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在场证明

迷路庄的惨剧  作者:横沟正史

当夜,金田一耕助躺下歇息已经是一点半过后了。

结束了地道探险,回到西式建筑的前厅,糸女正熬夜守候在那里。看见老刑警井川那副狼狈样,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哎呀!下面发生什么情况了?”

糸女的惊异多少有些造作的成分,但老狸子警官没觉察出来。

“没事,滑了一跤跌在坑里了。先不说这个,老太太,有件事拜托你。”

过了半夜十二点,晚秋的山野地带寒气砭人肌肤。加之几人刚从漏水严重的地道中钻出,眼下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洗个热水澡轻轻松松上床睡觉更具有诱惑力了。但是俗话说得好:打铁要趁热。在井川的要求下,男人们被逐个叫到前台问话。果然不出金田一耕助所料,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首先被叫来的是筱崎慎吾。十一点二十分到十二点,一行人钻进地道的时候,他一直待在卧室里,但无人替他作证。因为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和夫人分房睡了。

“可是,筱崎先生,”田原警部补马上质疑道,“我们十一点二十分前后从您起居室的壁炉后通过,下到地底。当时您房里似乎没人啊……”

“啊,我那会儿可能在日式房间。各位也看到了,这次内人严重受惊。她跟我说想临时搬去日式房间一个人睡,我同意了。因为阿糸陪着你们办事,我就让玉子照看她。她个性好强,也有神经质的一面,特别是像今天这样的夜晚。主治医生给她开了安眠药以备不时之需。她吃了药说想让我陪着,等她睡着。我就照做了,坐在枕头边上等。她开始怎么都睡不着,最后总算睡着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表……”

“几点?”

“十一点二十分。”慎吾严肃地回答。

田原和井川脸上立即写满了猜疑。

“巧了,这不是和我们从大丽花间进入地道是同一时间吗?”

井川别有意味地哼了一声。慎吾却一脸镇定。

“看样子是。”

“怎么可能!也太巧了吧。荒唐!”

“好了,好了,井川,先别嚷嚷。”

田原警部补向来为人温厚。他从无框眼镜后仔细打量着慎吾,说:“筱崎先生,有谁能为您作证吗?”

“……没有吧。内人是十点五十分吃的药,这她应该记得,至于花了多长时间睡着……我想她也记不清吧……不过……”慎吾忽然皱起眉头。

“什么?筱崎先生,想起来什么了吗?”

“金田一先生,倭文子睡着之后,我走到门廊上,看见玉子等在那里。也许她能……”

慎吾说到一半就无力地摇了摇头,看样子对玉子能记得准确时间没把握,放弃了这个想法。

也许倭文子入睡是在十一点十分。那之后慎吾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穿上黑高领毛衣和黑西装,戴上黑鸭舌帽、墨镜和大号黑口罩,把左臂绑在身上装成独臂人,抢先一步潜入地道。对啦,刚才金田一耕助不是指出了嘛,那个怪人很可能是从老鼠陷阱那边的入口潜入,也就是说是从慎吾的起居室……

“筱崎先生,玉子为什么在门廊等候?有什么特别的事吗?”金田一耕助在一旁问道。

“对对,那孩子说是有重要的事向我禀报……”

“重要的事?”

“唉,我没理她。我今天身心俱疲,所以告诉她有话去找阿糸说……我不认为那孩子能记得准确的时间。”慎吾干巴巴地笑了。

“谨慎起见,我们会找玉子求证,顺便问她重要的事是什么。”

“嗯,可以。”

看样子慎吾已经就寝,睡衣外边披着长袍,但充血的眼睛是他还没有睡着的证据。和晚上讯问的时候相比,他脸上更添了几分憔悴。就连他这样的汉子都在此次事件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精神萎靡,也不问不在场调查是什么意思。田原警部补告诉他在地道中发现了独臂怪人,他也只是动了动眉头,没怎么吃惊,也没发表意见,对任何事情都只是疲沓地敷衍几句。

继筱崎慎吾之后叫出的是柳町善卫。在场的人见到他,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人显然刚从野地里回来,灯芯绒裤子和俄式衬衫外的夹克衫都被夜露打湿了,鞋尖上还粘着红泥巴。

“柳町先生,您这是去哪儿了?”

面对田原的怀疑,善卫并不以为意,只说:“啊,出去了一下,散了会儿步。”

“柳町先生,现在散步是不是太晚了点?雾又大,您鞋上还粘了泥。”

善卫听了井川尖锐的质问依旧不为所动。他仰靠在椅子上,两条腿向前伸展,说:“心血来潮去洞穴查看了一番。”

“柳町先生,这么说刚才地道里的那个人是……”

“主任,请等一下。柳町先生,您查看的是哪个洞穴?”

“当然是二十年前尾形静马跳进去后便生死不明的鬼石窟啊。”

在场几人张着嘴面面相觑。金田一耕助凑上前去,问道:“柳町先生,那洞穴还在?”

“在啊。那位警察先生应该清楚。”善卫依然烟不离手,“我就有这么个毛病,不知道是喜欢讨好人呢,还是只是服务精神旺盛。就像这次的案件调查,虽然没那必要,但我总想着帮点忙让各位高兴高兴。这就是我的想法。”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唉,被警察先生怀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听说各位从大丽花间潜入了地道,我这边就去探查那鬼石窟了,怎么说呢……”

“怎么说?”

“其实我老早就怀疑那地道很可能和洞窟在某个地方相连。”

“这又是怎么回事?”

“金田一先生今天虽然是头一回钻那条地道,但我想您大概已经注意到,那条地道并非全靠人工开掘,而是在很多地方都巧妙地利用了原有的天然洞窟……”

“您太高估我了,今天这趟我还没有这么深入的发现。只是感慨竟能人工造出规模如此庞大的工程,真够夸张的……”

“那,我还是建议您再仔细调查调查,那样您就知道我刚才所说绝非臆测,而是确有其事。我早就考虑到相连的可能性,所以才潜进鬼石窟查看。”

“那么您发现什么了吗?”

“显然不相连。”善卫嚓地弄响打火机,苦笑着说,“再说了,要是我这么一探就能发现,肯定早就被发现了。昭和五年那会儿,警察先生们不是把那里仔仔细细查了个遍吗?只是……”

“什么?”

“啊,”善卫把腿收回,忽然在椅子上坐正,“刚才哪位在地道里大声喊叫了吗?”

在座几人一惊,一齐望向善卫。善卫也有些紧张,本就如切如削的脸颊线条显得越发陡峭。

田原刚要开口,却被井川抢先道:“柳町先生,那人喊了些什么,你听清了?”

“喊什么听不清楚,只是从远处传来微弱的响动……我还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地道里听见的。”

“您要是怀疑就请测试一下。我随时可以带您到我听见喊声的地点。”

“柳町先生,您在哪里听见的声音?”

“在出事的古井……就是那口叫冥途之井,或地狱之井的古井附近。我还以为是从井底传来的声音,连忙跑到跟前细听。”

“啊,那口井还在?”

“金田一先生,那口井可不是那么容易埋上的,深得很。与其说是井,不如说是冰河裂缝,大地上的罅隙。”

“那么您听到的声音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吗?”田原警部补从旁插嘴。

“是的。但不是从正下方,而是远远的,非常远……大约是从建筑物这边传过去的。”

“原来如此。那么您潜入的洞窟和我们调查的地道应该是一体的?”

“嗯,我也这么认为。”

“非常感谢。顺便问一句,柳町先生,您从洞窟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人,比如从祠堂出来的什么人……”

“没有。仁天堂在内院墙外,而我说的洞窟入口在内院墙里。我今晚可是一步都没走出过内院墙。”

说到这里,柳町善卫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金田一先生,这可能是我的臆测……”

“怎么?”

“我总觉得今晚各位探察的那条地道,要远比表面上错综复杂……”

“您有什么根据?”

“这个,家姐……就是我那昭和五年在这个家里意外身亡的姐姐,我记得她说过一句话。遭遇不幸之前,她有一次跟我说这宅子令她毛骨悚然,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在监视之下……但当时家姐有点神经质的倾向,我就没当回事。现在想来……”

“现在想来?”

“啊,下面就由您猜想吧。”

柳町善卫略行个礼走了出去。如果要说和刚才的独臂人的相似程度,当首推此人。不过……

接下来轮到天坊邦武,然而派去请他的糸女却抱着胳膊回来了。

“天坊先生怎么都叫不应啊。”

“是睡下了吗?”

“应该还没睡,有淋浴的声音。可能是因为水声太响,听不见敲门吧。”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这个时候淋浴也太……他忽觉一阵不安。然而老刑警井川却满不在乎地说道:

“主任,那个老头就算了吧。刚才的独臂人是谁也不可能是那个尖头福神[幸运神,从美国传入日本,形象是一个有尖头顶和吊眼梢的胖孩子。]。啊哈哈。”

老刑警这么一说,天坊邦武就被排除了,最后叫来的是奥村秘书。

奥村弘显然是被从睡梦中叫起来的。他睡眼惺忪,睡衣外穿着长裤,披着西装,一副不伦不类的打扮。

他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据他供述,他十点多被社长叫去,当时社长刚结束第一次讯问。社长吩咐的事情很简单,无非是第二天往东京有关方面打两三通电话,都是生意上的事,和这次的事件无关。他一边简单地做记录,一边听社长下达各种关于生意上的命令。这时夫人结束讯问回来了,他和他们待了一会儿,见夫人似乎有话要和社长说,便告辞回去。时间是十点四十分左右。回来后,他在隔壁的娱乐室打台球,不大工夫就见各位上了二楼。他一边打台球还一边想:看来是准备开始地道探险了。一个人打球也无聊,他就回房间洗了个澡,钻进被窝时大约十一点十分。因此关键时间段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么一来,除去天坊,接受调查的三人当中,只有柳町善卫拿出了类似不在场证明的东西,但那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真实性尚待考证。

但金田一耕助想:说实在话,不在场证明怎么都无所谓,独臂人是谁也不重要,关键是他在那里出现的目的。这时,小山和他的搭档江藤拎着行李箱进来了。江藤拎着的衣架上挂着价值不菲的驼色外套和藏蓝色双排扣西装三件套,以及白衬衫和领带之类。

“主任,被害人的遗物只有这个旅行箱。”

“打开看过了吗?”井川在旁边问。

“看过了。您瞧,我们刚从被害人身上的西装口袋里找到了这把钥匙,是行李箱的钥匙。打开箱子看了,里边就这些东西。”

小山在几人面前打开箱子,里边除了睡衣就是长袍和洗漱用具。藏青色双排扣上衣口袋里有一个装有三千元的钱夹,此外就是名片夹、手表和房门钥匙。糸女很快被叫来,看了那些衣服立即断言道:

“嗯,嗯,昨天……啊,已经是前天了,古馆先生来的时候身上就是这套西装,上面套着那件外套。嗯,错不了,手里提着那个行李箱。不信您可以去问老爷和夫人。昨天中午大家一起用餐时,他穿的也是这件西装。”

在场的人听了面面相觑。

那么古馆辰人前天来的时候在旅行箱里装了些什么呢?莫非只有睡衣、长袍和洗漱用品?难道还装着他陈尸马车上时穿的那身黑色西装和鼠灰色的高领毛衣?

“井川先生,名琅庄周边不时出没的独臂怪人一般穿什么衣服?不会就穿黑西装和这种高领毛衣吧?”金田一耕助问道。

“就穿这个,这么说来……”井川说了一半停住了,错吞了东西似的望向其他人。

综合周边居民的说法,黑西服和鼠灰高领毛衣已成传说中的独臂怪人的特定装扮。古馆辰人一定也知道。那么他在行李箱中悄悄藏一身独臂怪人的行头来到这名琅庄,是为了……

“那家伙到底打什么主意?”老刑警井川皱着眉头嘟囔。

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玉子,便向糸女打听玉子的去向。

“先生,怪得很,之前夫人说想到日式房间休息,我就派了玉子去伺候。之后就不见她的影子了。”

“您说之后就不见她是……”

“哎呀,估计又和让治亲热去了吧。那孩子已经给让治迷得找不着北了。呵呵呵,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两个人都是战争孤儿嘛。这就是同病相怜吧,两人的关系好得不得了。”

糸女说得头头是道,不当回事地笑着。金田一耕助听了也觉在理,便把玉子放到了一边。然而事后回想起来,这真是个无可挽回的失误。

金田一耕助忽然在走廊里站住了。

他刚刚在女佣阿杉的引领下穿过迷宫般的漫长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白天的洗澡水又给您弄热了,您要是想泡个澡……”

听阿杉这么说,金田一耕助心底涌起一股感激之情。在随时可能崩塌的黑暗地道中穿行之后,没有什么比暖暖和和洗个澡更享受了。

阿杉离开之后,金田一耕助抓起毛巾皂盒朝浴室走去。就在这时他打了个激灵,猛然在走廊里站住了。

浴室明晃晃地亮着灯。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里边传出了有人洗澡的声音。时间已是深夜一点。眼下自己应该是这一片客房里唯一的住客。是谁呢?不管是谁,这洗澡的动静也太肆无忌惮了。

金田一耕助拉开玻璃门,更衣室空荡荡的。衣物篓内乱扔着黑白格纹毛衫、裤子和内衣之类,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谁?谁在那儿?”

“金田一先生,是我,让治。”

“噢,我说是谁呢。”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眯起眼睛。是啊,把让治漏掉了。不能肯定他就不是刚才地道里的独臂人。

金田一耕助脱了衣服,拉开浴池边满是水蒸气的玻璃门。让治在水面上露出脑袋,恶作剧似的嘻嘻笑着。

“你平时都在这儿洗澡?”

“怎么会,平时这边都不烧水,今天是专门为先生准备的。”

“那你就抢先享受了?”

金田一耕助晃眼似的避开让治的视线,在离他尽可能远的地方钻进水里。若是和让治并排,自己瘦弱的身躯就更惨不忍睹了。

“嗯,是这么回事。不过请您对老太太保密。要是被她知道,我肯定得挨骂。”

“那干吗来这儿?你们另外有浴池吧。”

“有是有,但今晚我想跟先生打听点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

“您可不许装不知道啊,地道里有东西吧?”

“你怎么知道?”

在半圆形的大理石浴池里,虽隔了三四米远,但水清澈透亮,靠在浴池边上尽情伸开腿的让治,从这边看得一清二楚。他胯下挡着块毛巾,一米七的身子生得很匀称,胳膊上肌肉块块隆起,虽然继承了白人血统,体毛却并不浓密,白里透红的润泽肌肤焕发着耀眼的青春光彩。

像是回应金田一耕助的凝视,让治在水中做着屈伸运动,说:

“先生,这就是所谓的‘天不与二物’吧。”

“什么意思?”

“就是说,老天把先生的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造得挺细,但身子就偷工减料了,真难为您了。”

“说什么呢,别拿我当傻子。别看我这样,我也上过战场。”

“就凭您这副身子骨也被部队招进去了?”

“是啊,只要是男的,活的,全都上了战场啊。那会儿你还在妈妈怀里吃奶呢。”

“对对,听说那会儿的女人也被教育说,如果敌人登陆,就乖乖让他们强奸,然后攥住敌人的睾丸宰了他们。啊哈哈。”

听到这迸发出的笑声,金田一耕助不禁看向让治。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

“别装傻,你怎么会知道今晚我们在地道里发现了什么?”

“那还不简单。您几位从地道里出来,就把社长他们挨个叫过去问话了吧。莫非地道里有人?”

“对了,让治,十一点二十到十二点之间,我们在地道里的时候,你在哪里?”

“先生,这么说来地道里确实有人?”

“好了,回答我的问题。十一点二十到十二点,你在哪儿?”

“我在自己房里啊。”

“和谁一起?”

“没,就我自己。不久后另外三个服务生就会来,但现在就我一个人。”

“有证人吗?证明你在房间里……”

“真是的,您在怀疑我吗?失策,早知道就把小玉拉过去亲热亲热。”

“你没和玉子姑娘在一起?”

“没有,玉子今天……啊,错了,是昨天傍晚,离开现场后,我们俩很快就分开了,之后就没见。”

“玉子姑娘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小玉怎么了?不会是她有什么问题吧?”

“别岔开话题。没人能证明你十一点二十到十二点间待在自己房间吧?”

“您这是查我的不在场证明?嗯,好像没人。看来地道里确实有人,但是你们把他放跑了,想搞清他的身份,才在这儿查不在场证明。”

金田一耕助感觉有点怪异。

自己小时候可不知道“不在场证明”这个词。这么说来,少年时代读的外国侦探小说里都是写“不在现场的证明”。现在连这样的毛头小子都知道不在场证明,侦探小说的影响力也够大的了。

金田一耕助故意眨巴着眼睛,露出怀疑的神色。

“喂,让治,黑鸭舌帽、大墨镜、黑口罩、黑手套,外加黑高领毛衣,你有这些东西吗?”

“什么?金田一先生,您、您是说地道里的是星期五傍晚来过的,从大丽花间消失的独臂人吗?那家伙还躲在这栋房子里?”

“那种事无所谓,先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黑鸭舌帽、大墨镜、黑口罩、黑手套,还有黑高领毛衣,这些东西你有没有?”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有那些东西。”

“那谁有?”

“我怎么知道。”

“我说,让治,你该不会见过筱崎有那些东西吧?”

“我们老板……”

让治弄得水哗哗作响。他在浴池里摆正姿势,伸着脖子死死盯着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认为独臂人是我们老板?”

“不是有这种可能吗?星期五傍晚,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今天案发……啊不,已经是昨天了,昨天下午三点前后也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作为凶器使用的藏刀手杖也是他的私有物。虽然动机尚不明确,但应该有得是。毕竟古馆和他们夫妇有那样的过往……”

“可是,可是……”让治哽住了似的,“今晚……不对,昨晚他总有不在场证明吧。十一点二十到十二点……”

“很遗憾,让治,他没有。”

“老爷子没和夫人在一起吗?”

“没在一起。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情,也是顾及到死者吧,他们分房睡了。他说自己关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所以没人能为他作证。”

“金田一先生。”

让治噌地从浴池中站起,腰间缠着毛巾,浑身因愤怒而颤抖。他瞪着金田一耕助,质问道:

“先生是老爷子的敌人还是伙伴?”

“我?这个……说起来我通常是正义的伙伴,嗯,是真理的伙伴。”

“你这装腔作势的浑蛋!要不看你是风间老师的朋友,我现在就掐死你!”

让治向前一步,像是要扑向金田一耕助,双手扭曲着张开,就像真要掐断耕助的细脖子似的。见了让治这副可怕的表情,要说没觉得害怕,那是撒谎,但这反倒让耕助对这个曾当过小扒手的混血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金田一耕助故意挑衅似的冷冷笑道:

“原来如此,看你这么激动,凶手果然是筱崎啊。你是知道实情……”

“胡说!你胡说!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受风间老师的照顾,竟然能对老师的好友说出这种话。啊,我知道了。你是因为自己豆芽菜似的身子,在战争中吃了苦头,所以就憎恨职业军人,就想诬蔑我们老爷子是凶手。”

金田一耕助扑哧笑了。“原来如此,最近这种想法很流行啊:去死吧,旧时代的职业军人……啊哈哈!”

金田一耕助在水面上露出个脑袋大笑。也许是被他那副不设防的表情灭了气势,让治的两只手颓然垂了下去。

“凶手不是老爷子。就算人是他杀的,他也不会耍那些小花招。要是他……要是他……”

“要是他会怎么做?”

“他会站出来自首!”

“可是让治,你觉得他有什么理由要对古馆先生痛下杀手?”

让治一愣,依然瞪视着金田一耕助,但那表情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我能知道什么?我能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爷子是傻瓜!大傻瓜!”

说到这里,让治跳出浴池,一把拉开蒙着水蒸气的玻璃门,草草穿上衣服走出了更衣室。金田一耕助听着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坐在浴池中一动不动地思考。

是什么让这个年轻人如此激动?他知道些什么吗?“老爷子是傻瓜”是什么意思?筱崎慎吾做了什么,为什么说他傻?

不久后,耕助回到自己房内,换上自备的针织睡衣,坐在女佣铺好的被褥上,一边抽烟一边沉思。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衣箱里拉出棉袍披上,在房间一角的矮脚桌前坐了下来。

他打开笔记本,首先写道:不在场证明。

他准备整理案发时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首先,他把作案时间限定在差五六分钟三点,即他和让治看见杂木林中疑似古馆辰人的可疑人物,到四点十五分阳子等三人发现尸体之间。

◎筱崎慎吾 午餐后同古馆辰人谈事直到两点二十五分。两点三十分到三点零五分同天坊邦武会面。之后到四点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筱崎倭文子 午餐后到将近四点都关在自己房内,但其间有二三十分钟同天坊邦武交谈,估计是在一点三十分到两点三十分之间。其余时间的不在场证明还有待确认。

◎筱崎阳子、奥村弘 午餐后到两点四十分待在乒乓球室,中间去看过几次糸女。两点四十分到三点零六分在地道里。从地道出来后遇见柳町善卫。大约三点十分,三人到仓库查看,未见尸体。之后三人到娱乐室听柳町善卫的长笛演奏。四点十五分左右,三人发现尸体。

◎柳町善卫 午餐后到两点二十分之间独处。两点二十分到四十分许,在地道中。三点过后碰到阳子和奥村,那之后直到发现尸体都和他们在一起。

◎天坊邦武 一点半到两点半之间独处,除去其间和倭文子见面的二三十分钟。两点半到三点零五分之间同筱崎面谈。之后没有不在场证明。

◎糸女 两点到三点午睡。两点四十分之前阳子不时去看她。天坊邦武也撞见她午睡,但具体时间不确定。其余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

金田一耕助凭自己的笔记和记忆,做了这么一个不在场证明一览表。如果作案时间是在马车回来之后,那么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情况如下:

◎筱崎慎吾 无证明

◎筱崎倭文子 无证明

◎筱崎阳子、奥村弘、柳町善卫 证明完备

◎天坊邦武 无证明

◎糸女 无证明

但作案时间若是在马车回来之前,柳町善卫就也有了嫌疑。从走出地道到遇见阳子和奥村,他独自在犯罪现场附近待了二十多分钟。而且单就犯罪动机这点而论,他是最有理由作案的人。但他绝对没有把尸体放上马车的时间。

问题就在这里。

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放在马车上?不,在此之前,被害人在仓库里做什么?如果不是凶手把被害人的胳膊捆成那样……实在难以想象,古馆辰人捆住自己的胳膊在那里干什么?一连串疑问不停地在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盘旋。

还有……耕助继续思考……独臂人现在是否还在这宅子里?如果那不是雇人装扮的,而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他又会藏在这建筑物的哪个角落?而且,从星期五傍晚到现在,他从哪里获取食物和其他补给?再进一步,那家伙为什么会在地道里出现,到底是何企图?

金田一耕助向来喜欢穷追不舍,但现在要整理出一个思路,欠缺的信息委实太多。他心想,姑且回东京去看看吧。但是回东京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像样的线索。

但好在金田一耕助在警视厅的高层中有熟人,应该能搞到昭和五年案件的全套资料。另外他还想见见风间俊六。风间想必对倭文子和筱崎慎吾、古馆辰人之间的三角关系了如指掌。

金田一耕助大致拟定了上述计划,便安然就寝了。他未料到自己第二天没能按计划返回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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