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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犯  作者:宫部美雪

二月十日中午过后,武上悦郎回到久违半个月的家,竟是女儿在等他。

“爸回来了!”女儿的声音很愉快,“给你留了午饭,要不要吃?是爸爱吃的什锦饭。”

早上打电话回家给妻子说午后会回来,应该是妻子特地做好的吧。妻子因工作外出,这个时间不在家。但是女儿平时中午应该有课才对。

“学校怎么了?又停课了?”

“不是,我今天没去。”武上法子毫不在意地说,并在父亲责骂之前补充道,“关于那个网页,我有事向你报告。与其在电话中讲,不如当面说更清楚。”

父女俩围坐在厨房的小餐桌旁。气温虽低,但天气不错,从操作台上的窗户照进来明亮的阳光。已是春天,尽管气温还很低,多少已经有点回暖。

绿色大道的车祸至今已将近过了百日,大川公园案件发生以来也已经过了五个月。酷暑发生的案件,经过秋冬,如今已到了早春,还是一片混沌。连准确的受害者人数都无法确定,武上不禁对整起案件感到担忧。

坐在安静的厨房享受明亮的阳光,忽然间疲倦和焦躁一起涌上心头。不单是这次的案件,每一次一有长期的调查,武上回到家时总会感到失落,好像附身的紧绷心情猛然消失,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法子毕竟是年轻女孩,一边大口吃饭,还能滔滔不绝地说话,仿佛生了两张嘴似的。除了她的自然豁达,她所说的话也让武上惊讶。

“你要见面吗?”

“嗯,已经约好明天两点。”法子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去羽田接她。”

自从接受武上的委托,法子便热心浏览剑崎龙介的网页。就她掌握的,上网表示可能是被栗桥、高井诱拐未遂的有三十三个人,其中提到几乎受害的只有八个。其他多半是将听来的诱拐未遂报告加以夸大或加入个人的推理。换言之,生田让武上注意这网页之时,有关未遂事件的信息准确度已明显下降。或者可以用热情来代替准确度的说法,显然温度已经降了不少。

“最近主要的话题都是《另一起杀人事件》。大家都在讨论网川提出的新论点。有人说想直接问网川,已经由出版社给他发了电子邮件。”

法子一方面观察这些动向,一方面跟未遂事件的报告者通信,并且在聊天室同时和多数人交谈、交换信息。对于网上信息的真假,凭她个人的经验判断。

“可信度很低的内容,只要三两下就能看出来。有些内容可能连爸看了都会吃惊,仔细描述被诱拐的细节,具体到光是阅读都觉得起鸡皮疙瘩。心想这是真的,赶紧发一封信过去,结果别人回信,说什么‘侬侬’……噢,对了,侬侬是我的代号。信上说:你可能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我必须忠告你。你最近常联系的网友某某,其实是男的。我以前也被骗过,那人很喜欢这种恶作剧。”

也就是说,未遂报告可能是假的。

“也没什么特别,这种就叫‘网络人妖’。网上不仅是匿名,想变性也不是难事。”

在探索信息的阶段,法子也没有公开自己是刑警的女儿。因为就算写了,也没有人会当真。

“可是看了此后网友们写的东西,逐渐会有些比较熟的人出现,其中一个……”

一个叫角田真弓的二十岁专修学校学生,住在小樽,前年夏天差点在小樽市内被诱拐,而且还是距离她家走路不到五分钟的地点。

“角田小姐其实是东京人。因父亲工作的关系,在高一时搬到了小樽。小樽的玻璃工艺不是很盛行吗?她对此很有兴趣,上的是玻璃工艺学校。去年父亲工作调动,全家又搬回东京了,只剩她一人留在小樽。”

“你说前年,那女孩当时还是高中生?”

“嗯,听说是在暑假,她在国道旁的快餐店打工。上完晚班回家已是夜里,一路上虽然很小心……”

她通常是骑轻便型摩托车去打工。出事那晚……

“日期很清楚,她每天都认真地写日记。八月七日,回到家看见时钟上的时间是十点零五分。所以说出事是在十点以前。”

当时角田家位于小樽市郊外的新兴住宅区。那是父亲公司提供的宿舍,还是新盖好的。附近的住户不是很多,有些房子尚未入住。太阳下山后,外面行人不多,加上路灯也少,那一带显得阴暗。尤其是进入小巷,树丛也多,环境算是十分寂静。

“她们家从国道转入住宅区,在第二个街角。她必须骑着轻便型摩托车穿过去。”

就在她经过第一个街角一栋漂亮红砖别墅的门口时,看见停着一辆深蓝色车牌第一个号码为3的汽车。那栋漂亮别墅还在出售,角田此前还跟母亲提到:“这么漂亮的房子怎么会卖不掉呢?”

“她以为终于有人买了,只是怎么会在这个奇怪的时间。她正想放慢速度经过时,车前忽跑出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用力挥舞双手,挡在角田真弓的摩托车前。真弓骑车的速度很慢,还能保持平衡,但还是吃惊地停下了车。

“对方挥手拦她?”

“是的。感觉好像是出车祸了,想寻求帮助。”

但是在真弓接近之前,那人始终挡在汽车前面,让真弓很不悦。她决定不摘头盔,手按油门,看着男人。

“年轻男子没有威胁她,只是一脸困惑地问路。”

说是开车兜风迷了路,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加上朋友肚子疼得难受,想知道附近有没有医院。

“他穿着白色T恤,领口挂着一副墨镜。二十多岁,感觉像个大学生。”

男人身高约一米八〇,车前灯暗着。但是轻便型摩托车的灯亮着,所以只能看见对方脸部的轮廓,看不清长相。

“角田小姐身材高大,有一米七三。从中学起就参加排球队,受过锻炼,所以随便什么人想作怪,她都能反击。于是她明确地告诉对方:这里是住宅区,前面右转就能上国道,沿着往小樽市方向的路标走,大约走两公里就有急救外科医院。”

那男人说他朋友很痛苦,想叫救护车。问角田有没有手机。

角田真弓有手机,但当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告诉她回答“没有”比较安全,所以她说谎了,还强调:“与其等救护车来,不如直接去急救医院。如果你朋友疼得不能开车,那你来开。不就好了?”

年轻男子挠挠头,很自然地靠近真弓,这时真弓终于看清对方的长相。

“是什么样的男人?”武上问。

法子故意停顿吊人胃口,然后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栗、桥、浩、美”。

“不是前年的事吗?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法子故意叹了一口气道:“我可是你的女儿,这一点当然想得到。爸再听下去嘛。”

其间深蓝色汽车的驾驶座位和旁边都不见人影。真弓心想,说什么载着朋友,是骗人的!于是侧眼瞄了一下,好不容易看到车牌。是札幌的号码,大概是租来的。

年轻男子见真弓坚持不离开摩托车,随时准备离开,于是装出一副笑脸说:“我是路痴,可不可以麻烦你带路?”但是真弓坚持上了国道就不会迷路,完全不理会对方的请求。

“但是心里害怕得不得了,眼前老是瞟着自家亮着的灯光。希望赶快到家,赶快离开这里。”

年轻男子有所觉察,于是问道:“你家就在附近吗?”

真弓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告诉这人自己家就在附近,还是别让他知道家的位置更好。

但是就算不说,对方还是看出来了,故意回过头看着真弓家所在的下一个街角说:“既然就在附近,有什么关系?就帮别人一下嘛。”

说完,年轻男子忽然抓住真弓的手臂。时值夏天,穿着短袖衬衫的真弓直接感觉到男子手的触感。手很湿,力量很大。她被抓住的两只手臂几乎要骨折了。

真弓大声尖叫,同时抬起脚踢去。男子迅速地后退半步闪避,但脚步有些不稳。真弓趁空当甩开手臂,发动摩托车,俯身加速离开,一边回头看男子有没有追上来。年轻男子追了两三步,从深蓝色的车里立刻走出另一名男子。除了逐渐远去的摩托车和那辆车的刹车灯以外,没有其他光源,只能看见有两个男人站在一起的身影。但他们的声音,带着笑、嘲讽的语气仍能听见。

真弓拼命驱车,故意经过家门口而不入,直接穿过住宅区从相反的出口上国道,驶向市中心。她不断回头确认有没有人跟上来。骑了五分钟后,心仍悸动不已。她看见一个加油站,赶紧冲进去打电话回家。跟母亲说了事情经过,请她偷偷从窗帘缝隙观察外面。母亲很快回到电话旁回答:“没看见任何人。”这时角田真弓才发现刚才被年轻男子抓住的手臂上清晰地留下两道红色指印。

“她在加油站待了三十多分钟,再一次打电话回家,因为父亲已经回家,就请父亲来接她。此后没有发生奇怪的事,但是将近一周她晚上都睡不好,因担心附近有可疑男子出没,连窗户都不敢开。”

“没有报警吗?”

“又不是真的遇害。”

“当时如果报警,或许就能有所帮助。”

法子责怪地看着武上说:“爸虽然这么说,但是这种事,派出所根本不会理会。有些人还会怪道‘警察也是很忙的’。”

武上无趣地扒完剩下的什锦饭。

“她已经忘了这件事。”法子恢复认真道,“既然能忘记,就表示这也不是她想长期记住的事情。可是绿色大道发生车祸时,电视上公开了栗桥浩美的照片……”

看见电视画面那一瞬间,记忆又被唤醒了。当时她吃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可是那种记忆……”

“你是说靠不住吗?我也明白。但是角田小姐不仅记住了栗桥浩美的长相,连他的名字也记住了。”

“名字?”

“嗯。刚才不是说了吗?她逃跑之后,立刻从深蓝色汽车里走出一个男人,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其中一人说的是‘算了吧,浩美。那女孩太高大了’。”

“她身高一米七三!”法子说,“而且从车里走出来的男子跟栗桥浩美体格相仿,不像高井和明那样肥胖。因为见过身影,她很确定。”

武上皱起了眉头。这是完全听信可能有危险的说辞。就算对方说的都是事实,惊慌逃脱时听见的对话,究竟能准确听到多少也是个问题。目击体格的说法也是一样。

但就心情而言,武上有种被挠到脚底痒处的感觉。在和“建筑师”讨论的过程中,他已经倾向于存在真凶X的说法。

“所以你要去见她?”武上说完便放下筷子,站起来从热水瓶里倒水。

“我觉得有点像是赌博,决定跟她说明情况。当然只是跟她说而已,也请她不要跟别人说。”

法子向对方表明:“我是刑警的女儿,受父亲的委托来调查未遂事件。”角田真弓显得很惊讶,但是绝没有慌张地纠正或补充自己说过的话,还怪法子欺骗她。

“她有点怀疑,甚至现在可能还在怀疑,多次问我是不是记者。”

法子为了让对方放心,主动询问是否可以见个面。真弓没有立刻答应,好像是找人商量,几天之后发来邮件说:过几天要和家人见面,到时候再见面。

“那你见了她打算怎样?”

“真是的!接下来应该是爸的工作吧。我还想听听爸的指示呢。是要说服角田小姐来墨东警局正式接受讯问呢,还是只要听她说说就算了?”

武上不置可否地说:“我觉得剑崎龙介的网页看起来好像是公开的,其实是属于私人信息的空间。目前有什么人上网写东西,我只是想大概了解一下。说实话,我不认为有和提供证词的人直接见面的必要。”

“什么嘛!”法子放下筷子,“既然这样就早点说嘛!”

“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热心,对不起。”

法子有些吃惊,她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么正式地道歉。“算了,谁叫这是你吩咐的!”女儿满不在乎地一笑。情绪快速转换这一点,与其说是来自武上,不如说是遗传了母亲的特质。“可是很麻烦,这样我跟角田小姐见面就没意义了。”

“应该不会没有意义。她如果愿意向警方提供证词,你就带她来墨东警局。”

“这一点她的态度不是很明确。可能是担心事到如今才说,警方可能不会理她。你们真的会认真处理这件事吗?”

“当然会。”

“不会因此就马上改变调查方针吧?这样她应该还是会很失望。《另一起杀人事件》引起轰动,调查总部表面上还不是没有放弃栗桥、高井共犯一说?只是内部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武上解释道,内部在《另一起杀人事件》问世之前早就出现分歧了,现在也没什么改变。调查总部表面上称,《另一起杀人事件》的内容乍读之下无法分辨有多少真实,表示无可奉告,但事实上已经默认了。

一般人读了那本书,可能会推测,警方大概开始紧张了,还是会大发雷霆?但就一个组织而言,警方并没有那么软弱肤浅。

只是站在个人角度就不同了。有些人和武上一样,早就对高井是同伙的说法存疑,也有人劈头就否定网川浩一的说法。甚至有人激动地大骂网川不过是为了出名和赚钱,故意添油加醋,将事件写得引人入胜。秋津就是其中一人。

“按网川的说法,好像这个案件中最悲惨的人是高井和明和他的家人,其他受害者及家属还不够倒霉。我就是看不惯这一点!”

“秋津先生就是那个小时候看警察电视剧很感动,决定长大后当警察,结果真的当上了的人吗?”法子大笑道,“如果是他,就很有可能说那种话。”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哦?有一次新年他来家里,喝醉后说的,感觉就像是四肢发达的单细胞生物,是个傻大个嘛。”

武上不禁也笑了出来,其实秋津真的有那么一面。

“我怎么能笑他。”

“可是,爸……”法子认真地探身询问,“你老实说,总部目前哪一边的意见占优势,是栗桥高井同伙说还是真凶X存在说呢?”

武上故意跳过女儿的询问:“我很难回答。”

“那你个人的意见呢?”

“无可奉告。”武上说完反击道,“你的看法呢?”

“我?”法子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我……这个嘛……”她将手臂盘在胸前稍作思考,然后目光锐利地说:“说实话,我无法判断。警察搜集的信息并没有全部公开吧?网川所写的事情中,有些调查总部已经调查过,就算是有材料足以推翻高井和明是同伙的可能性,我们也不知道。他提出的假设,乍看之下很具有说服力,但是不知道他的立论基础是否根据事实。如果他的立论基础包括个人意见、确实不够翔实等可能因素,那我就无法完全听信他的说法。”

武上有些为女儿感到骄傲,但是保持沉默不动声色。

“如果案件跟他推测的一样,万一真凶X好端端地活在世上……”身为大学生的女儿盯着一脸疲惫的刑警父亲,“真凶X不可能就这样放过网川先生。他应该会对网川先生有所行动才对!”

这跟日前武上和“建筑师”讨论的结论一致。X一定会跟网川浩一接触。

“网川受到社会瞩目后,X应该会觉得不是滋味,很不高兴。整个案件的主角宝座,到目前为止被网川篡夺了。”

“他如果轻举妄动,就会让大家更加确信他的存在。”武上故意说道,“只要闷声不响,笨蛋警察可能会以栗桥、高井同伙说来息事宁人,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冒险!”法子故意像说台词一样夸张,对着厨房的天花板说,“对真凶X而言,冒险算什么!本来被警方逮捕这种事,他不见得就以为是危险吧。”

“他不一定会有犯罪的自觉吧。”

“犯罪!”她又大声地如朗诵般说道,“是吗?他……也就是真凶X,会认为这是犯罪吗,爸爸?”

对,这是舞台剧。武上内心一惊。法子居然和“建筑师”说出相同的话。

“这是你个人的意见,还是有人曾这么说过?”

“剧场型犯罪,大家都这么说。电视和报章杂志也是。”法子吐了一下舌头,“不过我觉得凶手一开始是否认这是犯罪,凶手不管是栗桥还是高井或是真凶X,我都觉得有点疑惑。”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不知不觉之中,武上的态度变得客气许多。

法子稍作思考,归纳意见,然后直视桌子,目不转睛地说道:“我们女性通常都是遇害的一方。”

武上有些惊讶。

“所以在对待犯罪或案件时,看法总是跟男人不一样。这次就目前所知,受害者除了木村庄司外,其他都是女性吧?所以很难置身事外。”

的确如此。一边颤抖地看着新闻一边心想“万一运气不好,自己也可能落入这个坏蛋之手”,和担心自己内心也可能潜藏这种暴力倾向,这两种心境截然不同。然而作为一个实际问题,调查总部无法轻易放弃栗桥、高井同伙说,是担心已经降温的案件再度被炒热。案件热度升起时,类似犯罪的凶手就会出现。同类型的犯罪根芽到处都存在。

“我总是觉得这凶手玩得很高兴!”法子表情痛苦地说,“他不是对犯罪感到高兴,也不是因作恶让别人害怕而感到好玩。那是一种根本不同的高兴,就好像在演出一出剧一样。”

舞台剧!武上再次想起这词。这是观众参与型的戏剧。

“他想让看戏的社会人士高兴。不止如此,凶手甚至认为遇害的受害者也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因为他们也参与了演出。”

这让武上说不出话来:“连受害者也是……吗?”

法子用力摇头道:“当然现实生活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不禁这么想。不是有迹象显示这名凶手会在受害者被杀之前从本人口中问出过去的回忆、家人的事等情况吗?就像美国常见的变态杀手一样,他不是将对方当作东西看待,而是故意花很多时间和精力,不断确认对方也是具有人格的人,然后才动手杀人,不是吗?”

武上沉默地点点头。

“所以我想象,即将杀受害者时,凶手会对她们说:‘你拼命求饶,但是像你现在这样卑微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如果经由我动手,成为这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就等于参与了盛大的演出,你的名字将响遍全国。大家都会知道你的名字、记得你的长相,大家都为你的死而哀伤。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法子朗诵般说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眨了一下眼睛。“虽然很可怕,我却会这么想。这样凶手根本不觉得自己对这些受害者做了什么坏事吧。对她们的家人也是一样。‘是我让你们平凡无趣的人生,吸引了光亮无比的聚光灯!参与的人和一般观众,大家都很快乐,没有人受损,我哪有做什么坏事?我做的事有什么不对?谁能对我解释呢?’凶手一定会这么说。”

法子就像是被凶手附身一样,探身询问武上。身为父亲,武上板着脸,恐惧地想找出答案。

“人纯粹只是为了娱乐而牺牲他人生命的做法,不会被现代文明社会容许。反言之,为了建立不容许那种做法的社会组织和规则,需要花上好几百年时光。如果现在容许这种事发生,人类历史不等于是退步吗?”

“退步就退步嘛,有什么关系?”法子故意嘴角上扬地挑衅道,“只要好玩。”

武上背部蹿起一阵寒意,头却开始发热。女儿脑子里藏着一种他完全不认识的人格。

“别用那么可怕的表情瞪我。”法子微笑道。她恢复成武上很了解的,那个曾帮她换尿布、一起洗过澡、教过她九九乘法口诀、帮她做暑假手工作业、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她嫌弃在她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女儿。

“你在大学是不是演过戏?”

见武上边擦冷汗边这么问,法子不禁哈哈笑道:“没有。刚才我表现得很有说服力吧?”

“太有说服力了。”

“这就是代沟。”法子边收碗筷边说,“我也不认同刚才说的论调。绝对不能接受!可是有这种想法的人出现,也不会让我惊讶。我们这一代已经有这种趋向了。”

“你是说你们无所谓生命是绝对贵重的、必须遵守社会安定这一类想法吗?”

法子摇摇头。“比起这种说法,年轻人更偏向于不无聊!”她略微思考,又补充道:“嗯,没错。最可怕的事莫过于人生平淡无奇。与其过着无人知晓、毫不刺激的生活,还不如死了干脆。这就是年轻人的想法。”


法子一副什么都知道、若无其事的口吻,让回到墨东警局的武上始终担心不已。尤其女儿分析得很漂亮的凶手自白,更让武上心神不安。

“大家都很高兴,又算不上是什么坏事!”

“是我让你们平凡无趣的人生,吸引了光亮无比的聚光灯!”

法子没有用任何艰涩的词,也不是在说哲学、社会学的专业知识。法子固然是武上引以为傲的女儿,但他并不认为女儿是超过社会平均水平的优秀人才,也没有理由这么想。就像他这父亲一样,法子也是一个认真勤奋的普通人。

而这普通人用平常的话语述说的犯罪——这次连环诱拐杀人案,也属于这一类犯罪吗?这种残酷、带着冷笑的犯罪,难道也是从同时代年轻人轻易就能理解的动力中产生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凶手一定也是个普通人。

刚好这天下午,在武上的指示下,两名下属开始归档整理迄今为止搜集到的未遂报告案例。这是到目前向调查总部报案、有搜证调查结果、并被认定有留作记录必要的案例,件数不是很多。武上却擅自决定,将总部指示“根本与案件无关”、不必留下记录的其他案例中,有关多人犯案的未遂案例都建档。

内勤业务部的人数已从此前的两人变为四人,武上将这四人分成两组。第一组负责整理受害者明确指出凶手就是“栗桥浩美、高井和明”的案例;第二组则是整理对凶手不是很确定,或是只目击到两名凶手之一、只听见其声音,或是凶手的身体特征和栗桥浩美、高井和明不太一样的案例。

所谓建好的档案,是根据案件讯问调查、现场调查报告、照片等,将未遂案件发生的经过写在实地绘制的精密地图上,做成综合性文件资料。只要阅读该档案,任何人都能对上面报告的未遂案件一目了然。而且将两个小组分别完成的档案加以比对,或许能找出共通、相反或过去没有发现的事实。甚至可能从“栗桥高井组”的案例中呈现的凶手动向、接近受害者的手法等跟不是这种案例的比较出具体差异。

确定好负责人将工作分配完毕后,武上环视了各自回到岗位的下属,然后叫了筱崎。筱崎像只缩头乌龟一样窝在自己的座位上。

“过来一下。”

武上先来到走廊上。筱崎犹豫了二十秒,也跟着出来。武上等不及内勤业务办公室的门关好便开口问:“你愿不愿意去保护一个女大学生?”


“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就变成我来陪你。”筱崎汗流浃背地说。

武上法子觉得很好笑,撅着嘴忍笑,但最终还是放声大笑起来。“筱崎先生被要命的长官看上了嘛。不过你还好,长官是可以选择的。像我可就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

“噢……”筱崎发出含糊的声音。

羽田机场国内航班的到达大厅,因是假日午后而人群拥挤。两人站在大厅正面,混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常常被挤来挤去。

筱崎好几次受邀到武上家吃武上太太做的菜、洗过澡,也因喝醉而留下来过夜,当然见过法子。但是正在享受大学生活的法子,在筱崎来家里做客时,从未仔细打过照面。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交谈,甚至可谓第一次好好地观察对方。

感觉法子是一个活泼的女孩,看起来瘦弱,却让人觉得充满活力。动作敏捷,口齿清晰,走路速度很快,姿势也很漂亮。响亮的声音和坚毅的下巴看来是遗传自父亲。虽然不是漂亮得能参加选美,但表情丰富、聪明伶俐的长相极富魅力。

光是这样,已让筱崎加倍紧张了。在过去二十八年中,他从未和这么活泼的女孩一起行动过。更何况又是上司的女儿,令他紧张得不得了。

武上法子却直言不讳地说:“筱崎先生,你很紧张吧?”

“啊?是……是的。”

“从刚才起你就同手同脚走路。真是的,我那么可怕吗?”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

“应该说不是我,而是我爸爸很可怕吧。他对部下很凶吧?其实在家里,对妈妈倒是挺温顺的。”

“是……是吗?”

“没事,你不要紧张。不过筱崎先生,你也不能从现在起就装模作样哟。谁叫你上次睡在我们家时,半夜还大声说梦话呢。”

“我……我……我说梦话了吗?”

“嗯。”

“那……那我……说……说了什么?”

法子开心地笑道:“那些话,我说不出口。”

筱崎几乎快贫血或窒息了,他只知道自己的系统出了致命的错误。

“对……对不起!”

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道歉同时行礼,法子赶紧拍拍他的背说:“真是的,不要这样。好像是我在欺负你。”

“不……只是……”

“我看角田小姐也快到了,注意出口才行。说到目标,就是我身上这件红色双排扣大衣。”

当初跟角田真弓约好,目标是穿着鲜红色双排扣大衣的年轻女孩。万一有很多人穿着这种大衣,只要上前一闻,身上有樟脑丸气味的就是我武上法子了。我妈觉得没有味道的除虫剂根本无效,所以坚决不用。

气味的确很强。

“很臭吧?没想到居然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了。人真是很多!”

筱崎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武上交代的任务。武上让他跟法子一起到羽田机场接角田真弓,并听角田小姐描述。如果角田小姐同意,就带她们来墨东警局。

关于角田真弓,武上当场做了简单的说明。刚才和法子在约定的地点见面后,又听到了更详细的说明。

筱崎对于武上进行私下的调查感到十分惊讶,同时也非常有兴趣。高井由美子闹事以来,他备受冷落,丝毫没有和武上交谈的机会。实际上他也在收集网上的信息。对于电脑他不是很在行,但使用起来却很顺手。自从分配到内勤业务部门之后,有时回到住处,在窝进一团发臭的棉被睡得跟死人一样之前,他会让旧式双筒洗衣机嘎啦嘎啦地洗衣服,一边吃着加热的冷冻食品,一边上网搜寻,查看流通的意见和信息。

筱崎并不知道剑崎龙介的网页。跟法子交谈之下,才知道自己的搜索方法不太对。回家的机会不多,无法搜得太仔细。

“你都是怎么搜的?”

“就是看看过去有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

法子瞪大了眼睛说:“这样不如在警察局找资料更快些!”

“不,我要找的不是现实中发生过的案件,而是想找找看虚拟世界里有没有类似这次的案件……”

所以他都是浏览电影、推理小说、电视剧等论坛或聊天室。

“嗯!”法子钦佩地说,“这的确也是种办法。结果怎样?找到了吗?”

这要看“类似事件”的定义而定。

“以杀人为乐的连环杀人案倒是找到了不少。尤其是美国的推理小说,有许多这类故事。”

法子像小鸟般侧着头问:“现实生活中也很多吧?”

“也许,毕竟那是个犯罪手法先进的国家。”

以杀人为乐的男凶手(或是后备军),诱拐女性、将她们监禁,其间由凶手单方面设计与她们交流,如果进行得不顺利——通常不顺利是正常的,最后便杀人弃尸——这类小说数量很多。在找寻这类素材时,筱崎开始怀疑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可见虚拟世界中这种东西多得不胜枚举。

“筱崎先生,你没有搜寻现实中的案例吗?”

“搜了,但是必须附带条件。这种实例,不管作者是调查当局、凶手本人还是撰稿人,一定都是来自已发表的手记或报道,而且是有日文译本的。所以仅限于比较有名的实例,例如杰弗里·达默、艾德·盖恩、泰德·邦迪等人。这些通常都可以拍成电影或电视剧。噢,对了,还有相反的情况,就是未出版成手记或报道,也有拍成电影或电视剧的日文作品。”

法子将重心落在一条腿上,双臂抱在胸前说:“哦,也就是说变成图书或戏剧的信息,不论是文学或非文学类的其实都很相似。经由作者的观点将情节作故事性处理了。也就是说,你是在寻找有故事性、有脉络情节的先例。”

筱崎十分钦佩法子反应敏锐,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女,筱崎也觉得高兴。

“对,你说得对。我觉得这次案件的特征,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凶手好像是先设定故事情节才开始作案。”

而那故事情节是原创的,还是有范本?筱崎质疑的是这一点。

“你的结论是……”

筱崎摇头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找到能够和案情联系起来的虚构作品或犯罪记录。也许我的做法有些漏洞,加上我本来对犯罪小说和电影就不是很熟,还没有信心得出结论。”

“嗯……”法子嘟起红唇点头道,“这名凶手会去模仿别人行为的可能性,说不定本来就很低……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出关闸口前来了一群年轻女子,像是要迎接什么人似的,不时发出尖叫声,十分嘈杂。那群人就在法子和筱崎的正前方,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她们看见了什么那么兴奋。筱崎和法子彼此对视一眼。

“是不是什么艺人下飞机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戴着墨镜的时髦女子穿越闸口,在身穿休闲服、体格不错的年轻男子引导下,快步移往大厅。一看就是绝世美女,仪态大方。如果筱崎没有记错,那应该是周末晚上十点起一小时新闻节目的主持人,是个很受欢迎的女主播。

“她是电视主播。”筱崎移开视线。

这时法子却拉着他的袖子让他注意。顺着法子的视线,看见了另一张脸。那是紧跟在女主播之后快步行走的年轻男子。女主播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两名男子说话。随身护卫、体格较好的男子露出了白牙齿,另一人则很规矩地点了点头。

“哎呀……那是网川浩一!”

一如要遮住法子的惊叫声,那群女子中有人大喊“网川先生,我读了你的书”、“加油”。网川一看见她们便微微一笑,女主播也面露微笑。于是现场又一阵欢动。

“那家伙!”筱崎隔着人墙,瞪着网川浩一。

“一定又上电视了。”法子说完笑了一下,“真是受欢迎。他可谓是这个案件诞生的英雄。”

女主播和簇拥着网川的那群女子,发出尖叫声开始移动。筱崎没有发觉,他其实是铁青着脸看着这一切。忽然感觉左肘被人一碰,他低头一看,法子正微笑着抬头看他。

“你的表情好可怕!”说完,法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筱崎先生好像不太喜欢网川先生。是因为他宣扬跟调查总部不同的方针,还是他表面上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但其实用心人人皆知呢?”

筱崎吃惊地反问:“用心?”

法子微微耸耸肩道:“为了钱或是名?”

“人人皆知?”

“不是吗?”法子的嘴巴嘟得跟小鸟一样,“还是我想偏了。”

筱崎略微思考后说:“上电视能赚那么多钱吗?”

法子笑了出来,筱崎则是浑身冷汗直流。

“对不起。法子小姐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吧?”情急之下,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法子小姐”,更加吓得直冒冷汗。

如果喊“武上小姐”,感觉上她父亲的臭脸就在眼前;如果只叫“小姐”,感觉好像在搭讪,他也不怎么喜欢。到底怎么叫更合适呢?

“你最近有没有浏览过剑崎的网页?”

筱崎边拿手帕擦汗边摇头道:“没有,有什么新进展吗?”

抵达班机的乘客基本都已离开,周围显得空旷。筱崎看了看手表。角田真弓搭乘的班机如果准点到达,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马上就会出来了吧。她是个高个女孩,照理说一眼便能认出。

“现在剑崎网页最热门的话题就是‘网川浩一假冒说’。”

网上认为,网川浩一其实是警察派来诱出真凶X的。他是警方的协助者,故意说出和调查总部不同的意见,不过是配合演出。调查总部希望由此让世人的焦点都集中在网川浩一身上,让他成为临时英雄,然后等待不愿乐观其成的真凶X现身。

“这真是穿凿附会!”

“就算是真的,感觉也理所当然。”法子大发议论,“日本的警察做什么不都缚手缚脚吗?既不能用诱饵调查,在任何紧急情况下也不能窃听。所以简直就像是在水下做徒手空翻两周半一样困难。”

虽然有些不应该,筱崎还是笑了。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法子斜眼瞪着他继续说,“这次不也被媒体批得很惨吗?说日本警方的查案方法是上世纪水平,无法对付大范围的犯罪,无法面对连环杀手的挑战。如果要这么说,那就应该解除对警方的种种限制,让他们能更自由地调查才对!”

身为刑警的女儿,长期目睹父亲辛苦,才会这么有感而发吧?虽然有些偏激,听起来却不刺耳。

“如果说是我们安排网川浩一参与这出戏,至少在实行这个机密计划之前,调查总部的内部意见会更加统一。不只是对高井和明的定位,还有关于真凶X是否存在的看法。”

“是啊。”法子打量着筱崎,问道,“这一点究竟如何?”

“武上先生怎么说?”

“不知道。”法子皱起了眉头,“我爸爸是内勤业务人员吧?属于后勤支持,对于调查总部的方针绝对不表示其他意见。他一向如此,而且我问他个人的看法,他也是无可奉告。”

“哦?”筱崎低喃道。他还没有跟武上谈这一点。自从高井由美子自杀未遂以来,他们几乎没说过话,当然不可能有所讨论了。

“好像来了!”

法子伸长脖子看着闸口,忽然很有精神地举起右手。筱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一个看起来很健康的高瘦女孩。

“请问是角田真弓小姐吗?”

法子上前之际出言询问。高瘦女孩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法子,又看了看筱崎之后才点头。

“我是武上法子,这位是……”

在法子的催促下,筱崎赶紧拿出证件自我介绍。角田真弓细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真的是警方的人呀。”

“对不起,我还把人带来了。”法子立即致歉,“筱崎先生不单是我父亲的属下,也是我的朋友。今天他不是作为调查总部的一员,而是以朋友的身份陪我过来的。如果你不愿意到调查总部提供信息,筱崎先生和我都将忘记以前你说的话,也不会留下记录,更不会对外透露。”

筱崎觉得很狼狈,本来他也应该说些场面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法子很自然地说筱崎是“我的朋友”,自然只是为了让角田真弓安心,赢得她的信赖,但还是让筱崎大吃一惊。

“角田小姐,你还好吧?”

法子侧着头关切地问道。远看像羚羊一样健康的角田真弓,近看脸色则不太对劲,表情有些暗沉,好像不只是紧张的缘故。

“会不会是晕机?”

“总之先坐下再说吧。”

三人离开大厅,穿过机场大楼,来到比较安静的咖啡厅。角田真弓紧张地看着手表。

“我父母会来接我。”

“几点左右?”

“还有一个半小时。其实我是跟他们说会乘晚一班的飞机到达。对不起,跟你见面的事,还有之前种种,我都没有跟家人说。我的朋友、老师和男朋友都不知道。”

她神情很困惑、很疲倦、很害怕,低着头,语速很快。在咖啡送上来之前,法子故意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同时担忧地观察对方,然后偷偷看了筱崎一眼,使眼色示意“这下可不简单”。筱崎也投以目光表示赞成。

这种时候或许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速战速决为好。等服务员一离开,周围变得安静后,筱崎立刻拿出笔记本想再次确认此前法子从角田真弓那里获得的证词。

“我是从法子那里听来的,恐怕会有听错的地方。”

角田真弓既不表示“我很烦恼”、“我不想帮忙了”,也没有积极响应,只是脸色愈加发青。筱崎心想她是不是生病了?在问话过程中,她的头越来越低,一副几乎快吐出来的样子。

“角田小姐,你还好吧?”法子再次问道,“你好像不太舒服。今天还是到此为止,我们不打扰了吧?”

忽然间角田真弓双手掩面。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法子和筱崎都吃惊地后退。

“我该怎么办?”埋首手掌之中,她呻吟道,“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角田小姐。”法子站起来,坐到她旁边,“你别想太多。对不起,都怪我太轻率。我无意让你这么难过,其实今天说要和你见面,我还挨爸爸骂了。”

角田真弓抬起头,用力转头看着法子。“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角田小姐……”

“我……”角田真弓扭动修长的手臂说,“和男朋友约好,昨晚就到了札幌。所以从千岁机场搭飞机回来。在上飞机之前,我本来打算和你见面之后不再多说,也不为警方作证,请你们忘了我所说的一切。”

筱崎看着法子。法子则直视角田真弓端正的脸。

“那是因为……和男朋友见面……不禁担心万一和案件扯上关系,一定会害他跟着紧张,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我男朋友是公务员,必须在意周围的目光,他的父母又都是老师。”

法子温柔地问道:“你们要结婚吗?”

角田真弓像个少女般点头道:“我们已经决定在今年秋天举行婚礼。事实上这次回东京,就是要跟我的家人说这件事。我真的很怕跟警察扯上关系。会在剑崎的网页上留言,也是因为网上不会曝光,当初才会那么放心。”

筱崎不禁想到,可你还不是回答了法子的问题,还跑来跟法子见面?这是因为自己有逃离危险的亲身经历,实在很难沉默不说吧?目前关于这起案件有太多臆测、推理和报道,也许你的证词会有助于破案,你还抱着如此小小的希望吧?你难道不是为了那些不能跟你一样实时脱离险境的受害者,祈求案件能够早日解决吗?难道不愿意看到真凶(不管真凶到底是谁)尽早受到应有的惩罚吗?

“我本想就算跟武上小姐见面,也只说明情况后道个歉,就扭头走人。可是我却……”

法子无言地伸出手,轻抚角田真弓的背。角田真弓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

“在千岁机场时我还没有发现。”角田真弓低着头继续说,“飞机起飞,在系上安全带的灯熄灭之后,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很吵。我听过那声音。是电视上常听见的主播的声音。”

法子睁开眼睛,看着筱崎。筱崎问道:“是女主播吗?”

“对,没错。”角田真弓点头,眼睛有些湿润,“好像是在札幌拍摄节目,工作人员也在。另外……还有其他人。”

法子立刻说:“是网川浩一吧。他也从闸口出来了,果然是参加电视节目的拍摄。”

“你和他同一航班?”

“是的。”角田真弓又开始扭动手臂,“我……因为这种身高,座位太小会很难受。所以还没赚钱就很奢侈,搭飞机时一定会买头等舱。网川先生他们就坐在我前两排。”

为什么角田真弓的神情很紧张?跟网川一行坐同一班飞机,会有那么大的问题吗?

“我……以前听过那人在电视上说话。”角田真弓脖子僵硬地说,“特别是那人主张高井和明不是凶手,我很有兴趣。书我也读过了,也看过照片。但是当时都没有发现。”

角田真弓伸手擦拭额头,然后抬起头分别看了看法子和筱崎。

“在飞机上,网川先生不停地说话,感觉好像很兴奋。而且工作人员中一定有人叫浩美。”

这一次法子全身僵硬。筱崎也终于明白角田真弓想说什么。

“那人在交谈中喊了那个叫浩美的工作人员。我不记得他是怎么说的,好像是‘那太严格了,浩美’。”

就像闭上眼睛、努力从受缚的大狗前面走过的小孩一样,角田真弓握紧拳头鼓起勇气说:“听他这么一喊,我忽然想起来了。就像看见重播的影片一样清楚地想起来了。当初我被追赶,拼命逃跑时,从车里半带嘲笑地对栗桥浩美说话的就是他。‘算了吧,浩美。那女孩太高大了!’就是这声音,没错。他一说我就听出来了。当时和栗桥浩美一起想要诱拐我的人,就是这个网川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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