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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砍头的逻辑迷宫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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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什么?”宇多山和岛田回到大厅之后做了汇报。听到汇报的最后部分,清村瞪着眼睛叫道:“跟他正在写的小说完全一致?这是真的吗?” “嗯。”宇多山点点头,“只写了开头,但内容简直是那个现场的重现!” “原稿描写‘弥诺陶洛斯厅’里尸体横陈,而头部所在的位置放着之前提到的水牛标本……”岛田补充道,“遗言提到的条件之一,是作品中的被害人必须是作者本人,所以须崎君作品中的尸体当然是他本人。” “别开玩笑。”清村粗暴地说着,往玻璃杯中倒满白兰地。看样子,自宇多山他们离开大厅之后,他就开始一个人自斟自饮了。 “又不是《Y的悲剧》[美国推理作家埃勒里·奎因的代表作,简体中文版已由新星出版社出版。],凶手到底为什么非这么干不可?” “不过呢,”岛田吸了吸大鹰钩鼻,“如果现场那个‘弥诺陶洛斯’是对须崎君作品的‘模拟’,那么我们多少可以预见凶手的行动。也就是说,凶手至少应该在‘装饰’尸体前,就读过须崎君在房间打字机上写的文章。不过,还不清楚是在杀人前还是在杀人后看到的。” “杀人前的可能性比较高吧,”蜷缩在椅子上的林突然开口说道,“凶手看了那篇文章之后,把须崎君带到会客室,并在那里杀了他。我认为这样比较自然。” “确实如此。”岛田眯着凹陷的眼睛,“杀人之后再去读文章有点勉强,但有一点让我很在意……” “比起那种事情,岛田君,”清村将盛了白兰地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井野君的下落不是更重要吗?” 在回大厅的途中,岛田和宇多山发现大厅附近有洗手间和浴室,于是进去看了一下,但还是没发现井野。 “刚才你说他似乎没有出去买东西,证据是驾照和购物清单还在。他行踪不明,正门的钥匙也没找着,别说报警了,我们目前连从这座房子里出去都办不到。” “看来是这样。” “那我们怎么应对?”清村环视着大家,被前夫视线扫过的圆香十分不快。 “讨厌,”她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死也不想待在这座摆着尸体的房子里。” “这也没办法,舟丘女士。” “杀人犯也跟你在一起,你还这么镇定。” “我哪里是镇定啊,我也希望这具血淋淋的尸体只是在小说中出现。” “看不出来啊。”圆香苍白的脸上略微泛起红潮,“你不是很讨厌须崎君吗?说他装出一副博学多才的样子,真令人厌恶。” “喂喂,别说了。” “而且,你最近炒股亏了一大笔钱吧?所以为了得到‘奖金’,就把竞争对手给杀了。” “别胡说八道,”清村无可奈何地咂着嘴,“要是这么说,你也一样。听说你被一个品行不端的男人缠上了,要你养活他。林君的话——”他把视线转向小个子男人,“最近你开车出了事故吧,真糟糕。” “那、那个……” “再说,须崎老师对你可是迷恋不已,你曾经愤怒地叫他别太过分了。” 须崎昌辅是同性恋,这在圈子里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宇多山也知道他最近一两年一直缠着林。 “总而言之,姑且不论私人恩怨,有这十几亿在,对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来说,动机都足够充分了。” 林低下了头,圆香咬住嘴唇一言不发。清村看了看两人的脸,又将视线转向岛田。 “但也不能因此得出结论说我们中的某个人杀死了写作比赛的对手,至少我不是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姑且不说这个——” “你要说什么呢?”岛田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毛。 “我们三人以外的某个人,因为完全不同的动机,借这次的‘遗产继承竞赛’把须崎君杀了,并嫁祸给我们,这种解释也说得通。” “原来如此,我、宇多山君夫妇以及鲛岛老师,或者还有那个当女佣的老婆婆,这里面的某个人是凶手,对吧?” “真让人吃惊,”鲛岛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为什么我要……” 宇多山的想法跟鲛岛一样,但清村的说法也有一定道理。 “如果我把这起杀人事件写成小说的话,凶手大概就是你了,岛田君。”清村歪着薄薄的嘴唇说道。 岛田听了,只能露出复杂的微笑。 “有个隐藏在过去的动机,是吧?” “嗯,就是那样。” “哎呀,请你务必抽时间写出来。” 岛田若无其事地往沙发的方向走去,正当大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只见他将手伸向玻璃茶几下面的纸巾盒里,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擦擦鼻涕,再次望向大家。 “话说回来,就像刚才清村君提到的,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应对目前这种事态。电话不通,正门又上了锁……” “用把门撞开之类的方法出去不行吗?”宇多山说道。 “这行不通。”清村立即否定,“正门那边是一扇青铜格子门,外侧还有一扇石头门,我们这种小打小闹是弄不坏的。” “但是……” “有钢锯的话另当别论,不过工具之类的东西放在上面的仓库里,不突破格子门就拿不到。这也在凶手的计算之内吧。” “那么……对了,打破屋顶出去怎么样?” “我觉得那也行不通。”清村抬头看着天花板,“即便想办法把厚厚的玻璃窗打破,还有铁枝挡着,能不能把头伸出去还是个问题。” “但是,那……” “你想说就这样一直被关在屋里吧?”圆香把头发披散开来。 清村只是耸耸肩。 “哎呀,我们又不会饿死。很多人知道我们来这儿,如果我们到四月六号这个期限还不回去,应该会有人因担心而打电话过来,发现电话打不通……” “直到有人寻找我们,期间就只能一直这样待着?” “就是这样,所以——”清村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还有充分的时间来完成宫垣老师遗言中的指示。是吧,宇多山君?” 看来他始终想着要继续进行竞赛。宇多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得模棱两可地摇摇头。 “清村君的意见在某种程度上堪称一语中的。”岛田把手撑在桌上,“目前我们要出去极为困难,警察来不了,我们除了等待之外别无选择。可是,杀人犯也在这里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我想……” “你想说什么,我已经明白了,”清村盯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一点的“读者代表”的脸说道,“要开始玩真正的侦探游戏了,是吧,名侦探?” 2 下午三点。 岛田首先声明自己没有玩侦探游戏的打算,然后根据他的提议,他和宇多山、鲛岛,还有桂子,四个人一起离开了大厅。 目的地是“弥诺陶洛斯”——须崎尸体所在的会客室。岛田的提议是,既然眼下没法指望警察,不如亲自去检查现场和尸体的状况。 拜托桂子一起来,是因为她对医学最有心得,岛田希望从她口中了解尸体的情况。虽然宇多山慌忙表示反对,但桂子却出人意料地露出冷静的表情,接受了岛田的请求。 “以前在大学只学过一些法医学的基本知识,我想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说着,她轻轻摸了摸明显突起的腹部,“对胎教不好吧,宇多山君?” “而且……你身体没问题吧?” “虽然有点害怕,但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我有这种觉悟。” “但是……” “跟第一次解剖实习时相比,这不算什么。”话虽这么说,但她的脸庞还是因紧张而变得僵硬。 清村、圆香和林三人留在大厅——要再去看一次尸体,简直是岂有此理。虽然宇多山也是这么想的,但不能让桂子一个人去。鲛岛也跟着来让他十分惊讶,虽然在走廊上前进的脚步十分缓慢。 一开门,只觉血腥味扑面而来。 须崎昌辅那具奇形怪状的尸体躺在绒毯上,平常用的眼镜从脸上掉落到不远处,紫色的舌头从唇边垂下,翻着白眼,头部所在的位置放了一个黑色的水牛头。 岛田第一个踏入房间,走到沙发背后,远远地观察着尸体。 桂子虽然一瞬间有点踌躇,但马上就冷静下来,这让宇多山十分吃惊。她让不忍直视惨况的宇多山和鲛岛站在门口,自己缓缓地走近尸体。 她避开绒毯上的血迹,把目光移向被扭弯的头部。 “死因是什么?是头被砍中后失血而死的吗?” 岛田看着尸体。 “不,”桂子先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又马上摇摇头,“不是的,怎么看似乎都不是这样的。” 岛田大吃一惊,走到她身边。 “看这儿,脑袋后面有个很深的伤口,像是被某种重物的角砸过。” “哦,真是这样,那么,这是致命伤?” “不,”桂子再次摇头说,“恐怕也不是,我想这只能让死者昏迷。比起这个……请看看喉咙这里。” 在不知不觉间,宇多山也走到了桂子和岛田身旁,后面跟着战战兢兢的鲛岛。 “伤口很深,看不太清楚,你看得到这里有个细细的斑吗?” “嗯,是勒痕。”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正如桂子所说,在颈部凄惨的裂口上方、沾满血迹的喉咙周围,可以看到一道细细的黑色条纹,明显是用细绳之类的东西绕住脖子的痕迹。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子的,”岛田伸手指着尸体弯成“く”字形的上半身说,“凶手趁须崎君不备,用钝器——比如说桌子上那个烟灰缸——来砸他的头;等他倒下之后再用细绳把他勒死;接下来用斧子把他的头砍下来。能推断出死亡时间吗?” “这个嘛,”桂子没有把握地歪着头,重新把视线投向尸体,“要推测死亡时间的话,我……” “只要大概时间就好。” 桂子说着“这样啊”,将手伸向须崎垂在地上的左手。她挑了个没被血弄脏的地方蹲下来,轻轻抓住那只左手。 “很冷,而且似乎开始僵直了。脚那边怎么样?” 岛田抓起死者的脚,很快就说道:“不行,已经完全僵直了。” “人的下半身在死后大概五六个小时会出现僵直,十二个小时左右扩展到全身。” “按死后十二个小时算的话,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 “不好意思,我只能了解到这种程度。” “让你为难了,实在抱歉。不,应该说,谢谢你。” 从尸体旁边离开时,桂子打了个趔趄,看来还是受到很大的冲击和压力。她强忍着不适回答岛田的问题,宇多山觉得自己发现了妻子不为人知的坚强一面。 之后,岛田撇下回到门口的宇多山一行,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相当重呢,这玩意儿。”说着,他把脸凑近掉落在沙发背后的那把用来行凶的斧子,但并没把它拿在手里,“不过,即便对女人来说,也不难控制——又不要连骨头都砍断,只要利用它本身的重量往下一挥,一击就可以……” 他叽叽咕咕地嘟囔着,又走到靠里的墙边。 “在这里啊!标本原来挂的地方是这儿吧?” 餐柜上方的红褐色墙上某处有一个小挂钩,看来这里确实是那个水牛头原本的位置。 “挂斧子的地方在那边吧?”岛田又指了指左边的墙壁,“嗯,跟剑是一套的。” 他匆匆往挂剑的地方走去,中途又停了下来,把脸转向房间的更深处。 “哎呀,这个房间也有镜子——在会客室里摆个穿衣镜可真少见。” “岛田君,”一直脸色苍白、默不作声的鲛岛终于忍不住了,对这个“名侦探”大声说道,“够了吧,我已经没法在这个房间待下去了。” “啊啊,不好意思,不知不觉就……”岛田挠了挠头,转身看着三人。然后,他像是被吸引过去似的再次移动目光,恰好停在尸体身上。 “问题果然出在这种形状上。”说着,他再度凝视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然后才回到门前。“不觉得奇怪吗,宇多山君?”岛田像是提醒对方注意一样问道。 宇多山露出绞尽脑汁的表情,回应道:“是说凶案在模仿打字机里那篇小说吗?” 凶手为什么要那样做?岛田想问的是这个问题。只因为须崎写了这么一个杀人场景——这个答案是不能让他满意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岛田像是看穿对方心思似的说道,“对须崎君的小说进行‘模拟’,固然可以解释为凶手的异常性格或者异常爱好,但我关注的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多余的事情?” “咦,你没注意到吗?” “什么意思,我……” “请回想一下须崎君的原稿,开头部分描写了装扮成弥诺陶洛斯的尸体,但只不过是说‘头部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奇异的东西’,从来没有提到要把头砍下来,再将水牛头放上去。” “这么说来……” “当然,换成水牛标本,说起来会更像弥诺陶洛斯。但这样的话,把头完全砍下来再换掉不是更像吗?凶手为什么把尸体弄成这种并不‘彻底’的形状呢?”岛田像在等待回答般,依次注视着宇多山、桂子和鲛岛的脸,同时补充道,“我认为这也许是事件的关键所在,而且,我已经有了些想法。” “是什么样的想法呢?”鲛岛问道。 “我们回大厅吧,在那里说。”说着,岛田快步走出门外,突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对桂子道,“夫人,说不定之后还需要你的帮助,到时请多关照。” 3 “哦,清村君到哪里去了?”四人返回大厅时已是下午三点四十分,岛田见清村不在,便开口问道。 “换衣服去了,他说一直穿着西式睡衣,心里不舒服。”林把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答道。他自己还穿着皱巴巴的西式睡衣。 “是嘛,那你为什么不顺便去换衣服啊?” “啊,”林点点头,看着精疲力竭地靠在沙发里的女作家说,“舟丘君说她不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 “原来如此。” 不久,清村换完衣服回来。他下身穿一条做旧的牛仔裤,上身配一件浅紫色的长袖衬衫。 “现场检查结束了?”他一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一边从桌旁拉出一张椅子坐下,跷起腿,“接下来要审问嫌疑人喽?” 岛田满不在乎地微笑着,面对清村坐下,并把其他人叫过来。 “先把我已经弄明白的事情告诉大家。”岛田把现场的状况和死者的情形,向留在大厅的三个作家作了简洁的报告。“推断死亡时间是昨晚半夜到今天早上,更具体的时间很难确定吧,夫人?” 看到桂子点头确认,岛田宣称为了慎重起见,要询问那段时间内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只不过,理所当然,在那段时间内没有人提出自己拥有不在场证明。 “喂喂,”清村耸耸肩说,“除非跟谁上床才会有不在场证明吧。” (为什么他还在开这种玩笑?) 宇多山感到很奇怪。 密闭的馆中发生了真实的杀人事件,凶手就在其中。 (真的吗?) 宇多山知道事情越是严重,清村就越爱开玩笑,可即便如此…… “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是——”岛田又向在场的人提出之前的疑问,“凶手为什么用斧子把尸体的头部砍下来?” 然后,他把在会客室对宇多山他们的说明又重新讲了一遍。 很明显,凶手在“模拟”须崎的小说《弥诺陶洛斯的首级》,但他(或者是她)为什么做一些不必要的行为呢? “我对这个问题有一个解答,如果它是正确解答的话,我认为这将是个有力的证据,对弄清楚凶手是谁很有帮助。” 说着,岛田窥视众人的表情。 “哦,请你多多指教。”清村说道,他对岛田自信满满的措辞略显惊讶。 “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这是大家都很熟悉的逻辑了,也就是说……”岛田环视桌子周围的人,“须崎君在小说中描写了装扮成弥诺陶洛斯的尸体——这种‘模拟’到底隐含着什么意思,在小说未完而作者死去的现在,已经无法搞清楚了。另一方面,现实事件中的凶手为了某种意图将小说中的‘模拟’用在真正的尸体上,而且还增加了作品中没有描写的‘砍头’这一项。这里要考虑的其实是非常单纯的问题——实施‘砍头’对那个现场起了什么具体效果?” “具体效果?”宇多山不假思索地重复着这句话。 岛田继续说道:“比如说,砍头之后,尸体更加接近‘牛头人身’的造型,但我认为这恐怕是凶手想让我们看到的假象,背后一定隐藏着真正的意图。也许——尽管这么想有点跳跃——砍头之后从伤口流出来的血液……须崎君在小说中没有写流血的场面,我想事实可能就隐藏在这种红色的‘效果’之中。” “血的颜色……” “就是这样,”岛田点点头,用比刚才更缓慢的动作环视众人,然后说道,“也就是说,我想凶手在杀害须崎君的时候,自己也受了伤,从伤口流出的血把地面弄脏了。象牙色的绒毯上沾着红色的血,十分显眼。在现场留下自己的血迹很危险,只要警察注意到血迹并作详细分析,恐怕能很快确定血液主人的身份。因此,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血迹清除掉。” “啊啊……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正如大家知道的,那个房间的绒毯毛很长,光靠擦拭很难清除污渍,于是凶手把尸体的头砍了下来。” “是《断剑》[“布朗神父”系列中的一个经典短篇。这个系列是英国作家G.K.切斯特顿创作的推理小说,在推理文学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和影响,是很多经典诡计的源头。]的逻辑吗?树木须藏于森林,如果没有森林就自己造一个。” “完全正确,宇多山君,就是要将血迹藏在血泊中。那么,接下来——”岛田再次环视桌子周围的人。随着他的视线扫过,大家的脸都变得十分僵硬,因为,很容易想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从刚才开始我就在留意,看来我们之中没有人受过类似的伤。” “难道你想在这里对所有人做身体检查吗?”清村耸耸肩道。 “别开玩笑了,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圆香尖叫着。 岛田连忙制止她。 “不是说做身体检查。好了好了,那个现场没有留下凶手与须崎君打斗的痕迹,我看凶手应该是趁其不备下的手。既然没有激烈的打斗,受伤的部位可以限定在‘裸露的皮肤’这个范围内,比如面部、手臂以及女性裙子下边的脚部,不考虑腹部或背部受伤流血的可能性。” “那么,请你好好看一下。”说着,圆香把双手放在桌上,捋起袖子,“我哪儿都没受伤。脚也看一下吧?” “不不,还是请一位女性来确认吧。” “哎呀,没想到你是个尊重女性的人。” “那么,其他几位把袖子捋起来,让我看看手臂,如何?” 岛田说着,把自己长袖棉毛衫的袖子捋了起来。 剩下的五人同样捋起袖子展示手臂。十二条手臂并排放在桌上,这种景象十分怪异。 “看来大家都没有受伤。”宇多山说道。 岛田点点头。 “没有人的手臂受伤,脸和喉咙大家也互相看过了。” “你得把头发撩起来,给大家看看脖子吧?”清村对圆香说道。 圆香叹了一口气,怒视对方。 “好,请便。”说着,她用双手撩起头发,“看吧,我是清白的。” 接下来,几位女性的脚也经过检查,没发现伤口。 “那么,接下来,”岛田毫无气馁之色,继续说道,“还剩一种可能性……” “你还有什么馊主意啊?”圆香扬起眉毛。 “呃,我想这个可能会让人反感,幸好宇多山夫人在这儿。” “我?”桂子一脸惊讶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啊,岛田君?” “还是受伤的问题。关于滴落在绒毯上的血……当然,现在只能认为是鼻血了。” “鼻血?”清村夸张地摊开双臂,“哈哈,你这回是要请前耳鼻喉科的女医生来给大家检查鼻子吗?” “既然是能滴落到地上的程度,鼻出血应该相当严重。假如事实如此,夫人,通过检查鼻子,有可能查出十多个小时前的出血痕迹吗?” 对于岛田的问题,桂子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想,检查鼻腔内侧的话,大概可以看出来。” “那就拜托你了。” “可是没有工具啊。” “用什么来替代一下可以吗?” “但是,至少得有照明工具啊。” “笔灯可以的话,我带在身上了。” “你够了吧,”圆香直起腰大声说,“要检查鼻子?这种不成体统的事情我才不干呢。” “如果你坚持,我也不会勉强你,毕竟在医院以外的地方检查鼻腔,确实有点滑稽。”岛田用低沉而严厉的声音说道,“但那样的话,你就做好被怀疑的准备吧。” 岛田回到自己的房间拿来钢笔型的手电筒,然后,桂子开始做鼻腔检查。最初面露难色的圆香,后来还是说着“我可受不了在这里被当成凶手”,勉强接受了检查。 岛田站在角落的电话附近,远远看着这种略显滑稽的情景以及围着桌子依次等候检查的几位“嫌疑人”。宇多山也在有意观察几位作家的表情和举止。 清村一边做出夸张的动作,一边不停说出讽刺的话。圆香不满地把脸鼓了起来。林闷闷不乐地蜷着身子。鲛岛一言不发地摆弄着香烟盒。 没人有特别可疑的举动。 清村、林、鲛岛、圆香按顺序接受了检查,但桂子并没有指出谁有鼻腔出血的痕迹。接下来,宇多山有点紧张地坐到妻子面前。 “鼻黏膜皲裂了呢,”桂子做出诊断,“还是把烟戒掉吧。” 看到了吧——圆香用暗示这个意思的眼神怒视着岛田。 “只剩岛田君了。” “啊啊……看来是这样。” 岛田对一个“符合条件的人都没有”感到很意外。他抿起嘴,不停摇着头,然后接受了检查——结果依然是没有问题。 “还有人没接受检查,”清村道,“就是那个当女佣的老婆婆。还有,女医生本人的鼻子也不能排除在外吧?” “岛田君,”桂子马上把笔灯递给岛田,“麻烦你检查一下我的鼻子,好吗?” “啊?” “我也不想因此被怀疑,拜托了。” “可我不是医生啊。” “没问题,我知道你不是医生。”桂子让踌躇的岛田握住笔灯,“鼻中隔——就是将鼻腔左右分隔开的部位,其前下方是被称为‘克氏静脉丛’的软骨部分。只要把手指伸进鼻子,马上就知道了。” “哦哦,是的。” “所谓鼻血,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从这个部位流出的,所以只要检查这里有没有凝结的血块或者伤痕就行了。” “原来如此,那么……” 桂子下巴上扬。岛田小心翼翼地把笔灯的光照进她的鼻腔,过了一会儿就低声说着“不好意思”,摇了摇头。 “没有异状。” 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角松富美祐也被叫了出来。确认她手脚都没有受伤之后,以“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为由,让她接受了鼻腔检查——结果还是没问题。 “哎呀,把戏玩完了没有?”清村冷冷地瞥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岛田,“靠推理小说中的逻辑,可没法解决现实事件。” 4 “总之,我始终主张应该按照宫垣老师的遗言继续进行竞赛。”清村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用强硬的语气说道,“目前一个人被杀,一个人失踪,事态十分严重,这我很清楚。然而,老师的遗言还有效,这也是事实。当然,如果我们之中有谁为了减少竞争对手而杀了须崎君,那这个人会被剥夺继承权。不过话说回来,目前还没法确定凶手。” “但是,清村君——” 清村完全不在意宇多山的插话,继续说道:“如果说让我放弃巨额遗产的继承权,我怎么也无法接受。反正我们现在只能等待,与其什么都不做,还不如努力继续进行竞赛,这样才更有建设性。虽然宫垣老师已经去世,可他的灵魂看着咱们呢。” “但是,清村君,”宇多山大声问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可以创作小说吗?” “我可以,”清村脸上甚至浮现出无畏的表情,笑着说道,“林君和舟丘女士难道会弃权吗?” 被点名的两位作家用模棱两可的表情对视着,很明显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那个,”林开口道,“如果继续进行写作比赛,井野君不在,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只不过是个主持人。记录遗言的磁带和遗书应该还好好地放在老师的房间里,所以没问题。而且——” 清村瞥了岛田一眼。岛田对自己的推理落了个空感到很难过,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只是把手指在桌子上移来移去。 “你们说我满不在乎也罢,见利忘义也罢,我也没办法。不过,跟岛田君不同,我对这起事件有自己的想法。”岛田的手指停了下来,清村继续说道,“在推理小说的世界中,作家必须构建复杂的事件来迷惑读者,但现实生活是完全不同的,使用令人惊奇的诡计啊、凶手是意料之外的人物啊,这类事情是很少出现的。” “岛田君极力主张的‘砍头逻辑’也一样,确实既合情合理又趣味盎然,可结果刚才大家都看到了。总而言之,还有很多其他假设可以解释这件事情。” “凶手可能只是想把‘模拟弥诺陶洛斯’这种行为弄得更逼真一些,才把头砍下来——至于没有完全砍断的原因,可能是看到血害怕了。或者是凶手非常怨恨须崎君,不把他剁了就不解恨。这些都是理由。” 岛田不满地噘了噘嘴,但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那么,清村君,你是怎么考虑的?”鲛岛一边抽烟一边问道。 清村轻轻哼了一声,把视线投向对开门——那扇门连着通往地面的楼梯。“凶手已经不在这座房子里了,这就是我的看法。” 房间里响起一片讨论声,大家把充满疑问的眼神集中在清村脸上。 “岛田君一直认为井野君不知所踪的原因,是他已经在某个角落被杀掉了。但是,这么想总有点不对劲。” “也就是说,你认为井野君是凶手?”鲛岛问道。 清村微微一笑。“有人被杀,有人失踪,失踪的人手里拿着正门钥匙。自然,最可疑的就是那个失踪的人——井野满男。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人提出这个意见,我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动机呢?”这回是宇多山问道,“为什么井野君非杀掉须崎君不可?而且那个‘模拟’……” “无论有什么样的动机都不奇怪,也许是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让他对须崎君怀有私怨,这类可能性要多少有多少。刚才我也说过,在牵涉了十几亿遗产的特殊状况下,他打算以此为幌子,清算过去的仇恨。也许最初他打算若无其事地留下来,可一旦动手杀人之后,他选了另一条路,也就是从这儿逃出去。只要切断电话线并把我们关在这座房子里,就可以让我们推迟数日才能报警,这期间他能逃到任何地方,这就是他的计划。怎么样,这么想不是更现实吗?” 清村两手叉腰,等大家做出回应。 林和圆香对“井野=凶手”这种新说法表现出动心的样子,望向清村的表情明显缓和下来。岛田一言不发,视线落在自己手上。 “假如这是事实,”鲛岛点上一根烟,“那么,刚才岛田君说的‘砍头逻辑’也许是对的。” “也许是吧。”清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如果大家认可我的说法,那么刚才的检查就能作为证据——检查的结果是大家都没问题,‘符合条件的人’只剩一种可能,就是今天不在场的井野君。” “确实如此。” 井野满男是杀死须崎的凶手——在场的人逐渐倾向这个结论。 尽管心里还有点纳闷,但宇多山也把清村的看法作为“正解”来对待,开始尝试着接受。他看看坐在身旁的桂子,她似乎以同样的心境在确认其他人的看法。 “那不就好了,”清村仿佛大获全胜一样笑逐颜开地说道,“我再次主张,至少在规定时间内,只要外面没人来帮忙,我们就得遵守遗言的指示,继续进行继承人选拔竞赛。怎么样,大家说呢?” 这个问题充满了自信。 “明白了,”圆香像要甩开迷惘一样用力闭上眼睛,“我尽量不弃权。” “林君,你怎么看?” 林轻轻垂下眼帘。“我也,那个……” “那就这样定了。”清村满意地点点头,依次看了看鲛岛、宇多山和岛田。 “我们三个人都说要继续干下去,作为评委的诸位当然也会帮忙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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