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群马县赤井山绿色大道交通事故的第一通报告，传到墨东警局连环女子诱拐杀人案的共同调查总部，已经是车祸发生的两个小时之后。

由于出事车辆悬挂东京车牌，车上有两个年轻男子，行李箱里还放有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尸，群马县警局赤井分局充分意识到事态严重。共同调查总部对于该车祸和行李箱内的尸体有强烈的兴趣，因此也在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在车祸中死亡的两个年轻男子的身份，在出事后不久便查清楚了，因为两人都带有驾驶证。

坐在副驾驶座上、车祸时就被甩出车外、尸体落在山坡上的是高井和明，二十九岁，住在东京市练马区，跟父母和妹妹同住。和明是高井家长子，和父亲共同经营名为“长寿庵”的荞麦面店。

车祸时坐在驾驶座上、汽车被吊在半空时尸体从天而落的是栗桥浩美，二十九岁，也住在练马区，一样是和父母同住。但实际上栗桥并没有住在家里，据他父母所言，他一个人住在新宿。栗桥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

很多目击证词提到，出事前，高井和栗桥的车“已经冒出白烟了”。调查表明，栗桥尸体的一部分和他的座位确实有烧焦的痕迹，身体烧焦部分主要是正面和腿部。大概是栗桥在驾驶座上吸烟，或者是正要点火的时候，火烧着了他的棉质衬衫和化纤夹克。两人都没有系安全带，不知是衣服着火后解开了，还是一开始就没系。这是不是栗桥驾驶失误以致出车祸的原因，在没有详细检查之前还不能断言。

车祸的发生对双方家人而言，可说是震惊、混乱及悲伤的开始。通常这是非常值得同情的情况，但因为行李箱里还有一具莫名其妙的尸体，所以引来各家媒体关注，使两个年轻人的家人必须迅速且慎重地应对。

行李箱里的尸体完全没有可以辨识身份的线索。尸体穿着整齐的西装，但缝在上衣和裤子里的名字已被撕去，也找不到其他物品。从现场情况推断，他们应该是想弃尸，所以将尸体藏在后备厢中。

尸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六日上午验尸后，发现死因为窒息，并非勒毙或缢死。在双手手腕、两脚脚踝和口鼻附近找到胶带残痕，大概是被胶带蒙住口鼻、阻塞呼吸致死。

后备厢里的死者明显死于他杀。墨东警局共同调查总部和赤井警局内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期待与紧张。

“要不要乔装前去？”武上问。

秋津信吾的目光从手上的报告移到武上脸上，皱眉道：“如果有效果也行，可是应该没用吧。电视媒体早就闹得很凶了。”

此时是六日午后，秋津马上要和来东京的群马县警一起到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家进行搜索。

高井与粟桥和连环女子诱拐杀人案有无关联，警方并没有作出公开声明。但社会舆论似乎已将两者联系在一起，所以共同调查总部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秋津只不过是陪同前往，但因不乏有记者认得他，自然一见他出马就以为又有新消息了。

“练马警局要求协助调查，我真的只是去看看情况。”

“你对这次事件有什么看法？”

“赤井市车祸的两名死者，是否就是我们正在追捕的两名嫌疑人呢？”

秋津揉了揉眼睛。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眼皮重重下垂。

“武上怎么认为呢？”

武上没有回答，眼睛看着科警所送来的报告。内容是十一月一日HBS特别节目中嫌疑人来电的通话记录分析结果。

报告是今天上午送到武上手中的。如果没有赤井市的车祸，本来预定在下午的紧急调查会议上讨论这份报告，讨论结果将由负责的刑事科长在今晚或明天中午的记者会中宣布。

有马义男的直觉是正确的。

科警所得出了结论：新闻特别节目广告前后，打电话进来的是不同的两个人。广告之后打电话来的人，尽管分析鉴定的对象是二手录音带，但仍不影响鉴定结果。两者声纹呈现明显的波状差异，显示出自两个人之口。

连环女子诱拐杀人案的嫌疑人不止一个。

科警所也对过去的通话作了分析，这些声纹都和HBS特别节目广告前打电话的的人吻合，节目结束后打给有马义男的也是同一人。即在特别节目之前，都是由固定一人担任他们犯罪的宣传角色，但因两人吵架，广告后打电话的人物才忽然出现。这个未知人物当时是第一次对社会说话，被抢了角色的同伙于是打电话给有马义男出气。

他们大概不知道，使用变声器依然无法影响声纹分析的准确性；或者即便知道，也不认为警方会调查得那么仔细。反正不管是单一嫌疑人还是多名嫌疑人，被抓到了下场都一样。

分析报告中除了这一结果外，还罗列了其他有趣的事实和衍生的推测。人类耳朵无法分辨的细小杂音，通过电脑处理可以绘成波状图形。所谓音响分析，是将分析对象与杂音作过滤，被过滤掉的东西也要分析。不断重复这一过程，就能获得完整的调查结果。

对着话筒说话，声音遇到周围的墙壁等障碍物而反弹，会比原来的声音晚百分之一秒到千分之一秒到达话筒。两者之间的些微落差会画出不同弧度的波状，波状因不同材质的障碍物而有所变化。所以，将根据该通话记录取得的波状与通过各种建材实验取得的标本波状进行比对，就能推断该电话是在怎样的环境，即有什么障碍物的场所打来的，打电话的人处于什么情况，是有动作还是静止的。

据分析，过去嫌疑人或嫌疑人们打来的电话：

暖气机的锅炉、木质房屋——会是森林小屋还是别墅呢？越过赤井山，北侧冰川湖一带就是北关东的别墅区。条件完全吻合。

秋津站在武上身旁，也在阅读复印的科警所报告。

武上收拾好报告，将厚实的手掌握成拳头敲自己的头。秋津抬起头说：“如果那两人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两个……”

“如果是的话……”

“应该怎么说呢，活了半辈子，才第一次觉得古语说得很对。”

“古语？”

“嗯。不是有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武上以为秋津笑了，但他表情严肃。

“是天谴吗？”秋津说，“后备厢里的男尸应该是重点。”

“……”

“会是在HBS特别节目里，嫌疑人说的那件事吗？”

有人说嫌疑人只会对弱女子下手，于是他回答：“那么你是要我杀大男人？”秋津指的是这件事。

“如果他们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那么男尸就是他们最后犯的案子了。”

而他们在弃尸途中出了车祸。

“武上，我在打瞌睡的时候做了噩梦。”

“我可是好久都没做梦了。”

“很清晰的梦境，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秋津看着天花板说，“我的梦跟这次的事有关。因车祸死掉的两人并非我们要找的嫌疑人。嫌疑人是设计让高井和栗桥顶替他们，将尸体藏在后备厢里，故意制造车祸杀害他们。真正的嫌疑人正在某处捧腹大笑。当调查总部宣布解散，我走到车站回家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发号外，又有人打电话给电视台说有女尸……”一口气说到这里，秋津叹了一口气，“就是这样的梦。”

武上缓缓地说：“要人为制造车祸，是很困难的。”

“是的，你说得没错。”

“车祸的分析还没结束，但听说出事的车并没有功能上的异常。”

“但车里发生了火灾。”

“据判断可能是栗桥在点烟时不小心造成的，而且绿色大道上那个转弯也是当地有名的出事地点。”

秋津沉默不语。

“刚才说的不是梦，也不是新年的解梦。在我的字典里，刚才说的叫‘庸人自扰’。”

秋津笑了一下，武上才觉得安心。

“应该要出门了吧？”

秋津看看手表，站起身来。武上送他出门后，开始收拾报告，并重新开始整理档案。

秋津的心情，武上十分明了。实际上，秋津梦见的“内容”，武上也曾经想过。

如果赤井市那两个人是嫌疑人，而在被捕之前，他们就自行死去了，而且是两人一起殒命。在运尸体的过程中，一个人的烟掉在膝盖上引起火灾，惊慌失措之下驾驶失误，汽车撞断防护栏掉入山崖。嫌疑人们一起摔断了脖子……

情节未免编得太过完美了吧？

武上想起在大川公园垃圾箱事件发生时和神崎警部的谈话。现实生活中有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偶然。在办案过程中，我们也经历过好几次。假如嫌疑人在弃尸那一瞬间的照片存在，只要不确定是伪造的，就不能觉得不可思议。嫌疑人应该是熟知警方这种心理吧……

这一次是否又一样？我们又中了嫌疑人设计的圈套吗？

可另一方面，直觉和经验告诉武上：设计弃尸瞬间的照片和故意制造车祸是两码事。何况要两个无辜的人顶罪，还在后备厢里塞尸体，这可不是一般头脑能想出来的。

搜索住宅大概会有什么线索吧。现实就是这样，总能找到疑点。高井和栗桥，他们两个人大概……大概……大概就是凶手吧？！

但是……

刚才秋津说是“天谴”。是的，如果这是真的，这可是武上工作将近二十年，第一次看见杀人者遭到天谴！这是第一次，以前根本没见过。

下午的时间特别长。如果可以，一向热爱内勤业务并尽全力完成使命的武上希望此刻成为秋津，亲自检查高井和栗桥这两个年轻人的生活片段。他希望能在现场。

为了不胡思乱想，他窝在会议室里埋首整理琐碎而重要的资料，也尽可能不看手表。筱崎来敲会议室门的确切时间，武上根本没有印象。

打开门进入会议室，筱崎就像不知所措的小孩一样，呆呆地站在武上的桌子对面，不断眨眼睛。

“怎么了？”武上问。

不安与期待堆在心口，代替心脏剧烈跳动。

“怎么回事？”他再次问道。

筱崎总算有了动静。他绕过桌子靠近武上，以微微颤抖的声音说：“听……听说是空气净化机。”

一时之间武上没听明白。筱崎紧张得快要崩溃了，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

“秋津在栗桥浩美独自居住的公寓里发现了空气净化机。大概就是这个了，嫌疑人电话背景中出现有特征的机械声。”

武上微微张开嘴，然后又闭上，站了起来。

“我们要忙了。”他一边打开会议室的门，一边对身后的筱崎说。

筱崎连忙回答：“是。”

这天这个时候，武上跟谁说过什么话，他自己完全不记得。一度停滞的工作又开始了，信息像奔流般涌进共同调查总部。

然而有一件事却是想忘也忘不了的。在欢喜与混乱的旋涡中，指挥官神崎警部一见武上，立即从一群部下的围绕中对他挥手。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神崎警部和沉默的武上握手时说：“找到骨头了。”

武上还是不做声，只点头。

“只缺少了右手。听说是装在纸袋里，在栗桥浩美的房间里找到的。”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六日，下午六点二十分，所有电视台都停止正在播放的节目，改播“新闻快报”，内容是连环女子诱拐杀人案的两名嫌疑人已经确定。

这时，有马义男正在店里招呼客人——一位和古川鞠子年龄相仿的女子。

前畑滋子正在家里，坐在书桌前写稿。她正在描述塚田真一逐渐靠近大川公园垃圾箱的那一段场景。

塚田真一则是送水野久美到车站，因为久美到他打工的地方看他。久美不断说笑，真一满脸笑容。虽然很短暂，但真一放声大笑是最近才有的事。

所有人头上都有新闻流过。

凶手有两名。他们已经死了，死后才被捕。在无神的国度里，这一瞬间，人们听见了神明挥动铁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