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汉尼拔和克里斯宾先生一起服役

命运之门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阿尔伯特轻敲卧室的门。在塔彭丝的“请进”声中,他在门边露出半张脸。

“前几天早上来访的穆林斯小姐又来了,”他说,“她有话要跟你谈,应该是有关花园的事。我说,你在休息,不知道能不能见她。”

“阿尔伯特,说话别拐弯抹角,”塔彭丝说,“好吧,我这就见她。”

“我正要带早上的咖啡过来。”

“记住带两个杯子。咖啡够两人喝的吧?”

“是的,夫人。”

“拿来以后放在那边的桌子上,然后请穆林斯小姐来。”

“汉尼拔呢?带到下面关在厨房,好吗?”

“它不喜欢被关进厨房。把它推进浴室,关上门就行。”

汉尼拔对这般侮辱非常气愤,它拼命抵抗,但最后还是被送入浴室,关上了门。关进浴室之后,汉尼拔又狂叫了好几次。

“别叫啦!”塔彭丝斥责道,“别叫!”

汉尼拔终于服从了命令。它伸长前腿趴在地上,把鼻子伸进门下的空隙,发出冗长而无人领会的低吟。

“贝尔斯福德夫人,”穆林斯说,“我没打扰你吧?我这有本园艺书,我想你一定很想看,里面写了现在该播种的植物。另外还介绍了一些珍稀又很有情趣的灌木。有人说这类灌林不适合这儿的土质,但其实非常适合——哎呀,你可真好!我很喜欢咖啡,我来帮你倒吧。在床上可不好倒。也许——”穆林斯望着阿尔伯特,阿尔伯特拉过来一把椅子。

“小姐,这样行吗?”阿尔伯特问。

“很好。你听,楼下是不是响铃了。”

“大概是送牛奶的,”阿尔伯特说,“也可能是食品店的。今天是食品店送东西来的日子。对不起,我下去一会儿。”

阿尔伯特走出房间,汉尼拔又发出低吟声。

“是我家的狗。”塔彭丝说,“不让它参与我们的聚会,它非常生气。但放它出来,它又会很烦人。”

“夫人,要加方糖吗?”

“只要一块。”塔彭丝说。

穆林斯小姐倒咖啡。塔彭丝说:“黑糖也行。”

穆林斯小姐把咖啡放在塔彭丝身旁,然后去倒自己的那一份。

她突然绊倒,抓住近旁的桌子,狼狈地叫一声,跪在地板上。

“没受伤吧?”塔彭丝问。

“没有,但打破了花瓶。不知道绊到了什么——真是笨——这么漂亮的花瓶被我打破了。夫人,不知你怎么看,我向你保证这只是一起事故。”

“我了解,”塔彭丝和蔼地说,“让我看看。不错,似乎没什么要紧。只破成两片,可以把它们拼上粘起来。接合的地方不会很明显。”

“我仍然觉得很过意不去,”穆林斯小姐说,“你一定很不高兴。我今天实在不该来打扰,但我有些话必须告诉你。”

汉尼拔又开始大叫。

“好可怜,”穆林斯小姐说,“放它出来好吗?”

“最好不要,”塔彭丝说,“它有时候非常不让人省心。”

“哦,楼下铃又响了吧?”

“不,”塔彭丝说,“我想是电话铃。”

“我去接行吗?”

“阿尔伯特会去接,有事他会转告我。”

但接电话的是汤米。

“你好,”汤米说,“是真的吗?嗯,知道了。你说谁?我知道——我知道了。是敌人。真正的敌人。没关系。我们会采取对策的。是的,非常感谢。”

汤米挂上电话,看着克里斯宾先生。

“是警报吗?”克里斯宾问。

“是的。”

汤米仍然注视着克里斯宾先生。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这点很难了解吧?”

“知道的时候,往往已经太晚。所谓的‘命运之门,灾厄之洞’就是这个意思。”

克里斯宾有点吃惊地望着汤米。

“对不起,”汤米说,“搬到这来以后,我们夫妻养成了话里夹杂诗句的习惯。”

“是弗莱克尔的诗吗?是《巴格达之门》,还是《大马士革之门》?”

“上楼去好吗?”汤米说,“塔彭丝只是休息,并没有生病,甚至连伤风都没有。”

“刚刚送咖啡去。”阿尔伯特突然出现了,“同时还送了一杯给穆林斯小姐。她带园艺书给夫人看。”

“真的吗?”汤米问,“原来如此。一切都很顺利。汉尼拔在哪儿?”

“被关在浴室里了。”

“门关得紧吗?它可不喜欢被关起来。”

“不是很紧。”

汤米走上楼,克里斯宾紧跟其后。汤米轻轻敲门,然后走进去,汉尼拔在浴室里狂吠,突然扑到门上。门闩一取下,汉尼拔立即飞奔入卧室。它看了一眼克里斯宾先生,从他身边奔过,凶猛地低吼着,猛地扑向穆林斯小姐。

“天哪,”塔彭丝叹道,“我的天哪!”

“好了,汉尼拔。”汤米说,“真是好孩子,你认为如何?”

汤米回头看着克里斯宾先生。

“认识它的敌人——和你们的敌人。”

“汉尼拔曾经咬过她吗?”塔彭丝问道。

“讨厌的小杂种!”穆林斯小姐踮起脚,恶狠狠地朝汉尼拔骂了地句。

“被这条狗咬,这是第二次了吧?”汤米说,“它曾经把你从蒲苇丛里追出来,是不是?”

“这条狗什么都知道,”克里斯宾先生说,“该叫你多多,是不是?多多,好久没见了。”

穆林斯小姐从椅子上站起来,瞥了塔彭丝、汤米和克里斯宾先生一眼。

“穆林斯,”克里斯宾先生说,“对不起,我已经有点跟不上形势了。你是婚后改姓穆林斯,还是娘家性就是穆林斯的啊?”

“我从生下来就叫爱丽丝·穆林斯。”

“但我只知道你是多多。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多多。能跟你见面真好。不过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尽快从这里消失。喝杯咖啡吧,我想这一杯应该没问题。您是贝尔斯福德夫人吗?很高兴见到您。听我一个劝,决不要去碰那杯咖啡。”

“好的,我这就把它拿走。”

穆林斯小姐急忙向前走去。克里斯宾立刻挡在她和塔彭丝之间。

“多多,别想这么干,”他说,“这里由我做主。杯子是这屋子里的,以现在的情况,分析一下咖啡的成分,一定很有意思。你带来了毒药,是不是?把杯子递给病人或被认为生病的人时放毒药进去,可简单得很啊。”

“我保证我没做过这种事!快,把这条狗赶走。”

汉尼拔一心想把女人赶下楼去。

“汉尼拔希望看到你离开,”汤米说,“它对此非常热衷,它喜欢咬出门的人。阿尔伯特,你终于来了。你刚才应该正在另一扇门的门外吧。你碰巧看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尔伯特忽然从房间对面的化妆室探出头来。

“看得清清楚楚。我从门上转轴的空隙看着这个女人。没错,她确实在夫人的杯子里放了东西,非常熟练,可以和魔术师媲美。是的,她的确放了东西进去。”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穆林斯小姐说,“哎呀,我必须走啦,我另有约会,非常重要的约会。”

她奔出房间,跑下楼梯。汉尼拔看了她一眼,追踪而去。不动声色的克里斯宾先生也快步追了过去。

“穆林斯小姐的动作最好快一点,”塔彭丝说,“否则汉尼拔会立刻追上她,真是一条非常棒的看门狗。”

“塔彭丝,刚才那位是所罗门先生派来的克里斯宾先生。来得真是时候,他必定一直在注意着事态的发展。在搜集证据的瓶子拿来之前,最好不要打破杯子,把咖啡给洒了。分析过后,我们就可以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了。塔彭丝,换上你最好的睡袍,我们到客厅去,午餐前最好喝上点东西。”

“我想我们也许永远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及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塔彭丝说。

她非常沮丧地摇摇头,然后站起来向暖炉走去。

“要添柴吗?”汤米说,“让我来,你别动得太厉害。”

“我的手臂已经没事了,”塔彭丝说,“别这么夸张,让人以为我骨头断了呢!其实只不过是点擦伤而已。”

“别这么说,无论如何,这是明白无误的枪伤,你在战争时就受过伤。”

“这就像一场战争,”塔彭丝说,“确实如此!”

“是啊,”汤米说,“我们在穆林斯这事上处理得非常棒。”

“汉尼拔干得真不错,你觉得呢?”

“是干得不错,”汤米说,“它把真相告诉我们,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它义无反顾地扑向了蒲苇丛,多半是鼻子告诉它的,它的鼻子可真灵。”

“我的鼻子却没告诉我什么,反而把她看作是上天赐予我的园丁。我们只能雇用在所罗门先生家做过事的人,我几乎把这茬儿给忘了。克里斯宾先生告诉了你更多的消息吗?我猜他的本名应该不是克里斯宾。”

“也许不是。”汤米说。

“他是来做侦探工作的吗?这里的侦探可真不少啊。”

“不,他不是侦探,我想他是因为安全方面的因素被派过来的,也就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吗?”塔彭丝说,“当然也保护你,他现在在哪儿?”

“我想在处理穆林斯小姐的事。”

“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肚子反倒饿起来了。如同人们常说的那样肚子空了。我想吃几个热螃蟹,再配上咖喱调味的奶油酱。”

“你终于好起来了,”汤米说,“想吃东西我就放心了。”

“我没有生病,只是受了点伤,这两者可大不相同啊。”

“汉尼拔告诉你蒲苇丛中有敌人的时候,想必你和我一样清楚藏在蒲苇丛中女扮男装狙击你的是穆林斯小姐——”

“你和我都认为她会再试一次,”塔彭丝说,“我因受伤而被迫躺在床上,然后我们做了一个安排,汤米,是不是这样?”

“是的,就是这样,”汤米说,“我想她会很快得出结论:你中了子弹,受伤躺在床上。”

“于是她带着女性的温情来看我。”塔彭丝说。

“我认为我们的安排非常好,”汤米说。“我们让阿尔伯特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另外,”塔彭丝说,“给我端上了杯咖啡,又为访客准备了一杯。”

“你没看见穆林斯——或克里斯宾称呼的多多——把东西放在了咖啡杯里吗?”

“是的,”塔彭丝说。“我的确没有看见,她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抓住放着花瓶的小桌,然后不停地道歉。这时我自然会去看打破的花瓶,心想是不是可以修好,根本没注意到她。”

“阿尔伯特却看着她。”汤米说,“他事先把铰链的空隙放大,再从那里偷看。”

“他把汉尼拔关在浴室,但门并没有闩牢。他知道汉尼拔很善于开门。把门闩得太紧的话,它就没法打开。汉尼拔打开门后猛力前扑,勇猛得像一只孟加拉虎。”

“是的,”汤米说,“这描述非常贴切。”

“那个叫克里斯宾的人应该已经结束调查了吧。在他看来,穆林斯小姐跟玛丽·乔丹或只存在于过去的乔纳桑·凯恩这类危险人物有着某种联系——”

“我觉得乔纳桑·凯恩不单只存在于过去。他的接班人或替代者也许现在还存在着。现在有许多这种喜爱暴力的年轻人,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施以暴力,而且还组成了众多的暴力团体。此外还有新法西斯势力,他们怀念希特勒及其组织的光辉时代。”

“我正在看斯坦莱·韦曼的《汉尼拔伯爵》,”塔彭丝说,“这是他最好的作品之一,是在亚历山大的书中找到的。”

“这本书怎么了?”

“我觉得现在跟《汉尼拔伯爵》的时代非常像。也许每个时代都是如此。可怜的孩子们,他们抱着喜悦、满足感与虚荣心参加少年十字军。他们认为,上帝赋予他们解放耶路撒冷的使命,以为只要自己一去,大海就会分开,像《圣经》的摩西那样走过去。与此相仿的是,年轻姑娘和少年现在经常在法庭上出现,他们抢劫靠年金过着寒酸生活的老年人,瞄上了他们从银行提出的那一点点钱。书中描述了发生在圣·巴索洛缪的大屠杀。现在,这种事再一次发生了。新法西斯分子在不久的将来无疑会和一流的著名大学联系在一起。我想没有人会告诉我们这类事情。你真以为克里斯宾先生会找到没有人找得到的隐藏处吗?蓄水池,不错,银行抢匪常把赃物藏在蓄水池里。对藏物地点来说,蓄水池也许湿气太重了。汤米,你真觉得克里斯宾先生在做完调查之后,会回来继续照顾我和你吗?”

“我不需要人照顾。”

“别逞强了。”塔彭丝说。

“我想他会来辞行的。”

“是的,他非常有礼貌。”

“他必须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完全复原了。”

“我只是受了轻伤,医生已经诊断过了。”

“克里斯宾先生对园艺非常感兴趣,”汤米说,“这点我很清楚。他以前确实在一个叫所罗门的朋友那工作过。所罗门先生若干年前去世了,这正好可以被用作掩护。他可以说他为所罗门先生工作过,人们也会这样相信。因此,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被看作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是的,人往往会有许多方面的考虑。”

门铃响了,汉尼拔以孟加拉虎的架势飞奔出去,准备杀死任何胆敢侵入自己守护圣域的人。汤米拿了一封信进来。

“给我们俩的,”汤米说,“可以打开吗?”

“你打开吧。”

汤米拆开了信。

“很好,”他说,“又看见希望了。”

“写了些什么?”

“是罗宾逊先生邀请你和我共进晚餐的邀请函。他说,到下下个星期,你一定已经痊愈了,他想邀你前往共进晚餐。在罗宾逊先生乡下的家里,我想是在苏塞克斯。”

“你觉得到那时他会告诉我们一些事情吗?”

“我想应该会。”汤米说。

“把一览表带去吗?”塔彭丝说,“我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塔彭丝飞速地念着表中的名字。

“《黑箭》、亚历山大、帕金森、维多利亚时代的陶凳牛津和剑桥、格里-亨-罗、KK、玛蒂尔德的肚子、凯恩和阿贝尔、真爱。”

“够了,”汤米说,“太疯狂了。”

“这次的事从头到尾都像疯了一样。除了我们之外,罗宾逊还请了其他客人吗?”

“也许还有派克威上校。”

“那最好先准备止咳药,”塔彭丝说,“总之,我也想去看看罗宾逊先生。我不相信他是你说得那样脸型方正,头发稀疏的人——汤米,下下个星期黛波拉是不是要带孩子过来住啊?”

“不,”汤米说,“是下个星期。”

“很好,安排得非常好。”塔彭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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