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石

迷路员  作者:沈大成

静得出奇。

看得出一些刚走进来的参观者面露讶异,凭过去的参观经验,他们对展览的声音环境做出一般性的预估,但这儿远远超出预估,要再过几分钟,他们才会接受,甚至赞许这儿的安静,这儿比哪儿都更安静。他们分散到各个展厅中去了,脚步是很轻的,也不让随身物品发出声响,也咽下了咳嗽,也克制住不必要的交谈,也从思想上摒除杂音,他们专一地欣赏展品。如此多的人,漫游在玻璃展柜之间,仅仅发出最微弱的噪音,这使后走进来的参观者更加讶异。

展品是不久前刚修复好的一批古文物。人们曾经听说过它们,见过个别的实物,见过另一些文物的图片或文字描述,它们大量地集中展出,这是首次。

她慢慢地在一个展厅里踱步,她穿黑色套装、黑色低跟皮鞋,是一名年轻馆员,在这个厅里值班,负责引导和监督参观者。在那儿,一个墙角,有一把属于她的椅子,她可以选择坐在那里,或是站起来走动,她不应该常常走出这个厅,这里是她的工作范围。这个厅展出的是一些古代的生活和装饰用品,陶罐、瓷盘、金属瓶,都封在展柜内,展厅的两面墙上各有敞开的巨门,连接别的展厅,参观者在相邻的展厅间自由流动。现在,她走向一侧的邻厅。邻厅的馆员也正向她走过去。他是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高个子小伙,长相很不错的,放到任何一个奢侈品商店里服务有钱人都会很像样,他看管的展厅主要展出古代的小雕像,镶宝石铜雕、镶金玉雕、镀金涂漆木雕。两人在打开的巨门边停住了,她站在自己这边,他站在另一边的地盘,都不越界。

“好怪啊,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几乎用口型说,“太静了!”

“唔,我也想知道。”他说。

接下去他们用更轻的声音说话,因为即便刚才的音量也显得大了,几名参观者侧过身看向他们。“昨天就这样了?”他悄声说。

“对。”她也悄声说。

他和她在巨门的门口分开了。

今天是星期三。前天是星期一,是世界上许多博物馆、美术馆约定的闭馆日,这里也一样。前天这层楼趁闭馆布展,布展内容就是正在展出的这批文物。昨天是星期二,是开展首日,从昨天起,这里变得异常安静。男馆员决定去了解一点情况。他用简洁灵巧的步伐走到自己负责的展厅的另一头,那儿也有一道打开的巨门,连接着下一个展厅,他想办法引起那里的同事的注意,和那位同事低声轻谈。几分钟后,那位同事也走到所负责的展厅的另一头去,再向下一个展厅里的同事发出询问。询问于是静悄悄地往博物馆的整层楼传达出去。过了一阵,消息逆向传回来了。

在他们刚刚交谈过的地方,那道门口,男馆员递来一张宣传单,她为了认真研究,上半身微微探进隔壁展厅。那是一张馆内到处可见的宣传折页,印着展品的图文介绍,对应展厅序号。假如有人问在哪里可以找到某件展品,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都可以就近从某个架子上取来一张,以笔圈出展品,回答问题。她看出,在刚才那会儿,同事们利用这张纸进行过一次公平性颇高的讨论,或者说票选,有数个展品的图片上被画着圈,圈上又加了几条短杠,表示此圈作废。唯有一个展品,它被多个不同的笔迹反复圈示出来,并且圈上没有画任何一条短杠去否定它。它被选举出来为此事负责,它的样子是一块石头。

她无声地阅读展品的名字:沉默之石。

她和他站在某个展厅正中,面朝一个独立摆放的玻璃展柜。

现在她换上了自己的裙子,他也换过衬衫和裤子,她背一个小包,一只手始终覆在小包的肩带上,他拎一个得体的公文包,他们在下班后,穿过很多展厅特地来这里。照明系统关闭了大半,但有一束清澈的灯光射在展柜上,钻入展柜中,照亮一块青灰色的小石头,它比掌心小,质地细腻,不像雕琢出来的,像由什么较为柔和的力道长期处理成这样子。它是极为安静的。

沉默之石。标签上写。

她对石头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随后和一名普通参观者没两样地环视别的文物,对于整个博物馆来说,一个基层馆员太微不足道了,这里的东西她以前也没见过。这里的东西似乎是因为难以归类才最终归在一起的,有一块可疑的石头,有古人用他们的智慧和手艺制作出来的小鸟标本,有织品,有酿酒工具,有涂鸦的小纸片。

“石头表示什么?”男馆员问她。

“不知道。”她说。尽管游客清空了,他们仍然压低嗓音说话,她像吹气似的说,“是他们的一种标志?”

“但任何东西,这里所有的,都是他们的标志。”他说。

他们正在研究,一个也正要下班的同事拎着公文包穿过重重展品走来,站在他们旁边,这个年轻人是一个讲解员,一个大眼睛、厚嘴唇、富有朝气的人,他也想加入讨论,但是他的声音更低,他们都把头贴近他,可怎么也听不清,真不知道他今天是如何做讲解工作的。他在静悄悄中静悄悄地讲话,手势急切地辅助着听不见的话,只有“公关”“嗨呀嗨呀”“年轻人”“爬山”“游泳”“树叶”等零碎词语吐出来。后来讲解员停止无效的表达,示意他们应该继续穿过展厅,并率先往前走去。

三人又路过一些展厅,顺着员工通道来到博物馆外面,突然他们同时偏头朝空的地方咳嗽几声,此后恢复了正常音量。

“你刚才有没有说了一千个字?抱歉我们都没听见。那是一个什么故事?”男馆员问讲解员。

“不止一千,大概有两千个字。”讲解员说。

“‘沉默之石’是怎么回事?”女馆员也问讲解员。他们在这个系统里做事,老是听说博物馆奇谈,例如某件文物带有放射性元素、致命病毒,或是其中寄生了一个远古的诅咒,都是传闻,没有凭据。这次的事仅是古怪,并没噩梦感,如果单单这样就使他们害怕的话,那么工作就不要做了。她非正式建议道:“可能得让馆长关心它,帮大家做点生化防护。”

讲解员开始讲这个故事前,先说道:“有时人们一边考据文物,一边编造故事,等它被放进馆里,讲解时为了调节气氛,我们也不完全说真的事情,谁知道古时候发生了什么,请你们别太相信。”

他们都回答:“那当然,我们没有那么不专业。”

一个部落与另一个部落交战,战事在两个部落中代代相传,偶尔事关某一方种族存续,但在更漫长的岁月中,仅作为双方日常生活的余兴节目存在。长期胶着缠绵地打仗,对两个部落都有利,因为它们没有负责宣传部落形象的公关人员,它们必须通过持续作战,向外界传达自己战斗力充沛的信息,以立威风,慑四方。两个部落自然地结成对子。尽管它们各自有真正的结盟部落,相互间做做生意、鼓励通婚,但这两个部落之间的感情远比和盟友的更深切,它们的战争洋溢甜蜜的味道。

双方一直这样坚持交战。

可情形骤然变了。

某天,一场在预想中也将懒散地打完的战斗,到后半程绷紧了。由于一个人突然毫无道理地认真作战,对手在一惊之下也认真应战,他们带动了周围正在装模作样地捉对厮杀的古代人,那些人不是一对对搂抱着,嘴里发出嗨呀嗨呀的声音,轻轻摇晃对方,就是缓慢连续地互击兵器,把自己的兵器正好敲在对方兵器的正中间,再给对方机会敲回来。此刻,所有人都警惕起来,继而认真起来,继而疯狂起来,一些人扑倒在地,打赢的人则帮助同伴屠杀对手,鲜血中的甜蜜在那时散尽了,剩下普通的腥臭味。他们都是巨人,或者不足以称为巨人,但也要比现在的人类高大许多,这点从博物馆里展出的东西,盔甲、战靴、生活器具,以及少量骸骨上可以明确推断,巨人的怒气蓬勃燃烧,脚边的野草枯萎了,巨人的大脸纷纷扭曲,在战场上相识数年的对手认不得彼此了。在任何时代,反目成仇都极为可怕,因为替一贯明确的敌人会预备快刀,杀得干净,而反目成仇者长久没动的兵刃早就变钝,钝刀锈斧一旦挥舞起来,斩人的场面更血腥。他们从中找回了快意,这才是我们,他们想,我们应该战斗!他们的祖先是热爱战斗的,他们想,我们也应该战斗,我们不要作假,不要懒惰,我们应该战斗!像这样!像这样!像这样!想的时候,钝刀连续举起和挥落了三次。直到快意被疲劳征服,活着的人退回各自的部落。

从此进入了复仇纪元,从前打过多少假仗,此时数量翻倍地打硬仗,他们潜入对方领地实行暗杀,互夺野草丰茂的牧场,互截水源,互抢财物,互毁名誉,互相遗忘了从前的情谊。

越战越勇,越战越兴高采烈。唯有少数人感到痛苦。这些人在两个部落里地位较高,是首领以下的中级领导者,他们赞成以前的相处方式,一直为以前假的敌对关系铺路,并憧憬有一天双方能公开友好关系。此时,他们在一般的痛苦以外尤其尝到的刻骨的痛苦是,他们担心,正因为自己以前支持使诈,投机取巧地装饰部落形象,现在遭到了反噬,他们感到自己对此局面负有责任。

这些人,大约有七八个,其中四个人,在大战后的一天相约商谈。那个地方在两个部落交界处,是他们从前经常会面的地方。古代人生命不长,即便活到在部落里掌握话语权的年纪,其实还是很年轻的人。年轻的巨人们以往会面时,总把少许时间花在议论部落政治上,迅速敲定下一个打仗方案,大把时间用于爬山玩耍,畅泳在冰凉的溪水里,从水里出来后为彼此编织发辫,交换捕兽妙计,他们互赠罕见珍贵的动物毛皮,有时也把藏在自己部落好几天的果实偷拿出来,恰好熟透了,可以一个接一个吃了。但这天的会面,谁都心事重重,谁手中都没有礼物,一人的手臂上包扎着一大片树叶,两天前他遭人用弓弩偷袭。

四人无心玩任何花样,席地坐在岸边,为了厘清现实,为了辨明未来,为了想一条计谋出来——总之得为双方面干点什么啊。他们确实想出了一些办法,或许可以一试。但他们当中有一人只是听,久久不出一声,他似乎被溪水夺去了注意力,溪水一如既往地在身边欢悦流淌,水中却夹杂破碎的兽皮、断裂的箭羽,这说明……说明上游有人刚刚死去了吧,死去的是自己这边的人,还是对面那边的人?他想,从某方面来说,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殉难者。部落之争还要持续多久,下一个友好纪元几时来临?他认为遥遥无期。

各位,是徒劳的。他终于说。

我们不想逆转形势,只要做些什么缓和它。朋友们说。

是徒劳的。他说。

巨人身体的共鸣腔要比现在的人类强大,他们说话的声音更浑厚,话语背后垫上了一层丰富的背景。他的喉结像一只小球在颈部滚动,是徒劳的,他第二次说完这句话,小球静止下来,朋友们还待在他声音的厚度里,过了一会儿才走出去,离开时都感觉心里难受。

那么我们什么都不做?朋友们问。

能做什么呢?历史的进程是残酷的。他清澈的眼睛看着一处风景,好像历史一览无遗地在那里。历史的残酷,我们还有我们以后的人,谁能真的做什么。躲避、绕过去或者戏弄它吗?这些我们以前试过了,我们在这些事上做错了,也许窃取了不属于时代的和平,现在它叫我们还。

那么只能战斗了吗?四人中有两人来自对方部落,那两个人说。

是啊。他说。

那么……那两个人说着,双手握住自己的武器,光是靠腿部用劲,同时高高地站起身,向仍然坐在岸边地上的两个昔日伙伴俯视。站立的人之一手臂上包扎着树叶,这勇武的巨人宣布:从此我们是敌人了。

商谈结束。

之后爆发了一系列部落战争,两个部落相互征伐,有时别的部落加入它们,有时别的部落撇开它们新辟战圈,以别的名义开战。乱战遍地开花。古人们觉得时间模糊,因为战争的重复度太高了,似乎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睁开眼睛后,去战场上把相似的对手杀死一遍又一遍,太阳在天上移动了位置,星辰出现了,他们停不下来。

少说也打了几千仗,四人曾多次身处同一块平原、同一片河滩,真怪,关键时刻总有其他浴血的巨人冲过来,将快要接近的四人分散到平原或河滩的两边。这无形的力量既像在竭力阻止一场碰面,又像通过拉近和拉远的动作反复捉弄他们。直到几年以后,其中两人才于战场上真正交锋。生命短暂的巨人,已被时间从青年飞速变作中年。手臂受过伤的那人,如从前般俯视旧友,也就是徒劳者,不同的是,这次他先击飞袭来的利剑,再将自己的武器压在徒劳者肩上,迫其两手空空跪在脚边。

他们保持住姿势交谈了几句,由于四周的巨人全在嘶吼,人人声音浑厚,叠加出可怕的声场,他们听不太清对方的说话,同时又非常明白对方的意思。大致上他问道:你还觉得徒劳吗,做一切事都没用吗?你错了,此时你哀求我,我便改主意不杀你。而他回答:是徒劳的。之后他拒绝再说一个字,也不为保全性命呼叫一声,决心徒劳而沉默地等待历史从此处经过。

话来自厚嘴唇,钻入嘴边的麦克风,送进参观者佩戴的无线耳机中。“……徒劳者立刻被他的朋友砍倒在地。不久后,同时代的巨人都死了。他们的后代个子变小了一点,一代一代的人,个子再变小一点,今天的我们是他们的缩小版。我们知道,人类的进化史等同于一部战争史,这是老生常谈了,后来每一代人都挑起新的战争,每当战斗打响,正巧有人精确地站在徒劳者倒地之处并且手中高举武器,那个瞬间所有人会听见一片安静——听,就像现在。”

馆长没有采纳为员工做生化防护的建议,他评估目前的情况是安全而不便,只做了一个改变,添置了收音灵敏度更好的讲解设备。现在,这批参观者都把耳机的音量调到极限,凝神细听讲解员说话。

“为什么?”古代人的故事告一段落,某位参观者发问。他的声音实际含在嘴巴里,并未发出来,不过讲解员读懂了嘴型变化,用一次明确的点头回应他,嘉许他参与互动。讲解员最怕参观者无动于衷。

通过一对多的无线讲解设备,讲解员又向大家传音入耳。“因为人们受到了影响,或者说获得了一种启迪,那是徒劳者遗留下来的,在那个地方突破时间传递给了后来者。通俗地说,那种东西就是旁观历史的态度,它忽然之间把人们从战斗状态中抽离出来,使他们也感到徒劳,他们想:我们在干什么?战斗没有用了,但是不战斗似乎也没有用,个人做什么都一样,个人不做什么也一样。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我并非历史的创造者,我也是历史中一名徒劳者!但是,这样的一瞬间转眼即逝,停顿的战斗又恢复了,谁比较慢地回过神来,谁就比较快地被人杀死。”接下去,讲解员指着玻璃展柜中的沉默之石很快地说,“这块是从战争遗址发掘出来的石头,你也可以叫它‘徒劳之石’。”

人们还打算提问,关于精神是如何附着在石头上,石头是不是徒劳者身体的一部分,它具体是不是一块舍利子呢?但是讲解员说:“来,我们来看下一件文物。”这次不费神读唇语了,把人们带离沉默之石,使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小鸟标本、织品和其他东西上。相比无动于衷,讲解员更怕参观者刨根究底。

这批参观者走走停停,边走边看,穿过很多展厅,来到高个子男馆员的展厅,又来到女馆员的展厅。女馆员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穿黑皮鞋的双脚整齐地放在地板上,她看到讲解员和这群人悄无声息地移动过来,他走在最前面,像水中一条急切寻找氧气的金鱼,嘴巴频繁张合。他张着嘴对她点头。他与这群人驻足片刻,随后安静地离开。其他零零散散的参观者也保持安静。博物馆里仍旧静得出奇。

“今天这个故事,我讲了四遍。这些天我越讲越好了,讲完后,他们提出很多很难回答的问题。”下班以后他们三个又碰面了,一走到可以自由发声的地方,讲解员先咳嗽了一阵,“你们听,我嗓子都说哑了。”

“听说徒劳者很受欢迎,像历史明星一样。”男馆员说。

“我没听过这个词。是形容一个人物的形象在历史中特别辉煌灿烂?”女馆员说。

“对,顾名思义。”男馆员说。

他们辨析了一会儿历史人物和历史明星的词义,又说回徒劳者身上。

“他选择不做什么,他是一个消极的古代人,发表一套消极言论,结果却讨人们喜欢。许多人喜欢把无聊的东西浪漫化,其实沉默并没什么用,只有点唬人的作用。”出乎二人的意料,男馆员批评他:“我想象得出来,他那个朋友,再次碰到他时是很失望的,他有很多年可以修正自己的看法,可他仍然说做什么都没用,他不是一个和他朋友一样的革命家。所以那个人是由于极其失望而只好杀了他。等等,我好像越来越能体会他朋友的心情了,他不但声称自己徒劳,也等于说朋友的一生是无用功,否定了朋友。朋友或许想杀他两遍。”

“你很不喜欢他。”女馆员说。

“我比较喜欢他朋友,那个人比较实在,做自己在历史中可以做的事。而他呢,人在历史中定义历史这不太好,不太谦虚。他大可以定义他前面一段历史,而让我们定义他们那一段,那才合理,你觉得呢?”男馆员说。

“我觉得,大家都没提到四个古代人中的另外两个,我认为其中应该至少有一个女古代人,女人也参与了历史,不能否定这点。”女馆员说。

“是的,应该叫讲解员说进去。”男馆员问,“你能把女古代人说进去吗?”

“可以试试,故事里面还有空间。”讲解员说,“女古代人应该是不错的,她对那段历史也许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我们忽略了。不过,那样故事会抻得太长。谁也不完全清楚古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别对解说词太当真好吗?”

“行。”女馆员说,“但你们还是应该把女古代人说进去。”

他们说着往前走去,把博物馆高大的建筑物留在背后,把里面存放的文物一起留在背后。

每天晚上六点钟,最后一名参观者被请出去,馆内关闭大部分灯光,等到工作人员下班,照明再关掉一批,之后只剩值班的人、少量灯、警报系统,陪你熬过这一夜。

这里温度湿度有标准,光源中滤掉了红外线和紫外线,没有雨也不刮风,没有小虫爬过埋在土里的你的身体,没有狗把你的局部刨出来随机叼到另一个地方。这里比野外好太多了。当然代价是你不能动,你是清洁的,并被修补过,被固定住,被命名,被封在一个玻璃柜子里,被照亮。你看着友邻,大家都一样,清洁、独立并光明。你们的历史已成碎片,此时散落在新的历史中,陈列在新的历史中,供新历史中的小个子人类去谈论。你如此被展出。你看不见旧朋友,两次喝问你的人,不在这个房间。是否他也以某种形式被保存下来,被陈列在巨门另一边,他在隔壁,或隔壁的隔壁的某块玻璃后面?你们不能随意拨开同时代的人向对方走过去,再交谈一次。假如再一次被问,一切都是徒劳吗?你要如何回答?不是徒劳吗?你想,是的,是徒劳的,是徒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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