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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摩登时代 作者:伊坂幸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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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说讨厌那家伙,其实你喜欢人家,对吧? 我记得,小时候,班里有个女生转校的时候,别人纷纷这样说我。 你小子虽然差点被那家伙拔了指甲,其实你喜欢他,对吧? 此刻,我想带着几分揶揄自问。因为听说胡须男可能出事了,我的不安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接完佳代子的电话之后,我立即打开电脑,搜索新闻。在新闻网站用“火灾”和“千叶”等关键词一搜,很容易就找到了对应的报道。 千叶的住宅火灾。怀疑有人纵火。发现遗体。死者身份正在调查之中。我点击链接,陆续显示出该地区的地图乃至负责调查的警局,却没有多少我需要的信息。被烧掉的日式平房的房主姓名是冈本猛,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胡须男。不过,勇猛的感觉和他倒也相称,如果“猛”是他的名字,还挺协调。 一具身份不明的遗体。我盯着报道中的这句话,感觉有点非现实。 我心不在焉地读着别的新闻报道。有关活跃在海外的足球运动员和篮球运动员的报道,旁边还有字体大一号的关于永岛丈的文字。“永岛丈将组建新政党?他已经瞄准下一届的众议员选举?防卫省的分裂浮出水面?” 用了三个问号的标题让人不快。总之,永岛丈似乎要率领执政党的少壮派组建新政党。永岛丈对目前的征兵制即青年训练制度怀有不满,似乎因此成为执政党内部分裂的契机。既然发展成这样的局面,人们必须选择支持或者反对永岛丈,防卫省内部的派系以及思想的差异也许会浮出水面。 执政党获得的支持有大半来自永岛丈的人气,所以如果他组建新党,对于剩下的执政党议员肯定会有巨大的损害。他们究竟打算怎么办呢?我开始为素未谋面的执政党议员们担心。 接着,我浏览了一遍忙起来没什么时间看的演艺界新闻和音乐信息。一名十二岁的少女组建了正式的摇滚乐队,前往美国长期巡演,然而被发现有违法行为,受到处分。看着这条新闻,我心里“咦”了一声。少女的名字是犬养镜子,我不由得想起犬养首相的名字。可能是因为切身的记忆。前几天遇见的年轻人分发“让我们改善征兵制”的传单,还频频引用犬养首相的话。我又用“犬养首相”上网搜索,看了各个信息网站。说起来,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日本史的课程出过关于他的考题呢。我心里想着,不知何时有了困意。 早上起来,我发现手机亮灯显示有新邮件。是占卜网站发来的,开头照例是过度亲昵又含糊的话:“安藤拓海的今日运势大概是这样的。” 我嘀咕了一句“安藤”。 这是我在占卜网站注册时输入的假名。我不愿意用本名渡边拓海输入信息,当场想出了这个名字。 我试着说了声“安藤商会”。 真是个奇妙的巧合。最近在我周围陷入麻烦的人,都上网搜过“播磨崎中学”和“安藤商会”。而我在占卜网站登录的假名用了可说是恐怖禁语的“安藤商会”之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初,我想到用安藤这个名字,确实只因为瞧见一旁的大石仓之助的夹馅甜甜圈,由此产生了无聊的双关语联想:夹馅甜甜圈—甜馅—安藤。是这么回事吧?我意识到这名字还有其他意义,而一旦产生这个念头,生性单纯并且经不起暗示的我就只能认为,安藤这个姓氏和我有强烈的关联。我又想起,如此说来,最初看到“安藤润也”这四个字的时候,仿佛有什么触碰了记忆。 我诧异地操作手机,继续读占卜邮件。后面写着:“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绝对。” 占卜邮件摆出谚语,最后再断言“绝对”,真让人没辙。我苦笑着想,这已经不是占卜了。 我穿着睡袍洗了脸,又回到客厅看手机。的确,这些占卜邮件曾好几次把我从绝境中救出来。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三个人,指的是谁呢? 我打开电视,边吃面包边琢磨。在自己周围找出三个特定的点,连线形成三角,这倒是可行的。 首先,我和佳代子以及樱井由佳里。我和佳代子是夫妻关系,我和樱井由佳里是外遇关系。至于佳代子和樱井由佳里之间的关系,我不知该怎么称呼,至少是敌对的关系。佳代子发现了我和樱井由佳里的关系,把樱井从海外叫了回来。其后,樱井由佳里宣布要结婚并失踪。我以为,是佳代子对樱井由佳里施加了某种威胁,让她失踪,可即便这样,樱井由佳里的失踪也不自然。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指的是集合我和佳代子以及樱井由佳里? 这不现实。 那么,我和五反田正臣还有大石仓之助,怎么样?我们是同一家公司的三个人,前辈和后辈。五反田正臣扔下工作销声匿迹,大石仓之助无辜被诬陷。不管怎么说,既然不清楚五反田正臣在哪儿,我们三个聚到一起的可能性不高。 我还想到另一组,我和工藤以及大石仓之助。我们三人一起做过歌修股份有限公司委托的工作。准确地说,我们是没能完成目标成果就被东家撤掉工作的三个人。 这三个人聚在一起能顶个诸葛亮? 再说我们最近不是一直见面吗?我不觉得我们仨能顶个诸葛亮。 我意识到需要换个思路。这时忽然心念一闪:那三个人! 那三个三七开发型的年轻人,他们为了问出五反田正臣的行踪而出现在我面前,后来被胡须男撵走了。他们三个身高不一,仿佛为了区分大中小。 难道是指让我去见他们?我看着邮件想道。可如果三人组和我见面,合起来就有四个人。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指的是“限定三个人”,还是“三个人以上多多益善”? 我弄弄手机,看看电视。电视正在播综合报道。解说员们在立体重现事件现场的CG画面中走来走去,胡乱发表言论。现场地点似乎是东京湾。我听见他们当中有个声音说:“发现了身份不明的遗体。” “对了,你今天休息,是吧?”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我只觉得那是我自己内心的声音。我看一眼时钟,不到早上九点。“对哦,工作也停了,正好休息。”我答道。 “你今天的安排定了吗?”背后的声音离耳边更近了,当我意识到这是别人而非自己的声音,差点一跃而起。我本来坐着,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浮在半空,原来是被人从背后反剪双臂架了起来。我拼尽全力,只发出一声短短的呻吟。 对方的脸抵在我的后脑勺一侧,我虽然看不到那人,却知道是谁。“你没事?”我拧过头说。 男人发出哧哧的笑声。“难道你喜欢我?你说话的腔调就好像得知单恋的女生不转学了,松了口气。”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一会儿。正对着我的电视屏幕映入眼帘。警方在一处停有渔船的港口铺了塑料布,正在打捞遗体。遗体似乎有两具。“你什么时候来的?” “晚上。我在你睡觉的时候进来的,可是不知不觉睡着了。大概是累了。真不像我的作风。” “你先打个电话给我多好。”话一出口,我差点脸红了。这话才真的像对喜欢的女生说的。 “要是用我的手机,警察说不定会找来。”他说着,又粗鲁地说了句少女才会讲的话,“所以,我就直接来见你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按照你上次说的上网搜了那些词,你猜后来怎样?” “后来怎样呢?” “你还问我,真不负责任。” “让我猜猜看。是不是你家被人烧了?” 对方“哦”了一声,开心地说:“你知道啊?” “我老婆告诉我的。” “原来你太太知道我的住址啊。没错,我的宝贝平房被人放了火。让我从头说吧,首先,那三个人在深夜闯进我家。” “三七开的那三个人。你想见他们,不是正好嘛。” “对啊。要说正中下怀,倒也是。三个人大晚上的过来,是想要趁我不备吧。他们厉害着呢。”他仍然把我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我一点都没法动弹。 “厉害?” “他们有厉害的装备。狠狠揍了我,把我绑起来,还在我家放了火。我觉得烧大活人不是有品位的做法,这种事就连我也没干过几次。” 没几次。意思是说他干过。我只能苦笑。“然后,你怎样了?” “他们绑人的手法太嫩了。也许他们太轻敌,觉得有三个人很了不起。”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三个相像的家伙聚到一块儿,能有什么变化。不过是一变成三,对吧?而我呢,擅长模仿。” “模仿,模仿谁?名人吗?” “就是装死。”他从容地说,似乎不是开玩笑,“如果时间不长,我还可以装作几乎没有呼吸。” “你能做到这种事?” “只要我愿意,就连脉搏也能停止。” “傻话!”我付之一笑,“那就是真的死了。” “有种药。罗密欧吃的肯定也是那个药。” “罗密欧是指哪个罗密欧?” “总之,看到我装死,那几个家伙大意了。我趁他们不备弄倒了一个,带走了另外两个。因为我想知道他们是打哪儿来的,目的是什么。” 在他烧掉的房子里发现的身份不明的尸体,就是被他弄倒的那个人吧。“这个你拿手,折磨别人问出什么。” “算是吧。” “你问出什么了吗?”那三个人有没有供出上网搜索以及歌修公司的事? 我仿佛看到胡须男在我身后摇头。“完全没有。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大致猜到会是这样,但还是感到气馁。我的精神还集中在电视机低微的声音上。综合报道的主播正在说,发现于东京湾的遗体布满各种伤痕,其中一人手指残缺。 “然后,那两个人呢?” “我让他们平安地回了家。” “东京湾的家?”我看着电视。变成尸体的两个人肯定是那两名三七开男子。 “你挺清楚嘛。” “那三个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总的来说,我很擅长调查个人资料。从工作单位到家庭成员、亲戚、存款金额,乃至兴趣爱好。” “因为这一类信息在拷问时有用?” “对啊。为了寻找天敌。” 我不明白天敌指什么,思索了一会儿。 胡须男的声音接着传来。“那几个家伙没什么可疑之处。三个人从同一所大学毕业,是同一个偶像的粉丝。只是,说到为什么来袭击我,他们咬定一点,说这是‘别人委托的工作’。” “不是装样子?” “被我折磨成那样,如果还在装样子,他们明年就能出伟人传记了。” 他说得平淡,我却听得脸颊抽搐。“对了,你知道安藤这个姓氏吗?” “安藤?哦,就是你上次也提到过的‘安藤商会’嘛。和事情有关吗?” “我也不清楚。”我就像在和朋友商量似的,自己也觉得滑稽,“我觉得好像听过安藤这个姓氏。不过,倒也不是个罕见的姓氏,听过也不奇怪。” “是你外婆的旧姓。”胡须男突然抛过来的一句话,就像在我耳边忽然亮起一盏灯。 “啊?”我更用力地转过脑袋。大概他也放松了一些,我得以轻松地转动身体,看到他的胡须。 “安藤是你外婆的旧姓嘛。” “你怎么会知道?”经他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我刚告诉过你,只要接了工作,我就会把对方的亲戚之类的情况记在脑子里。” 我突然感到仿佛有一窝蛋从脑袋里孵了出来。情况纷繁复杂,光有一群小鸡四下张望,让我没法思考。 “安藤怎么了?” “这样啊。”我说,“总之,安藤这个姓有某种意义。” “我不懂,你没事吧?” “待会儿能出去聊聊吗?”意识到时,我已经把话说出口。 胡须男爆笑出声。“你这简直就像在扭扭捏捏地求我不要转校。” 我不理会他的调侃,回想刚才的邮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想再叫一个人,找个地方聊聊。” 胡须男没吭声,却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我提出会合的时间地点,恳求他先离开。他显得很乖巧,就像擅自跑到我家吃闲饭的食客,说了声“OK”就走了。 我马上打了电话。我也想过是不是该打给老婆,但我觉得老婆和胡须男是同一种人。如果可能,我想找一个类型迥异的人,那样或许就不是从一变成三,而是从一到十的飞跃,变成诸葛亮。 接电话的人声音充满睡意,于是我试着说:“恭喜!您的作品被选上这次的第一届日本文学奖。” 井坂好太郎发出我从未听过的诚挚嗓音:“真的吗?!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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