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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犯  作者:宫部美雪

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声。

芦原君惠忽然惊醒。除了长年使用的床发出抗议的声响外,还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

此外还有闹钟的滴答声。明天早上有练习,她将闹钟设在六点。若是迟到,肯定会被初三学生翻白眼,所以千万要在六点钟起床,而且不能睡眼朦胧地把闹钟按掉。她故意将闹钟放在离床比较远的地方。闪着荧光的指针,显示时间是凌晨零点五分。

我大概是做梦了。

君惠颤抖着喘了一口气,双手拍了一下脸颊。好冷啊!缩在被子和毛毯里的膝盖也在颤抖。三月一日,不对,已经过了五分钟,所以是三月二日;多山的北关东地区还不是春天。肆虐了整个冬天的北风总算停歇了,但气温还是很低,早晨偶尔还会飘雪。

然而手脚冰冷,不是因为气温,而是因为刚才做的噩梦。

坐在床上,房间没有开灯。君惠竖起耳朵倾听家里的动静。

一片寂静。爸爸和妈妈都已经睡着了。君惠有些失望地耸肩,我们家怎么这样呢?

我的同学离家出走行踪不明,爸妈却还是睡得那么安稳。真是受不了!君惠像个孩子一样嘟起嘴表示不满。

嘉浦舞衣的母亲打电话来是昨晚八点过后。“舞衣还没有回家,我担心地到处问,不知道是不是到府上打扰过呢?”

“舞衣没有来我家。”接电话的君惠母亲回答后,舞衣母亲接着问“君惠知不知道舞衣可能去的地方”。母亲手持话筒,不耐烦地问君惠。

君惠那时正在客厅看电视剧。舞衣的母亲打来电话,让她觉得震惊。她对一手按着话筒的母亲小声说:“我和嘉浦不是不好,但也不太熟。嘉浦会去哪里,我不知道。”

君惠母亲对舞衣母亲说完“我女儿不知道”,立刻挂了电话。

“要是让我说,”母亲不悦地批评道,“女儿已经是初中生了,居然晚上八点还不回家到处晃,这家的家教有问题!”

嘉浦舞衣就是那种人,嘉浦家就是那种家庭,君惠才会觉得震惊。那个舞衣的母亲居然因为女儿超过八点还没回家,担心地到处打电话寻找。

君惠所知道的嘉浦舞衣,是初三学生,而且是新学期刚升三年级的十四岁少女,已经是夜游高手了。舞衣身材娇小,体态看起来像是小学生,但就近仔细观察,不但染了头发还穿耳洞,身材凹凸有致,脸蛋也有了大人样,声音还沙哑得颇具魅力,加上口齿不是很清晰,显得很有女人味。

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外面,她都很受欢迎。因此再加上一点技巧,她要找夜游的同伴和资金根本不成问题。根据君惠听来的小道消息,舞衣经常越过赤井山到小山市游玩,一个月有好几次远征东京。她当然不是搭电车去,而是让身为高中生或大学生的男朋友骑车或开车载去。过着这种生活,上学迟到是当然的,常常连假都懒得请。这就是少女嘉浦舞衣。

“你家里不会骂吗?”君惠曾经问过她。

舞衣眯起眼睛修剪分叉的头发,无所谓地答道:“他们能骂什么?父母自己还不都是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

君惠心想,是这样吗?

家长不管,学校的老师也一样吗?在君惠看来,学校对于舞衣的行为似乎也浑不在意。君惠认为原因大概是舞衣的女人味。学校的男老师都注意到舞衣的魅力,其中有些人应该颇有兴趣,所以平常会严重警告的迟到、缺席发生在舞衣身上,也就被原谅了。

这只是君惠的想法。校方当然为舞衣的行为而头疼,从初一起就跟她说过很多次,也做过家访加强辅导。但问题是家长不在家,屡次请他们来学校也不理会,就算来了也是只说不做。几次之后,学校也只能放弃了。嘉浦家认为“现在是义务教育,适当应付总能毕业”,学校则感叹“因为是义务教育就必须接受这种学生,实在是有苦难言”。双方都只考虑自己,自然会造成舞衣现在这种生活。

舞衣很少会在八点之前回家。她母亲明知这一点,却到处寻找女儿的行踪,君惠觉得十分奇怪。

从原先的震惊到现在的奇怪,君惠感觉不太对劲。

“为什么你跟她那么熟?”母亲忽然想起来问道,君惠慌忙辩驳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跟她不是很好。只是初一时同班,第二学期换座位时坐在一起,所以会说说话,有时借她笔记看罢了。”

君惠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舞衣的生活和玩乐情形。有时舞衣也会炫耀般自我宣传:“上周去了原宿,还住在饭店里。对了,这是那时买的钥匙链,送给你吧。”

舞衣很大方,至少这是她的优点。对了,那时收的钥匙链可要藏好,免得被妈妈发现。

妈妈最爱问东问西了。

“她妈妈怎么会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那只要查通讯簿就知道了!”

君惠没有将电话号码告诉过舞衣,也不记得对方问过。何况舞衣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结交女性朋友。

说不定舞衣的母亲真的是翻通讯簿一一联系同学,这可以理解。只是这么一来,是不是说舞衣发生了什么事,连一向不关心的母亲也开始紧张了?

舞衣究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现在是君惠每周最期待的电视剧时间,可是心情受到了影响,看到一半便离开了。如果她再大一些,懂的词汇多一点,或许就能形容此刻的心情——舞衣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呢?

或许她该用“心神不宁”来形容自己的心境。

舞衣不是君惠的朋友,只是同学。但是舞衣的生活满足了君惠部分好奇心,她其实在某些方面很羡慕舞衣。

这种羡慕的前提是“某些方面”,因为她知道现在的都市女孩如果像舞衣这样生活,一定会出问题。长此以往,有一天一定会遇上危险——不对,不是女孩子“遇上”危险,而是“惹来”危险。

过了两小时,电话又响了。君惠已经准备睡觉了,听见电话铃响赶紧跑下楼来。这时在大宫市内经营建筑设计事务所的父亲已经回家,电话由他接。

又是舞衣母亲打来的,问道:“舞衣还没有回家,君惠真的不知道她去哪里吗?”对方很慌乱,困惑的父亲将话筒交给了母亲。

母亲冷静应对,从对方口中问出了很多事。原来舞衣不是一开始就没回家,七点左右和母亲吵架才生气离家出走的,此前她在家里。

“吵架的时候嘉浦先生在家吗?”

对于君惠母亲的疑问,舞衣母亲回答:“我在跟舞衣吵架之前不久才回到家,一回家我们就吵架了。”

没有提到舞衣的父亲。既然没说,君惠母亲就再问一次:“舞衣的爸爸怎么了呢?他知道舞衣离家出走了吗?”

这么问别无他意,君惠的母亲只是想问清舞衣的父亲知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她父亲不很慌乱,请他来说更好。舞衣的母亲因为激动说话较快,不太好沟通。

可不知舞衣的母亲是如何解读的,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为什么老是问我先生的事?我先生怎么样了吗?你对我先生那么有兴趣吗?”

君惠的母亲说不出话来,因为太过震惊,抓着话筒愣住了。站在旁边的君惠父亲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其间话筒里传来舞衣母亲不绝的骂声。

“你敢对别人的丈夫抛媚眼,我可不饶你!听见没有?我早就看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

君惠躲在客厅门后,看着父母彼此对望。君惠也听得见话筒里的声音,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可以知道对方正在生气怒吼。

君惠的母亲一脸苍白,于是父亲默默接过话筒,以面对客户的庄重口吻说:“很抱歉,我们帮不上你的忙,失礼了。”然后挂上电话。

君惠的母亲幽幽说道:“她妈妈不知怎么了,人家替她担心离家出走的女儿,为什么居然说我想勾引她的丈夫?”

“脑子大概有问题吧。”父亲安慰道。

忽然间君惠想起来了。初一的时候,就是她刚跟舞衣坐在一起时,她第一次听舞衣提到夜游的事,很惊讶地跟舞衣说:“我要是做这种事,一定会被爸爸揍的!”

舞衣微微一笑道:“我老爸才不会揍我,因为他是我的奴隶。老爸很疼我,所以老太婆整天都很不痛快!”

舞衣所谓的“老太婆”就是她妈妈。妈妈是“老太婆”,爸爸是“老爸”,又是“奴隶”。而且她还说过“我老爸不是我真的老爸,所以很好用呢”,说的时候一边的嘴角上扬,就像成熟女人一样,一手放在脖子上。

很好用呢!

君惠走向父母,心情十分不安,希望能获得安慰。

“嘉浦曾经说过,她爸爸不是真的爸爸,”君惠说,“我感觉很奇怪,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和妈妈吵架、离家出走,舞衣怎么了?会不会出事?


又经过几小时,君惠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在噩梦中听到女人的尖叫,大概是舞衣的叫声吧。芦原夫妇睡得正安稳,之后也没有电话进来。

说不定现在舞衣已经头脑冷静,并回到家了。就算没回家,那样的舞衣其实也不用担心。今天舞衣的母亲会那样慌乱地打听女儿的行踪,一定是因为吵架。不过如此罢了,没有必要不安,应该实际一点。毕竟她只是不太熟的同学,不是吗?又是别人家的事,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为什么会在梦中听见尖叫声呢?

让君惠感到怯懦的,是一种动物的直觉,就像力量还很微弱的小鸡、小狗拥有的透视能力。可怕的敌人想要使坏,正躲在可怕的黑暗里。不管外观怎样、散发的气氛如何、家庭环境有什么不同,舞衣和君惠都是小鸡,所以君惠能够预知同伴即将遇害。

这预感十分准确,因为离家出走的嘉浦舞衣这时正在赤井山中。她在鬼屋里,看着逐渐靠近的车前灯,心想,有救了!只要搭上那辆车,就可以离开这里。要是亲切的男人开车,说不定还会给我一些钱,只要我稍微给他一点好处。

可是,逐渐靠近鬼屋的车里,坐的是栗桥浩美和岸田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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