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冷血杀手

迷路庄的惨剧  作者:横沟正史

井川这边也在约定的两点整钻进了大丽花间的地道。同行的还有江藤刑警和县警本部派来支援的一名便衣,一共三人。

同上次一样,糸女送他们到壁炉口。他们没有见到筱崎慎吾和倭文子。自从倭文子前夫古馆辰人离奇死亡,事件朝着意外的方向发展,这对夫妇之间似乎出现了微妙的裂隙,两人都躲避着对方。特别是倭文子的态度,她显然是对一旦钻了牛角尖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丈夫感到畏惧。

“警察先生,玉子如果在地道里头,她是还活着,还是……”

糸女的脸上不见了那种拿人不当回事的装腔作势,她扭着矮小的身躯,为玉子的安危担心不已。面对这时的糸女,老警察的语气中也没了之前的嘲弄。

“唉,您也别太操心了。玉子不一定在地道里。也许因为接连发生这么可怕的事,那孩子逃出了名琅庄呢。”

“不可能。那孩子无家可归,她不可能抛下让治自己逃走。那孩子对让治可是一片痴心。”

“好了,一会儿就见分晓。不过我先跟您说清楚,我们搜查这条地道,可不单是为了找玉子,主要是为了检验柳町的证词是真是假。说不准玉子一会儿就自己蹦出来了,哈哈。”

老刑警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也没底。

“真那样倒也好了……”

“走喽。”

这一问一答已经把约好的时间耽搁了几分钟。

三人当中了解地道内部情况的只有井川一人,于是这位老刑警自告奋勇打起了头阵,谁料却搅乱了后边的计划。

“走吧。你们俩跟着我。别太多话啊。”

他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扶着梯子,一级一级地沿着垂直的暗井下降,不一会儿就到了慎吾的房间墙外。他稍作停留,仔细捕捉墙那边的动静,房间里感觉不出有人活动的迹象。

“那家伙干什么去了。”

井川嘟囔着再次开始往下爬。紧跟着下来的江藤差点踩到老刑警抓在铁梯上的手。

“呀,抱歉抱歉,磨蹭了一会儿。这堵墙对面是这家主人的房间,我稍微观察了下情况。你们别在意,尽管下来。”

井川又往下爬了三格,谁知这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他右手紧紧握着铁梯上的横档,脚下踩得很稳。可离井底还有五六米时,他整个人忽然朝漆黑的井底掉了下去,随即传来惨叫、地面震动和金属碰撞断裂的声音。江藤僵在了铁梯上。

“大叔!怎、怎、怎么回事?不、不要紧吧?”

井下漆黑一片,无人应声。

“江藤先生,怎、怎么了?刚才是什么声音?井川大叔出什么事了?”头顶传来那名前来支援的警察的声音。

“大叔好像是踩空掉下去了。你待在那儿别动,我下去看看。”

然而下一秒,江藤便咝的一声,在黑暗中倒吸了口凉气。

没了。铁梯的横档没了。他怎么探,脚都只是悬在半空。用手电一照,才发现铁梯消失不见了。

“这下严重了,梯子断了。”

说罢,江藤冲底下喊道:“大叔,你还好吗?”

喊过两三遍后,黑暗中终于有了反应,可以听见轻微的呻吟和窸窸窣窣的动静。

“大叔,没事吧?我是江藤。”

“……我没事……”

声音在黑暗中发出空虚的回响,毫不像平日的井川。

“大叔,梯子断了,跟你一起掉下去了。”

“这、这我知道。我昏过去很久了?”

“没有,就一小会儿。就是看你没动静,我吓了一跳。伤到了没?”

“啊,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没事吧?”

“我们不要紧。大叔,咱们怎么办啊?”

“等等,等等。”

黑暗中传来井川动弹的声音,然后闪现出划火柴的光亮,有两三根火柴被划亮。

“啧,手电报销了。江藤,你在那儿吗?”

“在。什么事?”

江藤拿手电朝下方照去,隐约看见井川蹲在黑暗深处。

“你们俩谁上去管糸老太太借条绳子来,尽量结实的,后边仓库里有的是。再拿个手电筒来,我这个已经摔得稀巴烂了。”

“好。久保田,你去跑一趟?”

久保田是前来支援的便衣。

“啊,没问题。绳子要多长的?”

“嗯……三丈足够了。虽然用不了那么多,但所谓大能兼小嘛。啊,还有,久保小哥。”

“什么?”

“这事别告诉任何人,包括糸老太太。就说地道里需要些绳子。有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事?”

“算了,先不说这个。久保小哥,快去快回,别惊动旁人。”

井川大体恢复了精神。

等了许久,久保田带着绳子和手电回来了。

“好,江藤,打开手电绑在绳头上放下来。嗯,对对。久保小哥,老太婆难缠吧?”

“嗯,难缠得要命。问我拿绳子做什么,手电怎么了。简直是穷追不舍。”

“那老贼婆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偏偏好奇心特强。她肯定知道什么却故意隐瞒,看我马上揪住她的狐狸尾巴。”

井川又恢复了毒辣的口吻,看样子刚才那一摔已经不要紧。他从绳头解下手电,说:

“好了,这回把那头绑在铁梯子横档上吧。不过要当心,先看看梯子上有没有锯出裂口。”

“大、大叔,有人在梯子上锯口子了?”江藤的语气甚是紧张。

“还不清楚,我这不正准备调查吗?光靠火柴不行。绳子系好了吗?”

“马上……”

“麻利点。要是系好了,手电就收到口袋里吧。这种情况下手电多余,抓着绳子溜下来就行。哎呀,不要紧。这么窄的竖坑,两只脚随便往哪儿一蹬就稳稳停住了,手掌心不可能磨破皮。我在下边给你们照着,就瞅准光源往下溜。久保小哥,你行吗?”

“行,我没问题。”

前来支援的年轻刑警久保田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

等两人下到竖井底部,井川借着手电的光检查起了铁梯横档。

“快看,果然有锯口。不过……”

“大叔,怎么了?”

“如果梯子从这里断裂开,底下应该还有很长一截。竖井这么窄,梯子理应是倒在某面墙上斜靠住,不会垂直掉到井底。”

井川打着手电四下寻觅了一番。

“看那儿。那边放着的不就是锯下来的梯子?”

地道的墙边上横躺着锯下来的梯子。梯子长约一丈五尺,显然是用锉刀切割下来的。

“大叔,这、这是怎么回事?”

“唉,江藤,你还没明白过来?跟我一起掉下来的,瞧这儿,只有这截梯子。”

两名刑警下来时,井川正在查看的是一截仅有八尺长的铁梯。

“大叔,这么说,梯子被人做了两重手脚?”

江藤的声音有些发颤,初生牛犊般的久保田的脸也僵住了。

“所以我才说啊,光锉断中部,梯子只会斜倒在墙上。肯定是有人先把下边整个截掉,又在中段的梯子上锉出裂口。或者顺序相反。我们钻进竖井的时候,梯子下半截已经没了。这种事咱们怎么知道?等我下到这截短梯子,重量一压,裂口崩开,就连人带梯子一起摔下来了。”

“谁会搞这种恶作剧……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不至于,这点高度要不了命。但运气糟的话,有可能身负重伤。幸好我最后都没松开梯子。你们看。”

井川把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梯子斜立在一旁给那两人看。从三人站着的位置,地道向前延伸开去。铁梯刚好斜着支撑在竖井和地道顶部交界的地方,那里留下了尖锐的刮痕。

“多亏这个我才没事。不过掉下来的途中后背狠狠撞了一下,一时间疼得上不来气。也是事情太突然,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老刑警用手电筒照亮的地面上,滚落着那个灯头碎裂的手电。

“这会是谁……”

“咳,这迷路庄里的魑魅魍魉多得很呢。咱们的对手是单数还是复数还不清楚,所以大家必须多加小心哪。”

“我在想这手脚是何时做的。大叔昨晚也是从这梯子上爬下来的吧?”

“所以肯定在那之后了。可能是昨晚到今早之间做的手脚。昨晚爬过这梯子的有主任、金田一先生、小山和我四个人。主任和金田一先生体重都跟我差不太多,小山壮得像头牛,体重也重得多,但是也没出事。所以肯定是那之后有人钻进这地道……可能是昨天深夜……”

说到这儿,井川像是重新意识到事态的可怖,不禁打了个剧烈的寒战。黑暗是让人胆怯的东西,三个手电的光芒之外的黑暗令人窒息。那两人也被井川的战栗传染了似的,在黑暗中看着彼此僵硬而苍白的脸哆嗦起来。

对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道中蠢动的影子。尽管从昨晚起,名琅庄就被置于警方的包围之下,但对此人来说形同虚设。他巧妙躲过监视,在阴影中来去自如。从他不辞辛苦在铁梯上做下如此手脚来看,这家伙已经豁出去了。想到这里,三位精干的刑警会不寒而栗也不难理解。

“大叔,会不会是这家的主人筱崎慎吾?这梯子上去就是筱崎慎吾的房间……”

“嗯,他的条件最完备。”

但是条件过于完备也并不十分合这位经验派刑警的意。所有证据似乎都指向了筱崎慎吾,但这位老练的刑警知道,越是这种情况,判断就越是要慎之又慎。

“算了,管他是谁呢,反正咱们要把在这黑暗地道里活动的魑魅魍魉揪出来。”老刑警猛醒似的说,“对了,现在不是磨蹭的时候。走吧。”

“大叔,咱们要往黑处去吗?”江藤用手电照着无尽的黑暗,不安地问道。昏黄的光线中浮现出的光景,在任何人眼中都不像是令人心情愉悦的消遣去处。特别是在发生了这等离奇命案的时候。

“怎么,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如此胆小了?那就跟在我后边吧。咱们已经比约好的时间迟了好一会儿,得抓紧……”

井川急冲冲地刚要带头往前走,忽然叫道:“咝——疼,可恶。”霎时浑身扭曲,停在了原地。

“大、大叔,怎、怎么了?”

“咳,刚才和梯子一起摔下来的时候扭了右脚。”

“不、不要紧吗,大叔?”

“不要紧,不要紧。这点扭伤随后敷张药贴就好了。”

但是井川勉强站起来拖着伤脚的样子让人看了实在不忍。

“大叔,让我打头吧。你在我后边指挥就行了。”

“啊,好啊。久保田,你小子挺够胆嘛。那就听你的吧。江藤,你来殿后。殿后可得小心,说不准什么时候魑魅魍魉就扑上来了。嘿嘿嘿。”

井川因为有了昨晚的经验,现在也知道尽量压低音量。他的话在黑暗中竟然奇妙地具有了真实性,但江藤不为所扰,说:

“别逗我了,我也没怕到那个地步。不过大叔你的意思是可疑人物还在地道里?”

“怎么会。对了,久保小哥,给你提个醒。”

“嗯,什么事?”

“魑魅魍魉可能已经散去了,但这地道相当不结实,稍有点震动,砖瓦就直往下掉。所以不能大声说话,蹦啊跳的也一概禁止。”

“哦,那么危险啊?”

“走路当心脚下,到处都有掉落的砖石。都是昨晚我冒冒失失地喊了几嗓子。”

“哈哈哈。大叔,你是吓得乱叫吧。”

“说什么混账话呢!你看见了吗……”

井川大声呵斥道,但话到一半就被他咽了下去。两三块砖应声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三人僵在了原地。井川咋了下舌,说:

“看吧,这就是最好的实际教育。大声说话是不行的,现在留神还不晚。久保小哥,我可不想被活埋,咱们还是保持安静,专心走路吧。”

“明白,那咱们就‘鞭声肃肃夜过河’吧。”

“嘿,小子,挺镇定嘛。”

“这种事我战时经历过多次了,经常被派去搞侦查。”

“我说呢,你是掉队小兵啊。”

“谁掉队啊。别看我这样,我过去可是久保田一等兵。咦?”

“怎、怎么了?”

“看,这儿有大叔乱喊乱叫留下的遗迹。”

脚边手电筒照到的地方果然堆着一堆砖块。

“喂喂,小子,扫长辈的面子可不对。好啦,走吧走吧。”

“嘿嘿。我说大叔,被主任狠狠骂了吧?”

“没有的事。那个人稳重得很,没说什么。倒是被金田一耕助那个家伙教训了。那家伙,算哪门子名侦探。”

走了一会儿,久保田停下了脚步,弯下腰认真查看地面。

“喂,小子,又想扫我面子?”

“不,大叔,不是那回事。这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拽的痕迹吧?”

“什么……”

地道的地面状况复杂,像这里的地砖已经磨蚀殆尽,变成了一块浅水洼。水底沉淀着黑乎乎的淤泥,上面清晰地留着两道印痕。

“大、大叔,昨晚没有这东西吗?”

“没注意啊。这么清楚的印子,应该有人发现。毕竟大家都是盯着脚下走路的。”

“大叔,这是从竖井的方向拖过来的。你看,水坑这边没有,对面却拉出去两条泥印……”

“但这是拖什么东西留下的呢?”

“大叔,说了怕你骂我想象力过度发达。这不是拖着一个人吗?两条印子的宽度正好和两只脚……”

谁也没有叱责久保田的想象力。三人弯腰对着泥印,沉默良久。

“喂,找找看有没有血迹。”

哪里都没有血迹。

“好吧,咱们循着这个泥印走。不,等等。原定在这一带喊话的,不知道鬼石窟那边的人怎么样了。”

“大叔,我来吼几声试试?”

“好,有劳你了。”

“喊什么好呢?”

“‘主任——我们在地道里,听得见吗?’就喊这句试试。要小心,没准会把地道震塌。”

“别唬人了。那我可喊了。”

久保田双手拢在嘴边深吸一口气,正要发声时,忽然讶异地歪起了脑袋。

“小子,怎么了,怎么……”

井川刚开口,久保田连忙示意他安静,然后说:

“大叔,听见了吗?有人在尖叫。咦?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胡扯什么。那边的侦查队里没有女的……”

“嘘——大叔别出声。久保田说得没错,的确有女人的声音。”

千真万确,真是女人的声音。把那比作裂帛般的悲鸣或许老套,女人尖锐高亢的惨叫在壁间回响,从阴森的黑暗深渊传来。回声的尾音颤抖着消失之际,又一声惨叫随即响起。

“大叔,这是在呼救吧?”

“是玉子!玉子还活着!”

但井川只能干着急,他刚跑两步就踉跄着跌倒了。就在他咒骂自己不中用的腿脚时,江藤一阵风似的超到了前边。

“大叔,你随后过来。我先和这小子一起去看看。”

这时又传来三声尖叫。久保田二话不说开始稳步前进。两名刑警都没直冲上去。这种时候,年轻刑警的行动力非常值得信赖。手电的光照之外尽皆漆黑,关于这地道如何曲折,井川也提供不了什么经验。毕竟这不是走一遭就能搞清楚全貌的简单地道。

女人断断续续的尖叫朝着前方迅速远去,听上去像是正在跌跌撞撞往前逃。

“前边的女的!站住!否则开枪了!”

久保田忍不住高声吼道。但这位果决勇敢的刑警马上也僵在了原地。崩塌应声而起,几块砖石脱离墙体,其中一块狠狠砸在他肩上,继而滚落脚边。

“怎么样,不要紧吧?”江藤从后边赶上来问道。

久保田的脸惨白僵硬,声音也变了调。

“大叔说的就是这个吧。”

“嗯。看样子这地方离塌方不远了。先不说这个,赶紧追吧。但是别跑,没准一跑就能把洞顶震下来。”

“太可怕了。”

“确实可怕,搞不好就被活埋了。”

“大叔呢?”

“他不要紧,随后追上来。刚才的尖叫……”

耳畔已不闻尖叫,地道中的黑暗和死寂越发滞重。

有人在这地道里拖着尸体……只能认为那是尸体……两条拖拽印迹不时可见。而且刚才女人的尖叫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小心翼翼前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全身的神经紧张如同直竖的钢针。

手表指针指向两点三十分。尽管发生了铁梯断裂事故,也该走了一半了。不知道另一队人马怎样了。难道他们也遇上了麻烦?也许鬼石窟和地道在某处交会,只是柳町善卫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打头的久保田忽然站定,猛地拽住了身后跟上来的江藤的胳膊。

“怎、怎么了?”

久保田一言不发,用手电照在前方三四米处的墙根下。那是右墙,地道在那里向左拐出六十度的弯。墙根下的砖块正三三两两连同水泥在来自墙体另一侧的撞击下垮下来。

“谁?”

久保田刚要继续喊,江藤慌忙从旁制止。

“别喊。没准是那一队的人。”

砖墙上撞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窟窿,一个男子黑乎乎的脑袋从里边赫然探出,身子还匍匐在墙那边。

“谁!说话!不说话就开枪了!”这次是江藤举枪威胁。

“别开枪,主任就在后边。”

浑身泥巴的让治从鼹鼠洞里钻出来,心急火燎连声问道:“警察先生,玉子呢?玉子在哪里?”

“玉子?你是说刚才尖叫的女人?那女的没往这边来,好像往前边逃了。”

江藤用手电照亮转角那边的黑暗。让治也顾不得擦掉身上的泥,从口袋里掏出手电,发疯似的朝拐角那边追了出去。

让治之后,金田一耕助、田原警部补、支援的两名便衣和柳町善卫依次爬了出来,这花了好一阵子。衣服就别提了,每个人都是满身的泥,都绷着一张脸。

“啊,久保田,辛苦你了。江藤,井川大叔呢?”

“大叔随后就到。详细情况等他来了自己说吧。”

“江藤,让治呢?”金田一耕助问道。

“往那边跑了,去追刚才尖叫的女人了。”

“主任,咱们去看看吧。”金田一耕助刚一催促,田原就被久保田喊住了。

“啊,请稍等。您先看这里,这个拖拽尸体……啊,现在只能这么推测,这个疑似拖拽尸体留下的痕迹。”

“拖尸体?”

“看,这里有两道泥印,不正像是两只脚留下的吗?井川大叔和江藤也觉得像……”

在场的人纷纷弯下身,朝久保田手电筒照亮的地方看去。这一段的地砖也已剥蚀,地面湿漉漉的。两条印痕吃进泥里,转过墙角后仍然清晰地印在地上。印痕中间交错着又深又大的靴印,深深地陷进泥里。由此看来,那人一定是举着或者拽着一个沉重的东西。

“这泥印是从哪里开始出现的?”

“早就有了,我们半道上才注意到。是久保田发现的。”

“好,过去看看吧。”

一行人挤挤挨挨地在黑暗的地道里赶路。两条印痕和大号长胶靴的脚印随着地道地面的干湿变化,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无休无止地延伸下去。

不一会儿,前边传来男子的嘶吼,叫着“小玉——小玉——”,是让治的声音。

“是混血儿。他发现什么了吧。”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让治呼唤玉子的喊声不绝于耳。金田一耕助听得出那声音中的悲恸,不由得感觉到一阵肉体上的刺痛。

让治立在昨晚井川跌落的那个老鼠陷坑里。借着一旁的手电光看,他似乎抱着什么。一群人赶上来的时候,成群的老鼠在陷坑周围四散奔逃。

“金田一先生!”让治转过脸来,那是一双因愤怒而发狂的眼睛,“迟了一步,有人用这绳子勒死了玉子!小玉!醒醒,快醒醒啊!”

金田一耕助用手电照向被扔过来的绳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连忙拉长绳子。“田原先生,看这个!这条腰带您有印象吧?”

“腰带?”田原警部补接过去一看,也吃了一惊,“金田一先生,这不是天坊先生长袍上的腰带吗?”

那的确是天坊长袍上用同种棉布缝制的一寸半宽的腰带。上面沾了一些暗黑的污迹,可能是玉子被勒时吐的血。腰带没有被拆开的迹象,因此井川关于里面藏有贵重物品的推测完全落空。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还是挥不去凶手当时在寻找某样东西的假想。

“让治,先把玉子交给我们吧。”

“不,不给,小玉是我的,谁都不给,谁都不给……”

“金田一先生,”柳町善卫在旁低声耳语,“那姑娘被老鼠咬得厉害……”

柳町善卫的声音低沉沙哑,但还是传进了让治的耳朵。

“嗯,我刚才要从搭在坑上的木板上过去,听见底下老鼠骚动的声音。仔细一看,发现老鼠聚成一团在咬什么东西,被咬的就是小玉……金田一先生,您看她的脸。”

让治抽抽搭搭地哭着,把玉子的脸让其他人看。金田一耕助一看,马上不由自主地别过脸去。

笔者还是略去详细描写为妙,因为此时玉子的脸只会令读者诸君浑身恶寒,战栗不止。

真是冷血杀手!

这就是为眼下的情景准备的语句吧。不光是脸和手脚,玉子的全身已被咬得体无完肤。再这么放一会儿,恐怕就只剩骨头了。将玉子的肉体咬噬得一片狼藉的老鼠大军,现在依然在陷坑中蠢蠢欲动。

柳町善卫是艺术家,神经似乎也敏感纤细。他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树叶,玳瑁框眼镜后边的双眼充血发红。

让治已神志不清,他并未想到,从老鼠啃噬的程度看,玉子的尸体应该已放置许久。那么,刚才的尖叫又是谁发出的?

反应最快的是久保田。他看了一眼玉子的脸就走过木板,快步消失在下一个拐弯的黑暗中。

“让治,你先上来吧,不然你也要被老鼠吃了。”

“金田一先生,是谁对小玉下了这种毒手?是谁把小玉扔在这里喂老鼠的?金田一先生,您得帮我报仇,给小玉报仇啊!”

“嗯,好好,我知道了。先上来再说吧。得把玉子好好安葬了才是……”

“嗯。”

让治流着眼泪,眼里闪着仇恨的光,但他还是老老实实抱着玉子爬了上来。金田一耕助和柳町善卫拽他上来的时候,往陷坑里瞥了一眼,黑压压的鼠群到处乱窜。看到这里,恐惧令耕助的胸口缩成了硬邦邦的一团。柳町善卫似乎也瞧见了相同的景象,那张哲学家似的面孔变得煞白,干瘦的身体猛一哆嗦。

这时,久保田一路小跑折了回来。

“主任,主任,快来!这边还有一个,这边还有一个女的……”

地道那头的声音非常紧张,激荡着浑浊的空气传了过来。

田原警部补一边跑过木板,一边吼道:“女的?是谁?”

“主任知道奥村秘书吗?”

“嗯,知道。奥村怎么了?”

“奥村说,是他家小姐,阳子。”

“阳子小姐也死了?”

“没,没死。不过后脑遭到重击,奄奄一息。”

正在这时,老刑警井川赶了上来。金田一耕助立刻瞪大了眼睛。

“井川先生,您的脚怎么了?”

“没事,稍微扭了一下而已。一把年纪了,实在汗颜。喂,小伙子,找到玉子了吗?”

等凑上去看过玉子的脸,就连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刑警也大叫着跳了起来。“太残忍了!”

“井川先生,您来得正好。您和让治一起随后跟上,前边又出了新状况。”

话音未落,田原警部补一行已经消失在漆黑的转角另一边。

仁天堂的旋转台只能从地下打开。神堂的地上放着把大斧头,有人砍开了背靠背站立的金刚力士之间的壁板。

秘书奥村弘赶来时,阳子半截身子留在地道里,脑袋从壁板的裂口探出,不省人事。她的后脑受到了某种坚硬物,比如铁锤一类东西的重击,毛衣后背血迹斑斑。

虽然还不确定是否伤到了颅骨,但阳子确实活着,只是失去了意识。确如刚才久保田所说:奄奄一息。

“哎呀哎呀,不幸被我言中。这迷路庄是给魑魅魍魉缠上了。”

说话的人是井川。也许是拖着跛脚的缘故,这位老刑警禅僧似的发着感叹,那张脸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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