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到警局之前，唐薇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盒牛奶。

昨夜去了案发现场勘查，所以睡得很晚，早晨化妆的时候，发现黑眼圈更严重了。她用刷子沾取口红，配合遮瑕膏掩盖了一下。不过她也知道，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关键还是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行。

正排队结账，唐薇忽然瞧见了正在向营业员买烟的潘成钢。

“老潘，你这么早就来啦？”

“上午不是要开案情讨论的会议嘛，我就早点来啦。年纪大了，早上也睡不着。”

听见唐薇喊他，潘成钢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有些尴尬。毕竟在之前的会议上，他曾和唐薇打了赌，算准她看不穿密室小丑的犯罪手法。

谁知道第二天，唐薇就把密室解法告诉了他。

结完账，他俩并肩往警局走去。唐薇边喝牛奶边说：“昨天的案子也很棘手。”

“我听说了。又是一个密室案件，”潘成钢拿出打火机，将嘴上叼着的烟点燃，“对了，据说徐汇分局的欧阳俊是第一发现人？”

“你认识他？”唐薇倒有些吃惊。

“老同事了。我退休之前，还和他搭档破了不少大案呢。难道你不认得他？”

“我来上海不久，其他支队的刑警并不太熟悉。不过这次成立专案组，宋队长也把欧阳俊调来帮忙。宋队长说，欧阳俊的破案率很高，是警队的精英。”

“精英？”潘成钢哈哈大笑。

“怎么了？”唐薇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

“没什么，就是觉得‘精英’这个词，和那小子很不搭！”

到警局后，唐薇先回了趟办公室，取了案卷后，才和潘成钢一起来到会议厅。一进门才发现，原来有两个人比他们更早到。男的唐薇见过，正是欧阳俊，而他身边的女孩却是头一回见到，是个长相秀美的女孩。

潘成钢见了欧阳俊，非常激动。他上前拍了拍欧阳俊的肩膀，笑着说：“听说你前些日子有些抑郁，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也不来找我聊聊？”

“工作上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欧阳俊瞥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的阎小夜，颇有些尴尬。

潘成钢见了阎小夜，笑着打招呼说：“你是阎小姐吧？欧阳之前经常提起你呢！哦，对了，这位是唐薇警官，这次专案组的负责人。她可是宋队长的得力助手，那次轰动全国的镜狱岛杀人事件，就是她破获的！”未等他介绍完，唐薇忙打断道：“哪里有老潘说的那么夸张，能破案，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阎小夜朝他们微微颔首，并没有说话。

“不过，您应该不是警队的人吧？”唐薇上下打量阎小夜，想不起哪里见过。

“她是目击证人！吕志华命案的现场，就是她和我一起发现的。”欧阳俊不知该如何介绍阎小夜，总不见得说她是名侦探吧？

唐薇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也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这个阎小夜并不简单。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结束后，唐薇拖着疲惫的身躯，往食堂走去。

她随便打了份饭，挑了个没人的角落位置坐下。正吃着，他忽然瞧见小张捧着餐盘在找座位，便向他招了招手。

还没等小张坐下，唐薇就发问道：“你认识今天开会时候，坐欧阳俊身边那女的吗？”

“认识啊，阎小夜嘛！”小张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唐薇对面。

“好像局里认识她的人不少，她究竟是什么人？”

“你来得晚，所以不知道。这个阎小夜厉害着呢！”

“怎么说？”唐薇推开眼前的餐盘，调整了坐姿。

“别看她是个小姑娘，洞察力极为敏锐！你可别说出去啊，其实很多案件，都是她替欧阳警官解决的！”小张打开一听可乐，对着嘴喝起来。

“她怎么能参与警方的调查？简直胡闹嘛！”

“陈爝教授好像也不是警方的人吧？”小张揶揄道。

唐薇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张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阎小夜最初是个入殓师，工作是替逝者整理遗容。有一次在工作的时候，发现尸体有些奇怪，于是就联系了死者的妹妹。后来死者的妹妹又找到了欧阳俊，把尸体上的疑点一个一个说了出来。”

“然后呢？”

“这个案子确实还有很多疑点，欧阳也觉得很惊讶呢！”小张把可乐罐放在一边，打了个饱嗝，“之后阎小夜就开始经常协助欧阳俊，两个人联手破了不少案子。可是……”

“可是什么？”

“大约半年前吧，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了，这个阎小夜忽然失踪了。”

“失踪？”唐薇皱起眉头。

“对啊，就是不辞而别的那种。头几天，欧阳像是丢了魂一样，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工作效率也一落千丈。”

“他们是恋人关系吗？”

“这我可不知道。但是据我观察，两人还没有正式交往，处于暧昧阶段。我说，你为什么对他俩这么感兴趣？难道你喜欢欧阳俊？”

唐薇正在沉思，听小张这么一说，顿时瞪大双眼，惊道：“什么？”

“害羞什么，欧阳俊虽不如陈爝教授这么英俊，但是为人靠谱，诚实有担当，是个很不错的交往人选呢！”小张没有意识到唐薇的不悦，依旧笑嘻嘻地说，“况且你和阎小夜的美貌不相上下，未必没有机会。”

唐薇沉下脸来，冷冷地说：“以后不要和我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小张吓得低头吃饭，不敢再多说半句。

“对了，刚才开会时候，我见你一直没说话，有什么想法吗？”唐薇问。

“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这种案子最棘手，线索太少了。”小张耸了耸肩，以表示无奈。

“那你觉得那个女孩的说法，有没有道理？”

会议上，潘成钢聊了许多当年密室小丑犯下的案件，但是阎小夜却发表了不同的看法。让唐薇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也提出了模仿犯的可能。

——即便不是模仿者，此时的凶手也已和数年前不同，在心理上变化极大。我认为他现在所有的行为，都有明确目的。

这是阎小夜的原话。

唐薇明白她推测的依据。之前密室小丑虽然也用了布置成密室的杀人手法，但被害人各有不同，显然是无差别杀人。这一次却不同。不论是毛俊杰，还是吕志华，都是警方认定的犯罪嫌疑人。给人的感觉，密室小丑似乎在“替天行道”一样……

“真的很难说。老潘说这是巧合，但我隐隐觉得，并不是这样。哪里会那么巧？自己刚杀了人，立刻就被灭了，现世报啊？”

“嗯，我也同意这个女孩的观点。即便这次的凶手不是模仿犯，那他在心理上也发生了改变。不过没有证据之前，都是猜测，”唐薇顿了一顿，像是给自己打气般说道，“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集中精力，解开吕志华案的密室之谜吧！”

2

“真是太奇怪了。”

欧阳俊双手插着腰，站在屋子的中央。

吕志华死亡后，警察很快封锁了他的住处。除了遗体和证物被带回警局外，房间里的一切都和案发当日的情况一模一样。包括门框上的胶带。

会议结束后，欧阳俊就和阎小夜一同来到了这里。他想先唐薇一步，解开密室的手法，顺便再来现场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谈谈密室小丑吧。”由于没有家具，阎小夜也站着。

“有什么好谈的，就是个疯子，”欧阳俊举起手，挠了挠脸颊，“我就是搞不懂，杀人就杀人，何必把现场弄成推理小说中的模样？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将犯罪现场仪式化，不是很常见吗？”

“小说里才常见吧？现实中哪里会有这么多变态！”

“很少不代表没有。这次不是遇到一个吗？”阎小夜轻轻叹了一声，“不过我转了半天，也没什么发现。这个凶手和我们之前遇到的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欧阳俊露出严肃的神情，“就因为杀人有仪式感？”

“不，是气味。”

“气味？”

阎小夜点了点头。“是的。这次的杀人现场，没有‘疯狂’的气味。而是十分严谨，一丝不苟的现场。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我这种表达。我也见识过不少杀人案，凶手在行凶时候，总会留下某些反常的点，但是他没有。除了现场是个密室，其他的地方，真是滴水不漏，有条不紊。”

虽然说得很玄乎，但欧阳俊明白她的意思。

他们联手破过许多案件，对于阎小夜在细微处发现问题的那种洞察力，欧阳俊信心十足。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现场勘查了很久，她什么都没发现。

“你给我看过当年的案卷，”阎小夜又继续说了下去，“那些案子虽然也是密室，线索也极少，但和这里的气味不一样。从前密室小丑犯下的案件，房间里充斥着‘疯狂’的味道。有不少误导、挑衅警方而故意留下的线索。但这次不一样，这一次，他把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很理性，一点也不疯狂。”

“理性能做出这种事？”欧阳俊扯下门框上一块胶带，声音极为刺耳。

阎小夜把视线投向窗外，没有想和他继续争论的意愿。

“或许是一种威慑。”

屋外忽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正在欧阳俊感到惊讶的时候，唐薇大步走进了房间。

唐薇见阎小夜正盯着自己，忙挤出笑容，朝她点了点头。

“抱歉，你们刚才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认为阎小姐说得很有道理。这次的犯罪现场被处理得很干净，说明凶手的反侦查能力特别强。他制造密室，绝对不是因为变态。但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目前还不得而知。”

“你的意思是？”欧阳俊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目前还不能下这种结论。但不能排除，这个凶手对警方的侦查手段以及掌握的信息十分了解，甚至可以抢在警方之前找到被害人住所。阎小姐，你也是这个意思，对吧？”唐薇意味深长地瞧了阎小夜一眼。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阎小夜淡淡地说道。

她当然明白唐薇话里的意思，也能感受到唐薇对她的疑心。

“不会吧？难道警局里面有内鬼？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可不能胡说！必须有确凿的证据才行！”欧阳俊顿时慌张起来。

“欧阳，你太迟钝啦！唐警官的意思，并不是说警局里面有内鬼。某些和警方有联系的人，也可能是凶手，比如我，”阎小夜的语气，仿佛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唐警官，你也是这个意思，对吧？”

唐薇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你想多了吧？怎么可能……”欧阳俊起初以为阎小夜在开玩笑，但瞧见唐薇认真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唐薇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接起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欧阳俊也无意去听，他把头转向阎小夜，正打算安慰她几句。谁知阎小夜忽然走近门框，若有所思起来。

“你也知道，警察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你别往心里去，都是为了工作。”欧阳俊靠近阎小夜，随口说了几句，却发现她并没有在听，而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门缝上的胶带。

“我刚才想起了一件事。”阎小夜没有回头。

“什么事？”欧阳忙问。

“声音不一样。”

“什么？”

“胶带撕裂的声音不一样，”阎小夜说着，瞥了欧阳俊一眼，“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你撞击这扇铝合金门时发出的声音吗？和你刚才撕开胶带的声音不一样。”

“那……那又如何？”欧阳俊不明白她的意思，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正当阎小夜准备回答的时候，那边正在讲电话的唐薇忽然大声反问道：“你说什么？胶带可能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阎小夜轻轻一笑，说：“看来，她的朋友也看穿了这个诡计。”

唐薇向手机那边的某人确认了几个问题，然后挂断了电话。她脸颊泛红，神情中有几分惊愕，但更多的是兴奋。

“怎么回事？”欧阳俊上前一步。

“我们必须尽快联系鉴证人员，现在必须确认一件事，十分紧急，”唐薇随手将鬓发拨到耳后，说话的语速很快，“密室的手法，我可能已经知道了。”

欧阳微微一愣，转头去看阎小夜。阎小夜接着说：“欧阳，需要确认的事情很简单，门缝上的胶带，和这屋子里的其他胶带，成分究竟有什么不同。”

唐薇听见阎小夜这么一说，心头也是一怔。

——她竟然也看穿了密室的手法？

见欧阳俊还呆立在原地，唐薇和阎小夜齐声说：“快去联系啊！”

“好，好，我这就联系！”欧阳俊忙取出手机，翻开通讯录。

因为太匆忙的关系，还按错了电话，打给了老潘。接通后，他才觉得不对劲，道歉连连，整个人显得更狼狈了。

3

阎小夜与唐薇的判断没错，门上胶带所含的成分果然不同。

门缝附近的胶带，检测出了乙酸乙烯酯的成分。换言之，这是一种特制的热熔胶带。所谓热熔胶带，顾名思义，便是在加温后会产生黏性的胶带。

“胶带里面添加了萜烯树脂。这是一种增黏剂，可以提高胶体的流动性和对被粘物的润湿性，改善黏结性能，达到所需的黏结强度。”

欧阳俊把刚才在电话里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尽管他也不是特别理解。据说胶带中还有合成蜡，是什么黏度调节剂。不过他认为这都无关紧要，只要找到了突破口，剩下的交给刑事科学技术室的同事就行了。

“铝合金门上，有被烧灼过的痕迹，”唐薇走近门口，指着门楣道，“凶手只需要将胶带的一头固定在上方，然后让胶带垂下，贴在门缝上。接着，用火焰加热整个门，使温度达到热熔胶的熔点，就可以完成这间胶带密室了。没错吧？”

“升高温度，来改变胶带的黏性，真令人感到意外！”欧阳俊站在一旁，啧啧称奇。

或许这么说有点不妥，但他内心确实开始佩服起这个凶手了。不论是毛俊杰案的木门密室，还是这次的胶带密室，都充满想象力。仅这一点，就和他之前经办的案件完全不同。

但不论如何，罪犯就是罪犯，接受法律的制裁，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你们还需要做实验吗？”阎小夜双手抱臂，站在屋外。

从她的表情来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交给技术室来做吧。我看凶手就是用了热熔胶带制造了密室，八九不离十。”欧阳俊如释重负般说道。可能是密室破解过程太顺利，让他有了已经破案的错觉。

“先别高兴得太早。密室小丑还未抓捕归案，杀人案还会继续发生。”唐薇说。

“这个当然。”

“对了，刚才小张给我来了电话。”

欧阳俊见唐薇神色凝重，暗暗觉得可能是个坏消息。

“吕志华的遗体做了毒物鉴定，发现他生前吸食过毒品。”唐薇继续说了下去。

“这人是个瘾君子？”

唐薇接下去的话，让欧阳俊更加吃惊。

“此外，吕志华吸食的毒品，与第一个被害人毛俊杰所贩卖的，是同一种类型。”

“竟然有这种事？”听到这个消息，就连一向平静的阎小夜也紧张起来。她没想到毛俊杰和吕志华还有这么一层联系。

“如此看来，密室小丑并非无差别杀人。他的目标很清楚，就是针对与‘炼师’有关的贩毒、吸毒人员。至于吕志华是单纯的吸毒者，还是‘炼师’下线的毒贩，还不得而知，需要更深入的调查才行。届时，还要请缉毒队的人协助我们。”

唐薇说到这里，心念一动，想起了之前的疑虑。

——凶手对警方的侦查手段以及掌握的信息十分了解。

如果说有一个人，拥有超过常人的正义感，对毒贩深恶痛绝。那么，他会不会用自己的办法，去惩治毒贩呢？如果有，那会是怎样一个人？

反侦查能力出色、心思缜密、智商极高、拥有警队第一手的资料……

唐薇再次将目光落在阎小夜身上。

“我明白了。在此之前，密室小丑的杀人行为毫无逻辑，被害人没有相同的特征，但这次不一样。所以，我同意唐队的推测，凶手是模仿犯的可能性非常高！”欧阳俊说。

“他也在找他。”阎小夜自言自语般说道。

“什么？”因为声音太轻，欧阳俊没有听清楚。

“密室小丑正在寻找炼师。毛俊杰和吕志华，不过是一些小鱼小虾，密室小丑的真正目标是炼师本人。杀了他们，也许是逼炼师出面，或是一种恐吓，”阎小夜叹了口气，向欧阳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过，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并没确切的理论依据。”

“我觉得可能性很高。既然密室小丑的目标是杀掉炼师，那我们抢先他一步，找出炼师的下落。”

“感觉有点荒诞呢。”阎小夜冷笑起来。

“荒诞？”欧阳俊不解。

“警方绞尽脑汁，竟然为了保护一个十恶不赦的毒贩。”

阎小夜的话虽然听上去像是在开玩笑，但唐薇却感觉她并非在说笑。

“当然不是这样！”欧阳俊不知该如何反驳。

“荒诞不荒诞，不是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找出炼师的藏身之所，”唐薇转过头，盯着阎小夜说道，“作为警方，要秉公执法，一切以法律依据为准绳。法律不会偏袒任何罪犯。炼师犯了法，一定会得到制裁，密室小丑也是，包括那些藏在暗处偷偷窃笑，自以为逃脱法律之外的人。”

“是吗？真是令人期待啊。”阎小夜面无表情地说道。

虽然弄明白了密室小丑的作案手法，但是他的真实身份依然成谜。至于他何以要接连杀死和“炼师”有关的人等，更是毫无头绪。至于密室小丑想要用杀人逼迫“炼师”现身，也不过是阎小夜的推测而已。这种没有根据的推测，警方当然不会予以采纳。

破解吕志华案的密室之谜后，唐薇联系了南溟精神病院，希望他们能够提供一些当年密室小丑案件的材料。谁知等了几天，等来的却是个坏消息。几个月前，医院的资料室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焚烧掉了大部分病患的资料。由于医院在五年前才开始将信息用电脑备存，密室小丑案的时间太久，还没来得及录入。

唐薇并没有放弃。她手里还握有当年没有的武器——DNA鉴定技术。

利用DNA技术破解悬案不是什么新鲜事。

人类细胞总数约为30亿个碱基对的DNA，每个人的DNA都不一样，人与人之间不同的碱基对数目达几百万之多，所以通过分子生物学的方法显示DNA图谱也因人而异。近一个世纪以来，犯罪分子越来越狡猾，犯罪时也会尽量不留下指纹，给刑侦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但有了DNA鉴定技术，只要罪犯在现场留下任何与身体有关的线索，不论是头发丝还是唾沫液，警方就可以根据这些生物证据确定犯罪人的身份。

前些日子破获的甘肃白银连环杀人案，就是警方发现某个人拥有和白银案凶手同样的Y染色体，据此推断凶手是其家族成员，最后才将犯罪嫌疑人抓捕归案。

但是，在毛俊杰和吕志华的被害现场发现了太多DNA信息，警方无法确定究竟哪一个才是密室小丑，抑或都不是。这让唐薇的调查再次陷入困境。幸而，南溟精神病院还留着当年密室小丑住过的病房。由于当年密室小丑的“消失”太过诡异，并且尚是悬案，所以虽然过了很多年，但现场依旧保持原来的模样。唐薇得知后，精神大振，立刻联系了三亚市公安局的老同事，遣派技术人员去镜狱岛采集DNA。

三天之后，唐薇顺利取得了密室小丑的DNA。

让唐薇稍稍失望的是，通过测试，她发现小夜和这次的案件并没有关系。她不是密室小丑。但唐薇还是固执地认为，这不代表自己的直觉是错的——阎小夜有很多秘密，包括她对欧阳俊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剩下的工作，是对犯罪嫌疑人逐个进行比对。尽管还不知道密室小丑的身份，但得到了他的生物信息，已然是向结案迈进了一大步。

4

“帮我把咖啡拿过来。”

阎小夜对欧阳俊说这句话的时候，头也没抬。她坐在一张白色的圆桌前，右手拇指滑动着手机屏幕，左手拿着三明治往嘴里送。

欧阳俊把杯子递给她，然后坐下：“吃东西的时候别玩手机啦。”

“用不着你管。”阎小夜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亏我每天一大早还来给你送早餐，你就这态度？”

“你可以不送。”

被她这么一呛，欧阳俊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唯有苦笑。阎小夜对他态度恶劣，他毫不在意。只要回来就好。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内，使得整个房间十分明亮。

回到上海之后，阎小夜重新租了一套房子。这段时间，欧阳俊就充当她的“私人保姆”，吃的喝的都由他负责。可能潜意识害怕阎小夜再出什么意外，所以来得特别勤快。

“对了，听说警方已经拿到了密室小丑的DNA，现在调查进展如何？”

吃完手上的三明治，阎小夜放下手机，这才把视线投向欧阳俊。

“正在对有前科的犯罪嫌疑人进行排查，目前还没有结果。唐薇警官还挺失落的呢，原本以为可以很快破案。”

“嫌疑人的DNA样本是在哪提取的？”

“南溟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阎小夜皱起眉头。

“对啊，建在一座镜狱岛的孤岛上。那里关押的都是一些犯有刑事案件的精神病患者，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不过前两年出了一件事，现在已经整改过了。密室小丑当年就被关押在那里，可不知怎么搞的，还是被他逃走了。但是他所住的单间，留下了很多有他DNA的物品，比如床褥、牙刷等。这些证物都是南溟精神病院提供给警方的。”

因为在当时曾引起过轰动，不少媒体都争相报道，所以关于镜狱岛的连环杀人案，阎小夜也有所耳闻。

“嗯……”阎小夜听了，不置可否。

“怎么了？”

“没什么。”

“嗯。等会儿我回趟警局，你在家好好休息。”

欧阳俊拿起手机，忽然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唐薇打来的。他立刻拨了回去。

“你在哪儿？”电话那头传来唐薇急切的声音。

“我在家啊……”欧阳俊说完这话，感觉有些不对，但也没去解释，“怎么啦？”

“快回警局，有个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

听她这么一说，欧阳俊不由得朝阎小夜看了一眼。他发现阎小夜也在看他。

“你问题可真多，自己来看吧。”

“好，我这就来。”

挂了电话，欧阳俊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点零四分。

这时，阎小夜也取下了衣架上的外套，说：“我和你一起去。”

“你还是回卧室再躺一会儿吧？黑眼圈这么重。”

“不用了，我不累。”阎小夜披上外套，自顾自走到玄关穿鞋。欧阳俊看着她，唯有苦笑。许久不见，她的脾气一点没变。

驾车去往警察局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坐在副驾驶的阎小夜一直翻看手机。

“你在看什么呢？”欧阳俊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随口问道。

“不少自媒体在曝光密室小丑的案件，还写得有鼻子有眼的。”

阎小夜话音刚落，就听见欧阳俊大喊起来：“什么？有很多关于案件的细节吗？”

“是啊，连现场的照片都有呢。”

趁着红灯，欧阳俊伸长脖子去看手机屏幕，果然和阎小夜说的一样。公众号文章里面的配图，正是毛俊杰的案发现场照片。

“他们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怎么？你们警方不向媒体公布案情进展的吗？”

“也不是。一般流程是会向媒体通报一声，但关于侦破的具体线索，可以不提。否则凶手可能会探查到警方的侦查方向，从而改变犯罪手法和计划，对侦查工作十分不利。”

“可能是他们自发去调查的。”

“这不是添乱吗？密室小丑可是货真价实的连环杀手，这又不是什么侦探游戏！哎，这些业余人士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个还真把自己当神探了！”

欧阳俊正说得兴起，忽然发现阎小夜正在瞪着自己，忙改口：“哦，我不是在说你。”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唐薇的办公室。

还来不及打招呼，唐薇就把电脑推到了欧阳俊的面前。屏幕上播放的是一个小区的监控录像，环境非常熟悉。欧阳俊想了半天，才记起是吕志华小区的场景。

“怎么回事？拍到嫌疑人了？”

由于被害人吕志华所住的小区建造时间较早，所以并不是每个角落都有监控，唯有几条主要道路设有摄像头，所以当时警方调查的时候，并没有把监控录像作为主要的突破点。当然，也会安排警员去调监控，查一下有没有行踪可疑的人。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唐薇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板着脸说。

欧阳俊被呛得不敢说话，眼睛盯着屏幕看。倒不是说他害怕唐薇，只不过天生好脾气，尤其是对女性。

大约又过了二十秒，镜头右上方，出现一个人影。

看到这人的轮廓，欧阳俊就认出来了。

“钟旭？”欧阳俊惊叫道。

尽管吕志华也是个瘾君子，可是缉毒队的这次行动，并没有通报刑侦大队。这很不寻常。况且，钟旭也并没有身着警察制服，而是便衣。这说明，这次的行动，很可能是他擅作主张。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很奇怪，是不是？”唐薇抱起双臂。

“毛俊杰的案子，也就罢了，为什么他要去吕志华的住所？他又不是毒贩！”欧阳俊不明白。

“不仅如此，他还去证物室带走了一样东西。”唐薇说道。

“什么东西？”

“一块手表，”唐薇缓缓说道，“掉落在吕志华家现场的手表。”

“他拿手表做什么？”

“这个问题，恐怕要钟警官亲自来回答了。”

唐薇这句话，让欧阳俊感到一丝不安。直觉告诉他，钟旭可能也在暗中调查密室小丑的案子，至于为何，他却想不出答案。

5

他们三人来到缉毒队，却发现钟旭不在。这时，楼道里正巧走来一个青年警察，唐薇瞧了一眼，想起和他曾在毛俊杰案件现场打过照面。

这位青年缉毒警名叫于超，是钟旭的属下。

唐薇小跑上前，喊住了他，向他询问钟旭的去向。

于超先是一愣，待认出唐薇后，才展眉道：“原来是唐警官，您找旭哥？不过这两天我也没见到他，据说有事要办，离开几天。”

唐薇微微点头，随即又问道：“多久了？”

“其实也不必担心，旭哥经常这样，好几天找不着人，电话也关机。”于超说着微微笑了笑，但见他们三人表情凝重，很快又恢复了严肃。

“经常这样？为什么？”唐薇声音里透露出困惑。

“办案呗。他查起案子来，简直不要命！”

“是关于炼师的案子吗？眼下进展如何？”欧阳俊插嘴道。

“没什么进展，目前正在搜索他的藏身之处。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家伙还留在上海。”于超面带苦笑地回答道。

“对了，钟旭的住所你知道吗？”唐薇问了一句。

“知道啊。”

“不知道方不方便给我一个地址？”

“这个……”

“我有急事找他！”

见于超有些犹豫，唐薇故意加重了语调。

“可是，旭哥他……”

“真的是很重要的事！”

经不住唐薇的软磨硬泡，最后于超还是把钟旭的地址告诉了她。

钟旭的住所，位于徐汇区岳阳路附近的一栋公寓楼的一层。找到门牌号码后，唐薇按下门铃，但过了很久也没人来开门。阎小夜站了一会儿，也许是感到无趣，自顾自走开了。

“不会不在家吧？”欧阳俊侧头看了看唐薇。

“有可能吧。”

话虽如此，唐薇依旧不肯放弃，继续按着门铃。他们站在门外，隐约能听见屋内叮咚作响，可就是没人答应一声。正当唐薇想要放弃的时候，门后忽然发出一阵响动。

“他在！”欧阳俊低声说。

话音刚落，防盗门就被拉开。但出现的人并不是钟旭，而是阎小夜。

“怎么是你？”欧阳俊惊叫起来。

唐薇也十分惊愕，这女孩刚才明明还站在他们身边，怎么突然跑到屋里去了？

“我绕到房子后面，发现他窗户没锁，也没装防盗窗，就自己进来了。”阎小夜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这是私闯民宅！犯法的！”欧阳俊着急地说道。

“那你们进不进？”阎小夜问。

“哎，你做事还是这么没有分寸！要是被上头知道，我们得受处分，”欧阳俊的声音缓和下来，扭头问唐薇，“你说是不是？”话还未说完，他就发现唐薇一只脚已跨进了屋内。

“连你也……”

“办大案不拘小节，先进屋看看。”唐薇回了一句。

欧阳俊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跟着她进屋。

由于是独居，屋子并不算大，除了卧室之外，还有个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小客厅。

除了阎小夜，唐薇和欧阳俊一进客厅就惊呆了，瞪大了双眼，竟有些不知所措。

朝西的一整面白墙上，密密麻麻贴着各种剪报、便条纸和照片。唐薇走近一看，大多都是与密室小丑案件相关的内容，尤其是毛俊杰和吕志华的案件。不少线索信息，连刑侦队都未必知道。不仅如此，书桌上堆着许多关于毒品和魔术的书籍，还有一台尚未关机的台式电脑。可能由于太过老旧，机箱的风扇还发出嗡嗡的声音。

“这……这是怎么回事？”欧阳俊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很明显，他也在调查密室小丑的案子，”阎小夜从书桌上拿起一本记事本，随手翻了两页，“看来，关于密室小丑的身份，他已经有眉目了。”

“为什么这么说？”

“空调和电脑都没有关，他应该是有急事，匆忙离开的。”

唐薇在一旁点头，像是在赞同阎小夜的结论。

“什么事能让他这么紧张呢？”阎小夜又问。

欧阳俊想了片刻，才张口回答道：“他去抓密室小丑了？”

阎小夜滑动鼠标，启动了电脑，发现台式机并没有设密码。她点开浏览器，在历史记录里的第一列找到了一个网站，点了进去。这是电子地图的网站，上面显示了一家位于岳阳路的咖啡店的店名。

唐薇也凑上前看，发现浏览时间在他们到前一个小时，于是说：“他刚走不久！从这里过去，用不了多少时间。我们现在赶紧过去吧！”

尽管欧阳俊不认为钟旭和密室小丑的案件会有什么瓜葛，毕竟没有实证，但又不想给她俩泼冷水，只能含糊答应，出门取车去了。

他们紧接着又驱车赶往岳阳路。路程确实不远，五分钟就到了。汽车靠边停下后，坐在副驾驶的唐薇一眼就瞧见了钟旭——他心神不宁地坐在咖啡店内，不时探头探脑地向门外张望，一会儿又抬起手腕看表，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唐薇率先下车，快步朝咖啡店走去。欧阳俊锁了车，紧跟在她身后。

快要进店的时候，唐薇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停下脚步，按下通话键。电话里传来的消息，没有让唐薇的情绪有太大起伏。

在她踏进钟旭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钟旭游目四望之际，目光正巧撞上了唐薇的视线。他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十分懊丧的表情。然而这种表情，也是唐薇非常熟悉的。

——几乎所有罪犯被抓捕之前，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们快走！”钟旭站起身来，情绪非常激动，“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我现在没时间和你们解释。”

“钟副队长，请你跟我们去刑侦大队走一趟。希望你配合。”

唐薇在钟旭面前立定，欧阳俊守住了另一侧，防止钟旭逃走。

“什么？要抓我？”钟旭表情僵硬地看着他俩，“你们疯了吗？”

“疯没疯，回去就知道了。”

“我要你们立刻离开！”钟旭有些急了。他不时往唐薇身后眺望，仿佛在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办不到。”唐薇拔高声音，像是故意说给所有人听一般，“除非你能够解释，为什么你要带走吕志华家现场的手表！”

钟旭瞪大双眼，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