了池野内议员的脸。因为前几天刚见过,所以没什么怀念的感觉,倒像是在进行实时视频通话。

“要说以前的事情……”我不自觉地答道。

对方可是录像视频啊。

“你说,尽管人气商品有库存,可因为放在了别的商品名的纸箱里,所以没被注意到。”

记得真清楚啊,我很佩服。那个时候,箱子外侧名称和里面装的东西的对照核查真是出人意料地没把好关啊。

“我做了一样的事。这比预想的效果还要好。”

一样的事?什么事?

“池野内……”这时,坐在驾驶座上的她开始说道,“是叫传染病吗?他好像一直对流感非常警惕。都是新型的哦,鸡啦猪啦之类的新型流感。流感很快就会变异对吧?所以他说总有一天事态会演变得很严重。”

传染病是重要的课题。很久以前说着这话的池野内议员的脸浮现在我眼前。

“因此他一直在准备疫苗和治疗药。”

“准备是指?”

我在拼命做准备。

声音再次响起。

“我想为正在世界上扩散的疾病做些什么,所以在制造药物。”

黑色铠甲男,在那个世界里面对巨鸟的时候,他对我说过。对我?那个人是我吗?还是和我有关联的其他人?

“我记得。”我说了出来。

“记得什么?”

我差点说出记得梦里的事情。我和那个世界的联结变强了吗?

那个黑色铠甲男是池野内议员吗?

在那个世界的战斗中获得胜利的话,现实就会好转。

我立刻吃了一惊。

如果像池野内议员所说,梦中战斗的结果会对现实产生影响的话,难道那个时候我们的战败和现在的这个状况是有所关联的吗?

池野内议员陷入了昏迷状态,我这边则是疼爱的独生女被感染了。

一旦战败,事情就会变成这样吗?

怎么会有这种荒诞的事情,可我也无法打消这种想法。

“那个,不是池野内议员自己在制造疫苗和治疗药吧?”

“那个人是个议员,不是研究者,能做的就是支援能做这些事情的人。比如通融研究经费,为了让研究顺畅地进行下去,废除一些制度。”

“就是和制药公司的勾连吗?”浮现在我眼前的是被摄像机围追的池野内议员的身影,“但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以开发疫苗为目的,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吧。反而是堂堂正正地去做比较好。”

“这是普通人的想法。”

“他自己也是普通人吧?”

“世界上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这是不太可能的对吧?以前池野内曾经说过,比如,如果制造出了不会碎的玻璃。”

“会怎么样?”

“卖玻璃的人就会很困扰。”

“啊。”我反应过来,说道,“是说有了疫苗的话,医生就会很困扰之类的吗?”

“没错。池野内害怕有人妨碍他。如果有了国产的疫苗和治疗药的话……”

“海外生产的就卖不出去了。”

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单纯,但是大略地套进公式里的话就是这么回事吧。因此国内的疫苗和治疗药的开发在极为保密地暗中进行。也许正因如此,所以援助必然也是法律上的灰色行为。

车子似乎是在车道很多的国道上行驶,可我觉得身体快要被扯出去一样,车子向右拐了个大弯,驶入了一条小路。

“总有一天,新型流感肯定会传播开来的。”

池野内议员的声音响了起来。手机上的视频就这么播放着,画面里的池野内议员继续说着话。

“他这个人嘛,总觉得必须得做点什么。”驾驶座上的她又从旁说道,“他不会是成为国会议员之后,一直在思考这个事情吧?”

明明是丈夫想说话,可不管什么事情妻子都觉得“我能说得更好”而要代为发言,我看出了其中的关联性,同情起了手机里小小的池野内议员。

“以往的流感疫苗都是预测了每年病毒的流行性后制作的。如果偏离了这种预测的话,有效性就会降低。不过另一方面,也有小组正在研究对所有类型病毒都有效的疫苗制作方法。就把这种疫苗称为β疫苗吧。”

我想起了过去听他说过的VHS和Beta的事。那是围绕录像机规格的竞争,最终VHS战胜了Beta。事实上,画面里的池野内议员也正在说这件事,驾驶座上的她苦笑道:“这个人很喜欢VHS和Beta的这个比喻呢。”

“这就是优质的东西即使受到重视,也并不一定就会获胜留存下来的例子吧?”

“我是觉得VHS更好。大家过分为Beta说好话了。”

也许也有这样的一面。

“要是β疫苗能顺利开发出来的话,有人会感到困扰。很多人都能得到帮助,但是少数人会感到困扰。而且,如果这些少数者拥有权力的话,疫苗的研究就无法进行。因此,我才偷偷地……”

所以才偷偷支援开发啊,她像是接话般说道。

“他总说是偷偷的,也就是说制药公司在配合他?”

“有几个高层的人赞同池野内的想法就可行了。因为可行,所以才干的吧。当然,光有制药公司是不够的。没有像厚生劳动省这种部门的官僚帮忙是不行的。”

“他们会帮忙吗?”

“还存在派阀斗争。”

“池野内派?”

“无论是什么样的组织内部都存在派阀。PTA[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的缩写,意为家长教师会。]里有,棒球队里也有。甚至还有要消灭世界上所有派阀的派阀。制药公司内部当然也有派阀,可能是为了和敌对派对抗,才赞同了池野内的想法。有‘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的说法嘛。但是就算这样,敌人也会反击的。”

“议员当中没有提供帮助的人吗?”

“就算有也不奇怪。但他可能是考虑到背叛之类的,所以单独行动了。”

手机里池野内议员的声音在前池野内太太说话的间隙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公司的董事……”“丢掉性命”这样的话零碎地传了进来。

“总之,池野内怕有人妨碍他,所以在媒体面前也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他是在思考如何争取时间,把疫苗和治疗药转移到安全的场所之类的事吧。可是,新型流感变严重了。”我知道她快速瞟了我一眼。

虽然公布出来的感染者数量还很少,但是成倍地加速增长正是传染病的恐怖之处。

“所以他才急着要在媒体面前把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说出来吧。我想,也许他也做了违法的事情,是勉强将事情推进下去的那种信仰犯罪。”她轻易地说道。

那么,是谁把池野内议员和制药公司的勾连公之于世的呢?是池野内议员的政敌吗?还是和海外的制药公司关联颇深的政治家,或者也有可能是制药公司的竞争对手再加上官僚的企图,总之有人做出了要清除他的举动。

“我想说一些重要的事情。”我想起来就在被殴打之前,在镜头前说出这句话的池野内议员。有比失去性命更重要的事吗?我这不是讽刺,而是敬佩他。

“岸先生。”手机里的池野内议员叫我。

眼前的他不是现在的他。我有一种和过去通话的感觉。

“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在传染病扩散演变成严重的事态前,那个世界里会有战斗。能在那场战斗中取得胜利的话,事态就不会立刻变得糟糕。但是如果失败的话……”

在空中振翅飞翔的鲸头鹳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们被打得束手无策。

我是在什么时候做这个梦的?

“喂,池野内说的话只有这里我不明白,那个世界里的战斗是指什么?”

“啊,不是,那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她疑惑地歪着脑袋,我又胡说八道,“之后您自己去网上搜索一下‘那个世界里的战斗’,可能会出来些什么。”

“是吗?”

我看了看她噘着嘴的侧脸,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是在生气被我们排除在外了吗?虽然她给人沉着飒爽的印象,可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事情,也许会突然上来咬你一口。我想起了她给毫无过错的人打投诉电话的性格。

“但是,就算输了一次,”视频里的池野内议员最后说道,“也还是可以挽回的。还有机会。”

“即使输了一次,第二次获胜的话,现实就不会演变成最坏的状况。”

什么意思?

“最近,我渐渐明白了这种设置。”

不知不觉间,车窗外的自然景色变多了,刚才还只有高楼林立,但是现在开始能远远地看见田野和深山了。最后,车子驶进了山路。

“我们这是去哪儿?”

“那个视频看到最后就会知道联系方式了。”

“这不是剧透吗?”我开玩笑道,“是谁的联系方式?”

“制药公司里提供帮助的人。是和池野内有共同理想、充满了使命感的年轻勇士。”后半部分她明显是用了调侃的语气。

“你一昏过去,我就联系了那个能提供帮助的人。”

“你都能联系上嘛。”

“这算什么难事吗?”

“不,也许有什么危险。”

“要是考虑这么多,就什么都干不成了。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很危险啊。总之,你晕倒了,眼看事态紧急,我就给他打了电话。然后,他说反正希望你过去,就把坐标定位告诉我了。他是个年轻男人。”

也就是说我们是开往那个男人所在的地方吗?

“没有危险吗?”

“到今日为止,我当然出过事故,不过没有被车子伤到过。”我知道这话的意思是“你可真失礼啊”,她的自尊心神经敏感地颤动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会不会有陷阱之类的。”

“那你说是谁会为了什么设置陷阱呢?”

我对此并没有头绪。只不过,回味一下后脑被击中的池野内议员和新闻里沸沸扬扬的制药公司职员自杀的报道,我不认为现在的我们是在进行安全的郊游。

“啊,说起来,您不去池野内议员那儿没关系吗?”

她横着眼瞥了我一下:“我,跟他已经离婚了。”

“就算如此……”池野内议员应该没有再婚,虽说是前妻,可在医院陪护总还是可以的吧。

“现在肯定是情人们去陪护吧。那个人就是这种人。”

这种人是哪种人?我正烦恼着应不应该问,车速降了下来。

周围全是树林,叶子落光了的树木排列在道路两旁。拐角处有一座鱼糕形状的大型建筑物。银色的外墙沐浴在日光里,反射着接近黄昏时的红色光芒。

能停五辆车的停车场只有角落里停着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前池野内太太的车停在了它旁边。她也没有跟我打招呼,而是理所应当似的下了车。我突然盯着手机看。就在我十分担心佳凛和妻子的时候,妻子发来了消息,所以我飞也似的读了起来。

信息里说佳凛的新型禽流感检测结果为阳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我没有受到出乎意料的打击。不,只是我想认为这不是什么大的打击。我的手在颤抖,心跳变得越来越快。

我的视野确确实实一下子缩小了。

妻子似乎没有潜伏反应,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以称得上是捷报。她好像住在传染病对策中心附近的商务酒店里。

至少她现在在一个可以发信息的环境里,这就像在黑暗中找到了一盏小灯,尽管我心潮澎湃,可写在最后的句子却让我大吃一惊。

“小泽圣也是重症,我很担心。”

小泽圣怎么了?我用手机打开了网上的新闻页面,一下子就找到了报道。

“感染扩大近在眼前”这种传达着新型流感感染者正在激增的标题,就像在煽动读者的恐惧情绪似的嚣叫、跃动着,和写着“名人也陆续被感染”的报道产生联动。

报道里写着,刚刚从海外回国的小泽圣也作为感染者住院了。我惊掉了下巴,合不拢嘴。

就在几小时前,他不还在电话里说话吗?他确实说自己刚刚回国。而且,他说他在飞机里睡觉的时候做了梦,但是在那个世界的战斗中他输了。

我拼命读着新闻。从特定国家来的回国航班上的乘客中好像陆续发现了感染者。是由谁开始传播的?也许这种类似搜索犯人的运动已经以网络为中心铺展开来,但是传染已经扩散开了,就算查明是由谁开始传播的也没有意义了。

直到几天前,还只是公布了一名感染者的信息,现在感染人数正以无法掌握的速度在增加。

住院的感染者中多数患者都是重症。据说都变成了流感性脑炎,状况绝对不乐观。这其中的一人就是小泽圣。

他是在打完那通电话后发病的吗?住院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转变为流感性脑炎了?

我一时间无法相信。

是因为在战斗里失败了吧。

我首先想到了这个。小泽圣也在电话里说了同样的事情。

在梦里的战斗中败北了。

他说被打败了,“从来没有输成那个样子过”。

现在,我也想起了那个场景。我看见黑色铠甲男和红色装备男被打飞、打倒,甚至仿佛响起了被击溃的“啪嚓”声。

战败的结果就是这个?

去掉问号,不用怀疑。战败的结果就是这个。我接受了这一说法。

也许是因为和那个世界联结的绳子变粗了,我突然感觉到梦里的战斗近在咫尺。

战斗的结果是我们陷入了危机。池野内议员处于昏迷状态,我的女儿和小泽圣感染了新型流感,住进了医院。为什么到我这里,不是我自己感染,而是我女儿遭了秧呢?我没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可思议。对我来说,女儿被感染带给我的伤害更大。

不安向我袭来。池野内议员倒下了,小泽圣在住院。突然,我被孤身一人的胆怯包围了。

这个时候,旁边的门被粗暴地拉开,我拿着手机几乎要跳起来。

“喂喂,你在干什么啊?我叫你快点下车。”

前池野内太太对我说。她是第一次正面对着我,她身材纤细,一头长发,鼻梁高挺,容貌十分端正。也许是因为眉毛上挑的缘故,显得颇有威严。

我紧紧握着手机,拉出通勤用的书包下了车。

那个瞬间,有种从床上起身的感觉向我袭来。

起来,去找地图。

地图?我正想着,意识就回到了刚下车的自己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缘故,我好像身处在和现实不同的场景里。

前池野内太太正在和谁说话。对方是个身穿深蓝色夹克、戴眼镜的男性,夹克里面好像穿着西装。他头发很短,不苟言笑,与其说是心情不好,更可能是由于紧张。

他后面有扇门,上面写着这座设施的名称。我知道制药公司的名字了。

“初次见面。”我朝夹克男低头道。出于公司职员的习惯,我想拿出手机发电子名片给他,可男子似乎对这种出于礼貌的问候没什么兴趣。

“我正在等你。”他爽利地说,“还有,我们不是初次见面。”

“不是初次见面?什么意思?”

“我们见过一次面。”

啊,是吗?前池野内太太看向我。我才想说“啊,是吗”呢。“在哪儿?”我们见过面?

“只见过一次。我去池野内先生和岸先生聊天的地方打了个招呼。”

打招呼?什么时候的事?我认真端详着戴眼镜的他。我没有印象。“什么时候?”

“我还是个任性的大学生的时候。”

“啊。”

虽然我知道用手指着别人很失礼,可还是伸出了食指指着他。

“那个时候的……”

“那个时候真是失礼了。”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那件事。……我们也不想被感染的……那些把我们学校当成罪犯谴责的人,后来肯定也患上了流感。”

是那个时候诘问池野内议员的年轻人。要记得他的脸很难,尽管如此,那个时候的他还是和眼前的他重合在了一起。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也跟我说明一下啊。”前池野内太太从旁插嘴道。

“抱歉,现在不是互相问候的时候。之前池野内先生就跟我说过,那个时刻到来的话,就没有悠闲的工夫了。”他像是鼓舞自己似的微笑道,然后带着我们走进了大门里。

我想起了刚才前池野内太太关于异物混入事件道歉的事。前池野内太太也好,年轻男子也好,为什么十五年前不好好谢罪呢?我苦笑着答不上话来。


他说明这里是类似公司储备仓库的地方。

“和以前不同,这种仓库类的设施不是由人而是由带摄像头的人工智能系统来看守,比人类更加勤勉,不会出错,所以没有了因错漏而进行交涉的必要。”

他拿卡刷了一下,入口的门就打开了。上方安装了防盗摄像头。我看了它一眼后,就移开了视线。

“没关系的,摄像头系统里的视频已经用其他日子的覆盖掉了。”

“这种事情这么容易办到吗?”

走在我们前面的他停下了脚步。我回过头去,只见他直直地盯着我们,没有表情地答道:“不容易。”

他是想说,虽然不简单,但也只能这么做了。

我正苦恼如何应对的时候,他已往前走去。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全都是白色的,比起清洁感,我更强烈地感受到的是冷意。什么东西有了动静,响起了轻微的悲鸣声,原来是地板上圆盘形的扫地机正好经过。

穿过几扇门后,我们乘上了电梯。他按下了按钮。一开始我以为是往楼上去,可他告诉我是往下层去的,我就说了声“是吗”。

我看着站在楼层面板前的夹克男,出声问道:“这不是偶然吧?”

“什么?”

“你在制药公司就职。”

“什么叫偶然?”他依旧背对着我。

过去发生流感骚乱的时候,社会都批判高中生毕业旅行,发生了那件事后,他难道不是因为愤怒才以去制药公司工作为目标的吗?

“不过,和池野内先生重逢是个偶然。那个人似乎在制药公司内部寻找志同道合的人。”

这和在车里听前池野内太太说的事联系上了。与其称之为偶然,倒不如将其视作必然。

“总之,疫苗和治疗药是在这里……”

“被保管在这里。”他干脆地说。

究竟池野内议员和制药公司之间互相约定了什么,他们在进行怎样的项目,我只能靠想象了。不,我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事实是现在制药公司的一名员工丧生,池野内议员昏迷不醒,更有甚者,国内的新型流感感染者人数正在增加。

打开门后,我们走到了通道上。眼前的空间突然变得宽阔,再加上白墙让人目眩,就像一瞬间从正面闪出光来似的,我动弹不得。

好几块面板并排排列着,也许是为了表示保管区域吧,上面显示着记号、数字、室内温度等。

“这边。”我拼命缩短和走在右手边的他之间的距离。

摞起来的箱子分成了几堆,大概是根据药物的种类来分的吧。这个仓库里只有药品,非常干净,室温和湿度的管理也很严格。

“那个,我们在这里干点什么好呢?”

虽说是因为池野内议员留下了让我来这里的信息我才来的,可我还是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

“总之搬这些药品就行了吧?”前池野内太太说。

“搬的话搬到哪儿去呢?”也许是因为焦虑,我语气变得有些强硬。

“首先,我希望你们公开这个。”戴着眼镜、身穿深蓝色夹克的前大学生——这么说起来我也是前大学生,总之他边走边说。

“公开?”

“如果需要手续和过程,那就会有人来妨碍。池野内先生用了‘绝对’这样的字眼。他说绝对会有人来妨碍。因此公布的时候,要用能迅速在社会上扩散开来的方法。”

“这样的话,放到网络上不就好了吗?如果放出告发视频的话……”

“但其实网络很容易被屏蔽掉,因为防火墙也很发达。”我说。正因为池野内议员也对此感到畏惧,所以才利用了综合节目的现场直播吧。可就在那个时间点,他的后脑勺被击中了。只能说是功亏一篑了。

“那怎么办?”

我们快步前进,来到了楼层的尽头。大量堆积着的白箱子上印着以前的综合感冒药的名称。这就是他们在准备的东西吧。数量比我想象的还多,当然了,我也知道即便如此,也不足以供给所有增加的感染者。

“首先是治疗药。没有比治不好的疾病更可怕的了。反过来说,只要传递出可以治好的信息,恐惧就会相对减少。因此必须公开治疗药的存在。告诉大家,即使感染了也有医治的方法。”

“原来如此。”

“接着就分发用于预防的疫苗。公开后如果能得到社会支持,作为公司就不得不着手进行批量生产了。所以,接下来我要来说明一下这些产品和池野内先生至今为止所做的事情。我希望你把这段拍下来,投放出去。质检已经完成了,药物是切实有效的。我们还在等待公开发表的时机,药物许可当然还没下来。”

“效果是有的。”

夹克男点点头。我也点了一下头,同时感受到了他和池野内议员仿佛要发表倾尽自己毕生心血的成果般的重量。

“在还不能确定新型流感的威胁性的时候,大概谁都不会留意,这件事也会被当成是恶作剧不了了之。然后,就会有心怀不轨的人来捣乱。因此池野内议员在寻找时机。不过,从发现国内感染者到出现死者,时间比预想中要快。也许今后,患者会成倍地增加。”

池野内议员也很着急吧。“没有必要烦恼了。……我想说出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再次想起了他面对电视镜头时的脸。

“所以,现在要是能公布出去的话……”

“要在哪里怎么把这段视频公布出去呢?”互联网是靠不住的。说出这话的瞬间,我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不禁出声道。

“什么?怎么了?”

“我们总公司的大楼。”

创业以来,我们公司“在大楼上安装显示屏”的夙愿早已实现。那是在空间中投映出影像的模拟视野。由于大楼前有一个大型的人行十字路口,所以会吸引人们的目光,从而引起他们的注意。

“啊,你们公司的投影?我见过。可是那个上面随便什么视频都能播放吗?”

“当然不能随便播放。”需要先向宣传部提出申请,而且什么时间播放什么视频,也应该有大致上固定的排期。

“潜入播放室,打游击似的放上一放不就好了?”

虽然没有播放室这种地方,但也没有必要特意说明了吧。

“能成功吗?”说着这话的深蓝夹克男眼神里透出和十五年前相同的拼命劲头。

没有迷茫的理由。

“也许有办法。”

哎呀,前池野内太太带着意外的表情看向我。

“是有什么对策了吗?”

“要说对策嘛,就是正面攻击。我试着去说服有权限的人。”我拿出手机,确认上面显示有通话信号。我翻出公司内部的组织信息,查找相关负责人的电话。

“能说服这个人吗?”

“也许可以。”

“您和高层的人有来往?”

“也不能算是来往。”我把手机放到耳边。回铃音持续地响着,“她可能很忙,也许不会接电话。”

“您在联系谁?”

“社长。”我回答。“社长”这两个字的声响比她本人更让人觉得有威严感。

“社长?你,跟社长有联系?”

也不能说是有联系,我正想这么说明,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了。对方从来电显示就知道了打电话来的人是谁了吧。

“岸君,好久不见。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有个请求。”如果是和工作有关的事,应该和直属上司商量,况且本来就没什么要拜托社长的工作。

“是我能办成的事情?岸君也许不知道,社长其实什么都干不成。”

“是我们总公司大楼视频的事情。就是那个投影。我有视频想播放。”

“有要播放的视频的话,宣传部里有人负责这事吧。”

“我很着急。事出紧急,而且还有点危险。”

“危险?”

“也许会有很多人生气,但是,从结果上来说是为了他人。”

“岸君,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简单来说,这是我们的恩人的请求。”

“恩人?池野内先生?”

没错,我解释说这是池野内议员拜托我的。

“不过,我们要是帮忙的话,我和栩木社长,甚至我们公司可能都无法全身而退。”

“什么意思?”虽说栩木小姐因为出乎意料的人事调动和情理之中的升迁,成为公司里的话题,成功荣升为社长,可她还和以前一样,姿态谦恭,态度温和。大约半年前,我在电梯里见到她时,她还苦笑道:“我真想说公司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就这么破罐子破摔算了。对付熊和老虎都比现在要好得多。”

“虽然很对不起岸君,但我必须避开对公司造成损害的事情。”

“可是,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对谁来说很重要?”

在我视野一角的深蓝夹克男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严峻了起来。在他旁边的前池野内太太就像一只侧耳倾听的猫,视线在屋内的各处转来转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

“抱歉,我稍后再联系您。”我道了歉,结束了通话。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凑近深蓝夹克男的脸。

“刚才有声音。”

“声音?”我心想虽然是机器在管理清洁工作,但仓库毕竟还是仓库,有一两只老鼠也不足为奇,可他却手指着窗户的方向,接着说道:“可能是有人从上面下来了。”

好像是从窗户进来的人发出的声音。

由于箱子堆得很高,有好几辆搬运车并排停着,所以天花板很高。部分墙壁上设有狭窄的通道。

我一心集中在和栩木社长的沟通上,所以没有注意到,可他好像在怀疑有人从那条通道附近下来了。

“是谁?”我自然而然地压低了声音。

“不知道。不过……”

“不过?”

“一旦知道了这里有那批库存,就有人会来捣乱的吧。”

我想起了保管治疗药的仓库遭遇火灾的新闻。那是初次见到池野内议员时他说起的。

“这里怎么会暴露呢?”池野内议员在思考什么,他制定了什么样的计划,这些事情敌对方肯定调查过了。因为不可能从昏迷的池野内议员那里问出话来,所以他们有可能会追踪和他相关的人,也就是我或者他的前妻。

“我们可能被跟踪了。”

“不会吧?我可是很警惕的。”

深蓝夹克男小声说:“我认为他们没有能力全方位监视岸先生你们的行动。”他的意思是,敌对集团不是警察之类的组织,所以无法动员这么多人来监视和池野内议员相关的人的所有行动。“可能是我们公司内部有人提供了信息。这个可能性比较高。”

“就像你和池野内议员那样在联系?”

他点点头。

“或许,说不定是我被跟踪了。”他紧绷着脸,“我本打算慎重行事的。”

只听地板上传来了轻快的走动声,仿佛是用硬质的东西在敲打地板。箱子很多,所以看不清楚,但很明显是有人在跑动。

我的视线追逐着那个声音。

现在不是说有谁跟踪了我们的时候。

我们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我想说报警,可转念又想,警察来了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趁闯进来的人放火前,”前池野内太太说,“赶紧把视频拍了比较好吧。”

没错,我攥紧了手机。“要是能更进一步拍到放火的场面,就会变得对我方有利了。”

为了阻止传染病范围扩大而做着准备的池野内议员,和为了自身利益烧掉好不容易制成的疫苗和治疗药的人,哪一方会受到一般民众的支持是显而易见的。

“在这种场所,即使着火了好像也会有洒水喷头之类的灭火方法。”

“有的吧。”他看向天花板。

“对方会把那个装置关掉再放火吧。”

“也有这个可能,但是……”

“但是什么?”

深蓝夹克男皱起了眉头。“我现在想起来了,也许不干那么麻烦的事情也可以。”

“什么意思?”

“全部破坏掉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破坏?”说完这句后我也意识到,比起放火,用某种爆炸物粗暴地进行破坏确实更方便。

爆炸?得赶紧逃跑。我按住了想要转身的自己。

我想起了金泽的酒店。被火和烟摧残着的建筑物浮现在眼前。那个残破的逃生楼梯带来的不安感被唤醒了。我产生了一种如果不使劲就会当场瘫坐下来的恐惧感。

脚步声在我们对角线上靠里的地方迅速地移动着。

“该怎么办啊?”

“太太,请您出去。”我突然说道。

“为什么?”她这么问,我自己也不确定理由,“因为我是女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啊。还有,我不是太太,是前妻。”

她似乎越抱怨越来劲,我一边苦笑,一边又觉得她很可靠,甚至想把事情拜托给她,自己就此离去。

“总而言之,必须探查对方的行动,采取点措施。”深蓝夹克男说,“光听脚步声,好像只有一个人。或许,是他们被传感器绊住了,来的只是保安。”

流利地陈述着抱有希望的探查结果,是因为他也很焦虑吧。虽然我也想附和他说的话,可还是觉得不可能是保安。

“我们分头去找侵入者吧。”说完,我就从堆积如山的纸箱处往视野良好的地方走了出去。

我的左肩向后飞了出去。我慌忙想确认一下肩膀是不是碎掉了,手腕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身体,却当即倒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肩膀遭到了攻击。


梦境救援

梦境救援

梦境救援

梦境救援

巨鸟遮蔽了天空。它巨大的嘴毫不滑稽,有的是一种将所啄之物全部粉碎的压迫感。只要它稍一振翅,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摇晃起来,使得我们无法笔直地站立着。

右手边的喷水池附近,黑色铠甲男俯身倒在地上。红色装备男在他旁边单膝跪地,将剑作为拐杖,想方设法不让自己倒下。

“最近,人少了。”这是黑色铠甲男稍早前说的,“招贴画上也净画着大叉。”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正在发生改变。”

“变好还是变坏?”

黑色铠甲男答不上来,他并非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看上去不想说出来。

“可能是那个世界里发生了什么。”黑色铠甲男口中的“那个世界”,指的是睡觉时梦到的世界。他说过,梦中的世界里发生了纠纷,梦中的自己正在处理那些纠纷,处理的结果和这个世界里的战斗也有所关联。

巨鸟挥动翅膀,为了不让身体腾空飞起,我牢牢地踩在地上。一放松警惕,就有可能向后摔倒。

“那只鸟不能吃,对吧?”红色装备男来到我的身边。

我知道他说的不是“吃”的意思[日语中的“食えない”既有不能吃的意思,也指很难对付。]。他的意思是狡猾、不能掉以轻心吧。

“我还以为它很友好。”我说。它不是给了我们很多指示吗?

“也许那本身就是一种战略。”

“欸?”

“我们至今为止打倒的那些生物真的有危害吗?”

“那当然了。”

“也许是那只鸟让我们击败它的天敌。”

红色装备男这样说着,举起那把让他引以为豪的巨剑一跃而起,却被鸟嘴击中,坠落到了地上。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地上的石子被冲撞开来,打在了我的脸上。

让我们击败它的天敌?

我无法一下子就接受这个说法。

强风再次袭来。我承受不住风力,持盾的左手垂了下来。它瞄准了这个时机,尖利的羽毛直击我的左肩,我向后倒去。盾牌滚落在地,像车轮一样转了好几圈,发出声响后,我平瘫在了地上。为了爬起来,我得用手撑住自己,但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岸先生,没事吧?”有人叫了我一声。我睁开眼睛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闭着眼睛。

周围的景色,说是景色,也只有堆积如山的纸箱而已,它们朝后退去。这里究竟是哪儿?我看了看周围,依然是在制药公司的储备仓库里。

深蓝夹克男抱着我,好像是坐在搬运车上。这是一辆两人座的推车似的车子,坐在上面的人几乎算无遮无挡。车体前装有车臂,似乎能堆些货物,不过现在什么也没装。

他正抓着方向盘驾车行驶。总之,为了保命,只能靠车来移动了。

坐起身来的瞬间,我感到一阵剧痛,不禁发出了悲鸣声。只见左肩出血,看来被袭击不是在做梦。我没有勇气触摸被血浸湿的衣服,只觉得晕头转向。

“对方有枪啊。”

搬运车滑行似的,弯弯曲曲地前进着。我判断不了这是表示手握方向盘的他心中有动摇和恐惧,还是因为怕敌人开枪,出于让他们瞄准不了目标的策略。

“那个,池野内先生的太太怎么样了?”

“我让她去外面望风了。”

“侵入者只有一个人吗?”如果有好几个人的话,就不一定能保证外面是安全的了吧。

有声音响了起来。那像是沉重的道具在敲击地板的短促、恐怖的声音,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枪声,血液一下子凝固了。

“我想,也许对方的目的是让药物变成无法使用的废物。这样一来,也不需要出动太多人,秘密行事的话,一个人才更有保障。”

“从人数上来说,是我方比较有利吧。”

“但是对方有武器。还有,我觉得对方也许并不是那么擅长做这种事。”

“我想也是。”

或许只要有人阻碍,对方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其除掉。认为自身利益优先于一切的人,难道还会在这种事情上犹豫不决吗?

我想发问,但却说不出话来。由于乘坐的搬运车提速了,我向后仰身。我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要干脆闭上眼睛睡觉。

“啊,原来如此。”

“怎么了?”他握紧方向盘,仔细观察着前方,怎么看都像是在寻找持枪的敌人。他是打算不再逃跑,就这样从正面挑战对方吧。

必须在那个世界里取得胜利。

我的脑子里充斥着这个念头。

如果那个世界里的胜败会对这个世界里的现实产生影响的话,那么首先就必须要在梦里的战斗中获胜。池野内议员从十五年前就在主张这件事。

获胜的话现实就会好转,失败的话纠纷就会恶化。

我们体无完肤地输给了那只巨鸟,鲸头鹳。正因如此,我们才遇上了糟糕的情况。

因此,如果不在梦中世界取得胜利,我们在现实中的问题不就解决不了了吗?

“必须睡着。”

“您不舒服吗?”

不睡着的话就没法做梦了。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接着就听见旁边传来了呼喊声:“岸先生,您昏睡过去了吗?请您振作一点。”我的意识又被拉了回来。

这完全睡不着嘛!我快要愤怒得失去平静了。

“岸先生,”身边的人又大声叫道,“请振作一点。”

为了解决这个世界的现实问题就不得不睡觉。我拼命地思考着在这左右摇晃的搬运车座位上,要如何才能睡着。

“出现了。在那儿。”

深蓝夹克男仔细观察着前方说道。他的声音很小,大概是出于紧张吧。

前方堆积如山的箱子后面,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那倒不是潜水服,而是类似工装的连体服。

面对我们提速接近的搬运车,黑衣男子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反倒是沉着冷静。

我看了看开着车的深蓝夹克男的侧脸。他紧盯着前方,几乎要捏碎手中紧握着的方向盘。他是在为紧急事态而紧张吗?还是打算把高中时代起就抱有的对社会的愤恨发泄在出现的这个男人身上?他的神情显然缺乏冷静。

我没有出声叫他冷静,而是依然在思考必须睡着的事情。

我拼命地试图想起在那个世界里拿着箭的自己。而搬运车就像在说“我怎么能让你睡着”似的提高了音量,加快了速度。

黑衣男子像在等着我们似的站在原地。

车子猛冲过去,他就不害怕吗?就在这个疑问掠过脑海的时候,我们乘坐的搬运车飘了起来。

车子应该往前进,却像被对方推着似的停了下来,连安全带都没系的我们被狠狠地向前甩了出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的景色都颠倒过来。声音和冲击揪住了我,把我抡了起来。


我想自己是在那个世界里醒来了。好啊,得赶紧打倒那只鸟。

我睁开眼睛,可眼前却是翻倒在地的搬运车。尽管被从座位上甩了出来,堆起来的箱子却似乎起到了缓冲作用,我没觉得受了重伤。身体比我想象中更能活动得开。我只担心被袭击的左肩的剧痛和出血。我按着沉重的头起身,发现深蓝夹克男倒在搬运车附近。

我看见翻倒的搬运车那里有绳子一样的东西。因为那里拉着绳子,搬运车才被绊倒的吧。是黑衣男子看见我们的行动,设下了圈套。

我靠着旁边的柱子站了起来。

那个男人去哪儿了?

他要是安装了爆炸物的话就完了。我们和药物都会被炸飞的。那样的话,妻子和佳凛该怎么办?

必须抓紧时间。

这种时候更要冷静。我的心跳渐渐加快。

必须在那个世界里取得胜利。

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这个念头。睡着后,暂且不论那个世界里是否真的是我自己,总之不打倒敌人就无法打破现实中的僵局。

也就是说,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光是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这时,我看见了前方数十米处的搬运车。和我们刚才乘坐的那辆外形相同,不过这辆没有翻倒。黑衣男子正坐在驾驶座上。

他是打算用那辆车来撞我们。他想碾过我们,让我们动弹不得吧。

这样下去,我们两个只会被撞飞。

我心想必须逃跑,然后靠近深蓝夹克男去拉他的手,但他可能是晕过去了,完全不动。

快醒醒,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我的呼喊声。我们必须逃到不会被碾到的地方去。

我加大力气后,他稍微移动了一点,可实在是来不及了。被袭击的左肩很痛,我快要动不了了。

必须逃跑。我的脑海中再次响起了这个声音。这样下去我们俩都会被撞飞,那就完了。

要弃他于不顾吗?我盯着一动不动俯趴在地的深蓝夹克男。

我很慌乱,思绪就像在“扑通扑通”地来回跳跃似的。逃吧逃吧,这个声音在我的身体里呼唤。剧痛就像要阻碍思考似的,从肩膀传遍了全身。

必须要在梦里努力。

这个念头终究还是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首先要平安地冲出眼下的困境,然后去睡觉。睡着后,在梦中的那个世界里取得胜利,应该就能解决问题了。

我几乎就要跑着从这里离开了。

让我停下脚步的是自己叫喊着“你在干什么蠢事”的声音。

“你说梦是什么?”

这听起来既像斥责和激励,又像是叹息。

“在梦中战胜了那个生物的话,在现实中直面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池野内议员说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了解决现在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就不得不在那个世界里拿出结果来。

你是认真的吗?

这平和的语气却像给了我一巴掌似的。

在梦里取得胜利的话,现实中的问题也能得到解决,你真的相信这种事情吗?出问题的不在别的地方,不正是在自己的眼前吗?

既不是在那个世界,也不是在这个世界。

黑色铠甲男摸了摸头,他虽然拿着剑,但盾牌和铠甲都很整洁,可以看出这是在他去战斗前。他看着我,低声说道:“如果那个世界里的自己战胜了困难,那么这个世界里的敌人也能被打倒。”

“那个世界里的自己?”如此回答的我也全副武装地穿着铠甲,手中还握着箭。

“没错,虽然那是个没有剑也没有箭、身穿奇装异服、脱离了现实的世界,但只要自己在那里度过了危机,在之后的战斗里就能打倒敌人。我注意到了,”铠甲男确认着剑尖的情况说道,“这是有关联的。”

我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想要甩掉多余的想法。身穿铠甲、手持箭的我也同样摇了摇头,还敲了敲脑袋。

小学时代,被几个同年级的学生瞧不起的自己“啪”地浮现了出来。我总是耷拉着肩膀,对上学讨厌得不得了,就开诚布公地问正在准备晚饭的母亲能不能转学。母亲问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一看见她担心的表情,我的胸口一紧,就用暧昧的语句糊弄了过去。

接下来怎么样了?

住手!有一次,我这么对同年级的学生说道,接着一头撞了上去。

麦克风在我脑海中闪过。是被人递出来的麦克风和电视台的摄像机。那是十五年前,异物混入事件引起骚乱的时候,发生在公司大楼前的事情。我们受到了责备。

“你们要是就这样逃跑了,世人是不会接受的。”

我火冒三丈,毫不犹豫地反驳了。虽然不确定那是不是正确的做法,但我毫无畏惧地辩驳了。

“怎么样?”不知是谁说。我心想,我面对的人,是谁?

是多亏了那个世界吗?

正好此时眼前的景色变得清楚了。事物的轮廓似乎变得清晰,颜色也鲜艳了起来。

现实,是我触碰到的、现在正在感受的东西。它不是信息,更不是梦。

我仔细确认前方。双肩包掉在地上。是车子倾翻的时候掉下来的吧。

搬运车发动了。它行驶的声音回荡在屋内,就像要来抓捕我们。

它朝我们靠近。由于屋内光滑的地板能让它滑行般前行,这也让我想起了豹悄无声息突进的样子。它会瞬间扑过来把我吞食掉的恐惧向我袭来。

注意到模型从掉在地上的书包里漏出来了的时候,我伸手抓住了它。

模仿火箭的塑料模型是用于促销的样品。为了不让它从手中滑落,我加大了力气。火箭形状的模型凹陷进了手掌。

我不知道黑衣男子是不是端着枪。

贴着地面飞过来的张开翅膀的巨鸟和滑行般行驶而来的搬运车重叠在了一起。

池野内议员和小泽圣都不在。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我的手脚自然地动了起来。

我向后抡起拿着模型的右手,像投手投球似的将模型高举过头顶。

左脚向前迈出后,我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手腕上,把那个塑料模型投掷了出去。

因为传染病倒下了的女儿、池野内议员和小泽圣,还有被媒体包围、大汗淋漓而语无伦次地回答问题的校长,申诉“无法接受”的大学生,小学时代霸凌我的同年级学生,燃烧的酒店,仿佛遮蔽了天空、张开了巨大翅膀、刮起强风的怪鸟,我觉得所有的难题都随着这一投消失了。

我祈祷着一定要命中。塑料模型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力度,笔直地飞了出去。

它气势惊人,简直具有要把对方射穿的锐利。

我原本确信它会击中黑衣男子,但是搬运车倾斜着滑行,改变了车辆的角度,所以我投出去的塑料模型击中了车子的外框,被弹到了旁边。

欸?我就像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了一样。

漫不经心地宣告着“一切都完了”的声音响起,我呆呆地看着模型掉到地板上。

没有第二支箭了。对方只要把这样呆立着的我弹飞就行了。我在心中描绘起自己穿着铠甲、茫然地看着投偏的箭的身影。

车子加大了马力。那声音巨大得像一头猛兽。

快躲开。说这话的是我自己还是深蓝夹克男?

我没能躲开。

因为那时我旁边站着另一个男人。那是一个实体并不清晰、轮廓模糊、身穿银色铠甲的男人,他的手中拿着绳子。银色铠甲男猛烈地甩了一下身体,高高地举起了手。他毫不犹豫地把抓在手里的绳子拉到面前。接着,绑在绳子前端的箭就回到了他这里。银色铠甲男抓住了拉回来的箭后,瞬间向前迈出脚,就像全力投球的投手一样,毫不犹豫地把箭投了出去。

意识还没反应过来,我就模仿起了那个动作,用力拉绳子,取回了箭。

我死命地抓住了“唰”地一下回来的火箭形模型。我打算刺透前方,于是立即就把它投了出去。再来一次!

重新来过。

我觉得它飞得很慢,仿佛能看见飞行轨迹。

我投掷的火箭形模型宛如有绳子牵引着一般,锐利、笔直地在空中飞行,猛地击中了乘坐在朝我们开过来的搬运车上的男人的脸。

被箭刺中了额头的怪鸟不知是愤怒还是万念俱空,又或者是欢喜,它发出了震撼天空的高亢鸣叫声,接着就落了下来。

搬运车在我们前面数十米的地方转了一个锐角后翻倒,撞上了纸箱。


我只是呆呆地站着。虽然被袭击的肩膀还在出血,但可能是因为处于兴奋状态中,所以感觉不到疼痛。

“岸先生,你没事吧?”

深蓝夹克男来到我旁边。可能是因为从搬运车上被甩出来的时候身体受到了撞击,他边说边活动着手腕和腰。

“我没事。那个男人……”

“刚才不是岸先生把他捆起来的吗?”

他说对方的搬运车翻倒后,我就把昏过去的黑衣男子用绳子一圈圈地绑在柱子上了。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我完全没有记忆。自己是什么时候把那个男人绑起来的呢?

而且我最在意的是,我是怎么给了那个男人一击的呢?我确实投掷了从书包里掉出来的火箭模型。我还记得没有击中坐在驾驶座的男人,失败了。

“那之后,岸先生拉了绳子,又投了一次。”

我记得这些。可是,那个模型上不是没有系绳子吗?为什么能拉绳子呢?

“那个男人不是安装了绳子吗?用来绊倒我们的车。那绳子正好缠在了岸先生投出去的东西上。啊,那是什么?”

“是促销产品,就跟赠品一样。”我嘀嘀咕咕地回答。

“这不是被绳子缠住了吗?”深蓝夹克男可能也没有弄清那时候的情况,所以只是猜测。就算绳子缠住了模型,但我却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拉到那根绳子,怎么抓住绳子前端的。

但是,我投掷了模型,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命中了对方,这是实际发生过的事。从这里开始倒推,深蓝夹克男也推导出了怎么样才是有可能做到的吧,就像地面是湿的,所以下过雨了这样的说明一样。

“趁现在我们来拍视频吧。”

“视频?”

“您忘了吗?这里有新型流感的治疗药和疫苗,必须公开池野内先生准备的东西。顺便把侵入者想要用暴力妨碍的事情也公布了。”

我是为了这个才来仓库的。

必须跟栩木社长联络一下,我拿出了手机。

我听见后面有人跑过来的声音,还有另外的侵入者吗?我打着冷战跳了起来,一看是前池野内太太。

她也受到了惊吓,看上去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口齿不清,但是她告诉我警察和救护车会来。

“我的语气很强烈,他们应该会抓紧赶过来。”

一想到现在在医院里受高烧之苦的佳凛,我就累得想瘫坐在地不起来,可也正因如此,现在才必须在这里有所行动。

“即使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这些偷偷制作的治疗药也无法立刻投放给感染者使用吧。”

为了拍摄视频,我一边往存放治疗药和疫苗的地方走去,一边如此问道。出于常识来思考,医生不会使用这样的药物。按照程序,等到药物能使用的时候,可能对以佳凛和小泽圣为首的现在感染的人来说全都已经太迟了。

“这话也许不该说。”

“什么话,岸先生?”走在我旁边的深蓝夹克男步履蹒跚,摇摇晃晃。

“对我来说,不能救治我的女儿和家人的话,这些就毫无意义。”虽然很任性,但这是我的真心话。

“是啊。”他温柔地回答道,“虽然我完全不建议您这么做,”他继续说道,“但是有办法可以把救治变成既成事实。”

“既成事实?”

“给感染者用药,然后证明他们被治愈了。对医生要保密。治愈了就是我们的功劳了。这样一来……”

“会受到褒奖吗?”

当然是开玩笑的,我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勇气才那么说的。

“这个嘛……”他也苦笑着说,“大概会是毁誉参半。”


“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动得多。”

小泽圣在我旁边说道。

身体呈灰色混杂着淡蓝色的鸟朝着一侧威风凛凛地站立着。它的身体长达一米以上吧,看上去就像是个小学生假扮的。它的脚出人意料地长,就算说它是靠双足步行的生物也会有人相信。它的头当然很大,巨大的嘴就像皮鞋粘在上面似的,这种构造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它给人以纹丝不动的印象,但仔细观察,偶尔还是会动的。

“无论看几次,都觉得这是种不可思议的鸟啊。”坐在我旁边轮椅上的池野内议员语气颇为感慨地说道,“好像既威风凛凛,又没有风度。那张脸看上去充满了哲学意味,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思考。它这是质朴呢,还是有冲击力呢?”

我们三个男人来到了东京都内的动物园。我和池野内议员穿着西装,小泽圣则穿着清爽的牛仔裤,我们一直站在有鲸头鹳的场所前。

板上写着说明,上面除了有这种鸟的日文名和英文名,还记载着它的学名。好像在拉丁语里是“鲸头鹳之王”的意思。

偶尔有游客带着家人前来,他们的感叹声中夹杂着笑声,然后离开了。只有我们,一直待在那里。

我从保管仓库里把治疗药和疫苗运出来的几天后,池野内议员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

之后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的治疗和康复保健后,他能靠轮椅外出了,就邀请我和小泽圣来到了这个动物园。

“鼓掌的声音和嘘声响起的时候,我就感觉清醒了。”池野内议员说大话道。

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在栩木社长的英明决断下,我们总公司投影屏幕上播放的视频已经引起了巨大的骚动。栩木社长偷偷告诉我,她是被她儿子给劝说了。

“说什么?”

她对于我拜托她播放视频的请求感到很苦恼,就和儿子瑛士君商量。于是,瑛士君似乎半开玩笑地主张说:“即使暂时受到责难,还是应该选择在大局上能救很多人的那一个选项。”这是栩木社长的父亲挂在嘴边的台词。

我也对那个还是小学生的瑛士君感叹不已,正是因为这句话,栩木社长才下了决心。

鼓掌的声音和嘘声确实都有,但我个人的感觉是鼓掌的人更多一些。由于池野内议员和制药公司秘密开发药物,违反了好几条法律,所以也有批判此事的声音,但不管如何,传染病的恐怖很快就迫近了,因此感谢他说“亏得做了准备”的人更多。

我后来才知道,对于新型流感的警戒心和不安在国内各地引起了一系列事件。有人相信了附近邻居是感染者的谣言,就去那家放了火;有人以为自己感染了,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前去繁华的街道发狂;害怕外出的人们买光了可长期保存的食品,还出现了争抢而引起的骚乱。

还发生了怀疑自己感染了的人蜂拥至医院,对混乱感到焦虑的人们殴打医生的事件,以及由于有人在网络上散布有外国人在扩散传染病的虚假信息,所以游客接连遭到了袭击的事件。

在这期间,播报有疫苗和治疗药的新闻效果非凡,甚至近似于救世主。

比起道理和逻辑,真正驱动人类的是情感。即使是对于犯下同样罪行的人,如果受情感左右的话,人会毫不在意地给予完全不同的惩罚,道理则是跟随在情感后面的。

也就是说,引起混乱的是情感,产生宽恕罪行情绪的也是情感。

那个时候,我和妻子商量以后,给佳凛用了治疗药。不是那种要注射的药,而是药丸颗粒,所以在医院里偷偷给她喝下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当然也遭到了谴责。个人信息被搜索,家庭和公司名称被公开,可是没有人前来闹事,除了恐惧以外没有什么损失。

“在公司会不会待得不舒服啊?”小泽圣问我。

“那倒没有。”

虽然因为破坏公司形象而受到公司内部的处分也不足为奇,但我们公司却只是对我进行了岗位调动。而且也不是调我去干闲职或是把我下放到地方上,而是调去了畅销产品的开发部门,因此,“莫名其妙”说的就是这种心情吧。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坐电梯时的事。电梯门一打开,里面已经有很多职员了,大家认出我后,脸上都闪过了一丝紧张。我仿佛能听见大家心里的声音:这不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职员吗?我又不能不上电梯,就在这无声的尴尬气氛中耸了耸肩。

就这样到了我要去的楼层,几乎就在我走出电梯的同时,我听见背后传来了“得救了”“谢天谢地”这样的话。是从那些挤得满满当当的职员中间传出来的。我猛地回过头去时,电梯就像闭上了嘴似的关上了门。

在那之后,栩木社长跟我打招呼,问我怎么了。

她好像刚好在这一层有个会议,就跟我不期而遇了。正当我犹豫要不要把走出电梯时发生的事告诉她时,她对我说:“岸君,你想要社长奖吗?”

“欸?”刚想说“要是能得的话当然要了”的时候,我想起来了,“是创始人的自传吧?”

“你不需要吧?”

“可以的话,”我的回答变得很微妙,“能告诉我自传上写了什么吗?”

“出人意料的是,艰苦奋斗的事写得很少啊。”

“是吗?”我这么说着,却没什么兴趣。

“努力解决了各种各样的纠纷,这些地方还是很感人的。另外,写了很多关于梦的事情。”

关于梦的事情?我反问道。

“没错没错,金泽有一座因制伏了鼠怪的猫而出名的寺庙。”

“我知道。”我不假思索地突然插嘴附和道,“两只猫齐心协力。”

“哎呀。”栩木社长微笑道,“你知道得很清楚嘛。我也去过那里,可那座庙有那么出名吗?”

“不知道啊。”我觉得它没那么有名,“接下来呢,那座寺庙怎么了?”

“自从去了那座寺庙以后,他就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这样的内容穿插在公司的艰辛史之间,也别有一番趣味啊。”

见我好一会儿没回答,栩木社长担心地叫了我一声。

我还没理清思绪,就开口问道:“栩木小姐刚刚说您也去过那座寺庙对吧?”

“以前去过。”

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网络上进行搜索后,那只鸟的图片显示了出来。我想问栩木小姐见过这个吗,可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社长”。

“岸君,我们下次再聊。”栩木社长起身离开了。

我还没法决定应不应该把那个时候的事情告诉池野内议员和小泽圣。

“我想向小泽先生致谢。”池野内议员低下头,“多亏了您,我的立场才好转很多。”

那个时候,住着院的小泽圣服用了佳凛吃过的治疗药,立马就恢复了。接着,他就接连去参加电视和网络上的节目,对池野内议员做过的事情进行说明,并表示拥护。

和外国的制药公司有关联的某位政治家想要毁掉好不容易制成的药物一事也被曝光了出来,池野内议员的敌对势力损失惨重。

鲸头鹳又变得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它成不了思考者,而是变成了什么都不思考的状态。

“真是一张要吃人的脸啊。”

听我这么说,旁边的小泽圣像吃了一惊似的把目光投向我。我看见轮椅上的池野内议员脸上露出了含蓄的笑容。

“真的差点被吃掉啊。”

“啊。”是那个世界里的事情。在梦里,攻击我们的鸟似乎确实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们吃掉、嚼碎。

“最终获得胜利了吗?”

我隐约想起了那个场景。我的箭刺中的那只鸟就像灰色的云从空中“啪”地掉下来似的落在了地面上,在那里严阵以待的黑色铠甲男和红色装备男用剑刺穿了似乎是致命部位的地方。

虽然池野内议员昏迷不醒,小泽圣因为流感的高烧而意识不清,在那个世界里,他们和我一样满身疮痍、破破烂烂,可还是组队在战斗。再要说的话,在那个仓库里的战斗也是团队作战。正因为前池野内太太和深蓝夹克男帮助了我,才得以让事态避免演变成最恶劣的状况。

“为什么那只鸟会……”小泽圣提出了疑问。他不理解至今为止都是指路者的鲸头鹳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我们的敌人。

“我们想这些也没用。”我这么说也是出自真心。那个世界的事情是没法完全弄清楚的。

不过在那个世界里,红色装备男说也许那只鸟是让我们击败它的天敌,虽然这些本身可能就是我的幻想,但它还是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我可以想象到这种企图:把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比如对病毒的免疫一一排除,估摸着免疫功能快要消失的时候就露出本性,发动攻击。

“就像岸先生说的,也有像庄周梦蝶这样的事情啊。”

池野内议员很敬佩我。

那是在那个时候,搬运车猛冲过来的瞬间,萦绕在我脑中的想象。也许那个世界是现实,这个世界是睡眠时的幻觉体验。

“校长的梦?”

小泽圣不是装糊涂,只是听错了吧,他这么问时,鲸头鹳朝着我们展翅飞了过来。

我被激烈的“呼啦呼啦”声和拍打的频率所压倒,虽然它离得很远,可我还是高声呼喊着往后退,接着就被绊倒了,摔了个屁股蹲。

小泽圣一边笑着问我“没事吧”,一边伸出手来,我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池野内议员把轮椅转过来对着我们。果然,他也在笑。

手机收到了信息,我猛地一看,是母亲发来的。早就已经不工作、习惯了退休生活的父母,对于我这次卷入的事件自然是相当吃惊,不过比起我,他们好像更关心孙女佳凛的恢复情况。父亲又把腰弄伤了,可是因为担心佳凛,立刻就赶了过来。发信息就是告诉我,这几天他们又要来看佳凛了。

“还会在那个世界里战斗吗?”我问了突然想到的问题。因为击退了怪鸟,所以我深信一切都结束了。事实上,从那以后,我没有做过梦的记忆。小泽圣和池野内议员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这我不知道”的表情。

即使思考也没有答案。这是一开始在那个世界的小屋里醒来,要出发去战斗时就心知肚明的。

我又看了看鲸头鹳。它仿佛没有做过刚才的动作似的,又横向朝着一侧凝固住了。

我一直盯着鲸头鹳看,惊讶地发现它的嘴微微歪了。它溜圆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露出了微笑。


梦境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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